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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记-晏庄-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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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平生却是叹气,搁下筷子,支了服侍在侧的下人,忽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听说六丫头从忠王府回来就病上了,这会儿如何了?”
  “病得凶险,也不知什么症候。大夫把脉瞧了,也号不出好坏来。说是脉象上并无大碍,怎知就是一副要死的模样。不知说了多少胡话,没一句别人听得明白的,只吓得她自己一头汗,不知在梦里见着的是什么。道是魇着了,找观里的婆子来看也不见效用。”陆夫人说罢夹了一星米饭,往嘴里放,“老爷常不问她,这回怎么?”
  陆平生拿起筷子来吃了素鸡,“都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子,我这里想着,左右外人不知咱家七丫头的样貌,若让六丫头顶出去,成也不成?只她这会儿又病着,不知往下好歹。要是能好的,替她妹妹这一遭,又有什么妨碍。”
  合欢拿着筷子,看了看陆平生。心知陆夫人与他是关切自己,要拿别人当炮灰,自默默先不出声。陆夫人低眉略思,道不妥,“前儿太妃寿辰欢儿去过了,各家女眷也都稀奇她,特特把她看了又看,谁个没记住?又者说,让六丫头顶了她的身份,嫁的是大周最不能将惹的人物,那欢儿往后只能做庶出,又要嫁什么样的人物?面儿里儿上,都不算占着便宜。靖王倒不是不好,只是咱们欢儿还小,经不起折腾。我思想,老爷与他商讨商讨,亲事暂缓,何如?”
  “确实惹不起,是我一时疼惜欢儿心重,没想得这么多。”陆平生嚼着米饭,鼻下箭直的胡须一动一动,咽下去道:“等明儿往大内去,我找他说道说道。且先问明了他的心思,再做下步打算。若是个凶险的事,我便是舍了欢儿前程,也不能叫她受此等委屈。我在一日,自要护她一日周全。”
  “爱女有此,我还烦忧什么呢。”陆夫人嘴角生笑意,遇上合欢的事儿,比她还不理智的,便是她家这位老爷了。她将将烦忧起来,便有他替了她的恼,揽了诸事,到底也是轻松了下来。
  合欢心头另有思测,她虽听说了靖王的许许事迹,但终究了解不是很深。深宅大院的妇道人家,且不能拿了男人来品头论足,她也不好多问陆夫人什么,显得没规矩。刘妈妈和墨七常絮叨她矜贵的人儿要有矜持的模样,她也不是没在心里记着。
  陆平生飘想了陆青瑶大病得好能替她,合欢却想,等她好了,好好问问她前世的事情。这靖王结局如何,在妻妾态度上又怎么样。在闺阁女儿家的眼里,他到底算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评功绩,单看那人的品行种种,是不是能做一辈子的依靠。若是能的,她也不揪着他老这一样儿了。
  老则老矣,却还有一事儿。他已是二十余的人,为何不娶正妃?这话也问不得陆夫人,回答起来总避不开两方面,要么心理有毛病,要么身体有毛病。但这沙场上糙擦惯了的人,身体上能有什么毛病呢?
  吃了晚饭合欢出去消会儿食,略走走便去了羽商阁。夹道两侧不设灯,黑乎乎的深幽直长。四儿提着一盏灯笼,缀得夹道亮了一方惨白。墨七跟在合欢身侧,帮她瞧着眼前的道路,免得磕绊了,嘴上说:“姑娘这么晚往三老爷这处来,也未先传一声,不知他睡下了没有?”
  “哪里能这么早睡下?”合欢掖着身上的弹墨曳摆披风,“太太说他与靖王私下有交,我来探问探问。厢房里躺着那个,被吓魔怔了,总不见好,叫人头疼。早知道,我手下留情些。谁知她那么有经历的人儿,怎么就米粒儿大的胆子,真是白费了。”
  “她是什么有经历的人儿?”四儿听得合欢说陆青瑶,回头笑道:“我瞧她是最没见识的,每回我特意给她下碟菜看,她都吞苍蝇一般。被堵得脸色难看,生生就忍着,连句伶俐话儿也没有。姑娘这回用的什么法子,叫她躺下这三四日,头都没翘一回。她房里的丫鬟婆子们,暗下里都打点上了,给自己寻好去处呢。生怕她一日没了那口气,不知下家是何处。都想往咱们房里来,也是白肖想了。”
  “怎么白肖想?”合欢踩着灯笼的光影,裙摆曳曳,与墨七递着眼色,“等明儿她死了,我就把金盏要了来,叫你给她披麻戴孝哭丧去。”
  墨七低底笑,扬声应和,“不把嗓子嚎哑了,都不算有本事!”
  “促狭!”四儿低声咬牙,“你们说话,我往后就当哑巴,再不出声。”
  合欢也笑,“你若不出声儿,太阳准打西边儿出来。”
  夜幕中的羽商阁显得静谧,古意森森的院落里响着悠悠扬扬的箫声。登时歇了,雅意夹断在半空上,瞬时安静下来。墨七上去敲门,道一声:“七姑娘来了。”
  门是虚掩上的,四儿径直上手推了一下,里面已来了丫鬟,夜色中罗裙鼓风。出来迎了合欢三个进院子,到了乐房前又往里送了句:“老爷,七姑娘来看您来了。”
  “进来吧。”清冷的声音从推窗里散出来,疏情寡意的。
  四儿提着灯笼随丫鬟往上房廊庑下玩去,墨七待合欢进了屋,帮她脱下披风挂起来,也出来聚到四儿一起。这会儿羽商阁梅花谢得零落,更是显得简单空阔起来。
  合欢进屋才发现陆瑞生房里有客人在,与陆瑞生相仿的年纪,一身月白直?坐在窗下吃茶。她多看了两眼,不见男子正脸,只道是身形修长高大,指节分明好看。比起她四哥哥来,也不输身上的金贵之气。她三叔这里常有客人来,且都是好乐的风雅人士,合欢自也不大惊小怪。
  陆瑞生手里持一箫,搁到案搭上走到她面前,“这么晚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合欢有些踟蹰,“不知三叔有客人在,若是不便,明儿再来。”
  “没有什么不便。”陆瑞生引她到另侧玻璃印花屏风后的太师椅上坐了,只当那男子不在一般。
  合欢见陆瑞生如此,自己也不拘着。那屏风玻璃清透,仍看得见窗下男子,映得像一副画儿,灯下曳着重影儿。合欢却不再多看,也不多问,心道陆瑞生说没有不便,应是他信得过的人物,自不防备。
  “皇上突然给我赐了婚,三叔知道么?”合欢端了案上茶盏,手指轻磨杯沿儿,说得轻描淡写,“我听说三叔与那靖王私下略有往来,遂来问问三叔,他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人物。太太那边儿且说了些,都是人人皆知的,摸不到性儿。他这么大的年纪没有正妃,又要娶我这么点的人,可是不大正常?”
  陆瑞生也端起茶杯来,吃了口茶,“应是疯病发了。”
  陆瑞生语气极为闲意平淡,每每说话都是最不容怀疑的语气。合欢也听不出他是在损那位靖王,还是真个那靖王有疯病。但看陆瑞生在为自己不愤,心里十分受用,想着没有平白损那等身份人的道理,自默默当做了后者。她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放到案上,“原来他有疯病,那他长得如何呢?”
  陆瑞生愣看了合欢一眼,并未出声解释,转头目光穿过玻璃屏风,“沙场上操练出来的人,能给人什么幻想。武夫何如,你照着比模便是了,总是出入不大的。”
  “哦……”合欢略有些失望,袖里掏出帕子来,轻掖了两下额头。她在心里想着,年岁大也便罢了,好歹样子好看也是成的。如今听陆瑞生这么一说,顿时没了期待,只道自己要嫁的人是个武夫糙汉。又有疯病,怪道这么大的年纪也没正妃。唉,可怜见的。
  陆瑞生听她叹出气来,抬手理了一下她额侧鬓发,忽而柔声起来,“也别过忧了,便是嫁了还当在家一样。你尚且还小,不必思虑过多。旁的还有顾虑,只一件可放心,靖王不会欺你。你若不知如何对他,当做爹,也适宜。”
  合欢有些哀哀,把帕子复塞回袖子里,直直看着陆瑞生的脸——人家是豆蔻年华嫁夫君,她是髫年之时嫁个爹……

☆、第14章 金丝楠木

  说起来都是宽慰的话,把自己的未来夫君当爹待,是使不得的法子。再有年岁悬殊,也该有相敬如宾的样式。合欢被陆瑞生一席话说得没了趣致,想那靖王除了有权势再无其他优点的,粉面浮哀,在眉心拧出个蹙脚肉疙瘩,便辞过去了。想她这么精致的一个人儿,小小便才学满腹,打磨自己成为个完美的人,结果到头来竟要嫁那样儿一个莽夫,实在可怜可叹。好白菜被猪拱了、或着鲜花插在牛粪上,合欢从来也没深切明白过此类话的意义。
  罢了罢了,唯叹自己命不好。转念想,在还没被拱之前,好好享受一番人生吧。
  她走出乐房,颇有伤春秋之态,抬眼望了一眼头上光景。才是乍晴的,夜晚的天空渗着深邃的幽蓝,盘吸着漫天的云斗星辰。再转首要叫墨七和四儿,只见窗下黄灯如豆,曳出雕花窗格,铺在窗下地上。屋里那名男子的身影,正映在窗纸上。合欢又想,不必什么温润如玉,那靖王但凡有这一半的风骨,她也心甘。
  屋内灯下,月光照进窗内,与窗下男子的衣衫交接一体。听到外头丫鬟送走了陆家七姑娘,人才起了身。指节分明的手,距近了瞧才见出糙意。掌心有厚茧,攥握起原本擒在指间的双蝶水碧玉簪,往袖里藏了,“打搅多时,我也该回了。”
  “再听一曲又如何?”陆瑞生到他面前,面色森森。
  男子亦无表情,一边儿往门外去一边儿闲闲说:“我等小人莽夫、又是老而能当爹的人,如何能久留?怕污了三老爷的地儿,回头叫我偿你风雅之名,怕是难办。”
  陆瑞生不与他话头上计较,去屏风上拿下大摆披风,与他披上,“我送王爷。”
  羽商阁所处的东北角另有一独间小门,方便府内外往来。陆瑞生的好友上门,从来走大门的少,多是通行小门,与国公府大房并不干扰。陆瑞生送男子到门上,门外有奴仆车马,见男子出门,忙上前叉手敛身候着。
  陆瑞生送男子上马车,拱手相送,“今晚草民言多有失,还望王爷别往心里去。内侄儿尚小,若进了门,还多请王爷费心看顾。料想王爷也明白,她且框束不得。若受了委屈,必是哭闹不停,叫府上鸡犬难安,讲不得礼数。你既执意要娶,便收了旁的心思吧。”
  男子回头望了陆瑞生一眼,鲜少见他话这么多,且还管起他来了。诸如他有什么心思,是他自个儿的事,别人不能管。尤其男人间心照不宣的事儿,放在嘴上明说就抹了面儿。陆瑞生说得已是含糊,却还是叫他心头有些不悦。他转过头去,那侧奴仆打起了马车帘子,他便躬身进了马车。
  靖王为何会娶陆家七岁小女做正妃,无人从其口得知具体缘由,陆瑞生也不知。朝野上下皆有猜测,各有说辞,俱不落实。深闺妇人间,道是说得闲语,调笑一通。而朝堂之上,议论最多的,则是结亲之后,陆家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却不知陆平生不惜得攀这高枝儿,顶着老脸嫩皮儿去求靖王缓些日子再娶他家小女。
  昨晚才受了陆瑞生的警语,今儿又有陆平生府上求见。靖王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最见不得婆妈。他不过是要娶一媳妇儿,怎就叫陆家如此上心,当是破了他家底似的。他微转了两下手里茶盅,将一盏茶尽数吃下去,“靖王府不是虎穴狼窝,做靖王妃也不是受刑来的,信国公慌措什么?”
  陆平生坐在太师椅上,清了下嗓子,“实在贱内不舍,只有这一个闺女,才将养到七岁……王爷体谅。再者说,小女实在年岁太小,许多事情不能明白,为人妇的道理更是一窍不通。还得留在闺阁,多教授一番,才好嫁到府上,伺候王爷。”
  “本王不用人伺候。”靖王看着陆平生,不想多费唇舌,“但许你一年,过两日我上门提亲,定下亲来,来年四月,合下日子行嫁娶。再是小的,我说她做得靖王府正主,便做得。”
  陆平生闻言道谢,不敢再得寸进尺多要求。这靖王最是性直性躁的,说不好给一窝心脚还是能的。惹不得,求下一准儿来,已是大恩慈,不能多生诉求。退出靖王府,陆平生长嘘口气,只觉为合欢争取了一年光景,也大是不错的,特特叫随身小厮回去告诉陆夫人。
  信国公府,合欢一早起就忘了昨晚思愁。她心大,凡事想得开,掖不下哀愁来。出上房见阳光暖人,便叫墨七和四儿等人把暖阁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晒春去霉。院儿里搭了架子,来回绑了粗绳,挂晾被褥衣物。再有小物件的,都摆在廊庑下,琳琅一目像开铺子的。
  金盏手勤,过来问合欢好,帮着墨七忙活一气。四儿瞧她是讨好的,撅着下巴不爱与她说话。合欢歪在廊下,晒了一阵太阳,洋洋起身问她,“你家姑娘醒了没?”
  “回七姑娘的话,还没呢。”金盏掸下袖子,“不知道……”
  “带我看看去吧。”合欢站起来,打断她的话。说出来也是晦气的,倒不如不说。跟金盏去了厢房,那陆青瑶面目消瘦青白,在床上躺着,微弱喘着一口气。
  金盏给合欢搬了张玫瑰椅,在椅子上垫了绣字青缎引枕,“七姑娘坐下吧,咱们也是没辙了,只能这么生等着。您瞧她脸色,哪还有一丝血色。偏瞧了那么多大夫,没一个瞧出症候的。要我说,怕是心病呢,就自个儿吓自个儿,陷在梦里出不来。”
  “你出去吧。”合欢往椅子上坐了,“横竖是我吓病的,我有责任。叫她一叫,醒就醒了。再是不醒的,我叫太太准备一口金丝楠木棺材,埋了也便罢了。”
  金盏脊背上生冷意,心道自家这七姑娘真是个心狠胆大的。她退出房去,关了门,在门边儿杌子上坐下来,只是守着。
  合欢坐在玫瑰椅上歪着头看陆青瑶,看她那副模样,也有些不忍起来。这么些时日熬了下来,合欢知道陆青瑶吞下去的那颗相思子肯定没破壳漏毒,否则她早死了,不能还躺着喘气儿。到现在还醒不过来,多半是吓得,自己下意识不想醒过来。
  合欢撑着椅把儿托起腮,髻上水滴玉流苏曳曳晃。她只是这么呆看着陆青瑶,看得发腻,十分无趣地出口气说:“你就这样儿胆小,白重生了。”
  陆青瑶陷在昏沉的梦里,黑乎乎的,除了鲜血、死尸、登徒子,还有忠王妃那张艳丽的脸,眉锋似刀,刻薄得要命。再见到七妹妹,笑笑的,一脸粉嫩的纯真无暇,眸子里却都是狠厉。她只是笑着盯她,语气鬼森地跟她说:“你还不醒么?白重生了。”
  陆青瑶觉得自个儿陷得太久了,前世的不愉和今生的黑暗,反复重演了数百遍。她得醒过来,否则这一世便是真的白重生了。哪有她这么失败的重生者,才将活到七岁,就被活活吓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不知要遭多少重生人士耻笑呢。
  她手指蜷缩,莹白枯瘦的指尖点了点身下褥子,眸子里终于洒进了光来。她累得脑子疼,浑身软得几乎散了架儿,喉咙里似是架了一篝火把,烤得干疼。要出声,张了张却没发出半点儿声响。再努力睁开眼睛,却见陆合欢的脸就在自己眼前,期待地看着她。
  “醒了么?”合欢略欣喜地起身坐去床沿儿上,却见她忙又闭上了眼,像是见了世界上最不愿见的人,合眼合出了细密的褶子。
  合欢又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喝水么?”
  陆青瑶最是不愿见到她的,最纯真的是她,最阴毒的也是她。这样儿的妹妹,她见之心颤,这回是醒了没死,当即也就在心里下了决定——这辈子不再惹这祖宗!
  偏合欢不走,往她身前又挪了挪身子,“你喝,我就给你倒。你这么装着,是不是得憋死?”
  陆青瑶欲哭无泪,连哭丧脸的力气都没有。她亦发不出声儿,心里猜不透陆合欢这又唱得哪一出。喂她鸡母珠要毒死她的是她,这会儿守在她床边儿要喂水的,也是她。她可不敢奢望自己这七妹妹真对她好,昏睡前算是见识足了。到了这会子,又像是献殷勤的,难道不是特意等着她醒来,再折腾她一回,叫她死透了么?她这祖宗,哪有真向谁献过殷勤呢。
  陆青瑶合死牙,硬撑着合眼不动,等着陆合欢叫人也是好的。岂知陆合欢就是坐着不动,等她发话的样子,实在磨人得紧。饥渴和饥饿慢慢便卷袭了全身,陆青瑶终是没忍住睁了眼,惶惶地看着合欢。
  见她睁开了眼,合欢乐得冲她笑笑,最是可人的模样,歪着脑袋还有些娇憨的姿态,“听说昏睡久了的人,醒来头等大事就是要水喝,想来这是谬论,六姐姐你怎么不要?”
  谁说她不想要?t^t
  体能的极限已近了,陆青瑶再也管不得其他。这屋里仍是没有旁人,陆合欢再要玩死她,她也没辙,只好破罐破摔哑声挤出一个字儿,“水……”

☆、第15章 绿萼梅花

  合欢满意,慢身下了脚榻到外头。见金盏在门外杌子上已是打起了盹,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肩头,“你家主子醒了,快些进去服侍吧。仔细着,再是活不成的就是你们的差错。”又往上房那边去叫墨七,“你往厨房去一趟,叫蒸碗酥酪,紧着这边儿先送过来。”
  金盏睁眼迷瞪瞪的,头脑惊醒过来时,忙起身往屋里去。她是不知陆合欢之前对陆青瑶做了什么的,现今更是揣不透怎又对自家姑娘上了心。都是下人不该明问的事儿,只当不知罢了。她进屋入了里间,急急绕过屏风去看陆青瑶,往脚榻上一跪扑在床沿儿上,“姑娘,可是醒了?”
  陆青瑶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身下褥子上,剩下唯有半翕的眼眶里的乌黑眼珠子在动。目珠无神,幽幽转向金盏,还未挤出话儿来,就听得陆合欢的声音飘了过来,“你家姑娘要水喝,你怎么还跪着,渴出个好歹来,仔细你的小命。”
  金盏忙又起来,手脚还尚利索,去给陆青瑶倒水。合欢手打着粉珍珠的隔断帘子,进到里间,身后是一串珠子碰撞声儿。一阵脆响,穿过薄纱屏风传到陆青瑶耳朵里,直叫她双唇又打起颤来了,叫她想起那一串散落的鸡母珠子落地的声儿。
  合欢去到玫瑰椅上坐下,瞧出她脸色有异,想了想那珠子的噼啪声儿,大约是明白了什么,因朝她伸了伸头,“听不得?”
  陆青瑶闭了闭眼,话是说不出的,喉间发出嘶嘶的声音。金盏倒好了水,捧将过来,搁到床头小案上,又去扶陆青瑶起来。陆青瑶身子如烂泥,软得筋骨也没了,靠在床架上又闭合了好一阵眼。她这会儿且真是不成样子,瘦得眼眶也凹了下去。脸色青白,身上的素缎里衣也松宽得像是衣壳子。
  金盏端了水给她喂送,一边儿说:“姑娘昏了好些时日,可算是醒了。担心死奴才了,在您床前守了这么些天儿,心都快守枯了。若是再不醒的,奴才也只能跟姑娘一道儿去了。”
  合欢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不说话,撑着椅把儿托腮只是看着这一场主仆情深。陆青瑶喝水也是慢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咽。金盏极耐性地拿着瓷勺儿一点点喂她,最是精细的手法。等陆青瑶喝了小半碗水,脸上少了些许死人色,便听得外头墨七的声音,“姑娘,酥酪好了,先给您搁着还是这就回去吃?”
  合欢姿势不变,仍是盯着陆青瑶,嘴上道:“端过来吧,六姐姐才醒了,需得进食。”
  金盏和陆青瑶俱是诧异了一下,她们可是很少能见这些好东西。往常去厨房里多要些零嘴儿,都得使银子,跟外头铺子不差什么。鸡蛋羹尚且都难要一碗,更别提酥酪了。金盏不出声儿,颔首端了茶碗去桌边儿放下,便见墨七端了酥酪进了屋。那帘珠子一串响,又让陆青瑶蹙起眉。
  “墨七,你把酥酪搁下,叫些人来,拆了这珠帘子。”合欢松下托腮的手,坐正了身子,“再叫六姐姐房里的嬷嬷,到外头请大夫去。是用药还是如何,这身上的病总是得治的。”
  “诶。”墨七把酥酪送到金盏手中,并不多问,只把合欢交代的事儿给做了。
  下头的人忙活一气,歇手的时候陆青瑶已吃下了那一碗酥酪,气色好了一些。她是心存疑惑的,但也不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性子。命垂一线时,人的求生本能最是强烈,再多的心思也难有。吃饱喝足了,瞧了大夫,开下药方儿来,也便妥当了。
  合欢坐了一气,见陆青瑶实在是没气儿说话的样子,也是兴致寥寥。微打了个哈欠,起身往上房用午膳去。男人是外面场上的人,总难在里院儿里久呆,因而合欢惯常都是和陆夫人两人用饭。也不必在桌上大摆,食盒里的菜色端出来,炕几上用着就是了。
  等菜布好,陆夫人携着合欢往炕边儿去。等合欢上了炕,才松了手坐到对面儿去。她脱下手指上的玳瑁珠花甲套,伸手拿起筷子来,夹了一筷鱼香鸡丝往合欢碗里放,开口说:“才刚你爹身边儿的奴才来传话,说是靖王开了恩,给咱一年的时景。”
  合欢抚平自己胸口衫领,拿起筷子,“只有一年,也忒少了。来年也不过八岁,能做什么呢?”先前还是能心宽的,自听了陆瑞生的话后,心头不平,觉得嫁那样儿一个人品样貌皆粗糙的男人实在委屈。要是能拖的,自是越长越好。
  陆夫人叹了口气,“一年也是恩慈,总比立时就嫁了得好。往前我对你是太娇惯了,也念你年岁尚小,不需礼制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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