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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终_玖拾陆-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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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把目光落到了杜云萝身上。
相较于幼年时的糯米团子,杜云萝长大了。
她的模样身形随了甄氏,不明艳,却如这下半月才会悬于天空的下弦月,温雅恬淡,又不失妩媚。
灯笼光摇晃,映在游廊白墙上的影子亦随着摇摆,而那个影子的主人,站着直直的,清亮眸子望着花厅方向,不急不躁。
“与小时相比,表妹变了许多。”
杜云萝微怔,转眸看向突然冒出来一句话的甄文谦。
甄文谦虽然没有回避目光,但眼神坦荡,似是兄妹间极其平常的一句问候,落在杜云萝眼中,倒是比之前在花厅之中触及的目光还要磊落。
饶是心底怪异感觉还未全部褪去,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依着两人表兄妹的身份,她也不能太过忽视了。
“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毕竟是长了几岁,总会有些变化的。”杜云萝淡淡道。
声音清脆如珍珠落了玉盘里,甄文谦抿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不远处有灯笼光过来。
不只一盏。
他把话又咽了回去,静静等着来人。
是甄文婷与赵嬷嬷。
“我刚要回去,正好遇见赵嬷嬷来借火,一道出来时,瞧见这儿有灯笼光,我还在想是谁呢,过来一瞧。原来是大哥呀。”甄文婷笑盈盈地与两人见了礼,“这是表姐的耳坠子吧?落在花厅里了,我捡到的。”
杜云萝道了谢。
南珠耳坠小巧,杜云萝接过来。抬手间就挂回了耳垂上。
暖暖光线下,越发显得那半张脸温润。
甄文婷与赵嬷嬷道:“这一路回去,妈妈还认得路吗?可要我唤个人引路?”
赵嬷嬷瞧见甄文谦在给杜云萝打灯笼,赶忙福身见礼,又与甄文婷道:“二姑娘。奴婢认得的。”
甄文婷眨了眨眼睛,恍然道:“也是,赵妈妈从前就是在府里伺候的,这后院的路,妈妈闭着眼睛都认得。时候不早了,不耽搁表姐休息。”
杜云萝在赵嬷嬷回来时,就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她总是不喜欢与甄文谦一道,即便对方磊落,可她心底总觉得有哪儿怪怪的。她想躲开些。
锦蕊接过了灯笼,赵嬷嬷扶着杜云萝往后院深处去了。
甄文婷看着那背影越行越远,偏转过头见身边的甄文谦也没有动,她扯了扯唇角,道:“大哥,再不走,前头要落钥了。”
甄文谦闭眼,缓缓又睁开,朝甄文婷点点头,转身去了。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夜色静谧,只余风声从背后吹来,他甚至听见了夹在风声中的甄文婷的冷哼声。
没有理会,甄文谦的脚步顿都没有顿。走过回廊、穿堂。
脑海中的是刚刚看到的白玉一般的南珠、白玉一般的耳垂,他徐徐呼出一口气。
那真真是下弦月呀。
只有后半夜才会出现的下弦月,若无耐心等待,迷迷糊糊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他已经是。睡过头了。
杜云萝回到小院里时,王氏已经离开,主屋里点了灯,映出甄氏忙碌的身影。
看来,杜怀礼是真的吃多了酒,甄氏不肯假以人手,亲力亲为地伺候着。
杜云萝见状,也不进去添乱了,叫赵嬷嬷去与甄氏回个话,自个儿扶着锦蕊回了房里。
下午时,屋子里收缀得差不多了。
这趟回来只是小住,杜云萝没有那么讲究。
锦蕊让小丫鬟打了水来,伺候杜云萝梳洗净面,她本想试探着问问甄文谦的事体,可见杜云萝兴致缺缺,也就不提了。
内室里摆了张梨花木拔步床,做工精细,原本不该放在这厢房里的,因是甄氏带着杜云萝回来住,陈氏特特让人挪了过来,说是表姑娘从小吃穿用度都是精贵的,怕她住得不好,没了精神。
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是簇新的,杜云萝躺下,锦蕊替她整好被角,放下挂在帐构上的纱帐,拿起桌上的灯盏出去,在外头吹灭了,摸黑在榻子上歇下了。
锦蕊还不困,她怕翻来覆去惊扰了杜云萝,只能平躺着瞪大眼睛望着天花。
前回杜云萝回来时,锦蕊还小小的不得用,这是她头一次到甄家。
一日下来,只觉得人人亲切和蔼,太太姑娘们也好说话,不似在杜家里头,苗氏和廖氏勾着心眼儿就等着谋算什么。
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养得出甄氏这般的好性情吧。
不过,那甄家大爷……
姑娘那般排斥,倒叫稀奇了。
锦蕊想不明白,慢慢也就不想了。
内室里,杜云萝睡得很浅。
前几日路途中那种疲乏感又席卷过来,前半夜翻来覆去,后半夜睡得沉沉,睁开眼睛时又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整颗心空荡荡的。
侯老太太见杜云萝精神不济,搂着道:“是认床吧?”
杜云萝含糊点了头。
陈氏站在一旁,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心底却有些兴庆,亏得是抬了张上好的千工床去,要不然,便是她怠慢了。
夜里,甄氏让锦蕊把安神香又点上了。
接下来的几日,杜云萝睡得不算好,但要说差,倒也不至于。
等到了二十七日,侯老太太五十大寿。
府中设宴,请的是桐城里相熟交好的人家。
侯老太太一个填房,没有亲儿,却能得两个继子与儿媳真心孝顺,这在桐城之中本就是叫人羡慕的,如今再看那嫁入京城的姑太太与姑老爷、表姑娘一道回来吃寿宴,叫侯老太太很是长脸。
宾客们知道杜云萝就是赐婚给定远侯府世子的,明的暗的都要夸赞一番好模样、好福气。
侯老太太笑着,半点儿情绪不露,可落在甄氏眼中,到底是心疼的,她看得出来,侯老太太眼中是有几分落寞的。
第101章 虔诚
甄氏下意识抬眸去看陈氏。
陈氏正含笑招呼着宾客,饶是长袖善舞,为了这个寿宴操劳了许久,这会儿面上也露了些疲态,却依旧打起精神与宾客们谈笑。
许是察觉到了甄氏的目光,陈氏亦望了过来,扬起唇角温柔笑了。
甄氏与两位兄长年纪相差了差不多十岁,饶是娶亲偏晚,陈氏与王氏进门时,她也不过十一二岁。
闺中的最后几年时光,她是与两位嫂嫂一道度过的,彼此感情更像姐妹。
甄氏出阁时,陈氏正怀着大姑娘甄文兰,挺着大肚子的陈氏帮着侯老太太细心替她安排打算,在她上轿前搂着她哭了一夜。
她以为她是了解陈氏的。
直到此刻,看着落寞的侯老太太,甄氏想,陈氏待她再好,有些事还是要掂量的。
苗氏不喜欢夏安馨做她的儿媳,并非是因为夏安馨不好,而是因为她姓夏,是夏老太太的娘家人。
侯老太太没有如愿迎杜云萝,陈氏与甄文谦一定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吧。
甄氏可以理解,也不会埋怨陈氏,她只是心疼侯老太太,仅此罢了。
下午时,府中搭了戏台,请了戏班子唱戏。
等日头偏西,热闹了一天的甄府才一点点趋于宁静。
待送走了最后一批女客,陈氏回到筵喜堂时,已经有些直不起来腰了。
王氏看在眼中,关切道:“大嫂,明日还要上青连山,你这样,坚持的住吗?”
陈氏的腰是生幺女甄文婷时落下的月子病。一旦操劳就会发作。
她摆了摆手:“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回头躺一躺也就过去了,不妨事。去青连山祈福是要紧事,不能耽搁了。”
听两位嫂嫂提及,甄氏也想起来了。
桐城外有一座青连山,本也没什么特别的,几十年前。山腰涌出一眼泉水。
泉水边起了寺院。便是现在的青连寺,主持是得道高僧,先皇在位时。曾入宫讲过经。
而那泉水,撇开延年益寿祛百病的传闻,口感是一等一的好。
侯老太太喜欢用这泉水冲茶汤,入口清透。回味甘甜。
泉水在雨季时丰沛,城中百姓可以随意去取。到了这秋日再入冬,水量渐少,若不是得了僧侣们首肯,是取不来水的。
王氏在上个月就递了帖子。送了亲手绣的一套佛蟠,这才定了入寺祈福取水的日子。
毕竟是侯老太太五十大寿,做媳妇的辛苦些也无妨。
甄氏打算再住六七日再回京。见嫂嫂们要去青连寺,想到杜云萝这些日子睡不好。便道:“我与云萝也一道去吧。”
去散散心,心中舒畅了,许就能安神了。
而且,春日里杜云萝魇过一回,甄氏怕她这次又不好,去佛前拜一拜总归是没错的。
王氏和陈氏自不会拒绝。
杜云萝不知那青连寺青连泉,听甄氏说了,也心生向往。
她从前念了几十年的经,起初是为了静心,谈不上信不信的,等转眼在安华院里醒来,她还有什么不相信?
既是信了菩萨了,那去拜一拜添些香火,也是应该的。
这日夜里,如甄氏所料,杜云萝睡得极差。
她陷入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梦境里,漆黑一片,心境荒芜。
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她一人,提着裙子,磕磕绊绊地往前跑,不知道身处何处,不知道要去何方,只是不敢停下脚步。
似是一脚踩空,她从空中坠落,惊呼一声,猛得坐了起来。
杜云萝大口喘着气,抬手一摸,满脸泪痕。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她难受得要命,难受得在梦里就哭了出来。
锦蕊闻声,披了外衣进来,撩起幔帐挂在帐构上,小声安慰着替杜云萝更衣净面。
等杜云萝再睡下时,已经四更天了。
锦蕊重新点了宁神香,她想,自家姑娘一定是魇着了,明日去佛前要仔细拜一拜,好好求一求。
翌日起来,睡得虽不好,除了脸色差些,眼睛倒是没有肿。
锦蕊替她匀面,涂了胭脂,若不细看,倒是瞧不出端倪来。
甄氏最疼女儿,旁人兴许不在意,她却是一眼就瞧了出来,搂着杜云萝安抚了会儿。
陈氏安排了车马,一行人往青连寺去。
这个季节的青连寺不再随意取水,一路上山的人也少了许多,到了山门外,知客僧正等在那儿。
众人行了佛礼,知客僧回礼道:“今日忽有贵人来访,几位施主礼佛,请勿要彼此冲撞。”
虽然心中好奇这所谓的贵人,但知客僧并不愿多谈,陈氏就不问了。
青连寺今日闭门,若非是上个月就递了帖子添了佛蟠,只怕这会儿他们也要被拦在外头了。
不过,清净有清净的好处,行事自在些,又知客僧引路,定不会叫他们与贵人冲撞。
青连寺供奉的是药王菩萨。
正殿里,金身药王菩萨顶戴宝冠,左手握拳,右手持药树,神态慈悲。
地上摆了三个蒲团。
王氏、陈氏与甄氏先行拜了,才轮到甄文谦、甄文婷与杜云萝。
杜云萝跪下,双手合十,静静诵经,祈求家人平安健康,而后恭敬又诚恳地磕了三个头。
甄文婷与甄文谦早已经起身,只余杜云萝一人跪在佛前。
阳光从殿外撒入,落下斜长影子,日光下的杜云萝平和又谦逊,仿若周遭一些都与她无关,她只有一颗虔诚向佛的心。
王氏瞧在眼中,下意识地看向甄氏。
甄氏低声道:“偶尔会陪她祖母念经,她平日里性子跳脱,也只有拜佛时才稳得住。”
甄文婷偏过头睨了甄文谦一眼,见甄文谦的目光就直直落在杜云萝的背影上,她轻轻哼了一声。
厢房里备了斋饭。
杜云萝昨夜歇得不好,此刻也没多少胃口。
甄氏揉了揉她的额头,道:“等下娘与你两位舅娘一起去取泉水,你在这儿睡一会儿,佛门清净地,也不用怕什么,好好睡一觉,叫锦蕊陪着你。”
杜云萝知道,甄氏怕她是叫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觉得佛门里定能无碍,她不愿辜负甄氏心意,点头应下了。
等甄氏出去了,杜云萝躺在榻子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这一次,她的梦境不再一片黑暗。
她看到了倒塌的牌坊,看到了毁了半边墙的祠堂,看到了那一排排灵位中穆连潇的名字。
第102章 醉酒(月票150+)
曾经无数次,无论春夏秋冬,站在那一座贞节牌坊下,杜云萝静静地望着那些灵位。
她清楚地记得穆连潇的灵位的位置,闭上眼,都能指出来。
那是她的世子。
是她一辈子,再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人。
梦境中,痛楚依旧。
泪水沿着脸庞滑落,湿了半侧枕面。
梦中亦有云萝花。
她站在院子中他亲手为她种下的云萝花下,抬头望着那一片紫色,伸手想采撷,可惜她够不到,就如同够不到那个已经离开的人一般。
杜云萝蜷缩了身子,而后,猛然睁开了眼睛。
泪眼婆娑,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与穆连潇有关的事情,她一样一样都记得,都珍藏在心底不肯遗忘一个片段,唯有一样,之前的几十年里她都不愿想起。
那就是穆连潇的忌日。
一晃,终是又到了这个季节。
永安二十五年的九月末,她的世子战死了。
消失传回京中时,已是十月的尽头,周氏当场晕厥,而她望着已经过了花期的云萝,一站就是一整夜。
忆起当时心境,杜云萝抬手覆面,抹去泪水。
锦蕊坐在床边,眼底满满都是担忧。
杜云萝呼了一口气,冲着锦蕊扯了个笑容:“没事的,就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梦而已。我知道的,那只是梦,你还在,锦灵还在,你们都还在……”
许是杜云萝啜泣的声音太过哀伤。许是叫她的眼泪触动了心弦,锦蕊鼻尖一酸,眼睛通红,泪水不住往下砸着:“姑娘,奴婢在的,奴婢就在这儿,奴婢陪着姑娘……”
杜云萝点了点头。轻轻拥了拥锦蕊。只是心中依旧空荡荡的。
她想见穆连潇,想确定法音寺里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出现了,这些日子睡不好反反复复的梦境让她有点恍惚。
有点怕了。
这些心思。锦蕊自是猜不到的。
她抹了眼泪,道:“奴婢去取水来给姑娘净面,不然等下太太回来,会担心的。”
锦蕊起身走到外间。正要开门唤人,就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声。
跟来青连寺的人手不多。都是甄家仆妇,锦蕊与她们说话不能像在安华院一样,便开了门,好声好气问道:“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锦蕊直直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睛,她浑身一悚,那是甄文谦。
仅凭直觉。锦蕊觉得甄文谦很危险,一改平日谦谦公子形象。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几乎是下意识的,锦蕊嘭得用力把门关上,又放下了插销。
门外,婆子们的声音传了进来。
“大爷,表姑娘正歇息呢,您可千万不能往里头去。”
“大爷,您吃了酒,奴婢扶您回去。”
锦蕊背贴着门,心跳得飞快。
她晓得酒吃多了的人行为会与平时大相径庭,可谁来告诉她,这佛门净地里,是谁给甄文谦拿的酒!
门外,甄文谦还在挣扎,他力气不小,几个婆子根本制不住他。
他满脑子都是甄文婷的嘲讽和奚落,那些话语砸得他晕头转向。
“大哥此时后悔了?当初祖母提起来时,你不是坚决不肯应吗?”
“你当她如小时候一般骄纵,无法无天,结果呢,如今的杜云萝可与你印象里的天差地别了吧?”
“你嫌弃人家性子不好,连外祖家都不肯要的姑娘能有什么好婆家,一转眼,人家出落得跟神仙似的,捧了圣旨要入侯府了,你倒是割舍不下了?”
“你怕祖母一味宠着她,往后要压得你抬不起头来,可你怎么不想想,你若娶了她,往后还要担心二房越过我们吗?二婶娘可是琅琊王氏,即便她自个儿不争不抢,琅琊那里会让二哥庸庸碌碌过一生吗?你不娶杜云萝,等二哥飞黄腾达,你这个长房长孙,又能与他拼什么?”
“你现在觉得人家是稀罕了,早干嘛去了?下弦之月?你是睡过头错过月光了吗?你是根本不想看!管那月光是皎洁是朦胧,你压根不在乎!等天一亮争了眼睛,听我们说昨夜月色迷人,这才后悔懊恼起来!她已经定亲了,你如今念念不忘是给谁看?”
甄文婷的声音在耳边翻来覆去,甄文谦心烦意乱,借着酒劲来寻杜云萝,又叫几个婆子拦着。
他气势汹汹,凭着股蛮劲要往里冲。
锦蕊听的外头动静,颤着声唤了杜云萝。
杜云萝披了外衣出来,从窗户里瞧见外头景象,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姑娘……”锦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门口还有几位妈妈,无事的。”
杜云萝刚刚哭了一场,此刻心情亦没有平复,见此情景,她拉住了锦蕊,道:“搬了椅子先拦住门,然后我们从后窗出去。”
“出去?”锦蕊瞪大了眼睛。
“等在里头坐以待毙吗?”杜云萝哼了一声,“他吃多了酒,与酒鬼哪有什么道理好讲的?母亲她们去取泉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留在这儿的人手不多,又都是甄家的婆子,哪个敢使出全身力气拦他?若叫他冲进来了,他会坐下来好好与我说话?”
锦蕊咬紧了下唇,她知道杜云萝说得对,可她就是止不住害怕。
主仆两人搬了椅子拦了门,又在后窗边搭了把杌子,锦蕊扶着杜云萝翻窗出去,自个儿正要往外爬,就听得一声重响,门被撞开了。
锦蕊的眸子倏然一紧,心都要跳道嗓子眼了,她往门口看了一眼。
甄文谦两脚踢开了椅子,不顾身后婆子们拉拽,要往里头来。
锦蕊顾不上细想,道:“姑娘先走,奴婢拦着他。”
说完,后窗猛得就关上了。
杜云萝站在窗下,听得里头婆子们劝的劝,拉的拉的声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她知道,甄文谦要寻的是她,锦蕊留在那儿,不会吃什么大亏。
若是情况急转直下,那几个婆子又不是傻的,她们会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拦着的。
只要她避开了,等甄氏她们回来,也就好了。
杜云萝转身离开,眼前竹林深深,她一步一步往里头走。
喧嚣离她远了,日光被竹叶挡去了大半,四周静静的。
杜云萝打了个寒噤,这像极了她的梦中,只有她一个人的梦中。
几乎是本能一般,她往前跑了几步,竹叶沙沙,转过一个弯,突然见一人站在远处。
身姿挺拔,背影如松。
第103章 踏实
杜云萝脑中嗡的一声,脚下踉跄了几步,扶着一旁的竹子,堪堪稳住了身形。
她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人背影。
习武之人的身形总是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的。
仅仅站在那儿,仅仅只是一个背影,杜云萝就能认出来,那是她的世子。
在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背影。
不久前的梦境又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叫她入坠冰窖。
杜云萝哽咽了。
竹叶稀稀落落,阳光洒下,一地斑驳。
穆连潇闻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触及那双含泪的眸子,他一时有些晃神。
这丫头,又哭了。
她看起来比前回摔坐在地上时更狼狈,头发披散着没有梳起,衣摆鞋尖上沾了不少竹叶,刚才的脚步声零乱又跌跌撞撞的,穆连潇想,若不是扶住了竹子,她只怕是又要摔倒了吧。
杜云萝咬紧了牙关,见穆连潇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终是噙不住泪水,顺着脸庞滴答落下。
这算什么?
在忌日里出现的幻影?
曾经的曾经,她也以为他会这样回来。
可永安二十五年的那个秋天,与此刻一般阳光灿烂的秋天,打破了她所有的期待和念想。
她没有等到这个走向她的人,她只等到了乌黑的棺椁,重如千斤的牌位。
距离越近,越是难以呼吸。
胸口沉得叫人窒息,连秋风拂过竹林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饶是如此,杜云萝依旧一眨不眨望着穆连潇,不想错过任何一刻。
“怎么在这儿?身边也没跟着个人。”
温和的声音想起,杜云萝刹那间回过神来。
是了,她叫这几日的梦魇着了,此时已非从前,那青灯古佛的五十年已是过去,她的今生已经改变。
已经全然不同了。
揪着的心落了回去。
对着近在咫尺的穆连潇。杜云萝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她想抱住他,她想告诉穆连潇她真的很想很想他。
残存的理智让她没有那么做,指尖触到穆连潇的衣袖,她轻颤着抓住。一点点攥紧。
穆连潇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垂眸去看她的手,青葱细指抖得厉害,她很用力,关节处都有些发白了。
再看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叫穆连潇不由放柔了心境。
哭得这般委屈,谁又舍得不理她、推开她?
穆连潇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杜云萝的手。
他想,她哭得这么厉害,还是要扶着些,若是再摔倒扭了脚,就不好了。
已经害她伤过一回了,这一次,不行那样了。
肩膀颤着,滚烫的眼泪落在相握的双手上。
可杜云萝觉得。那眼泪也不及穆连潇的手烫。
穆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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