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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幸美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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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只是脉搏虚了些,光儿,你还不去熬碗参汤来?”
连映雪怕难以脱身,只得道:“无恤,劳烦你送顾公子。”
白无恤自然不愿送这顾为川,但为迁就连映雪之故,便起身相送,再回来时,见她已垂帐睡下了,便也离开了冷寒阁。
连映雪见两人都走了,这才从床上坐起身来,一边匆匆更衣一边叹气道:“这番请君、送君真是大费功夫!”
光儿见小姐辛苦,只道:“若拿着那逞凶之人,光儿一定要狠狠啐他!”
“你倒憨得可爱,竟连珠儿说的喜鹊报信也听不出。”连映雪为掩人耳目,一边穿上与雪同素色的外袍,一边取笑着光儿,光儿只道:
“小姐你还有许多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呢!”
“比如?”连映雪笑着问,光儿极聪敏道:
“比如奴婢今夜得替小姐你装睡呀,万一白药师又折回来了呢!”
“乌鸦嘴!”珠儿听了,急急骂她。
连映雪笑着道:“他折回来又何妨,只说我瞒着他赏雪去了。”
连映雪说完这句,匆匆出门,急步直奔芦台殿而去。
一路都是静无人音,踏雪有声,连映雪携光珠二婢,正要从后廊转入偏殿中,步入檐下时,忽听一声响动,她抬头一看,迎面有一人从雕梁上纵身下来,一瞬仿佛飞鹰利爪而至,光珠二婢不由连声惊呼,连映雪身姿轻袅,曼妙一旋身,已退至一旁。那歹人扑了空,不依不挠,依旧一手的擒拿功夫,迭迭进逼,连映雪提气闪避,要看清来人相貌,却见他蒙了面,知是有备而来,只得一味与他在拳脚上较量,连映雪见他武功知道不是寻常宵小,竟还是个高手!只是他似乎刻意隐瞒武功路数,所以只一味用擒拿手相逼,连映雪力有不逮,硬撑着与他过了三百招。
一旁的珠儿机灵,连忙奔向正殿请救兵,光儿见小姐与蒙面人斗得难分难解,身法太快,她无从助力,只能大声呼救道:
“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芦台殿中闻声,踏雪山庄弟子明火执仗奔出正殿,廊前阶上团团围住,又见偏殿十六扇门窗齐齐开启,雪剑门子弟簇拥着甘贤已在眼前。
那蒙面人见惊动众人,原欲逃走,却抬头见那甘贤旁站的婢女谢芸,一霎心意变动。适才过招,他晓得这雪剑门门主似乎内力受损,再搏几招,定不是他的对手。只见蒙面人疾速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使出一招极精妙的拂柳三叠,直攻连映雪面门,映雪原本力乏,见这剑法来势凶险,只能堪堪躲过,却见那蒙面人又一招春风挑帘,剑速之快,转眼已将她的素衣袂斩去一块,最后紧跟着一招桃花欲碎,身法如电,已将长剑横在了连映雪颈上,一旋身,他人已立在连映雪背后。
甘贤不料突生这等变故,脸上笑意不再,一层薄怒,冷声道:
“原来谢家子弟都是这等不堪!”
适才那三招剑式,甘贤早已看出,是名副其实的谢家剑法。
那蒙面人有雪剑门门主在手,早已无惧,只道:
“在下与雪剑门无怨无仇,只请甘庄主交出谢家婢女谢芸。”
谢芸听闻,自知在劫难逃,脸色虽有一丝悲戚,却迈出步来,连映雪见她竟有这等襟怀,不由淡淡道:
“谢姑娘不必如此,我虽贵为雪剑门门主,但中毒已深,恐怕时日无多,而你既是人证,能让那逍遥法外的凶徒伏诛,自然活着好些。”
那蒙面人见这连映雪竟不惧生死,不由沉声喝道:
“你不怕死,但甘庄主以及雪剑门一众弟子,难道竟忍心看着一门之主命丧我手么?”
甘贤早已听出此人声音,他命手下将谢芸护在一旁,淡淡道:“原来是谢飞谢公子,你可知,谢家出了个凶徒,难道你还要助纣为虐吗?”这时雪剑门下弟子抬来一把太师椅,甘贤从从容容坐下。
谢飞见已被人识穿,便扯下蒙面,冷笑道:
“那两个婢子私自出逃,谢家家法虽重,但无需旁人多嘴!”
“私逃么?”甘贤此刻已是脸上带笑,轻讽道:“那你可知,我适才验了另一具女子的尸身,这两位女子都是有孕之身,两尸四命已十分可怜,你还要让她们含冤受辱么?”
谢飞脸上惊疑不已,却坚决道:“废话少说,交人还是不交人!”
甘贤见他执迷不悟,不由笑道:“我倒忘了,你既然敢来,定是要护住谢家名声,为人善后了。”
那谢飞听他言下之意,已无回旋之地,不由高声道:“看来你们是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了,也好,我谢飞一世风流,有这美人陪葬,何乐而不为?”
光珠二婢看自家小姐落入凶徒之手,不免惊慌,连映雪却浅笑对答道:
“早知谢公子是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竟肯陪妾身赴死,妾身倒要多谢公子盛情了。”
那谢飞听这句,原是一怔,转眼不由放声大笑道:“妙!妙不可言!”他纵声笑完,手上之剑已作势要割喉,却听空气中三声啸响,三个弹丸已从甘贤座下太师椅的机关中射出,那弹丸击中廊前的朱柱,一霎爆开青烟,袅袅弥漫,那谢飞眼见变故横生,掩面闭气已来不及,只吸入一口,已知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毒,顿时气力不接,手上的剑已握不住跌落在地,身上更是绵软不堪,一霎已倒在地上。
甘贤忙纵身上前扶住连映雪,连映雪倒在他怀里,只笑道:“你竟连白无恤的机关都晓的!”
“那是因为是我命人告诉他的!”正这时,只见殿前白无恤一脸冷容迈出步来,他面上不辨喜怒,只云淡风轻道:
“来人,把这个谢飞的右手砍了!”
连映雪骤见白无恤,不由惊讶,再听他要斩断一个练剑之人的手,不免有些不忍,甘贤晓得她心意,只道:
“白药师,杀人凶徒并非谢飞,那凶徒半夜前在踏雪山庄要偷袭谢芸姑娘,我已出手刺伤他右臂,谢飞剑法灵活,手未受伤,不过帮凶而已。”
白无恤轻轻笑道:
“他胆敢与我雪剑门门主同归于尽,当这一条,已是千刀万剐之罪,我只命人砍他右手,已是仁慈。”
倒在地上的谢飞猛听得这句,已知自己是案上鱼肉,回天无力。
白无恤冷声喝道:“你们愣着作什么?还不将他拖去斩手,难不成连我的命令也想违抗吗?
白无恤之威,雪剑门中无人敢撄其锋,雪剑门弟子上前拖着谢飞到廊前,将他右手置在石阶上,提剑就要斩去,甘贤欲上前阻挡,白无恤却悠然道:
“甘庄主,你若上前来,我连谢芸这个祸根也一块杀了!”
白无恤说到做到,甘贤不敢上前,连映雪眼睁睁着那谢飞右手从腕中被齐齐斩断,血柱飞溅,一声哀嚎,那谢飞已晕死过去。
☆、盛名之下
连映雪见得那一大摊血融进雪里;目光被那血流处牵引;滴滴嗒嗒沿石阶漫下;令她不由得滞住心神;深处隐隐约约、感同身受的苦痛逼来;令她不禁屏气敛眉;一霎目眩,只得靠在甘贤身上撑着,这一刻仿佛苦海沉浮,黑夜独行,既怯且乏,不得解脱,直闻到他身上清淡甘远的白檀香气,仿佛光处的暖歌漫漫缠来,她神志方才清醒了些,抬头正看见三男一女拾阶急步赶来,当头的谢婉之见谢飞倒在血泊,不由又惊又悲,飞奔着扑上前道:“小叔!小叔!你醒醒!”
顾为川忙上前替谢飞点住穴道止血,一旁谢玄衣、凌啸峰看得心惊,凌啸峰是谢家大弟子,大怒问罪道:
“好你个雪剑门!我们谢家与你无冤无仇,何必下此毒手?”
此番雪剑门与谢家的仇怨已深重,居高临下的白无恤却淡然无碍道:
“凌公子,我看你右臂似乎颇为不顺,白某医术虽不高明,但治这样的外伤还是颇自得的!”
剑拔弩张之际,白无恤仍是一番谈笑,令人心惊,凌啸峰心中有鬼,右手背在后头忙要遮掩,白无恤却轻轻嘲弄道:
“你不必瞒了,如今真相大白,你们谢家不堪之辈比比皆是,难道我雪剑门还会怕一群乌合之众么?”
“你雪剑门仗势欺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谢婉之见小叔重伤,却仍被人欺压,只大骂;谢玄衣最通世故,忙上前拦住谢婉之,脸上沉稳道:“白公子,今日之事,谢某望到此为止!”
“玄衣你胡说什么?”谢婉之猛听谢玄衣要息事宁人,只不甘愿,白无恤看那谢玄衣一眼,满门谢家子弟,惟这个人倒有些眼色,不由笑道:
“你说罢手就罢手,我有何好处?”
〃原本我谢家竞参而来,带了黄金万两,如今悉数奉上,只望白公子保全谢家声名,谢二少爷的伤,我等也定不再计较,白公子交出谢芸姑娘,我们谢家与雪剑门,从此后便井水不犯河水,瓜葛两清。”谢玄衣三言两语;欲将此事消弥无形;白无恤听谢玄衣这样示好,已暗自沉吟。
一旁甘贤听了良久,只笑讽道:“黄金万两买个声名,中原名门正派,不过如此。”
“敢问凌公子,你难道也是为了虚名才杀了那两位有孕的婢女么?”连映雪轻声问;凌啸峰心虚意怯,却作强道:“门主切莫信口雌黄!”
这时谢芸冷笑道:“凌少爷,你还不肯认罪么?你不日就要和当今三王爷府的郡主成亲,如此高攀,自然要洁身自好!可谁知你君子名声之下,好色成性,偏偏又让堇儿与英儿怀了你的孩子!你故意将她二人一同带来雪原,就是要让她俩客死异乡,凌少爷,你的心好歹毒啊!”
谢婉之眼见谢芸亲口揭发,已知真相,不由惨白脸色道:“大师兄,是你?”
凌啸峰再难狡辩,谢玄衣见真相大白,多说无益,只与白无恤道:“白公子,这是谢家家事,本与雪剑门无关,望白公子成全!”
“可惜在下并不稀罕黄金。”白无恤端坐着闲闲道。
“那白公子有何要求,谢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谢玄衣听出白无恤弦外之音,白无恤云开雨霁一笑,道:“凌公子的命,我雪剑门收下了,放心,雪剑门上下只会说他是雪原迷途而死,断不会抖漏你谢家的丑事!只是谢家声望;还是要凌啸峰的贱命,谢公子只能保全其一。”
谢玄衣迟疑,凌啸峰自知死路难逃,而芦台殿中能与白无恤抗衡的,只有顾为川,于是凌啸峰不顾尊严,跪在顾为川身边,哀求道:
“顾兄,凌某千错万错,也该由我盟主处置,不该让外人插手,婉之妹妹,你说句话啊。”
谢婉之不愿看他,只骂道:“你罪有应得,还害得小叔沦为帮凶,就算是爹爹在此,也不会留你性命!为川,你不要理他!让他自生自灭好了!”说着谢婉之扶起昏死的谢飞,顾为川默然无语,忽反问道:
“婉之,凌啸峰倘若死了,与你又有何益?”
“为川你胡说什么!”谢婉之急怒,顾为川淡淡道:“那日寒冰九道上失足的惊马,好几条缰绳已被人动了手脚,切口齐整,定是人为,依我之见,大概是有人故意要那马失足,好让那丫环的尸首暴露人前。”
顾为川忽发此语,在坐众人皆是惊诧。
“这与我又有何干?更何况那缰绳兴许是驾马之人情急之举,未必是有人刻意为之。”谢婉之急辩道。
“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当日我追踪到那脱疆之马,见其垂死冰霜中,只得拿匕首替它了结苦楚,那溅出的马血,却有股淡淡的香气,似是被人下了药。”顾为川道。
凌啸峰听了,只喃喃道:“我说那马原本老老实实的,怎么突然就惊了呢,还有那马轻轻一挣缰绳就松了,原来是有人动了手脚,婉之妹妹,是你?难道是你要害我!”凌啸峰猛然惊醒,谢婉之脸上淡淡鄙夷神色,凌啸峰方悟道:“我说谢芸这个贱婢怎么敢揭露我,是你,谢婉之,是你指使的对不对?”
“峰哥你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我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谢婉之与适才判若两人,连映雪仿佛忽然明白其中蹊跷,附在甘贤耳际道:“你命人拿下谢芸,一问便之。”
甘贤正有此意,扬声道:“来人,快将谢芸拿下!”
雪命门弟子得令,已上前制住谢芸,甘贤扬声道:“谢芸姑娘,你代谢大小姐向我们通风报信,无非是想借我们之手彻查命案,原来你这般忠心耿耿,我倒错看你了。”
谢芸见被揭穿,只嘴硬道:“我家小姐怜惜堇儿、英儿,揭露凌少爷杀人行径,是为谢家除害,何罪之有!”
甘贤却冷嘲道:“好个明察秋豪的女中诸葛,只是我问你,谢大小姐要清理门户,何必遮遮掩掩,要我们雪剑门出马?这一招借刀杀人岂非多余?”
谢芸无话可辩,谢婉之看向顾为川,只见他脸上疏离之色,不由哀道:“为川,你莫要这么看我,我有苦衷。”
顾为川是何等人物,亦早明白此局含义,漠然道:“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谢婉之脸色一白,顾为川上前背住受伤的谢飞,不发一辞,大步离去,谢婉之要追,却被跪在地上的凌啸峰拽住不能前行,谢婉之只骂道:“自作孽不可活,你缠我作什么?”凌啸峰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死的,这会终于明白过来,道:“婉之妹妹,你为了你未婚夫,竟六亲不认?”
谢婉之只冷哼一声道:“是你杀人在先,与我何尤!”
白无恤高高在上,看这一场闹剧,心生厌恶,冷冷道:“你们谢家内斗当真无趣,来人!将凌啸峰乱箭射死,弃尸荒野,还有谢婉之愚弄我雪剑门,和谢芸一块绑了,押到寒冰九道上示众!”
谢玄衣眼见事情越闹越大,无奈之际,只得朝芦台殿高处跪请道:
“白公子且慢,凌啸峰罪有应得,谢某不敢阻拦,只是大小姐是盟主独生女儿,盟主视她作掌上明珠,谢某不敢让她有所损伤,若白公子肯放人,谢某愿交出谢家统领北疆武林的信物玉麒麟。”
谢玄衣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符,捧过头顶,他这般计谋百出,先是重贿然后割地,虽处劣势,却能屈能伸,白无恤在心中赏识他,沉吟道:
“谢公子胆色智谋超群,将来定是谢家的翘楚,白某只要你欠在下一个人情,至于这玉麒麟,白某并无意夺人之好,你自己收着罢。”说着白无恤命人将谢婉之与谢芸齐齐放了,而芦台殿的弓箭手听命,乱箭之下,凌啸峰已被射成蜂巢,死不暝目地倒在雪地当中。
白无恤之手段,既快且狠,谢玄衣自知此地不宜久留,抱拳道声告辞道:“在下欠白公子人情,他日定当图报!”说着谢玄衣连忙上前拽着不甘不愿的谢婉之离去,谢芸则匆匆跟在身后。
白无恤处置妥当,这才起身对连映雪道:“这下你可满意?”
“你早晓得?”连映雪脸色苍白一笑。
“大概十之八九,谢婉之为了让顾为川接手谢家家业,提前铲除异己,心计之深,连我也不禁叹服,难怪当年的你竟不是她的对手。”白无恤竟还有闲心兴灾乐祸,连映雪只冷笑道:
“她与你倒是天生一对!”
“你越发放肆了。”
“我既是雪剑门门主,为何不能放肆?”
“谢婉之面目被揭穿,你自然高兴,但你若想和顾为川远走高飞,简直痴心妄想。”
“我想走就走,何惧生死!”
白无恤怒不可遏,甘贤见这二人吵得热闹,只劝道:“二位也折腾了大半夜了,难得凶徒也伏诛了,谢家人也打发了,不如先回去歇息?”
白无恤却冷面道:“明日竞参大会我还要主持,你俩背着我行事,我不与你俩算帐,好自为之!”说着白无恤拂袖而去,连映雪气得不浅,甘贤见白无恤走远了,便在她面前学道:“我不与你俩算帐,好自为之!”
连映雪忍俊不禁,甘贤只背起她,边往冷寒阁走边劝道:“笑了好看些,你今晚毕竟是他护着,他事事以你为先,你又何必与他斗气?”
连映雪伏在他背上,默然无语,原本受惊吓不浅的光珠二婢紧紧跟在二人后头,白雪之上,夜空澄明,她心意飘浮,不禁想知晓这高高的檐墙外,是否上下千里、一碧无际?而这长长的雪道尽头,是否有人执银烛荧荧,许她半世安乐?可这常年不变的雪夜何其寒冷寂静,无人会应答她无足轻重的痴问,只有此刻脸颊上沾染的衣香真切可闻,他稳稳地背着她,一行人踩在雪上吱吱作响,她闭上眼睛,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薄幸美人
那一夜特别漫长,梦中有一段流光幻影呼之欲出,连映雪碾碾转转醒了好多遍,一看更漏,才睡了半个多时辰罢了,倦极反不成寐,她索性起得床来,端详起秋帐外那盏青瓷夜明珠灯细细的光来。
雪域不分四季,可她似乎有感秋时,不知不觉想起顾府的那一园子的木樨林,那时秋绪正浓,桂花香气滃然,透过镂窗薄纸,随意往来,她初入顾府,也是如此般睡不着,顾为川体谅她,陪她说着琐事,她一个丑妇绾起堕马髻,穿一身红绡之衣,坐在灯花影中,虽与素然清雅的他天差地别,再加上一问一答皆是乡人进城般稀罕,原是煎熬难耐的夜,却出乎意料的欢笑弥畅,直到小丫鬟过来催促晓妆,才晓得两人已不知不觉聊了整宿。
终归没有困意;连映雪索性披起衣裳;下了床;推开了门;门外是迎面的寒风;清冽透骨;指尖骤冷;她退回房来;又从衣桁那取了件绿萼绣袍裹紧了身子;这新袍颜色本不是她喜欢的;但既然是锦衣夜行;便无须分证计较了;只是这袍太重;走来格外滞碍;再过长榻前时;不经意零乱的碎响;她低下头去看,一盘拂乱了局势的围棋;洒在一旁;她忆起半宵前;不由自主地,她的指尖拈起一颗白子。此时棋子已冷了;只是不知原本他拈得那样慎重的片刻;眼前的这颗棋子是否也沾染了他的温润?
连映雪沉吟了良久,将棋盘上的白子,一颗一颗轻柔地摆回了原位,也将他一刻一刻眉眼间的稍稍许变动,或晴或暗,或思或悠,都在心底默了一遍,这样默默回想着,即便是长夜漫漫,转眼也在天边渐渐明了。
她虽然不肯定;但还是命珠儿将白无恤送来的雪参寻出来;珠儿将参寻了出来,递到连映雪跟前,连映雪凝眉细看,这雪参晶莹剔透,连日来已用了半支,还剩半支,她想了想,怎么也够了,便命珠儿将这雪参先放着,随时可取用。
珠儿关切道:“小姐你起得这样早,昨晚想必没怎么睡,婢子给您熬碗参汤去罢?”连映雪却道:“不必了,这参留着。”光儿怠懒地在那抱怨道:〃小姐你起得早;奴婢也跟着要早起,小姐一点也不体贴下人。〃珠儿听了,随手拿起一旁的扇子,敲在光儿的头上,轻声骂道:“你呀你,大清早没睡醒,连小姐也敢冲撞,小姐好说话,被白药师听见了,还不揭了你一层皮。”光儿恍然好像吓醒了,东张西望见没别人,这才醒悟道:“白药师今日要在碧湖宫主持竞参,怎么会来?”珠儿掩袖一笑,突然想起极重要的事一般道:“小姐,竞参大会您去不去?”
连映雪淡淡含着笑听这两个丫头斗嘴:“自然是要去的。”珠儿道:“那奴婢给小姐烧些洗澡水,再备好衣裳。”连映雪点点头,低头看着那半只雪参,莫名有些隐隐的期待,但终于没有说出口。无邀之约、无请之聚,除非心有灵犀,不然多半只会是一厢情愿罢了。
沐浴更衣后;着一身薄薄画衣的连映雪坐在镜台前;身旁珠儿正替她拿帕子一缕一楼弄干头发;镜中人惨白憔悴;花颜黯淡,像是命不久矣;她此刻心中并没有伤感;是风吹落花;花且落且凋;风仍旧行止往来;她的灵魂;终究不过轻风一阵;不知从前在何处生;亦不知将在何处死,她鹤颈般的柔荑从那银钿小盒中轻轻掠起一星半点的胭脂,一抬手,胭脂的香气在唇畔留住,红艳得像血。
这一回,是从未有过的傅粉浓妆,梳了繁复的流云髻子,斜插一支振翅金雀,她指尖拈起大红的衣裳,轻绡的柔滑曼妙地覆在她的身上,她不笑不语,只听见耳际暖暖爆烈的炭火声,逼不退窗边成雾的朦胧,她静静的,同铜炉熏然的青桂一般,静玉生香。
这不知不觉的恍然,茫茫天地间,又开始落雪,她久久地凝神细听,午时便是竞参大会,她却不理会珠儿轻声的催促,只端坐在这红梅荫蔽的廊间,等得这样久了,她的时光在他不晓得时,都寄托了,她眼里轻轻地笑,冷寒阁外的软轿已经候了许久,她终于起了身,光儿在她眼前撑起一把鹅黄明艳的纸伞,避住她低头时目之所及的风雪,冷寒阁外长檐下,珠儿替她将软轿锦枕轻轻抚平,她坐上轿去,一路漫长的雪道,她的手离开珠儿替她备好的暖炉,伸向漫天扬洒的雪花,直到那雪恋恋不舍地,终在她带些暖炉余温的手心化去,她似留意这一瞬,懒懒眯着了眼睛,吱呀的软轿声响,一路行去。
直到,看见道的尽头,愈发扬洒的鹅毛大风雪中,转出一个素衣的人影来,那样雪白的衣裳,那样静默的身姿,竟像是隐在雪中天然的存在,直到近在眼前,才蓦然而见。
连映雪的嘴角不由勾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人似乎也看见她的笑,只是并未回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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