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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2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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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泰三十三年七月初一,伍定远见到了……
  无上正觉。
  我建超世志,必至无上道。
  斯愿不满足,誓不成等觉。
  今为大施主,普济众穷苦。
  命彼诸群生,长夜无忧恼。
  众生闻此号,惧来我刹中。
  虚空诸天神,当雨珍妙华。
  斗室中空无一人,鲜血飞溅,对面石墙上写满了无数血字。
  那是一篇誓言,佛告阿难之“无上正觉”。
  伍定远呆呆看着,心里一片迷蒙,便在此时,斗室里传来吱吱渣渣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陡然间斗室角落流出一大片黑影,来势快绝无比。伍定远吃了一惊,急忙往后纵跃,脚步才一抬起,赫见地下涌来的黑影竟是一大群黑鼠,上千只黑鼠惊惶四窜,密密麻麻,如潮水般一路流下,全数往甬道里奔逃。
  伍定远满心疑惑,他也听过鼠儿机敏异常,灾祸未临,未卜先知,莫非有什么大祸不成?他望着斗室角落。有意把事情看个明白,当下提气一纵,跃了过去,右掌一个发力,猛听轰的一声巨响伍定远自入洞以来,始终恐惧不安,连他自己也感不耐。此时一见还有通路,想起方才那名阴毒刺客,霎时大吼一声,飞也似的向上纵去,不杀那人,他誓不罢休。
  阶梯尽处是一座暗门,伍定远举掌去推,霎时掌心一疼,竟是有些烫手。他冷笑一声,奋起右掌之力,轰然巨响中。已将暗门震开。
  “老天爷……这……这究竟……”
  伍定远张大了嘴,须臾之间,神情已如痴呆。
  却说卢云胸口挨了一剑,虽经伍定远点穴止血,但伤口过深,鲜血仍是不绝流出。卢云望着黑沉沉的通道,心中盘来转去的便是秦仲海与灵智方丈的那几句话,心烦意乱之下,对这个“潜龙”直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勉力直起了身子,想道:“怒苍中人多是光明磊落之辈,便不提仲海,看青衣掌门人品俊雅,陆爷泱泱大度,谁不是铁峥峥的好汉?可这‘潜龙’行事如此阴毒,实在有愧英雄美名……”
  自朝廷与怒仓开战以来,卢云始终仅守分际,不曾偏向任何一方,直到与潜龙交手,方才第一次对怒苍英雄生出恶感。他背靠石墙,神疲力乏,心智却是不失,反覆想道:“这潜龙军师不是好端端地关在牢笼里么?怎会忽然放出来了?难道……难道仲海把他救出来了?可天绝大师又去哪儿了?”
  达摩院里情势着实诡异,卢云一时也是猜之不透。秦仲海的用心不难明白,不过是要营救军师出山而已。可天绝僧的意图却好生模糊,着实让人不解。再看那“潜龙”也是谜也似的人物,现下自己给人刺了一剑,却连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摸不清楚,真可算是灰头土脸已极。
  山脚下朝廷官兵与怒苍大军对峙,形势一触即发,倘若有人从中挑拨,一场大战恐怕难免了。
  卢云深深吐纳几口,侧头望向右侧甬道,忖道:“仲海……现今之计只有找到仲海……凭我与他的交情,定能劝他一劝……”
  卢云越想越怕,历朝历代的反贼虽多,却只两个下梢。要不杀人百万,南面称王,要不杯酒释兵权,落个饮岛自尽的下场。卢云熟读史书,自不愿好友沦落到这个境地,他满脑子昏昏沉沈,却仍执意起身,心里一个顽固念头,便是要找到秦仲海。
  卢云手扶石墙,一路挨挨擦擦地走着,鲜血洒落,把身上衣衫都染红了。他胸口伤势不轻,再加失血过多,脚下更感酸软,百来尺行去,几将体内气力用尽。
  卢云走了好一阵子,那甬道仍是无止无尽,他抚胸忍痛,提气叫道:“有人么?仲海……天绝大师……杨郎中……”
  卢云身上有伤,内力不纯,喊叫有气无力,不能及远,喊了几声,仍然无人回答。卢云有些气馁,他眼前发黑,气力慢慢离体而去,当下背靠石墙,想要撑住身子。哪知墙壁嘎地一声,不过给自己一靠,竟尔打了开来,卢云站立不定,便顺势滚了进去。
  眼前一片黑暗,不见分毫光芒。卢云又累又怕,也认不清这是什么地方,想要爬出去,却又使不出气力。匆在此时,百年佛音幽幽响起,弥漫着耳中:“天生万物有时穷……人心欲无穷……”
  卢云吓坏了,不知这是谁在说话,他勉力拔出“云梦泽”,胡乱地指向前方,嘶哑地道:“谁……是谁……谁在说话?”
  他问了几声,忽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只听它渐渐低缓,又道:“欲而不得心生苦,苦化嗔,嗔化贪,贪化争,有争则战,争而无道,是故天下有人必有争,有争必有战,人人相残相食,是为炼狱……”
  听到此处,眼前忽然亮起了光芒,卢云眯眼看去,只见一只佛灯幽放光芒,不远处端坐一名老僧,看他目光低垂,嘴角含笑,好似要抚摸自己的头顶。
  卢云又惊又喜,叫道:“天绝大师!是你么?”他身上伤重,虽不知那老僧的身分,但料来八九不离十,必是天绝。当下爬向前去,向那老僧叩首。
  卢云额头触地,匆觉额间湿黏黏地,好似沾了什么,卢云心下一惊,凝目去看,只见地下满是血迹,顺着那血痕往上看,只见眼前的老僧僧袍早已染为血红,正不住渗血出来。
  卢云颤声道:“大师,您……您怎么了?”
  那老僧微微一笑,道:“孩子,我在等一个人。”
  卢云喃喃地道:“等人?你在等谁?”
  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独行于黑白之间的人……
  那人……
  不属于朝廷,不属于怒苍,他是天地最后的圣光。
  卢云茫然道:“圣光?”
  那老僧面带悲悯,他右手微抬,轻抚卢云的头顶,低声又道:圣光不灭,黑暗不至,修罗不临……、南瞻部洲,就不会陪葬。
  那老僧说着说,忽然轻轻一笑,低声道:“老衲兵败如山倒,今朝将死,夫复何言?只可怜天下大乱,芸芸众生从此非黑即白,别无旁类……孩子,我无人可托,唯有把这两句谒语传给你。请你务必善记。”他伸手一推,佛灯倾倒在地,火焰顺着油汁,缓缓流到自己面前。刹那间,鼻中闻到了一股辛辣气味,面前热焰窜流,现出了两行谒语,见是:“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早年。”
  光芒闪耀,仿佛这就是最后的圣光。
  卢云心中又是害怕,又是迷惑,他缓缓抬起头来,与那僧人目光相接。
  四下阴暗,老僧双眼不见分毫宝光,只如石头也似灰冷。卢云吞了口唾沫,他伸手轻触老僧的手掌,惊觉大手冰冷僵硬,已无分毫暖气。
  卢云张大了嘴,一颗心彷佛停了跳动。他连连摇动老僧的身子,但那老僧容情木然,没有分毫言语,卢云惊怕之间,已是泪如雨下。
  “不必看了,他已经圆寂了。”背后石门打开,响起一个冷峻的声音,卢云目光迷蒙,回过头去,霎时见到了满身鲜血的同侪。
  黑暗无光的斗室中,天绝端坐室中,仿如音容犹在。趴在地下的是自己,侧立墙边的却是……
  “仲海啊!”
  卢云此行千辛万苫,便是为了见秦仲海一面,乍见了他,旋即奋力上前,一把抓住秦仲海的肩头,嘶哑地道:“仲海……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绝大师为何……为何死了?”
  秦仲海并未回话,只是目光向地,神色极是凝重。卢云见他不住回避自己的目光:心下忽起惊疑之感,颤声问道:“仲海,人……人该不会是你杀的?”
  卢云内心恐惧,就怕秦仲海轻点个头、答个诺字,那非仅自己不能再与他为友,从此正道武林与怒苍也将势下两立,再无转圜余地,秦仲海没有回话,只是握住卢云的手,低声道:“别管是谁害了他。相信我,你务必忘掉他的遗言,无论任何人问起,你都不能说。否则……”卢云喉头干涩,挤出了气力,低声问道:“否则什么?”
  秦仲海忽然仰天大笑,道:“否则天下江山即将易主,从此改朝换代啊!”
  卢云气喘吁吁,他一路走来早巳心力憔悴,此时听了秦仲海的吼声,只是坐倒在地,喃喃地道:“仲海……我不懂……”秦仲海叹了口气,道:“你若还信得过我,那便保住这个秘密。你知道,自今尔后,我与朝廷恩断义绝,唯一的友人,恐怕就只剩你了……”
  卢云正要闭上眼皮,猛听了秦仲海这句话,双眼立时睁开,慌道:“仲海,你说什么?”
  他满心害怕,伸手向前去抓,忽然手掌一紧,已给秦仲海牢牢握住了,跟着身上暖和和的,好似有内力不绝传来。卢云紧紧握住他的手,垂泪道:“仲海……我们一起走,一起回北京,就像以前一样……”
  秦仲海没有回话,他只是轻轻抚摸卢云的面颊,低低一笑,然后放开了手,缓缓起身。他背对着好友,轻声道:“卢兄弟,京城的秦仲海已经死了。世上人心险恶,请你自己保重。”
  仲海,不可以啊,你这一走,那就是真正的反贼了……不可以啊……
  卢云啊啊叫着,连他也听不清楚自己在呜噎什么。虽想阻止秦仲海离去,但他流血过多,眼皮渐渐沉重,微微抬起的手终于落了下来……
  天地昏黑,不见星月,万里江山沉默寂静,猛听山门嘎地一声惨叫,缓缓向旁移开。
  当代第一大反逆跨步行出,他从腰间摸出一本册子,临崖眺望人间。
  眼前一片黑暗,仿佛一个大染缸,将每个人浸得泡得乌漆脏黑。浊浊尘世,没有人能全身而退。那人低声叹道:“有因便有果,有果便有因……爹爹,你造反是假的,侯爷,你招安是骗的。你们播了这个毒种,便该吞这个苦果。休怪我与朝廷……”他泪如雨下,霎时把奏折揉成一团,咬牙道:“恩断义绝啊!”
  内劲到处,火光飞腾,郡奏折受魔火所侵,竟尔焚烧起来。
  便在此时,仿如呼应他的怒吼一般,天边双龙窜起,左红右蓝,震醒了穹苍。
  半空焰火爆出,那是开战的讯号、那人望着天边的红焰,满面震惊,慢慢地诧异渐减,怒火陡生,霎时纵声狂啸:“潜龙!你想向我挑战吗!”
  大赢家站在火海之中,听着远处的怒号,忍不住笑了起来,是谁在挑战谁呢?
  情势一触即发,那就让它触一触、发一发吧。不然大赢家还叫什么大赢家呢?
  他举起手掌,隔空轻抚山下对阵的兵卒,开战讯号爆起,双方将领已在调兵遣将,四下仓皇奔走。大赢家笑嘻嘻地望着,那容情好生喜悦,如同孩童玩戏泥兵娃娃,既天真、又残忍。他自顾自地笑着:“你们等着看吧。我如果输了,大家都要输,没有人能赢的,就像那一年,一模一样……”
  “方丈大师?你们在哪儿啊!”
  轰隆一声巨响,梁柱倾倒,正正打在伍定远脚旁,眼前大火漫天,焰火半空炸开,两相映照,直如地狱一般。伍定远全力闪避火势,脸上满是惊惶,大声道:“方丈大师!青衣掌门!你们还在吗?”
  达摩院烈火飞腾,方丈不见了,青衣秀上也不见了,伍定远才从密道转出,来到达摩院内堂,他没见到正邪双方首脑,也没看见天绝神僧,却见到这幅惊人景象。
  伍定远不断闪躲烈火,一心寻找众人下落,他窜到山崖之旁,眼看火势大大,正要躲入小径离开,掹然间,山下杀声响起,伍定远慌忙向下眺望,忍下住便是一声苦笑。
  “玩完了……”
  景泰三十三年七月初一,无尽火光染红了中原大地,山脚下人嘶马鸣,万军凶杀,朝廷怒苍终于开启大战,谁也拦不住了。
  第二章 人贵自知
  谁是世上最传奇的人物?
  是卢云么?贫微出身,却能大魁天下,手无缚鸡之力,却又练就了一身武功,这算是传奇人物吧?还是秦仲海?这人以残废之身流亡江湖,最后却能攀上险峰,与天同高,如此逆天而为,该算是大大的传奇吧?
  不是,都不是,卢云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秦仲海胆气过人,玩命赌命如家常便饭,这两人要不成功立业,那是上天刻意折磨,哪里是什么异数。
  到底谁是传奇?是独力挑战百万军的秦霸先么?还是悟性百年难逢的宁不凡?
  抑或是后起之秀杨肃观?甚或是命数缘奇的伍定远?
  都不是啦,景泰王朝最大的传奇不是反贼名将,也不是剑客书生,而是这个人。
  “启禀太师,前线送来的飞鸽传书。”
  江充点了点头,缓缓接过字条。
  便是他,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一个文不比衙门师爷,武不比厂卫喽罗的奸臣,他便是本朝最最著名的传奇人物。
  秦霸先天纵英明,开创千古大局本就应然,柳昂天武勇过人、宁不凡悟性非常,这些人或凭先天资质、或靠后天修行,这才有了无上地位,却独独江充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如此无拳无勇、一无可取的三流人物居然凭空崛起,这不是传奇是什么?
  “嘿呀,烦死了。”
  尽管三十年来无敌于天下,先灭怒苍,后败东厂,连剑神也死在他手里,现下的江充却仍不敢掉以轻心,自己能否安然渡过景泰王朝最后一场斗争,一会儿解开字条,便知端倪。
  江充高坐案头,缓缓打开字条,罗摩什、九幽道人随侍二芳,时时等候进言。
  奸雄屏气凝神,将字条剥开,六只眼睛凑近去望,霎时三声惊呼一同发出,彼此对望一眼,全都痴呆了。
  军情十万火急,送来的却是一记晴天霹雳。
  “天绝已死!”
  这真是谁也意料不到的大事,江充便算老谋深算十倍,也万万想不到这名老僧侩竟会忽尔亡故。
  今番兼程回京,便是为了防备此人,岂料双方还未开打,揣想中的敌帅便已自灭?
  三人对望一眼,慢慢从惊诧中回神,渐渐地面露笑容,忽然之间,只见江充捧腹、罗摩什眯眼、九幽道人打跌,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堂上响起一片赞叹:“恭喜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绝老僧心怀不轨,果然得了天谴,可喜可贺!”“贺喜大人!敌将已倒,余下诸人不成气候,若想联盟倒江,势如痴人说梦!”
  “天意啊!天意啊!”江充笑得眼泪直流,挥手道:“还有什么好的,快快送上来!”
  一旁探子急忙向前,又送上一道军机,低声道:“这是宋神刀的公子宋通明送来的。”
  江充满心喜乐,凑眼去看,霎时连拍大腿,更是暍道:“好啊!干得好啊!”
  罗摩什与九幽道人对望一眼,二人面露笑容,便也凑头去看。
  “怒苍启战!”
  天绝已死,怒苍启战。少林怒苍,一个是正道领袖,一个是当世反逆,这两路人马全都不服自己,现下却互相砍杀起来,天下还有比这更乐的事儿么?江充抚掌大笑,大声道:“天佑吾皇!天佑江充啊!哈哈!哈哈!妙!妙!太妙啦!”
  情势如此,大局已算抵定了,剩下只要把少林怒苍各个击破,又是三十年好江山。
  绷地一响,书房里酒香四溢,绍兴女儿红、山西二锅头,百年弥封已然拍开,诸人笑声连连,当场便要大肆庆贺。
  “大人,还有一道军机,是安统领送来的。”
  江充手举酒杯,斜目望着探子,冷然道:“安道京那废人送来的啊?念来听听。”那探子低头往字条一看,神态尴尬,道:“启禀大人,这字条……这字条……小的念不出。”
  江充咻地一声,狠狠吸了口酒,挥手道:“不识之无啊?九幽道长,劳烦你了。”
  九幽道人满面雀跃,兴冲冲地接过字条,他低头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圆圆的。”
  江充大笑道:“圆圆的?还没过中秋哪!安道京那小子便想吃月饼了?”九幽道人慌忙道:“大人别误会。真是圆圆的。”江充望向罗摩什,笑道:“又是个目不识丁的东西,还是国师您学问渊博,劳烦瞧瞧是圆的方的?可别是软的才好。”
  罗摩什心下起疑,接过字条,定睛一看,霎时倒抽一口冷气,道:“圆的!”
  说话之间,满面惊愕,竟已跌坐在地。江充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笑道:“干啥、干啥、干啥子啊!圆也圆不过你的秃头去,怎么头晕啦!”他伸手接过宇条,啐道:“不过是道军情,瞧你们愣得……”
  说话问,眼睛往字条一瞪,霎时双目圆睁,惨然叫道:“真是圆的啊!I真是圆的,也真的念不出。
  字条上绘着一只圆形图徽,正中龙首蛇身,昂然吐信。这是安道京从达摩院中火速送来的军情,一字未描,却已震动京畿。
  “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
  吾皇犹在神机洞中,景泰王朝最大恶梦,如今随着天绝之死,竟尔重现江湖。
  九幽道人兀自不知死活,仍在那儿谄笑不休:“大人,安统领真会画圆哪,画得很圆啊!”
  他笑了许久,江充与罗摩什却无喜悦之情,两人各自低头沉思,模样竞似十分忌惮。九幽道人有些诧异,自也不知他二人何以装模作样,忙问道:“大人。天绝已死,心腹之患已除,您还有何烦恼?可是担忧怒苍匪寇么?”
  九幽道人如此愚鲁,江充自无接口之意,只是叹了口气,朝罗摩什望了一眼,道:“罗摩大师,即刻替我送口信,便说江充在永定河相候,不见不散。”九幽道人不明究理,忙问道:“大人,夜深人静的,您这是去见谁啊?”
  江充重重往桌上一拍,怒道:“闭上鸟嘴!”罗摩什见上司发怒,神色更是紧张,只急急步出书房,九幽道人更如惊弓之鸟,把颈子缩了,半天吭不出一个字来。
  七月初三,江充怒气冲冲。
  乌云满天,星月无光,大批云都卫好手静默无声,各自操桨行船,护卫权臣驶往河心。秋夜沁凉,永定河上波涛荡漾,方才下过大雨,河水湍急高涨,此刻绝非沿河游览的好韶光,却不知江太师为何赶将过来。只是众下属素来听命行事,太师面前,谁又敢贸然置喙?
  四下无光,连灯笼也没点上,江充端坐船头,若有所思。
  九幽道人随侍一旁,眼看罗摩什不见踪影,安道京又到少林去了,只余自己一人随侍在侧,难得有机会媚上,自要抓紧时机。他见江充眉心深锁,似有无限烦恼,忙抢上说话,道:“大人,所谓兵来将挡,水来上淹,有我们这群大将守着,您还怕什么?”
  江充闭上双眼,叹息道:“谁说我怕了?江某人白手起家,无敌于天下,只有别人怕我,没有我怕别人。”九幽道人第一个马屁落空,心下却不气馁,赶忙改口道:“是、是,江大人学富五车,英明神武,天下无人能及,小人说错了。”
  江充依旧闭目养神,淡淡地道:“谁说我学富五车、英明神武了?道长啊道长,要学人奉承拍马,多用些巧心,少些陈腔滥调。听了让人烦。”九幽道人听得责备,慌乱问只得连声答应,看那八字成语不管甩,一会儿定要揣摩上意,找些厉害的词儿出来应景。
  夜黑风高,江充缓缓站起,远方河水奔腾湍流,他怔怔瞧着,不由叹道:“人家是三十功名尘与土,我江充是八千富贵险中求。你们说说,我这八千个晨晚稳坐太师宝座,靠的究竟是什么?”
  众下属跟随他已久,少见他叹息气馁,此刻看他面露疲惫之色,无不惶恐。
  众人旁徨无言,九幽道人却是个心急贪功的,他忽然想到了好词,当场叫道:“大人凭什么做太师,那还用想么?您老人家第一个丰功伟业,号称无双,第二个雄才大略,却又名动四海,黎民百姓真爱戴啊,天下英雄齐来拜……”
  去了个英明神武,来了个雄才大略,看那九幽道人谀词如潮,滔滔不绝,定要升官发财了。果听江充微微一笑,道:“瞧你辛苦的,来人。”九幽道人大乐,知道他要犒赏自己,登时笑道:“小的在。”
  江充斜目看了属下一眼,泠冷地道:“把这牛鼻子抓起来了。”此言一出,只听刷刷连响,左右云都尉拔刀出鞘,已然架在九幽道人颈上。九幽道人惊道:
  “大人饶命啊!我……我又怎么了?”江充叹了口气,道:“道长,人丑不打紧,怕就怕东施效颦,专拿胭脂白粉朝黑炭上涂涂抹抹、那不只丑,还是怪。若非用人在即,我真想扔你下船喂王八。”
  九幽道人尖叫一声,当年他也曾入神机洞,见识过安道京的谄媚伎俩,岂料不过多学了几句奴才马屁,便要惹来杀身之祸?他又惊又怕,慌忙便道:“大人……您……您不讲道理啊……您不是说自己无敌于天下么?怎地小人说您一句英明神武,一句雄才大略,您……您便要发这大脾气?您……您好偏心啊!”说到伤心处,竟然放声哭了起来。
  江充叹道:“道长,奉承讽刺,两者都是个奉字。奉劝您一句,傻人别干聪明事。”九幽道人擦去了泪水,哽咽道:“我本就笨,要是像您那般聪明,那是我做太师了。”江充摇头叹道:“我聪明?这倒是第一回听过。这里问你一句,您说我孩提时读书写字,聪明何如?”
  九幽道人哽咽道:“您能做到太师,那还不是样样拿第一么?”
  江充淡淡—笑,道:“道长此番可料错了。江某弱冠之年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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