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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2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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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掌柜微起哂然,低声道:“当年景泰皇爷的军马包围怒苍,他跪得下来,就已大出我的料想之外,倘若这回他突发奇招,朝廷恐怕满盘皆输。”确实如此,秦仲海一生大起大落,断腿残废、落魄江湖,可无论战况如何凶险,却怎么也杀他不死。罗摩什心下一惊,不由得吞吞吐吐,寒声道:“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大掌柜淡淡地道:“方才不是同你说了么?咱们现下去见谁?”想到“秘密情妇”四字,罗摩什满面尴尬,喃喃地道:“护……护国天……天女……”大掌柜颔首道:“正是护国天女。只要能迎来这位仙子,无论秦仲侮怎么出招,咱们都有法子应付。”
  “是,小人知道了。”罗摩什听了怪话,自是苦了一张脸,无言以对。
  荒唐无比的一天,连情妇也能上战场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经过了钟楼,来到了国子监,二人便从安定门离开北京。沿途大掌柜都捡小路来走,绝不与熟人照面。才一离开京城,天候转为阴寒,大雪扑面而来,大掌柜越走越快,明明手推小车,浑无用力,哪知却如风雷电掣,又似风中魅影,转眼便消逝在大雪之间。罗摩什急起直追,却仍跟随不上,气喘如牛之间,只能延道查访足迹。
  罗摩什武功绝非泛泛,也不知是自己怠慢多年,还是大掌柜进展神速,区区轻功较量,便给人打得一败涂地。他拂开睑上的白雪,满心烦乱之间,只得驻足下来,猜测大掌柜的计策。
  依着大掌柜的意思,护国天女可以牵动全局,甚且能够协助朝廷敉平怒苍之乱。并非罗摩什执意怀疑上司,实在是这话太玄,让人难以置信。
  猜不透,却也不必猜了。大掌柜不是普通人,他活到三十六岁,所有压在他头上的人全无一个善终,他的父亲失踪了,他的师父无端死了,连他最为亲近的长官柳侯爷、岳丈大人顾尚书,全没一个好下场……秦仲海既然算是大掌柜的好友,最后一定会死在大掌柜手中。
  罗摩什松了口气,正要放落心事,忽然脑中微微一醒,却又转了个念头。
  不对……秦仲海未必会死……柳侯爷不只是大掌柜的上司,他还与“火贪一刀”情同父子,可他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为了那无情无义的一晚,方子敬选择和徒弟分道扬镳,还有那个叫卢什么的倒楣鬼,他也挨了魔头的一刀……
  背叛了朝廷,抛下了旧友,与恩师反目成仇,连旧日上司的儿子都能见死不救……秦仲海什么都不在乎,他如果真心承继父亲留下的志业,他早已接受正统皇帝的招抚,又何必扛起景泰的旗帜,与朝廷拼到这个地步?想当然尔,他早已背叛父亲的志向。
  大掌柜和这种人交朋友,难保不被他下手宰掉。
  文杨武秦,实在太像了……苦笑之中,罗摩什却也不敢多想了,他察看大掌柜留下的足迹,缓缓追踪而去。约莫又过三里,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寺庙,三面环山,一面傍湖,却是红螺寺。
  红螺寺又称护国寺。只因方今皇帝信仰佛法,即位后便下旨重修佛寺,潭柘、戒台、卧佛、碧云等五大古刹,均蒙圣泽,诸多庙宇中更以这座“红螺寺”最为要紧。此寺于正统年间改名,定为“护国资福禅寺”,住持由皇帝钦定,官封六品,领袖天下十方普贤,号称京北第一宝刹。
  想起“护国寺”之名,罗摩什心中一醒,已知护国天女必与此地有些关连。他心中存疑,赶忙上山入寺。此时雪势渐大,来到殿前广场,四下更起了大雾,罗摩什循着大掌柜的足迹而去,又走数百尺,忽然眼前一亮,惊见阴霾雪花之中,山顶亮起一片红光,眼前却是两座宝塔,望来古意盎然。罗摩什心下一凛,自言自语道:“红螺天女。”
  原来如此,大掌柜口中的护国天女真有其人,原来他指的是红螺女。
  相传玉皇大帝生下两位公主,只因喜欢这座红螺山,便化作了两只美丽的大水螺,栖在寺中的珍珠池里,夜间红光璘璘,堪为异象。之后天女回归天界,后世为了感念这两位天女娘娘,便搭盖了这两座宝塔,盼她们有朝一日重回凡间,再为众生庇护。这就是红螺寺香火鼎盛的由来。
  一路走到红螺塔下。忽见塔门外搁了一辆推车,塔门却只虚掩着,再看车上大小点心少了一半,毫无疑问,大掌柜进塔去了。罗摩什暗暗想道:“好你个大掌柜,金屋藏娇,原来是藏在庙里。明摆是情妇,居然还拐我什么‘护国天女’?”
  镇国铁卫公务繁忙,今日这个下午却是乱七八糟,大掌柜连火速公文都不看了,尽在这儿装疯卖傻,一会儿天女,一会儿情妇,当真乱得人头皮发麻。反正罗摩什早已交上了帐本,乐得陪上司清闲瞎混,至于大掌柜在塔里干什么,生了儿子还是女儿,他可懒得管。
  昨晚算了一夜帐,至今未曾歇息。罗摩什盘膝坐下,背倚宝塔,稍稍一闭目,睡意便浓。正要打呼间,忽听背后传来一阵笑声:“罗摩什,好久不见了。”罗摩什大吃一惊,急急睁眼回头,惊见门内朦朦胧胧,好似有人倚在门里,正自撇眼笑望自己。罗摩什揉了揉眼,凝神去望,只见那人五十不到年纪,脸上挂着笑,唇上蓄着须,却不是……却不是……
  “江大人啊!”罗摩什惊喜交迸:“你还活着啊!你还活着啊!”他直直冲将过去,对着旧日上司指指点点,有些手舞足蹈了。江太师哈哈一笑,斜目撇了罗摩什的光头,道:“瞧国师这熊样,怎地换了大老板,却似越混越回去了啊?”
  “是啊,是啊!”罗摩什擦去泪水,拼命颔首:“江大人,您怎会在这儿?”
  江蛮子哈哈笑道:“傻子,这红螺塔是我家啊。”罗摩什想起了秘密情妇四字,慌忙便道:“啊呀!原来您……原来您就是护国天女?您有身孕了么?”
  “孕你奶奶个大头鬼!亏你说得出来!”江大人先是呸了一声,跟着忍俊不禁,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想起江大人嫖妓宿娼的往事,罗摩什自知错怪了人,忙道:“那……那这塔里住得是谁?”江大人笑道:“自己去查吧,我现下无官一身轻,可不是你的大老板了。”
  大老板姓杨,不再姓江,罗摩什只得连连陪笑,躬身道:“大人说得是,那您老人家怎么会来这儿,莫非……莫非……”连着几个莫非,却也猜不出道理,江蛮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告诉你吧,咱今日是下凡吃供品的。”罗摩什纳闷道:“吃供品?什么意思?”江蛮子嘻嘻一笑,道:“自己想吧,我可没空陪你了。”说着说,好似怕供品给人吃完了,便急急望塔中移步而去,转瞬间消失不见。
  罗摩什呆了半晌,赶忙追入塔中,慌道:“大人留步啊,我还有话跟你说啊,你不想知道大清公子的下落么?别走啊!别走啊!”他越叫越凄惨,终于哭着喊出自己的心愿:“大人!不要扔下我啊!带我走!带我走!我不要再记帐了啊!”
  咚地一声,脑袋撞到了东西,罗摩什愕然睁眼,惊见自己躺在红螺塔中,地下冰寒彻骨,四周幽暗宁静,回首望去,午后寒光正从塔窗照入地来,外头那辆推车兀自停放门口,一切便如睡前一个模样,大掌柜还没出来。
  罗摩什做了个怪梦,忍不住怔怔喟然,他摸着自己的疼脑袋,不知适才撞着了什么硬东西。他咕哝一声,定睛去望,霎时眼里瞧到了圆圆的东西,不知不觉间上见是热泪盈眶。
  江大人……
  罗摩什轻轻苦笑,眼中垂下泪来。那十八省总按察、威风凛凛的太子太师,就这样装在圆圆的骨灰坛里,彷佛还眨着眼,作弄他那庸庸碌碌的老部属。
  塔墙四遭放了一坛又一坛骨灰,认得的、不认得的,全都在凝视自己……罗摩什双手轻抚上司的遗骨,一时涕泪横流,竟是久久不能自已。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罗摩什醒了过来,抬眼去看,面前一名男子凝视着自己,看他容貌英挺,卓卓不群,却是顶头上司来了。罗摩什赶忙擦抹了泪水,低垂颜面,道:“大掌柜。”大掌柜侧目来看,只见罗摩什双手环抱,捧着江太师的遗骨痛哭,他也没多说什么,只仰起颈子,朗声道:“如玉,我这便走了。年初一倩兮会带着孩子过来,到时我便不来了。”话声甫毕,听得一名女子柔声答应:“多谢杨大人,您慢走吧。”
  罗摩什吃了一惊,赶忙抬头去望,只见塔内阶梯站了一名女子,看她年莫四十来岁,早非豆蔻年华的少女,却不知是那“秘密情妇”?还是那传闻中的“护国天女”?正想出口来问,大掌柜伸手一拉,已将罗摩什带到了塔外,似不愿他出言惊扰这名女子。
  来时急如风火,归时却信步缓回,眼看大掌柜推起了小车,离山而下,罗摩什也不再装扮小丑,只一路默默无言,大掌柜见他满腹心事,微笑便道:“国师,不想问塔里住着什么人吗?”罗摩什听了这话,却只微微苦笑,摇头道:“大掌柜,我已经老了。”
  老了,老到不想知道了……这不是他的时代,鼓掌轮不到他,奉迎也不必他,他的光荣已经结束。大掌柜望着罗摩什,反手拍了拍他的光头,那手掌温温热热的,好似带着一抹安慰。
  两人推着摊车,一路回到了京城,时在年关下午,路上白雪蔼蔼,往来行人俱有笑容,却是一幅年节欢景。两人走过半里,来到了一处陋巷,见是京城里的老街铜锣胡同。大掌柜停车下来,自从怀中取出人皮面具戴上,转眼间便成了个面色腊黄的中年男子。
  今日一路走来,大掌柜举止始终怪异,看他又有新招,罗摩什也只能呆呆望着,不知该说什么。他想到了老婆孩子,低声便道:“大掌柜,下官家人还在等我回家过年,我可以走了么?”大掌柜微笑道:“还不行,咱们还没迎到天女。”罗摩什惊道:“这……又是天女,她不是住在塔里了么?”
  大掌柜笑道:“你倒忘得快,红螺天女共有几位?”眼前现出了两座宝塔,罗摩什苦笑便道:“两……两只……”大掌柜似没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只自顾自地笑了:“正是两位,帝释天给了咱们两位天女,一位可以替咱们祈福保命,已然住在塔中。另一位可以降魔驱鬼,却还在凡间走动,咱们便是来迎接她的。”
  “护国天女”有两位,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养了两个情妇?以大掌柜的风流倜傥,便要养十个情妇也无不可,只是美女莺啼燕叱,却哪有什么法力降魔驱妖?罗摩什也无力多想了,只站卫兵似的垂立一旁,满面都是愁容。
  大掌柜也不多谈朝廷事,他掀开了长袍,自坐街边,眼看罗摩什始终站着,便拍了拍身边空位,道:“过来坐下,陪我聊聊。”大掌柜扮成了中年贩子,神色似也慈和起来。罗摩什张大了嘴,不知这人是否吃错了药,他迟疑半晌,终于大起胆子,坐在大掌柜身边,神色有些不安。
  大掌柜笑了笑,淡淡问道:“你很怀念江太师,对么?”
  罗摩什咦了一声,竟是迟疑难言,过得半晌,终于鼓起了勇气,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大掌柜拍了拍罗摩什的后背,微笑道:“不只你怀念他,连我也想见见他,向他请教些道理。”
  江太师早已亡故,便算还活着,说来也不过是大掌柜的手下败将,还能指点人家什么?罗摩什呆呆望着大掌柜的假面,陪笑道:“大人……您……您在说笑么?”大掌柜叹了口气!道:“也许吧,总之治国如烹小鲜,要能像他一样恰到好处,不温不火,不是那么容易。”
  耳听大掌柜语带推崇,罗摩什自是愣了,忽在此时,听得一人道:“店家,这些糕饼怎么卖?”罗摩什醒觉过来,赶忙回头去望,赫见一名美妇站在推车之前,手上持着银两,看她东挑西捡,似要买些马蹄糕。大掌柜居然也站起身来,自行来到推车之旁,学着贩子的模样陪话。
  那美妇嗓音柔曼,听她道:“这些饼儿鲜么?”罗摩什干笑几声,便要上前来答,却听大掌柜浑起嗓子,抢先答道:“上午才发好,放夫人一万个心,绝不会吃坏肚子。”
  吃坏肚子?耳听大掌柜有模有样,居然做起生意来了,罗摩什自是眨了眨眼,嘴角发出了苦笑。那美妇点了点头,回首便道:“阿秀来吧,想吃什么,自己过来挑啊。”一名男童快步而来,看他肤色黝黑,目光炯炯,额上还系了条玉带,望来精力弥漫。罗摩什呆呆看着男童,忖道:“阿秀,这名字好熟……”忽然心下醒悟:“神秀小少爷?”他大吃一惊,转目再朝那美妇的背影望去,更已认出这女子的身分。
  “两代朝议书林斋、专论天下不平事”,这位美妇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顾兵部的千金小姐倩兮,她是书林斋的女主人,也是大掌柜的元配娇妻。罗摩什虽是大掌柜的下属,却因长年躲在府库算帐,少与大掌柜的眷属往来见面,是以乍然一见,居然认不出人。罗摩什正自讶异,又听大掌柜道:“这位小少爷,甜糕每盒二十钱,买二送一,想什么尽管拿。”
  当真荒唐,明日便是除夕,杨家男主人不回家做老爷,不去客栈当大掌柜,却来陋巷里乔装易容,买二送一?莫非他筹不出银两发压岁钱了,还是国是繁忙,终于把他逼疯了?
  正猜想间,那孩儿挨到美妇脚边,手指豌豆黄,笑道:“小老头!给来两块这种的。”话声未毕,那美妇捏住了儿子的面颊,责备道:“不许说粗话。”那阿秀却也不怕疼,嘻嘻笑道:“小老头也算粗话啊,娘还真是孤陋寡闻……”大掌柜给称为老头,却也不以为忤,只拿起了纸板,折做纸盒,跟着将豌豆黄一块块放入盒中。那阿秀喊道:“等等!捡大块点,别蒙我娘银子!”那美妇听儿子说话无礼,便往他凝视而去,眼中带着不悦。那男孩倒也乖觉,一见娘亲真的生气了,连忙换了脸色,陪笑道:“大叔你好啊,天气冷呢,恭喜发财啊。”
  罗摩什呆呆看着一家三口的举止,却猜不出大掌柜的用意。想起“护国天女”四字,更是满心疑窦,不知顾大小姐是否就是天女?可她毫无武功,却有什么法力降魔驱邪?敉平怒苍?
  想着想,那美妇已从怀中取出银钱,交到儿子手中,嘱咐道:“娘先进屋子里了,一会儿你捡好甜糕,记得把东西提进来。”那阿秀见手中足足有一两银子,心下大喜,更是东挑西捡,什么都买上一盒,罗摩什撇眼过去,只见顾大小姐缓缓走入巷中,她来到一栋旧屋子前,便自开门入内,跟着拿了扫帚出来,自在门口扫起地来。
  那大掌柜一路注视妻子的身影,眼光不曾稍离,想来都在留意她的动静。罗摩什心道:“这家人当真怪得可以,年关将至,老公卖饼,老婆却来陋巷洒扫庭厨,真是莫名其妙。”正想间,忽听阿秀喊道:“光头老儿,你再敢偷看我娘!小心老子揍死你!”
  罗摩什心下一惊,赶忙望向杨家第三人,陪笑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小少爷误会了。”
  那阿秀天生顽皮,一见阿娘离去,便摆出前架子。他指着大掌柜,冷笑道:“老贼,我以一刖没见过你,你是不是偷儿!”大掌柜目望阿秀,笑道:“小弟弟好凶啊,你娘常来这儿么?”
  阿秀戟指喝骂:“你问这做啥?想打什么坏主意么?”大掌柜道:“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只是觉得令堂像个官太太,不似附近邻人,方才多问两句。”
  这街坊位于京城旧街,俗称铜锣胡同,乃是北京有名的陋巷,那美妇却是身段优雅,自不是当地之人。阿秀哼道:“我娘不似这附近的人,你可更不像了。瞧你的睑皮硬绷绷的,皮笑肉不笑,活似僵尸。该不会是兔儿山坟堆里蹦出来的吧?”大掌柜听得此言,立时发出笑声,那脸皮却不曾牵动,望未果真皮笑肉不笑,真有几分像那活僵尸。罗摩什看在眼里,叹在心里,忖道:“咱们客栈的人皮面具制作不精,尚待改良。”
  大掌柜手上包着点心,目光仍在瞅望那美妇的身影,见她扫好了地,便又开门进屋,跟着点起油灯,看那暖暖身影透上窗格儿,八成又在打扫屋内。阿秀见大掌柜目不转睛,兀在窥视母亲,霎时横眉竖目,喝道:“你还看?再看老子便吃垮你!”伸手取过一块马蹄糕,自行吃了,想来这块不付钱了。大掌柜笑了笑,便将点心包入纸盒,淡淡地道:“小弟弟,你这般凶狠模样,不怕你爹爹揍你么?”阿秀冷笑道:“揍我?我爹哪敢揍我?他巴结我都来不及呢!”
  大掌柜哦了一声,道:“是么?”阿秀俨然道:“当然是。我爹总想讨我欢心。他老说儿子大人啊,肚子饿么?儿子大爷啊,缺钱吗?想女人吗?尽管开口啊……”罗摩什听得头皮发麻,那大掌柜却是不以为忤,只摇头一笑:“世上竟有这等爹爹,真是难以置信。”
  阿秀笑道:“不只你不信,咱也不信啊。”他把马蹄糕扔入嘴里,囫图吞了,又从怀中掏出银钱,笑道:“好啦,不跟你罗唆了,赏你钱吧。”大掌柜倒也老老实实收下银子,另找了一大把铜钱回去,那男童也不去点,自管提了大包小包,便望巷中飞奔而去。
  妇孺尽皆离去,上司却仍目视母子背影,口中发出笑声。罗摩什小心翼翼,低声道:“大掌柜,方才是您的公子吧?”大掌柜点了点头,道:“算是。”
  儿子便是儿子,不论亲生还是收养,尽皆含糊不得!怎能说“算是”?罗摩什低咳一声,虽说心头有些不解,却也不想多问,毕竟这是大掌柜的家务事,他可不敢管。
  正静默间,脚步声又次响起,罗摩什回头看去,却见一名小女孩儿跳跃而来,笑道:“娘!这儿有卖糕!”嗓音清脆,虽只八九岁年纪,却是唇红齿白,娇俏可爱。罗摩什六十老人,最疼小女孩儿,正想伸手逗弄,忽然鼻中闻到了一股花香,那香气仿如金贵牡丹,浓得让人分不开心。他心下一惊,赶忙顺着香味来处去瞧,霎时见到了一名妇人。
  明眸皓齿的妇人,生了一张瓜子脸,她身穿貂领皮袄,腰着六幅宝裙,手指翡翠明辉,掌中却牵着那名女孩儿。罗摩什大吃一惊,好似见到幼虎身边的母老虎,只把头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动弹。
  伍都督一生节俭,从来只有一位夫人,千呵护、万骄爱,不消说,此女正是九华山的前掌门艳婷,“金水芙蓉”。看她精装巧扮,一旦与女儿并肩站立,当真是金门玉堂临水居,一颦一笑万千情。让人不由得面皮发烫。
  比起方才过来的杨夫人,艳婷显得很热情、很诱人,她比杨夫人多了几分艳丽世故,却不免少了几分性灵飘逸。罗摩什不敢多看她的丽色,当下转开身去,面向墙壁立正站好。
  眼看女儿兴高采烈,只顾捡着甜糕,艳婷眼波盈盈,登时望见了罗摩什的光头,她啊了一声,赶忙转过俏脸,上下打量糕饼摊的大老板,一时间腰枝乱颤,咯咯娇笑起来:“怎么啦?客栈的大掌柜不好当,改当贩子了?”伍崇华忙着挑拣糕饼,娘亲却无端发笑,她抬眼望着母亲,疑惑道:“娘,你认得这位老板么?”
  艳婷打量着大掌柜,又朝陋巷的房舍望了望,摇头笑道:“小孩有耳没嘴,去挑你的糕儿。”
  伍崇华哦了一声,她手捡着甜糕,自顾自地道:“老板,我要绿豆糕,还要仙渣饼……”大掌柜也不理会艳婷,一手提着纸盒,一手替小女孩收糕装饼。艳婷吟吟笑道:“这位爷台,瞧你小本生意多辛苦,怎不找老婆过来帮伙啊?”大掌柜不言不答,迳自拿起一块八宝糯米糕,塞入艳婷掌中。艳婷眼波横媚,提起八宝糕,轻咬一口,笑道:“这糕可真黏,可是要黏谁的嘴么?”
  伍崇华听得娘亲言语奇怪,忍不住抬起头来,喃喃说道:“娘,你怪怪的。”小孩发问,那比什么都管用了,果然艳婷便已安静下来。大掌柜快手快脚,便替华妹装了糕饼,交在她的手里。
  伍崇华喜孜孜地怀抱饼儿,回眸望向母亲,笑道:“娘,会钞了。”艳婷摇头道:“不必付了。你那杨伯母的面子大得很,记她帐上吧。”那个杨字拖得长长的,说话时更眨着一双杏眼,尽望大掌柜来瞅,却又是来找麻烦了。大掌柜咳道:“夫人,小本生意,恕不赊欠,还请付现。”
  那伍崇华长相像娘亲,性子却如爹爹一般老实,眼看娘亲拿出架子欺侮人家,忙道:“娘,爹爹说咱们不可拖欠百姓银钱,娘要不付现,我便不买了。”艳婷啐了一声,搂住了华妹,道:“瞧你,老帮外人说话。”她撇了大掌柜一眼,问道:“多少钱啊,掌柜的?”大掌柜居然低头算了算,答道:“二十三文,算你个整数,一共五钱。”
  五钱便是二十文。正所谓四交换一钱,十钱值一两,听得大掌柜说得正经,艳婷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她打开绣金钱囊,捡了片凤纹金叶出来,罗摩什眉头一蹙,心道:“存心找碴,这怎么找得开?”凤纹金叶值得二十两银,足可换得八百文,果然大掌柜没这许多零钱,只得垂手不动。那崇华小妹子心肠好,便道:“娘,我这儿有碎银子,不如我来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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