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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3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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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登时提醒了众参谋,却也提醒了伍定远。念及襄阳大战的种种异状,诸人心下莫不暗暗惊疑,毕竟怒王行踪成谜,一切全始于襄阳大战,可该役为何得胜,怒王何以转进,大都督却是三缄其口,不曾交代缘由。
眼看众下属瞧望自己,伍定远却又低下头去,一语不发。此时此刻,全场只有他一人明白种种内情,可身为大都督,他有许多话不便说,纵使明朝便要天崩地裂,他也还是得把许多事窝藏在心,这便是总帅的使命。
眼见巩志军眼瞧着自己,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自知情势非同小可,须得立时查访魔刀的下落。站起身来,便道:“法会差不多开始了,咱们该去祖师殿了。”
大都督稍稍起身,便听“啪啪”两声,棚外焦胜军靴重重踏地,已要替上司开道。
满场人众莫不暗暗纳闷,可伍定远一个字也不交代,他只深深吸了口气,正待迈步离开,忽听啪地一声,好似踩着了什么东西,高炯低头去望,却见伍定远的脚下多了只信封。
古怪的信封,不知打哪儿来的,高炯微感讶异,看这信封并非官书公函,也不是正统军的奏报,倒似是一封私函。他随手拾起,递给了陈得福:“这是你带来的喜帖么?”陈得福咦了一声,赶忙拾起,只见收画处简简单单写了八个字,低头念道:“定远吾兄帐前动启……这……这是什么啊……”
话声未毕,高炯心下一凛,便已夹手夺回了。众参谋围拢过来,看这封信确非朝廷公文,若然,上头会写满长长的官职,又是什么“兹特转奉一等精忠威武侯五军大都督”,又是什么“恭呈西北扫逆军兵马大统帅伍公定远”,绝不敢称兄道弟、潦潦八字应付了事。
大都督权势极大,时时会收到匿名来信,内容若非揭发政敌阴私、便是某甲挟怨报复某乙,总之就盼拉拢威武侯,以谋利益。伍定远不愿收来历不明的东西,沉声便道:“是谁送来的信?”高炯低头去看左下角署名,不由蹙眉道:“是一个叫……叫……”他迟疑半晌,只得将信笺交给首席参谋,巩志疑目去看,霎时便见到了一处古篆私章,他勉强辨认题印,说道:“灵吾玄志。”
灵吾玄志?众参谋听这名字古怪,心下自感纳闷,却听咚地一声,大都督不知怎地,竟尔撞着了凳子,一旁吕应裳眼明手快,赶忙凑手过来,替伍定远扶回了凳子。
高炯喃喃地道:“灵吾玄志?这是和尚的法名么?”灵吾玄志,前两字颇似和尚的法号,便与灵定、灵真等人相仿。可少林前有“智定音真”、后有“真玄如识”,却没听过这位“灵吾”。伍定远见众人望向自己,却不打理,只深深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高炯,问道:“这封信怎么来的?是你带来的么?”高炯忙道:“都督误会了。属下方才见您脚下多了一封信,怕是华山那位小师兄的东西,这便出言提醒了。”伍定远嗯了一声,只是不置可否,接着转头问华妹、阿秀:“你俩方才可见到这封信了?”
先前伍定远满面忿恚,容情怕人,阿秀与华妹吓得呆了,自不曾留意地下情状,便一齐摇了摇头。伍定远嗯了一声,也不再多问,看他目光向地,不住朝棚内棚外扫荡,似想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众参谋满心讶异,忙道:“都督,这信有何奇怪么?”伍定远摇头道:“是没什么奇怪,我只是想弄个明白,到底这封信是怎么进殿的。”说话间垂目四顾,仍在搜索可疑情状。
适才从杨神秀入棚,乃至于宋通明进来、华山门人送信,这花棚里人来人往,却没人留意地下是否另有古怪。自也无人晓得这封信是何时进来的,高炯蹙眉道:“启禀都督,您的武艺天下无双,要有人偷偷把信搁到您脚旁,那还瞒得住您么?说不定这封信早就搁在这儿了。”
众人颔首称是,以伍定远的耳目之灵,确实没人瞒得过他。哪知伍定远毫不放松,只抬起头来,道:“不对,我脚边没有这封信。”他凝视着陈得福,正色道:“小兄弟,你适才捡着喜帖,可曾见到这封信?”陈得福哪里知道什么?只是讶异道:“我……我没有看到啊。”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目望群英,森然道:“瞧,这封信决计是后来进殿的。”
眼见大都督目光锐利如鹰,一扫平日内敛气象,众参谋自是满心纳闷,却也不知此事有何伟大之处,高炯便道:“如此说来,这信八成是那位宋少主带进来的。再不便是……”说话间,伍定远站回方才捡到信封的所在,沉吟道:“方才谁离我最近。”
高炯答道:“是我。”伍定远点了点头,目光转了过来,朝高炯身上打量。高炯忍不住大吃一惊,颤声道:“都督……您……您该不会觉得是我……”
伍定远没有说话,可也没移开目光,那眼神却已道尽了一切。众人满心讶异,顺着都督的目光去瞧,只见他怒目望向高炯的右臂。那眼神之锐利冰冷,彷佛便是一柄利刃,欲待看透属下的盔甲,瞧瞧皮肉上是否别有异状。
众人心下一凛,都晓得大都督动了疑心,他怀疑高炯有嫌疑。可说也奇怪,这里每个人都是自己人,却能有什么嫌疑呢?便算是高炯带来了这封信,那又有什么了不得?
场内全都安静下来了。聪明的如吕应裳、巩志,都已猜出了几分内情,其余傻憨天真如华妹阿秀,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晓得高炯可能做了什么坏事。霎时全场交头贴耳,眼光却都停在高参谋的右手臂上,人人心里都猜想着,那右臂上究竟有何古怪,是有“精忠报国”四个字?还是有“他日若遂凌云志”?一时之间,或猜或忌、或惊或疑,高炯身处嫌疑之地,已是红了眼眶,他猛将军靴一踏,当地大响,居然解开盔甲环扣,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高炯年纪不轻了,四十来岁的人,筋肉仍见刚强粗壮,他大吼一声:“正统军断事参谋高炯!誓死效忠大都督!”军靴重重一踏地,将身向左急转,坦然展露右臂。
众人眼里瞧得明白,只见高炯的右臂结实相壮,上头一没有刺花,二没有胎记,甚且连疤痕也没有。直可说是清清白白,绝无一分嫌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华山众人自是一头雾水,一不知这“灵吾玄志”是谁,二不懂那信有何古怪,三更不解大都督在紧张些什么。算盘怪忙道:“走了、走了,赶紧把喜帖发一发,早些回去睡觉了。”肥秤怪苦笑道:“是啊,快走了、快走了。”他见伍定远模样古怪,早已心里发毛,正待溜之大吉,猛见一只铁手平举过来,挡住了通道。
大都督没有开口,可他的意思很明白,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谁都不许走。吕应裳虽不知内情如何,却也不愿无端得罪大都督,当即上前一步,道:“大家都来我这儿。”肥秤怪、陈得福等人如遇皇恩大赦,忙窜到吕应裳背后去了,排做了一串。
寒风凛冽,天边飘落了朵朵雪花,伍定远还是不曾说话,他将铁手放落,跟着那张国字脸缓缓转来,静望群宾。高炯给冷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可未得都督号令前,他也不敢穿衣。
此时此刻,高炯没嫌疑了,可棚里上从巩志、下至阿秀,连同大都督在内,一共还有十二人,这封信究竟是谁带进来的,须得查个明白。
便在此时,猛听当当两声响,燕烽二话不说,便也将盔甲除下,脱去上衣。棚外焦胜本等着开道,陡见燕烽、高炯轮番脱衣,便也跟着卸甲了。算盘怪一旁瞧着,不由骇然道:“操你奶奶,敢情又要脱衣检查了?”
荆州庙里打得头破血流,全为了熊俊要搜百姓的身,谁晓得脱人者人必脱之,看这正统军惯常对百姓脱衣搜身,原是其来有自,竟是从本营开始脱起。
眼见伍伯伯发起蛮了,阿秀从来机灵识相,忙快手快脚脱掉了上衣,道:“伍伯伯,裤子要不要脱……?”华妹脸上一红,忙道:“爹,阿秀好讨厌。”
这话虽然好笑,但此时伍定远满面肃杀,却无人笑得出来。没人知道大都督究竟想做什么,怒苍匪寇出身草莽,身上多有猛兽刺花,或书“恰如猛虎卧荒丘”,或道“敢笑黄巢不丈夫”,可此地人人都是善良好人,谁会是怒苍奸细呢?或者说,倘若真间谍,谁会笨到在身上刻记号、做文章?那岂不是自找死路么?
今夜此地,伍定远又变成了伍捕头,他静静打量棚里的每一个人,目光深沉,如狮虎,如鹰隼,肥秤怪见他瞧着自己,不由谄笑道:“伍老弟啊,你该不会也要我脱……”那个“脱”字才出口,却见伍定远目光撇来,似在瞪视自己,肥秤怪吓了一跳,便想溜将出去,可脚步才动,伍定远已然抢占先机,挡在他面前三尺。
双方相距三尺,尚称有礼,再要靠近一尺,那便会呼吸相闻了。吕应裳察言观色,自知有大事发生,他不愿无端得罪权臣,率先解开了衣袍,朗声道:“华山门下!给伍爵爷一个面子,让他老人家明日,我等并非西北‘匪人’!”
啪啪两声响,吕应裳已将内衫外衣尽数解下,奋力抖了抖,看得出来,吕应裳状似屈从,实则心中极其不快,那“匪人”二字更是拖得极长、眼见伍定远神色木然,肥秤怪一脸苦笑:“伍老弟,你们这帮武人真是怪得可以,我可总算见识了。”
说话间便也脱了上衣,露出肥滚滚的肚子。算盘怪则是斜瞄了翠杉一眼,冷笑道:“他妈的,今日让你们小娘一饱眼福。”当下扭了扭屁股,竟然先脱裤、再脱衣,成了个精光赤。
此时连陈得福也脱了,扫把福霉气冲天,到哪儿都撞见倒霉事,—见大都督目光飘来,赶忙脱光了衣物,一时露出了瘦瘦的肚皮,与那细细弱弱的臂膀。
场里每个人的手臂都清白,自无一人有嫌疑。棚外寒风吹来,冷得阿秀猛打喷嚏,陈得福也是直打哆嗦。场面极其古怪,棚外有经过的,猛见大队男子赤条条站着,莫不吓得绕道而行。算盘怪暴吼道:“伍老弟,咱都光屁股了!你到底还要干啥!快说啊!”
一片寂静中,伍定远目光回转,来到了二男二女身上。全场仅剩四个人没脱,大姑娘是翠杉,小姑娘是华妹,另两位男子则是伍定远的本部参军,一位是首席参谋巩志,另一个则是掌粮宫岑焱。若说谁有赚疑,必是这四人之一。
翠杉绮年玉貌,万万不该逼她脱衣,可华妹是都督爱女,又何尝能攘她解带?
至于巩志,此人更是首席参谋,自有其威望份量,又岂能任意猜疑?说来最便宜的便只剩一个岑焱了。
果不其然,全场的目光都瞧向了掌粮官,好似问他为何不脱;岑焱干笑道:“大冷天的……兄弟们,咱……咱怕冷啊……”这话十分逗趣,可众人目光凛然,却无一人陪他说笑。算盘怪更暴吼起来:“快脱!冷死我啦!”
岑焱唉叹两声,将环扣打开,露出了一身松皮垮肉,胸口还一条大伤疤,却是在战场上受得伤,颇为丑恶。看他之所以不脱,却原来是怕丢人现眼了。他脸红腼腆,眼见陈得福偷看着自己,不由呵呵一笑,向他挥了挥手,又朝翠杉偷偷瞄了一眼,嘴角隐隐含羞。
岑焱过关了,下一个是翠杉。她虽然跟着都督夫人学武功,可连吕应裳这等身份都脱了,她凭什么拿翘?眼见众男子的目光瞪视自己,翠杉满面害怕,急忙去拉华妹的衣袖,低声道:“小姐,帮我求个情……”华妹立时大喊道:“爹!我俩不用脱,对不对?”
治军之道,首在公平,华妹与翠杉若能摆架子不脱,吕应裳岂不平白受辱?果然伍定远低下头去,他既未点头,也不摇头,好似无甚逼迫之意,可也没说她俩可以过关。
场面僵持了,没人敢出言催促,却听算盘怪色眯眯笑道:“快脱啊,嘿嘿,不脱怎么知道好人坏人呢,嘿嘿……”话声未毕,便听吕应裳道:“师叔,噤声。”
气氛隐隐不对,真凶呼之欲出,翠杉身为都督夫人的爱徒,如今却要受辱,她珠泪欲垂,一时咬住了下唇,不知自己该不该脱,华妹也呆住了,喃喃地道:“我才不要脱,爹,我可以不脱,对不对?”身为伍定远的女儿,华妹若是懂事,她便该顾全爹爹的脸面,可这小女孩儿不单是都督爱女,她还有个娘。果听华妹大愧起来:“不脱!我绝对不脱!华妹要找娘!娘!”
翠杉附和道:“对!我们去找师父。”抱起小姐,正要朝棚外奔去,却听刷地一声,一柄腰刀拦住了去路,听得燕烽冷冷地道:“且慢!”
刷地一声,钢刀迳朝翠杉斩去。一片惨叫之中,燕烽还刀入鞘,转看翠杉,右衫衣袖却已裂开了,众人凝目望去,只见丫环的右袖已给刀锋削破,透出了晶莹肌肤,却没伤到皮肉。
燕烽看似冷酷,其实是在帮她,这是个折衷办法,一能顾全大都督的旨意,二也能让翠杉全身而退。燕烽躬身抱拳,凛然道:“杉妹,公务当前,多有得罪。”
正欲伸手过来,却给翠杉用力推开,大愧道:“走开!你凭什么弄破我的新衣裳,走开!”
愧叫之中,翠杉的手臂露出来了,晶莹美丽的肌肤,白嫩柔细,不见一点疤痕。
眼见翠杉愧得凄惨,燕烽则是满面尴尬,无论是否该赔新衣裳,翠衫都过关了。可怜还有个小女孩儿一脸惊惶,却是华妹了。此时连丫鬟没事了,却要她怎么办?
吕应裳一旁忖量,其实最可能送来密信的便是华妹,因为伍定远最不会防备的便是女儿。有心人若要对正统军下手,必会利用这天真小女孩儿,让她对付自己的父亲。当然,吕应裳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无论是谁教唆,那都太可怕、太可恨了。
眼看华妹呆在当场,高炯朝阿秀推了一把,附耳说了几句话。阿秀哈哈大笑,霎时当仁不让,便已冲向华妹,喊道:“华妹!多有得罪!”嘶地一声,阿秀依样画葫芦,已然扯破了华妹的衣袖,正要连裙子一起扯落,却听啪地一声大响,已然挨了一记大耳光。
出乎意料,却也让人松了口气,华妹过关了。高炯、燕烽都是明白人,自知翠杉与华妹都是女孩,自不可能命她俩当众宽衣。可要坏了都督的规矩,那也是大大不该,便只能先斩后奏了。吕应裳等人看在眼里,心中自也暗暗佩服,均知这几位军中参谋甚是机敏,顷刻间便已找到了调解办法。
不过同样是参谋,为何有人机灵解事,却有人号称首席之尊,却至今不言不动呢?
全场的目光转到最后一人身上,此际还有嫌疑的,只剩下了他。眼见众人望着自己,巩志不惊不惶,反而微微一笑,他将双手提起,缓缓抱胸,瞧那模样,竟是不肯脱了。
首席参谋对上了大都督,情势前所未见,众人都是骇然出声。正统朝十年同袍,伍定远想起了战场上的情份,自将头低了下去,他拿着那封信,身子微微发抖。
看得出来,伍定远很难过,他的眼眶迳自红了,因为正统军已然找到了卧底。
众人虽不知内情如何,却也晓得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即使荒唐如肥秤怪、卤莽如算盘怪,此时没人敢说话,吕应裳第一个穿上了外袍,其余华山门人也都穿回了衣衫。气氛异常肃杀,连华妹也不敢愧了,阿秀轻轻将她拉到一旁,以免更增伍伯伯苦恼。
高炯身为参军第二把交椅,自不愿自家人打吵成一团,他急急走了过来,细声道:“巩爷快脱吧……连人家吕大人都给咱们面子了,大伙儿自己人,您这又是何必……”巩志打断了说话,摇手道:“别再说了。正因是自己人,所以我才不想脱。”说话间居然就地坐了下来,看他双手环在胸前,竟打算和上司耗上了。
一片沉默间,远处鞭炮串响,百官人潮转向,全朝祖师殿方向行去,想来祈雨法会已要开始了。肥秤怪颤声道:“爵……爵爷老弟,咱们……咱们可以走了么?”
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了,伍定远也不愿再说什么,他连看都不想多看巩志一眼,只转过身去,自将信笺封口拆开。
一封怪信,闹得天下大乱,此时人人都想知道,这信里到底装了什么?上起吕应裳,下至陈得福,人人都伸长了颈子,只想一探究竟、撕地一声轻响,信封终于拆开了,伍定远眯起了眼,将信封望下倒了倒,内里却不见信纸飘出,伍定远微微咬住牙关,正要将信封揉成一团,陡在此时,封套里还是坠出了东西。
宛如恶梦一样,信封里掉出了第一张纸,两片、三片、四片……在众人的注视下,共有五张纸片飘出,全部来到了铁掌上。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垂目去望,陡在此时,他额头青筋暴起,霎时身子好似给雷电所击,一阵摇晃之后,棚里纸片飞扬,竟尔四散坠地。
区区几张纸头,又非万斤巨石,怎能压垮了真龙?高炯满心诧异,急急凑近来望,赫见纸上如此写就:“五军大都督府通令各州县卫所,本票抵白米一石,见票兑粮,伪造者斩。”
众将大惊失色,面前正是五张粮票,赫是适才赠给王一通的军饷!那是人家满门老小的救命钱,却居然给人抢夺回来,放入这只信封里。
“大人!谢谢!我替我家老小谢谢您!您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仿佛听到了王一通的悲愤愧喊,伍定远身子慢慢下弯,他的口中呜呜低吼,好似给人重重打了一拳,陡然间,他直起了身子,双手持刀,纵声大啸。看那面貌赫是愤怒狰狞,吼声到处,更逼得花棚上下震动不休。
棚外百官眷属听闻怪吼,一个个惊惶走避。棚内十来人或尖叫、或害怕,全都掩上了耳,伍定远暴吼一声,猛地转过身来,狠狠瞪视巩志,那眼中满蕴怒火,似在逼问巩志,他为何做这种事?
两人相处经年,默契自是非常,巩志见得上司的眼神,便已明了他的心事,当即缓缓站起,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而决,大都督,巩志要你亲口说,您是否当我是自家弟兄?”
巩志的眼神坚定执着,可伍定远仍是咬牙切齿,那目光紧盯着巩志的右臂,意思很明白,他不要听,他要看!当此嫌疑关头,巩志自也明白上司的猜疑;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都督,您想剥我的衣装,须得稍待片刻……”说话间,便从腰际拔出一柄短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火枪现身,众人无不吓了一跳,众参谋大惊道:“巩爷!你要干什么?”巩志摇了摇手,示意同侪不必多劝,他目望定远,柔声道:“都督,临别前一言相赠,盼你醒悟。”
场面急转直下,看得出来伍定远吓了一大跳,他眼眶泛红,双手紧紧握拳,那脸色茫然苦楚,似想大声恳求,却又说不出口。巩志低低叹了口气,轻声道:“都督,在这眼见为信的年头啊……”他闭上了双眼,苦笑道:“何如眼不见为净?”
“眼见为信”、“眼不见为净”,在这杳渺人间之中,很多事不要追根究底……
否则第一个害死的是自己。此时虽是万分火急,可棚里吕应裳,高炯、燕烽等人……无不大为震动。
眼看巩志即将命殒,伍定远大喊一声,便要扑前去救,陡在此时,听得咚咚之声响起,花棚木架给人敲了敲,听得一个清隽嗓音道:“定远,你在里头么?”
众人一齐回头去看,但见棚外伫立了一名英俊男子,看他身穿一品孔雀文臣官袍,俊眉凤目,左手叉腰,说不出的轻松惬意。陡见此人到来,华妹好似见到了救星:“杨叔叔!”阿秀则是大惊道:“老爹啊!”说着便望翠杉裙下去钻,打算先避风头。
不消说,来人自是当今中极殿大学士,五辅重臣杨肃观。杨大人现身,巩志立时放脱枪柄,眼见巩师爷打消死意,吕应裳自也松了口气,正欲上前为众人缓颊,猛听一声吐纳,棚里后起了刺目紫电,逼得吕应裳遮住了双眼。
还没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地下粮票已给吸了起来,那纸票上满布电光,已从那只斑驳铁手中激射而出。
紫电便是大都督的气劲,一旦杂入纸张之中,那粮票便如刚镖飞刀,锐可断喉,奈何五张飞纸来势太快,棚里竟无一人察觉异状。连尖叫声也没了,满场男女宛然木石,唯一能动的只剩吕应裳一人,奈何他能动的地方也不多,他只剩眼珠还来得及转。
太快了,眼皮还没眨,华妹还在笑,阿秀还在逃,陈得福也还在打哈欠,可那五张纸片早已飞出了十尺,足足比飞箭快了十倍以上。
世上能看清楚弓箭飞行的人并不多,能看清枪子儿发射的更少、身为华山的大师兄,吕应裳虽没宁不凡的武学造诣,却有宁不凡的见识眼光。刚巧不巧,他能看见枪子儿飞行,所以他的眼力还追得上这五张粮票。
纸如果够快,可以割伤手,如果快到不可思议,那便可以砍头。吕应裳自知扭颈太慢,便猛力转动眼珠,一阵发疼之后,便也让他追上了粮票。
幽幽暗暗的花棚里,紫气奔腾,眼中有雷电般的东西削空飞出,它们发出了尖锐吼声,已从焦胜胸前擦过。焦胜没有知觉,他连眼皮都还没眨,马甲便给割破了。
焦胜后头还有一个人,那是杨大人,他才走进花棚,脸上还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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