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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第4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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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这载儆昏睡不醒,想来伤势不轻,宁淑脚边却还跟着个小的,当是次子载信,母子俩一路走入广场,那载信猛一见到游天定,不由吃了一惊,忙道:“母妃,这人是谁啊?个头好大。”
  一旁随扈忙道:“这人便是游统领,正统朝第一美男子。”听得“美男子”三字,淑宁微感好奇,转头来望,陡见了游天定,不觉一声惊叫,急急逃到丈夫背后去了。
  面前一人歪嘴斜眼,痀偻弯腰,说不出的丑恶古怪,偏还口涎横流,直朝自己傻笑,仿佛龟公拦路一般。淑宁惊怕厌恶,没料到堂堂的朝廷第一美男子,居然生得如同鬼怪?卢云也为之一愣:“这……这是怎么了?扭到嘴了?”
  那淑宁吓出一身冷汗,一时脚下急急,逃入自家棚架,眼看脸上白粉都掉了,拿出了小铜镜,正要补妆,忽见镜中明明白白站了个英俊男子,身材长大,比丈夫高了一个半头,威严俊美、兼而有之,不是方才那“游天定”,却又是谁?
  淑宁错愕不已,回头张望,徐王则是心下大怒,不知老婆又看上谁了,霎时奋力转头,却又见一名歪嘴男子,自在那陪笑。徐王心下一宽,便道:“游天定。”
  “小的在!”游天定歪嘴欢笑,兴奋不已。徐王暗赞在心,自知此人忠直耿介,来日必可重用,捋须便笑:“万事自有天定,有你游天定在,本王就不愁啦。”
  卢云看得目瞪口呆,却也猜到这“歪嘴游”的嘴因何而歪了。
  “仕宦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金吾卫是朝廷的老字号了,相传大汉光武帝少年时见了金吾仪仗,心生向往,便曾说了这两句话出来,足见这支兵马地位如何。无奈人世间沧海桑田,自从前都统巩正仪被丽妃紧紧抱住之后,金吾卫上下吓得魂飞天外,每逢宫中美女靠近,跳水的跳水、撞墙的撞墙,就怕成了美女心中的男子汉,不免被株连九族。
  正因禁宫危机四伏,“金吾卫”慢慢没了身价,天下好汉莫不视为畏途,于是便成全了此人,他姓“游”,道号:“歪嘴”,只因嘴歪眼斜,便荣登“金吾卫”的统领宝座,执掌至今。
  “游歪嘴”人如其名,嘴歪眼也歪,每逢宫中嫔妃路过,他便在那儿扭嘴淫笑,人见人厌,只是宫中美女虽然聪慧,却没人知道这是假的,其实“游歪嘴”嘴一点不歪、眼根本不斜,此人打小英俊貌美,单凤眼、云剑眉、立在奉天门正前,又白面,又玉净,仿佛托塔天王下凡,异国王公见了都打声夸,否则正统皇帝怎会派他看守宫门,为国家之体面?
  可惜游天定再俊再挺,也只能让男人看,女人没一个见过。每逢宫中美女靠近,游统领立时把嘴一歪,两眼一斜,脚下更是东滚西爬,比窝囊废还败上几分,美女们骇然走避之余,便又加赠他一个外号,称做“满地游”。
  满地游也好、玉面游也罢,其实全是假的,只有徐王中年发福才是真的,看他挺了个大肚子,满月脸,叠下巴,颇似大肚饿鬼,与游天定站在一起,好似个提夜壶的。可怜游天定再不东倒西歪、满地乱游,却该如何是好?
  眼看游天定歪嘴斜眼,好似成了个天残,徐王哈哈大笑,正要夸奖几句,却听广场里传来一声佛号:“我佛慈悲……”回头看去,却见大雄宝殿处走下了一群和尚,为首僧人手持念珠,正低头念佛,那徐王啊了一声,大喜道:“法印大师亲来相迎?如何克当啊!”
  卢云心道:“看来是红螺寺的主持来了。”凝目来看,只见这“法印大师”约莫五十出头,鼻梁高挺,剑眉斜飞,双颊略显瘦削,竟也是个极英俊的人物。
  卢云微微一奇,看这正统朝不知怎地,专用这些标志人物,比起当年的景泰朝,体面上了不止百倍。正瞧望间,这法印和尚却已行到棚架旁,猛见卢云站在前廊中,好似吓了一跳,赶忙低头合十,转朝徐王走去。卢云心下又是一奇,暗道:“这人认得我么?”
  卢云向来过目不忘,只消一面之雅,哪怕是十年前见过的苏颖超、还俗蓄发的灵智和尚,都能让他觉得眼熟,可这看“法印和尚”确是面生,却为何又避开了自己?正思忖间,徐王已然迎上前去,正要寒暄几句,那“法印”却也绕开了徐王,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印率敝寺上下,恭迎圣僧玉趾!”
  听得“圣僧”二字,徐王不免愣了,淑宁却扯住他的衣袖,附耳道:“还站着?你儿子的师父来了。”徐王啊了一声,这才转向了殿门,卢云心里纳闷,不知又是何方高人来了?正想间,却听法印说谒道:“三界之上无名法,六道之间无常法。灵定佛国本愿山。”
  灵定二字一出,卢云也是心下一醒,但听“当”地一声,金锣敲响,天王殿里走出了两排武僧,列队两行,四下梵唱大起:“归命尽十方,最胜业遍知,色无碍自在,救世大悲者。及彼身体相,法性真如海……”
  佛音梵唱,正是“大乘起信论”,一片庄严肃穆之中,山门殿里行出一名高僧,宝光袈裟、白鬓飘飘,正是当今少林方丈、灵定大师来了。
  少林方丈驾红螺,但见徐王陪同身侧,提伞遮雪,金吾卫统领亦步亦趋、当前引路,红螺寺僧更是恭敬礼拜,仿佛办起了莲池大法会。卢云心道:“看这灵定大师好大的排场,只怕当年的天绝神僧也有所不及了。”
  正统朝号称“大佛国”,那杨肃观又是当朝重臣,灵定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卢云一旁远观,忽见灵定脸上似也扑了白粉,与淑宁一样,全都在遮掩瘀伤。
  卢云心下大奇,看淑宁挨了阿秀的揍,不免粉面带伤,可灵定这般武功,却是挨了谁人的打?转念一想,顿时心下恍然:“是了,昨晚万福楼的那个赤足巨人,便是他了。”
  昨晚万福楼一场恶战,镇国铁卫全军压境,志在夺回“业火魔刀”,其中一位赤足巨人形如妖魔,打得哲尔丹收无招架之力,看来正是灵定方丈。只没想他白日当神僧,夜间扮妖鬼,一人分饰两角,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正好笑间,灵定忽然眼角一斜,好似见到了自己。卢云吃了一惊,正要退到廊下,广场突然又窜出一人,大喊道:“卑职余升!拜见王爷、方丈、主持大师!”
  众人吓了一跳,转头来看,却见地下跪了一人,胸前五品白鹇補子,正是方才那姓余的文员。灵定愣了:“这位施主是……”那文员道:“下官姓余,原任陕西右参政,年初奉调进京,升户部陕西道五品主薄。”灵定与徐王对望一眼,二人心下茫然,还不知该如何接口,却听淑宁道:“这位余大人,莫非便是江西的愚山先生?”
  余愚山心下大喜,忙道:“却让王妃见笑了,卑职正是余愚山。”
  眼看妻子人面广阔、无所不知,徐王便不乐意了,忙挡到妇道人家面前,沉声道:“原来是愚山先生,本王也是久仰了。却不知先生有何大事?”
  余愚山叩首道:“卑职斗胆,要为西北生灵请命!”
  灵定心下一惊,法印也低头猛咳,转看淑宁,早上了棚架里照镜子,来个眼不见为净。徐王却不知好歹,颔首道:“余大人一心为民,孤王也是好生佩服的,你有什么本子,只管拿来……”还待要说,灵定却携住他的收,道:“王爷,老衲想为您引荐几位高人。这位法印大师,方今净土世界第一高僧,他身旁几位是法因、法宏、法慈……”
  眼看灵定岔开了话儿,余愚山却不死心,大声道:“方丈、王爷!请听卑臣一言!方今西北大灾,干旱业生!虽说天地不仁,然纵观朝廷上下府州各道,宁无汗颜之处?今西北饿殍遍地、众生如堕地狱道、饿鬼道,京城却是歌舞升平、酒池肉林。此皆因天下富益富、西北贫越贫……”
  说着说,便从怀里取出一份奏疏,喊道:“这本奏章,乃臣冒死所就,奈何给事中不肯收,要我送去内阁,去了内阁,又要我送去都察院,去了都察院,又要我送回给事中……王爷、大师,上天纵无好生之德,可你们呢?你们岂又忍心见西北百姓……”
  正演说间,两脚腾空离地,已被游天定等人架了走,声音渐渐远去,终至消失无形了。
  徐王呆了半晌,喃喃地道:“大师,您……您方才说什么?”灵定忙道:“我说这位便是法印主持,他身旁是法因、法宏、法慈几位大师……皆是得道高僧、普渡众生……”
  徐王醒了过来,忙道:“久仰、久仰,本王这儿有些香火钱,不成敬意……”说着掏出元宝,正想做为香火钱,法印却转过了深,自向淑宁道:“阿弥陀佛,许久不见女居士了,月前千人抄经祈福,劳您出了大力,功德无量。”徐王微感惊讶,忙问妻子:“你……你认得他们?”
  淑宁不去理睬丈夫,径自合十道:“抄经祈福,一为皇上延寿、二为国家祈雨,都是天下头一等大事,妾身虽为女子,亦不敢落人之后,几位大师何须言谢?”众僧一齐回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王妃慈悲为怀,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看徐王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拿了一只破元宝,便想赚买人心,未免把红螺寺瞧得小了,这会儿便给冷落一旁,反倒是王妃娘娘,上下都已打点过了,人缘自是好上了天。卢云冷眼旁观,心中便想:“看看这徐王才大志疏,儿子要想入主东宫,定得瞧母亲的作为了。”
  这淑宁是杨肃观的表妹,便等于有了“镇国铁卫”做靠山,依仗表哥的势力,官场上自是拉帮结党、无往不利,如今灵定收了她的儿子当徒弟,瞧得必也是杨肃观的面子,与徐王无涉。
  风雪甚大,众人说了几句话,都觉得冷了,那载儆却始终昏睡不醒,法弘皱眉道:“世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一听此言,淑宁立时泪洒当场,哽咽道:“他……他跌伤了……”
  众僧纷纷急问:“好端端的,怎会跌伤了?”淑宁啜泣颤抖,料有什么难言之隐,法慈忙道:“这可不巧了,万岁爷今晚召见八世子,怕是要文比武较,现今世子跌伤了,这该怎么办才好?”徐王忿忿不平,大声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比什么武?较什么量?几位大师!我儿子若有什么万一,你们定得主持公道!要杨肃观给我儿子赔命!”
  听得此事与杨肃观有关,众人莫不面面相觑,颇感错愕。徐王愤慨无已,正要说出经过,却让淑宁拉住了衣袖,低声道:“你少说几句,打伤载儆的是那野种,不是我肃观表哥……”
  徐王气往上冲,大声道:“儿子都伤成那样子了,你还替那姓杨的说话?你还配为人母么?
  这话说得太重,灵定忙道:“阿弥陀佛,此事与我杨师弟一家无涉,全是老衲之过,一会儿我那灵音师弟到来,凭他几十年的针灸功夫,定能妙手回春。”
  这花算是为了杨肃观解围了,在场无比频频称是,徐王却不卖帐,大声道:“怎么?左手打人、右手治伤,这会儿便没杨肃观的事了?大师!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众人心下暗暗好笑,都觉徐王糊涂之至,想他的靠山便是杨肃观,吃杨家、喝杨家、如何还不忘骂杨家,若真骂倒了杨肃观,日后儿子却能靠谁?卢云看在眼里,也是暗自摇头,他叹了几声,便从廊下离开。
  走不数步,忽见花台上有个纸袋,伸手拾起,却见纸袋里搁了一份奏折,霎时心下一醒,已知便是先前那户部主簿“余愚山”的上疏,想来让兵卒没收了,便胡乱扔到这儿来。卢晕沉吟半晌,心道:“也罢,给事中不收他的本子,内阁也不肯代传,便让卢大人替他呈上吧。”
  卢云毕竟是儒生,向以天下为己任,何况如今并无官职,内阁管不住他,给事中也拦之不住,凭着一身武功,过去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此时都变得易如反掌了。
  宦海前程,再次出发了,卢云将纸袋揣入怀里,一时之间,身上微微发热,好似成了当年那个热血书生,十年来的种种折磨苦难,当此一刻,竟都算不上什么了。
  卢云脚步有些激动,只想看看皇帝身在何处,也好把奏折递进去。一路沿长廊而去,转过殿侧,来到一处下坡,信步而下,却又见了一大片空地,放眼望去,四下满是官桥座骑,却是车马停当之处,空地对面另有座建筑,上书“云会茶堂”。
  卢云心下大喜,自知来对了地方。看各方来客驾车上山,便得到此处停歇,若要寻找顾倩兮的芳踪,此处正是地方。
  顾倩兮现身,皇帝老儿也得靠一边去,卢云脚下急急,行入空地,便要寻找顾倩兮的座车,当下一顶一顶轿子看去,正忙间,忽听啡啡之声,转头一看,却见空地边上拴了一匹青葱马,不就是方才山门口见到的那一只?
  想到草丛里的怪事,卢云微感警惕,便又走近两步,只见那“万宝大银袋”的麻袋不见了,想来已让人取走了。伸收摸了摸马鞍,犹有余温,不消说,主人便在左近。
  卢云心下一凛,当即游目四顾,只想看看这马儿的主人是何来历,为何处处透着古怪?突又摇头一笑,自忖道:“卢云卢云,你管的闲事还不够多?这点小事情也不放过?”当下不再多想什么,只在马车间绕行一圈,眼看顾倩兮确还没到,便又转朝茶堂而去。
  这“云会茶堂”是寺庙招待十方香客的处所,半该是佛门清静之地,可来到门口一看,却见死下满是摊子,有卖香烛的、卖佛经的、卖纸钱素果的,发的全是香客的财。卢云不觉有些好笑,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走入茶堂,却见一人迎面而来,道:“爷台,吃点什么?”
  卢云合掌欠身,恭敬道:“大师傅供的是斋饭、还是……”那人道:“施主误会了。小人是茶博士,不是出家人,只因点心做得好,朝廷便让我在这儿卖茶,招待今日寺里来往贵客。”卢云点了点头,便道:“您这儿有什么?”
  那茶博士道:“咱们这儿茶点好吃,龙井、香片、碧螺春,包罗万象,桃酥、甜糕、马蹄爽,应有尽有。您要些什么?”卢云听这茶博士做了起了对联,却也笑了起来:“沏壶茶多少钱?”
  正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有了昨夜万福楼的经历,卢云自也学了乖,正等听那皇帝茶、天女价,却听茶博士道:“一文钱。喝茶还多送一盘紫藤姜饼,不要钱的。”
  卢云张大了嘴,忙道:“来……来一壶吧。”也是怕人家反悔,急急掏来铜板,那茶博士又道:“您别忙,小店吃完了才会钞。”说话间便为他斟上一杯热茶,送到面前。
  国之将亡,京城物价直如打劫,没料到出城后,却似返回了景泰朝。卢云微微一笑,喝了口热茶,便又斜靠椅背,目望店外飞雪,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直以来,都以为杨顾二人是天作之合,孰料今日潜伏杨府一看,顾倩兮不单有个古怪小叔杨绍奇,还有大批缺德亲戚。一场午宴,竟让阿秀与宾客们大打出手。想到顾倩兮的泪水,卢云微起叹息,又想:“这杨肃观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真想把阿秀逐出家门了?”
  阿秀是个血性的孩子,杨肃观却是冷酷的人,当时阿秀与载儆打架,他甫一进厅,两边便先打上五十板,最后更将阿秀赶走。观其言行,哪像管教十岁孩子?倒似衙门问案一般。
  按那“琦小姐”所言,杨肃观正是害死柳昂天的元凶,阿秀却是大都督之子,两人间藏了血海深仇,可说也奇怪,杨肃观要真怕阿秀报仇,为何将他抚养长大?莫非他自知对不起柳昂天,却想藉此赎罪?
  不知道,杨肃观始终把心思藏得极深,便如当年的复辟政变,没想到最后关头,他绝不露一点口风。卢云叹了口气,正摇头间,忽又想起了一事:“对了!怎么倩兮说她要来见阿秀的生母?难道……难道……”心念一动,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七夫人还在人世?”
  当时杨府大乱,阿秀、顾倩兮相继离家,卢云一身不能二用,便请帅金藤起身去追阿秀,自己则假扮车夫,将她引上了车,一路不动声色、暗中保护,路上却又听她向琼芳提及,说要来红螺寺见阿秀的生母,不免使卢云大感惊疑。
  阿秀的生母不是别人,正是柳昂天的小妾七夫人,那年永定河畔一场追杀,本以为她死了,可听顾倩兮这么一提,她却似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尚且还住这红螺寺里?
  不对,七夫人若还在世,韦子壮必然知情,可昨夜与他碰了面,自己亲口相询,却没听说还有谁活下来,莫非是顾倩兮说错了,还是韦子壮瞒住了自己?
  这些事不想则已,一旦追究起来,当真疑云满布。卢云坐立难安,偏偏顾倩兮还未现身,自也无人可问,正闷坐间,茶博士送来了点心,却是一碟姜饼。
  昨夜至今,尚未饮食,卢云自也饿了,当下把烦恼全抛了,只管取起饼儿,轻咬一口。
  这姜饼铺了些紫藤花,本就香气扑鼻,加之烤得酥脆,一口咬下,赢得满嘴清甜,别具滋味。卢云吃得欢喜,想起这东西只花了一文钱,更是心情奇好,吃了一口、又是一口,不忘眺看窗外雪景,等候心上人驾车现身。
  返京以来,以此刻最是清闲,该来的都来了,该嫁的也嫁了,想造反的全造反、想复辟的全复了辟,天下大局已定,自己的天命也已浮现。人生至此,那也不必再费神多想什么,总之有一天、度一天,偷得浮生半日闲。来日是死是活,吃饱再说。
  窗外雪花骤降,大地一片银白,卢云瞧着瞧,一时忽有诗兴,便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今儿雪下得大,便让卢云想起了东晋谢安赏雪的典故。只是此刻百无聊赖,四下尽是凶汉武夫,自也不会有人凑兴来答,他寥望窗外,轻声自语:“撒盐空中差可拟。”正要低头喝茶,却听背后脚步盈盈,传来轻柔嗓音:“未若柳絮因风起。”
  卢云吃了一惊,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转头去望,却见店外行入一名温婉美女,身旁另有两名婢女相陪,那女子见卢云望向自己,便又含笑欠身,转身行上了楼梯。
  这几句话出于“世说新语”,当时谢安一家赏雪,只因雪飞漫天,谢安兴起遂问:“白雪纷纷何所似”,下句是谢安侄儿锁对:“撒盐空中搓可拟”,粗俗破败,毫无雅兴,侄女即席而改之:“未若柳絮因风飞”。
  卢云呆呆望着那美女,只见一名茶博士领着她,行入二楼包厢,想来是有身份的女人,却不知是何来历?正呆望间,却听邻桌有人低声谈论:“这女人就是‘玉宁’吧?”
  听得“玉宁”二字,卢云心念微动,只觉在哪儿听过,回头去看,说话之人目光痴痴,仍在瞧那美女的背影。再看他桌上搁了柄剑,形制狭长,当是峨嵋之物,另一人却是个刀客,笑道:“瞧你这多情种子,怎么,真想当驸马啦?”
  那剑客嘿嘿一笑:“怎么,我这身功夫名动西南,又没娶妻,难道还不够资格么?”听得“驸马爷”三字,卢云不由得暗暗惊奇,想道:“这女孩儿是……是正统皇帝的女儿?”
  天下皆知,正统皇帝未有子嗣,倘使这女子真是当今天子的掌上明珠,不知有几千名随扈跟着,哪容她来此间喝茶?正纳闷间,又听那剑客低声道:“说正格的,这……这玉宁公主到底成亲了没?”那刀客道:“这得问西门先生,他可是包打听。”
  听得西门二字,卢云不由咳嗽一声,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摇折扇的胖子,正是那舌头最长的西门嵩,不由暗暗苦笑:“这就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吧?”
  听的众人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嚷个没完,那西门嵩地声便骂:“少在这儿痴心妄想,什么公主不公主?单就公主两个字,你们便叫不得。”众人忙道:“为何如此?这……这玉宁不就是公主吗?怎么叫不得?”西门嵩道:“玉宁是谁的女儿?”
  那剑客茫然道:“这公主不就是……不就是皇上的女儿……”西门嵩冷冷地道:“哪个皇上?”众人啊了一声,全都闭上了嘴,西门嵩地声责骂:“懂了吧?景泰皇帝都贬成了郕王,她还是公主吗?至多不过是个‘郡主’罢了。”
  听得此言,卢云双眼大睁,暗道:“是了!玉宁!玉宁!她就是景泰皇爷的小女儿!”
  卢云想起来了,当年护驾西行,银川公主曾亲口告诉自己,她之所以出嫁番邦,正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么妹“玉宁公主”,她不忍妹子小小年纪、便要跋涉万里、远离故土,这才不惜以身相代,嫁入了西域汗国。
  世事难料,那年银川嫁入异邦,举国痛惜,谁晓得后来朝廷动荡、新皇复辟,景泰受贬为亲王,如此一来,原本的公主、亲王、驸马、太子,人人连降三级,却只有银川一人远嫁西域,不受波及。可怜这“玉宁”逃得过这关、逃不了那关,如今恰似“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街上喝茶都能撞见了。
  那几名江湖人物听了说法,总算也晓得厉害了。这公主郡主,看似一字之差,实则天差地远,想玉宁若是公主,景泰岂不是天下正统?那三十几年来的谋夺篡位,不也成了顺理成章?是以这一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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