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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惠芬歇马山庄-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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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安秀
娟谁嫌碍事,就吱个声, 把俺和它们一块儿埋掉。
老人混浊的泪水在月月白皙的掌心上滚动,月月母亲说,妈就是要等你回来再走,妈怕你扑了个空心里难受。说到这里,老人又鼓了鼓腮帮希 望鼓出一丝笑来,好久,笑终于和泪花一起淌了出来,老人说,不难受,都是儿子家,其实一样的,走,咱上你嫂子家吃饭。说着老人一手撑 地用力站了起来。走哇凤卜,走。脸上的笑淌得更欢。
月月没有当即返身,她起身时走进住过二十八年的老屋。枣木立柜老式挂钟桌椅花瓶,张扬着一种强烈的陈旧的气息把她包围,这气息与上河 口林家的新婚居室很不相同,然而它和新婚居室一样叫她感到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月月母亲那代,媳妇永远是受命于婆母之下,在 月月嫂子这代,媳妇则永远是婆母的权威,因为时代给乡村生存结构带来变化。上学的时候,月月用少吃饭少说话多干活这种一般女孩少有的 懂事,找寻着在这个家庭中的位置,上班之后,她用交给嫂子乡下女孩所没有的丰厚的工资,维系着她和母亲寄生哥嫂家中的踏实。父亲去世 以后,这个房间的物件无论多么沉重,她都时时感到她与母亲分量的飘浮。在辽南乡下,只要婆母把操持生活的权力交给媳妇,做小姑子的, 就不再拥有主人的感觉。为了让母亲永远感受自己的分量,她几乎付出了几年来做代课教师工资的全部,外加对嫂子姐姐似的体贴关照,对日 子主人似的操心…… 却不想结了婚,嫂子就不再相信自己。
月月看着三嫂,脸上没有丝毫抱怨的意思,她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放进三嫂掌心,说春天买化肥用吧,三哥那样,我知道你的难处。三嫂一边 推脱一边挂不住眼泪。
母亲、侄子、国军、月月一行四人推着一辆三轮车来到长街拐弯处大嫂家的时候,大嫂正在一只偌大的菜板上切着酸菜,腐烂的酸菜水弥漫着 刺鼻的酸臭气息。月月刚入门口就喊了一声嫂子,我们来了,故意用略显随便的话语打破母亲在她回门这天改换门庭的尴尬。几年以前,妯娌 分家的时候,大哥大嫂曾以长子身份要过母亲。母亲却用大嫂家孩子多为由,执意跟了三哥,当时谁都晓得母亲心中的小九九,是想替小儿子 分担生活困难,如今年岁大了,干不动活了,月月结了婚无人往家送钱了,才想起三个儿子轮着养……走进大嫂院子最初一瞬,敏感的月月就 像小时候弄坏了黑板怕见老师一样紧张,她实在不愿一生忍耐付出的母亲在年老之际自尊心受到半点挫伤。还好,大嫂是个无论心底想什么, 面子上都会叫人过得去的女人,她一边喊,正安,妈来了,一边逗着月月和国军,说大嫂正给你们包回门饺子呢。 大哥马上要出民工,正在屋 里收拾瓦工器具。月月把婚礼选在初春就是为了哥哥们能够在家,却想不到出发的日子这么快就来到。
月月掏出一百块钱,差只比自己小五岁的侄子凤卜上集买肉买菜。因为大哥加入歇马山庄汹涌的民工潮,给家庭带来了一年收入几十张嘎嘎新 大票的希望。大嫂的情绪同三嫂大不一样,那长年在山地干活晒成栗色的脸皮,在灶坑的蒸气里随便一抖,都能见出恍如少女正值初恋似的甜 蜜。大嫂的欢欣由大哥开始,借了大哥出走这个主题,却发挥在婆母的到来和小姑子回门的内容上,使她女主人的姿态体面而又有光彩。然而 ,正在一家人因为女主人的营造而沉浸在过年一样欢快的气氛中时,墙头上飞来了一个尖刀划破玻璃似的声音。
这声音快捷,且又一波三折地在翁正安家院里着落,将月月刚刚有点好转的心情打翻在地,它全面而详尽地描述着村书记林治帮家大喜之日如 何遭到黑眼风,墙头拣来的女孩如何夜闯姑嫂石篷,它干脆就断定这个有权有势的林治帮好日子已经到头,那个火花就是山神庙里派下来给林 家送灾送难的怪物。墙头那边的讲者本是冲着大嫂一人,墙头这边却有大嫂之外的好多双耳朵。月月的心情一下子就由母亲的遭遇回到自己的 遭遇上,使她一整晌午和下午,胸口都塞了乱麻一样憋闷难受。
大哥闻声先是将老婆臭嚼烂骂一顿,说熊老娘们舌尖比马鞭还长,而后瞅机会把国军叫到一边,正颜厉色地说,治帮叔弄到这般好光景也就可 以了,我看那主任不易再当,天下民众哪个不恨官,你治帮叔再公平,也有不周正的时候,你就是周正了,也有人看中那位子,说你坏话…… 大哥说你回去转告你爸,就说我说的,退下来过两年安闲日子。国军殷殷点头,说谁愿意他干?他愣是贪恋吆五喝六一呼百应,还张罗着搞什 么村办企业。
一双新婚夫妇从下河口返回上河口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可怕的谣言,使月月想从母亲和嫂子那里讨问治疗男人阳痿偏方的念头彻底消失, 她决心将自己的遭遇守口如瓶,不在任何人跟前流露半句。如果有人知道事情真相,说不定自己也会被说成灾星四下流传。然而临近门口,治 亮老婶心直口快的一席话,叫他们又在心底铸定了另外一番打算。
林治亮女人是村里有名的万事通,谁家男人外面有手儿,谁家儿子在学校偷看女生厕所,以至谁家牲口交配时叫了几声她无所不知。她的通晓 世事不是纪实,而是通过自己脑袋加工和创作了之后的故事,如果听人讲某某男人赶集拉着某某女人,这个男人在她那里,就一定是在后山小 树林里扒了女人裤子干了坏事。她通晓和创作的故事全跟裤带下有关,却永远不知道自己男人裤带下有什么故事,那副乐天的态度,就像全歇 马山庄所有人都在受罪,只有她大富大贵。她在门口站了一下午了,等来月月和国军,眉眼低低地看着两人突然就笑个不停,笑够了上前堵住 月月,说那天哪,那场大火肯定是惊了你俩,是不是正欢畅着就……咯咯咯……月月蓦地两颊飞红,国军也在一旁局促不安地站也不是走也不 是。她说,有什么差头可全是火花那小鬼头造的孽,你治亮叔说他亲眼看见你们新婚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她就从姑嫂石篷下来,走道火苗似 的一颤一颤,你们可一定要躲着她点。
第二章(4)
孙惠芬
做着中学代课教师的月月坚决不信村里人的谣言,广大的空间没有尽头的时间,是谣言产生的最好土壤。然而当她走进家门,与火花冷冷的目 光突然相对,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火花偎在墙根,一双小手不住拍打地面,直直地审视月月,样子就像在心里许着什么诺言。
夜里十点,伸手不见五指,月月和国军轻手轻脚走出家门直奔姑嫂石篷,他们每人手捧
一只装有信纸的信封,两手合抱,行为端正步履轻快。 两年来他们在这里做过无数次只有夫妻才做过的事,每次月月给学生补课,让国军晚上接她,他们都要在姑嫂石篷亲近一番。是不是过早地享 用了女孩子不该享用的东西触怒了俗规,或者不该那样忘形忘我,或者不该在姑嫂石篷里,姑嫂石篷是唐代一个将军的坟的传说歇马山庄大人 孩子无人不晓。说心里话,如果不是在歇马镇上教书,做着妇联主任的宫玉兰偷偷送她一盒避孕套,再忘我她也会保留最后一道防线。在姑嫂 石篷里亲昵做爱的远不止他们,他们常常在走近时听到有人便返身走开。可是是不是别人都没有达到他们那种无与伦比的高峰?他们在石篷南 面跪下,两封信每人背诵一遍,然后划火点着,然后三拜九叩。月月说,老天爷,我们错了,不要以这种方式惩罚我们,我们发誓再也不疯了 ,我们发誓。只要你还我们自由,我们肯定不疯了,肯定不。说到后来国军随上,肯定不,肯定不疯了。
两人烧完纸许完愿磕完头,挽着手一起往回走的时候,月月给国军讲了一个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故事。说古时候有一对新人婚后如胶似漆,结果 没到一年女人就得了痨病死了,在给女人出殡的时候,只见对面过来一个白胡子老翁,老翁走近棺木,鼓乐声奇异地嘎然而止,这时只听老翁 说,夫妻本是一对冤家,不是冤家不到头。男人听了直摇头不信,再娶妻时还如胶似漆,一年以后又死,再娶妻时,一天吵三遍,没事也要找 事来吵,结果活到八十多岁。国军说那今后咱就吵架,月月说倒不是让你信这故事,是说,信点什么会使咱们解脱出来。
这晚,他们没有再试,他们因为有了那个愿,踏踏实实睡了一宿好觉。
第三章(1)
孙惠芬
遭了黑眼风之后,林治帮人前打招呼说话和以前一样,调转头回到家里就变了模样,默默地像有了重重心事。林治帮一想到黑眼风心口就有些 慌乱,有些做了坏事似的不安。谁都知道当个村头,得罪人实属正常,大可不必往心里去,可是他怎么劝自己都作不到。这使他想到那年竞选 村长,十四个代表得十二票,所有人都为他庆贺,他也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没有多久,他就被到底谁没投自己票缚住了心情,因为十四位代表 都当面向他表过态。当然这一次缚住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好像勾起了他封存多年的往事。
歇马山庄三百多户人家,林治帮确实记不住当村长以来得罪过哪户,一年前为了一桩地边纠纷罚过动手打人的愣头小伙子。过后那小伙子负担 不起伤者医药费他帮忙交齐。倒是另一桩事情让他一次性得罪过几十户人家,那是大前年春天,省外贸来镇里推广葫芦菌种的种植技术,说葫 芦条是日本特需蔬菜,一年下来一户农民可赚五千元。他们大张旗鼓宣传种植出口菜是乡村致富的好途径。他因为在外边闯荡过,知道这些出 口日本的蔬菜曾发过一批又一批城郊农民,就在镇长无论怎么向各村宣传都无动于衷的情况下,他没经商量大胆上报二十户,之后回村苦口婆 心动员歇马山庄农民。结果,那年秋天省外贸下来一个红头文件,因为对日贸易关系的暂时紧张葫芦条一律不收。因为相信公家,春天没有合 同,秋天无据可依,一辈子精明强干的他没想到一阵脑热上了公家的当。在外面个人承包基建的时候,他是从不会上这样的当的。那时他以私 对公,格外小心,现在做了村干部,做的是公家事,以公对公,就放松了警惕。后来他当众人作了检查,许诺由他个人赔偿大家三年损失。这 次的教训使他再不敢大手大脚做事,他开始懂得,改革开放,公家事因为不像私人事那样含有浓重的感情色彩将愈发难做,然而正是这事使他 林治帮的为人品格在歇马山庄得到张扬光大,使更多的人了解到,他在外面赚够钱之后回到村里当村长的目的,是真心为大家做事。应该承认 ,最初他回来竞选村长有许多人抵触,认为他会像当年的大地主一夜之间把歇马山庄变成他个人的天下。几年来他利用他的活络通达为歇马山 庄安了自来水,每家每户上了电磨,做了许多好事,他与大家的磨合,几乎有些严丝合缝,他对自己暗自里是非常满意的,可是……
月月“沾酒”那天午后,林治帮的三弟林治亮一路哼着小曲来到林家大院,他好像十分清楚哥哥心病似的,进门就把火花擎到脖上玩耍,一会 儿往后仰一会儿往前倾,腰身前后扭动暴露着粗糙的猪皮裤带和白白的肚皮,动作灵活一点不像五十多岁。逗完玩完踱到正在院里拆锅灶的哥 哥跟前,佯装帮忙,悄声对哥哥说,烧把草垛,正常事,想开就是。见哥哥没反应又说,我也喜欢这孩子,可是她真是太怪了,你得想个法子 ,不能让她祸害了咱林家的日子,你说你当六年村干部,哪一点不好?这不眼看着是一场鬼火。
林治亮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语气调得温和自然,可是还是触怒了哥哥。林治帮突然抬腰,把一块土坯砸到脚下,鸡巴胡言乱语,尽听些胡言 乱语,你能把一个活条条的人扔了,杀了,还是怎么着?林治亮知难而进,送人呗。林治帮重重干咳一声,吐了一口唾沫,语气比刚才更重, 像把土坯砸进锅里,我告诉你林治亮,别叫老娘们儿天天瞎巴乱讲无事生非,火花怎么了你们?硬跟她过不去,那是一个人。人还有没有点血性 ? 哥哥的话火柴头触了脸腮肉似的让林治亮感到脸皮火辣辣疼。二十年前一个新月皎洁万籁俱寂的夜晚,林治亮送给老婆接生的潘秀英回家。正 值初夏,空气里溢满黏腻和燥热。潘秀英只穿一件黄色短袖小褂,旧式家茧丝裤子紧绷腰臀凸着滚圆的屁股,潘秀英走路胳膊前后摆动,胯骨 也仿佛吊豆腐布包似的来去乱扭。他俩一前一后,不时有微香的汗味从扭动的腋窝散发出来,明晃的月光映着她前后突出的部位一颤一颤。一 路走着,看着,林治亮听见自己身体内有一股水一样的东西在流。他已经四个月没跟女人有事了,当走到歇马山庄后坡,潘秀英因为害怕慢下 来牵住他的手,林治亮就抱猪崽一样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潘秀英与想象不同,猛力地不迭声地骂着流氓臭流氓我要告你。许是夜晚和四个月没 有靠近女人的缘故,他如入无人之境似的扭她绞她直到她终于息声敛气,她的肉体在他的奋力争取之后荷花一样绽开时,给了他从未有过的销 魂。临近末尾,潘秀英竟偎住他的下体厉声地哭泣起来。她说臭流氓你败坏了俺你这是强奸。林治亮说你早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啪,潘秀英狠 狠一巴掌打下去,而后奋起身,却被林治亮光身抱住,我错了,你是个好女人,我还想要你。那一夜,他们在歇马山后坡忘乎所以,到最后两 人一摊泥似的偎躺在潮湿的草地上。潘秀英说了句让林治亮一生不忘的话,你是有贼心又有贼胆的男人,我喜欢,我愿意为你当破鞋。从那以 后,他们不知又有过多少次,二十年来一直没有中断。林治亮知道,潘秀英因为给整个歇马山庄女人接生,又是五十多岁女人中最风流的一个 ,与别的男人肯定云雨过,包括自己的哥哥,但他只要跟她在一起从不过问,他只相信一点,二十年前他是她的第一个野男人,这就足够。
作为歇马山庄一个无职无权的男人,他希望他和潘秀英的事被所有人知道,只是不希望他的老婆知道。自从火花发现他那勾当,他一直害怕火 花通风报信儿,可是今天来劝哥哥绝对是为了他好,几乎全街人都在诅咒火花。
为了哥哥,却遭到一顿训斥,林治亮悻悻地离开林家大院。然而他的脚步刚刚迈过两家中间的墙界,就看见哥哥抱着火花走出院子,迈着方步 往街西走去,似乎故意让大家看到他对收养火花信心的坚定。
从来没有抱过火花的男人,抱火花在大街上走了一个来回。被两个胳膊托起的火花,看见太阳变成了一个彤红彤红的火球,屯街上的瓦房明光 锃亮。火花感到万分惊奇,这个男人自她记事儿起,大多的时候一直是冷着她躲着她,只有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他才朝她点头,摸摸她的手或 抓抓她细黄的头发,好像她是苞米稞上结的一穗苞米,好像他是传说那个动辄没有粮吃的小偷。他在没有人的时候,脸色和平常大不一样,在 村人面前和在哥姐跟前,他的脸就像成熟的苞米粒,外皮紧绷而油亮,而一在没人的时候,他的脸就成了苞米粒爆成的苞米花,白花花地放光 。为了这张脸经常能白花花地放光,她就经常躺到墙根边、树荫里,躲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等他来找。他有时真就不声不响地找来,直直地 看看她,咧咧嘴一笑。她一直认为这个叫着爸爸的男人是这个家里最爱她的人。可是,他从来没有抱过她,她曾想过,他若能像治亮老叔那样 抱她多好,为了这一点她曾在着火的夜里作过努力,可是她的努力并没成功。她发现起火之后,即使在没人的时候看见她,他的脸上也不再有 苞米花一样的光亮。这让她感到像丢了糖一样难受。然而现在,想不到他会突然之间将她抱在怀里,会在屯街走上一圈,会用他那短短的胡须 在她额上又扎又蹭……火花在走回门口那个瞬间,小嘴高高努起来,感激地亲了这个男人一下。
第三章(2)
孙惠芬
人们无法想象,那场只烧了草垛的当代乡村司空见惯的黑眼风,会使歇马山庄村委主任林治帮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他的忧虑好像并不为是谁 放的火,而是由放火事件引起的另外的什么东西。他似乎真的相信,那火并不是人为纵火,而是冥冥之中的事情。一星期之后,他召集全村各 小队队长开会,研究征报化肥和布置庆国庆文艺汇演,对于黑眼风的事他竟只字未提。
不管林治帮怎样自我琢磨、折磨,不管闲暇里人们有多少猜测和议论,歇马山庄村民还是没有忘记庄稼人在春天里的主题。留在家里的老男人 们牵了牲口到库区边遛马饮水,因特殊情况不能离开的年轻的男人们则在房前屋后挖土翻地,在院里地里收拾农具晾晒粪土,年富力强有手艺 有力气的泥瓦匠则纷纷收衣打包,准备出发。这时节,正是歇马山庄的人们刚刚从对土地的迷醉中醒悟过来的时候。才几年以前,林治帮还是 一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人,他当小队会计,田边地头走走站站总有脱产的机会,分田到户则一下子显了原形,比庄稼还多的山辣椒细甜谷三 夹菜在地里隆重聚会,使能过日子的村人谁见谁笑。然而笑到秋天人们发现,林治帮并不在家,小年那天一辆小解放拉了一车年货驶过水库大 坝,在上河口林家门口停下,鞭炮米面啤酒搬个不停——那时歇马山庄刚刚兴起喝啤酒,人们知道在歇马山庄外边,在翁古城或更远的什么城 市,有着庄稼人可去赚钱的地方,只要肯去就能赚着大钱。可是,尽管人们对小解放上卸下的东西不无羡慕,却依然以为庄稼人只有种地才是 人间正道,私下里对林治帮并不正眼相看。林治帮第二年带走了几个不愿干农活的小青年,第三年又带走一群。从泥瓦工到包工头,他干了六 年,他用六年时光将歇马山庄山民对土地的认识翻了个个儿,当他不知什么原因一气之下打道回府,民工潮已经滚雪球一样势不可挡。这雪球 荒芜了山庄的土地却芳草萋萋地成长着庄户人的希望。男人们由喝自酿的黄酒改为喝马尿味的啤酒,女人们小花棉袄上套出了质地略差的羊毛 衫。在歇马山庄,一年四季活跃在山里田里的其实只剩三八六部队——女人和老人,而活跃在人们心底里的,却是掩饰不住的热滋滋的过日 子的希望,就像雨天过后歇马山山头上缭绕的白雾,怎么也掩不住山尖明亮的日光。
月月婚日之后,整个歇马山庄又恢复了惯常的孤寂。男人女人的分手只是风门栓与门轴吱扭一声转响,没有打锣敲鼓,没有难舍难分。走不了 的男人则在田里静静地张望,耐心等待某个时辰,有人在门口高喊,他叔,租一天牲口,之后大摇大摆赶着牲口前去。出民工的人家将家里的 活路留给了不出民工的人家,自然给不出的人家带来零星赚钱的机会。那钱尽管廉价,常常租了牲口配上人,却也多少平和着,粘合着乡下的 日子。然而就在人们无声无息告别的时候,歇马山庄传出一个震梁动谷的消息,前川在歇马镇开理发店的厚庆珠掉进水库灌死了。
发现庆珠的是水库灌区管理处保卫人员,五十岁未婚的刘青山。他每晚十点早六点,都要沿水库堤坝巡视一遍,这水库保卫人员应尽的职责, 已经成为他多年不动的生活习惯。他先是大步流星走到坝堤东端,而后掬一把水洗头洗脸,洗完后,脖梗儿鸭子戏水似的轻轻一甩时,一个气 球一样圆圆的东西一下撞入他的眼帘。他初始一愣,以为上游谁洗的衣服不小心冲了下来,揉揉眼细看,只见绿色的气球前端飘着一绺黑黑的 头发。刘青山蓦地毛孔起栗,他赶紧返到东侧的树林间劈一枝树杈,而后走入坝边水中,用树杈绞住头发慢慢往外牵引,一张乌紫的脸随之露 出水面,上面沾着粘粘的泥巴。当看清是张女人的脸,从未沾过女人的刘青山本能地撸一把自己刚洗过的头发,忽悠一下,一股压不住的恶心 顺五脏六腑一涌而上。
买子一早听街上人喊水库里灌死一女子,起初并没在意,一晚的失眠折腾得他脑里像装团浆糊,一股没能畅通的气流在他腰部背部心口来回窜 着堵着。他在街脖上愈发混乱的呼喊声中导引着气流,想也许自己过于敏感,或者太小心眼儿,原本一切都很正常,昨晚实在不该闹小性子让 庆珠自己走山路,当然是她太气着他,也是她见他生气自己挣着要走。当买子躺在那里追忆起那个挣脱了自己的黑长的背影,忽的,一只受惊 的马似的一高蹿起,他三下两下穿上衣服跳下炕,脸都没洗就顺街脖往水库跑去。
歇马山庄的人们一瞬间就将堤坝东侧的平地围满,几个女人的哭声清亮亮地震撼着山谷。买子蓬头撒野拨开人群,直奔人群中心,当他看见一 具软软的女人体上罩着一层水绿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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