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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惠芬歇马山庄-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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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歇马山庄的人们一瞬间就将堤坝东侧的平地围满,几个女人的哭声清亮亮地震撼着山谷。买子蓬头撒野拨开人群,直奔人群中心,当他看见一 具软软的女人体上罩着一层水绿的色彩,他那曾经为这水绿无数次掀动的心窝蓦地蹿到嗓眼儿,他扑嗵一声扑到在尸体旁边,大声叫着庆珠, 你这是怎么了庆珠……

  厚庆珠的爸妈几乎跟买子一同赶到,他们看到是自己女儿,一声没哭出来就气绝倒地。年岁大的女人们这时陷入一阵忙乱,掐人中啃脚跟,呜 嗷喊着叫着。许久,才见两老人喘上一口气。老人醒过来,场上突然间陷入寂静,几个号哭的女人几乎是嘎然而止,突然的寂静衬着买子粗犷 的哭声,一阵阵揪人心肺。

  昨天下晌,林治亮女人从歇马镇街烫头回来,直奔在门口摆弄砖头的买子,说买子你怎么还不结婚呵?再不结婚不怕媳妇飞啦?买子抬头看看 满头羊卷的女人,惊诧地眨着眼没有搭话。林治亮女人吱吱扭扭停了一会,欲言又止欲止又不肯的样子,最后终是憋不住,就坦坦荡荡地说, 买子你可得留心眼儿,我今儿个在庆珠那烫头,看见一些戴墨镜流里流气的小伙子在那里里出外进,那些人倒不怕,庆珠不是那样人,要知道 那里离镇政府近,要是有些头头常去……

  许是见自己没有说明白,她打个顿后接着说,我今儿个在那坐了仨钟头,就有一个什么镇长的去剪头,庆珠跟人家可亲热呢。镇长刚走,那些 小流氓就来找庆珠岔,说些难听话……

  林治亮女人走后买子骑车一口气儿蹬到镇里理发店,进门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看着庆珠。庆珠见他来旁若无人,继续迎客送客继续干她手中的活 ,直到天黑下来屋里断了客人,才转过身冲买子笑笑,示意帮她关门。两人关门从店里出来,就一直奔向通往歇马山庄的山路。买子一路无话 ,不像以往接她时扯东拉西说个没完。买子故意以不说话的方式让她警觉他在生她的气——生她跟镇长套近乎的气。可是买子无话庆珠也不说 话,好像完全明白买子在想什么故意置之不理。庆珠的置之不理使买子心里的气越来越盛,临到庆珠家前川的岔道时,见庆珠并无下车的意思 ,买子猛蹬一阵超过庆珠在前边挡住她,之后依然一言不发,将庆珠往以往每回都要在那亲近一会儿的小树林拽。庆珠没有强扭,顺从地跟到 小树林,只是脸上始终没有现出平常治气之后的娇嗔和温柔。到了小树林,买子沉着脸,心底因嫉妒和气愤欲火中烧,神情却是异常冷静。他 盯着庆珠长睫毛下阴郁不动的眼睛,盯着她开理发店以来在屋里捂得有些发白的脖颈,想象她一笑起来就如喇叭花一样明媚的脸庞,再加上格 外的亲热是怎样的楚楚动人。买子这么看着想着,心里一阵阵灼疼,像被火苗燎了心尖一样灼疼。这灼疼一点点烧着升腾起来的欲火,使他直 直站着就顺庆珠白皙的领脖解开衣扣。一条饿了多时的狗遇到生肉似的贪婪地将头拱入庆珠怀里,舌尖在两乳间胡乱舔着,正当买子体下一股 潮湿的洪流让他欲猛力掼倒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躯体,另一股湿湿的东西流进他的脖子。他从游移的醉态中惊愣镇定下来,而后抬起头来重新 盯住庆珠。这时,他发现她的目光蓄满委屈和一种难以表达的跟孤傲相近的东西,当他用感觉触到这份孤傲,刚刚被灼疼的心尖再次疼痛起来 。他突然推开庆珠,在呼哧直喘的不平中喊着,厚庆珠你说话呵……

 第三章(3)  
孙惠芬  
 

  这一声喊像广播的开关,一下子真的打开了庆珠的话匣。她一边哭一边说,买子,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买子,一个月前,是你鼓动我到镇上开理 发店,你珍惜我心灵手巧不愿我下地做活,我发誓为你挣钱,为你多病的老母治病,为了这些我在镇上忍受那些地痞流氓欺负,可是你倒好, 看我就是另一种眼光,好像我天天在外边做坏事儿……我实在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买子,你现在变得像电视里的醋罐子。

 
  庆珠说着说着泪没有了,话语清楚而柔和,目光渐渐的有了娇嗔。买子握住庆珠手,说庆珠我爱你,我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我不知道会是这 样,咱不干了,咱马上结婚,回家来干点别的好吗?当买子听到庆珠说出了憋了多少天的话,买子发现,庆珠目光中的娇嗔抽丝一样消失了,她 重新恢复刚才的委屈和孤傲。她的表情几乎呈现一种躲避灾难的冰冷,这种含在庆珠表情里的冰冷蓦地划出一道距离。庆珠缓慢地摇着头,她 的摇头说不上是对买子的做法感到意外,还是在回答买子的话。她没有接上买子的话,倒是过了许久,她才文不对题似是而非的补了一句,你 为什么不是镇长?!

  这句话究竟表达了什么意思买子一无所知。这句话却那样猛烈地撞进买子一直不平的心绪,这句话刚一出口,就被买子阴冷的笑声击个粉碎, 他扔下庆珠扬长而去。

  整整一夜买子火烧火燎辗转反侧,庆珠刺伤他心窝的话长了翅膀的老鹰似的,一整夜里都在他黑暗的屋子里盘旋。在歇马山庄,不管翁姓古姓 厚姓李姓,每一姓氏都有自己的根系家族,都有不下五户以上的堂兄堂弟,那些家族过年请年鬼节送灯,成帮结群声威一家家比着,只有他单 枪匹马形单影只可怜兮兮。买子的父亲程御业是一个脑瓜活络不安于现状的庄稼人,十几岁时,每到夏天,歇马山庄人多地少没活干,村民们 在家闲着下五福,他领妹妹到野地里刈草沤肥,向小队卖工分,当村人发现一车车绿肥拉到公家的粪场,也催促儿女涌向山野,他竟突然停止 刈草,自制鱼竿和鱼钩,到村民们从不认为会有什么收获的河套里垂钓,每天竟能有一二斤地瓜鱼上钩到集上卖钱。冬天封冻大家猫冬的时候 ,他又让母亲烀几个大饼子挂在车把上,领妹妹到八十里外的翁古城海港扫空船上的化肥、煤炭或米粒。因为动作和收获总是出其不意,村人 们叫他“脑后眼”。二十二年前,买子四岁的时候,翁古县发生了几十年不遇的水灾,全县人饥不饱腹,觅食的人们把脚印踩到了任何一个能 够踩到的地方,他便携儿带妻逃到黑龙江鸡西市梨树镇,在那里安然地生活下来。十五年后,他得了肺病,嘱托他的妻儿一定回到辽南乡下, 说程家的香火在辽南乡下,便撒手人寰。母亲遵父亲遗嘱带买子回到歇马山庄之后,才知道爷奶去世、姑姑嫁进翁古城,身边没有任何亲人。 分田到户尽管没有淡化乡亲的情谊,人们收留暂住,送白菜土豆猪大油,可间隙的也能听到一些抱怨。人们看到一对受难的母子,纷纷把责任 推在他的父亲程御业身上,说不叫他的不安分老婆孩子哪至于这样。买子的父亲是一个脑瓜活又责任感强的男人,可也确因如此而最终失去家 园。为了给父亲争气,为了重建家园,他用队里挨家挨户抽出来的一份平原好地还回歇马山庄一块陡坡,然后就山坡陡崖深挖下去,挖出一个 可供居住的窑洞。与现代乡村极不和谐的窑洞是他建在歇马山庄的一个新家,亦是他挖在心中的一块创痛,他每看见它就心口难受,它的孤立 总让他想到黑龙江野地一只无路可走的狼,洞开着大嘴目光哀怜。因为仅有的一点土地换了山崖,他最先跟林治帮到外面做活,三年挣了六千 块钱,又在窑洞下盖起两间土房。土房盖成,老母却得下类风湿病不能走路。因为老母有病,他一年一年留下来不能外出做活。留下来他没有 游手好闲,而是一年到头拖土坯到镇上去卖,一车土坯能赚十几元,而一车土坯要挥汗如雨连日带夜大干四五天。有天他夜里身心疲惫,睡在 偌大一块野地上,张望黑森森的窑洞,突然就有了新的创意:把土坯装进原来做家的窑洞里,在洞下挖出深坑点火来烧,他就真的烧出砖来。 几个月工夫连出几窑砖,使他仿佛山顶洞人似的长发垂肩。山庄村民把他传得神乎其神,说他是遵了父亲遗嘱回乡挖窑的,说他父亲临死回光 反照叫来妻子和儿子,告诉他们一定回到辽南乡下,母亲说没房怎么办?父亲说好办,歇马山庄东山口有一个陡崖,就在那里挖洞当家,那里是 块金银宝地,它会主咱程家兴旺发达。因为有了这种传讲,于是又有人传说买子总是夜里干活,定是怕光天化日破了风水祥和。当然也是这时 ,人们又把买子的创造归于他那不安分的血脉,他的父亲年轻时的故事在村里得到空前的播送。

  买子大白天披着长发走进厚家大院无疑带着满身神秘气息,人们一哄涌向大院。厚老爷子因为多年没见男人留着长发,无处下剪,手指不住地 颤抖,庆珠就是在这时,在给男人剪了一辈子头的爷爷无处下剪时,在买子的生命中毅然登场的。她要过爷爷剪子三下五除二露了买子原相。 如其说是给爷爷解围不如说是满足好奇心,当老式穿衣镜映出的那张桑枣一样紫黑的脸上闪出洁白的牙齿幽蓝的眼睛,当那口白牙和那双蓝眼 透过镜子,现出一丝乡村人少有的坚毅和倔犟时,厚庆珠从未开窍的少女的心扉,一下子被撼动。

  这种撼动二十六岁的买子看在眼里不敢相信,到有一天她穿一身素色外衣来到窑前,仙女似的站在月光下,他才知道,他从此将因一个女孩的 走近不再孤独,他的家族将由他和女孩的开始有所光大。为了表达对庆珠不嫌自己无根无底的感激,他一开始就摆出大男人的架式,大张旗鼓 鼓动她到镇上开店——一直没有家族感的买子,把厚家家族当成自己家族,他希望庆珠把厚家老爷子的手艺带到镇上去。庆珠走后他才知道, 别人的永远是别人的,庆珠代表着的永远是厚家家族,没有任何人会把她跟他联系起来。尤其重要的是,她随时可以和任何人联系起来,却并 不牢固地属于一个没根没底的打土坯烧窑的他。

  你为什么不是镇长?这话让买子一夜眼里发亮。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对一句话的认真竟会酿成如此大祸。

  因为同时从水库捞出自行车,又从坝基上看到车子滚落的痕迹,人们普遍认为是下坡时没下车一不小心掉下去的。买子也这么认为。庆珠的死 跟他有关,他没有送她,而只要送她,他们注定是步行过坝的。庆珠一定是一赌气蹬上自行车拼力加速,一鼓气儿钻到水底。出了人命人们自 然通知库区派出所,他们把惟一可疑的对象程买子从现场找去,程买子复述了头天到镇上接庆珠的时间,说因为不放心家里老母,只送她到上 河口村口就让她自己走。他隐去了两人赌气和为那句话分手的全部细节。买子在厚家大院守灵时,照样复述在派出所里复述的话,人们没有一 点怀疑。只是买子在哭殡的人群里,看见林治亮女人忽闪的眼神时,他的心口忽的炙痛了一下。 月月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是和国军一同上班的路上。前川和上河口交叉而过,从通往歇马镇的大道上看,前川是上河口甩在肩下的一只手掌, 水库堤坝是伸出去的胳膊,月月和国军骑车半路上坡的时候,前川在镇棉织厂上班的邹华忠追上告诉了他们。月月初听以为听错了人名,再问 一遍,邹华忠仍说前川老厚家庆珠掉水库灌死了,月月就感到一阵轰鸣随发梢、头皮、胸腔鱼贯而下,月月扶车站在路上,含泪的眼睛把同自 己一样惊愣的国军幻成鳞鳞碎片。许久,她抹了下眼睛,说国军,我上午有课不能请假,只得等下午再回去看庆珠了。国军说人死不能复生, 你别太激动,下午就下午吧。月月告别国军,在学校宁静的操场上嚓嚓嚓前行时,满脑子都是庆珠的笑脸和声音。

 
第三章(4)  
孙惠芬  
 

  她们是中学最要好的同学,双双高考落榜,毕业后学校留了月月而没留庆珠,月月好像自己欠了庆珠,每到周日都走过大坝去找庆珠说些安慰 话。而庆珠总是金鱼眼一眯,说你别以为当教师好就想我也爱干,那根本不是我的理想,我喜欢自由自在。一个乡村女子,考不上大学,却说 当教师不是自己理想,月月一直以为是善解人意之后的推托之辞。可是一天夜里,她却突然小马驹似的,一跳一跳跑到下河口翁家老宅,把月 月拽到幽黑的月光下,直言不讳地告诉月月,说我越来越发现,咱俩心里追求的东西很不一样。

 
  月月当时就像摸不到空中月亮似的摸不到头脑,耐心等下来,庆珠自言自语地说,你喜欢当教师和你爱上林国军是有联系的,是一码事,你喜 欢有规有矩。

  你难道不是?月月问。

  庆珠说念书时我以为咱俩差不多,毕业后我越来越觉得我喜欢散漫、随意,比方我就不可能爱上林国军那种人。

  月月说林国军是哪一种人?

  庆珠说中专毕业一下子就没了纯朴,举止优雅显得很有修养,四平八稳。

  月月说那么你喜欢哪一种人?

  我喜欢随意散漫、不拘小节,不管是在深渊还是在天堂,都能泰然自若。

  月月笑了,说那是电影里的人物,那种人咱歇马镇里没有。

  有!庆珠斩钉截铁,在上河口窑洞里。

  月月蓦地仿佛发现奇异怪物似的盯着她。月月的惊讶,绝不是因为庆珠有根有底有模有样,而买子是个住过窑洞的粗野人——当初听说有人住 山洞,都传是个野人,而是因为她对那个粗野人和林国军的对比、评价。在月月心中,买子无论如何不能和国军类比。

  庆珠令她刮目相看。这个时候月月知道,庆珠不想当教师或许是真实的,人和人其实很不相同。那个住过窑洞后来又烧窑的买子与国军一个屯 落,国军曾拿他当故事来讲,说他如何蓄着长发,如何吃饭不用筷子,窑洞如何没有窗户,门口钉着塑料布如何漆黑一片,村里的小孩们又是 如何动辄跑到洞口去拉屎撒尿。月月见过买子一次,惟一的印象是黑黑的肌肤上有一口白白的牙齿。如果村里人知道庆珠拿国军和买子比,大 家会一瞬间当成笑话传扬出去。这么说绝不意味月月或村里人是势利眼,是以貌和地位取人,绝不是。人们无法不看重一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 切断了跟土地的联系——国军通过自己的努力切断了与土地的联系,乡下人奔着奔着,倘若还有梦想,便无不是飞出土地。

  走火入魔的庆珠却一见她就对比国军和买子,或者说见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对比国军和买子。她说买子血管里装的是苦水,国军血管里装的是甜 水,苦生涩,涩才有味,甜生糖,糖最腻人。月月说你不能拿生活条件比较,依你看外国人都是又粘又腻的大糖包。月月的反驳使庆珠大为激 动,一再强调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是什么意思她一时又说不清。直到有一天,庆珠在镇上开了一个理发店,她才从买子支持鼓动她干这 件事的事实,试着说清买子与国军的不同。她说在买子那种不拘小节的随意和散漫里边,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忘我,这忘我火一样自顾自地烧着 ,以至于能烘烤别人,而国军的优雅平稳,恰是将这种火浇灭,他身边不会有任何人受他任何心情的感染。

  因为看清庆珠是被买子爱情的火焰烧得痴迷,月月不再认真对待庆珠的评价。只是结婚那天,月月怂恿当伴娘的庆珠,说还不快把你那火炉喊 来,让我也烤一烤。庆珠却脸一红摇摇头,眼圈顿时布上红晕。月月不知半月不见,庆珠心里在想什么,但她敢肯定庆珠有了重重心事,因为 吃过午饭临分手时,庆珠贴月月耳边小声说,也许你是对的,等你过完婚假,我去找你。就这么月月自从上班,就一直等着庆珠,却一直没有 等来。

  午后月月来到前川厚家大院时,奔丧的人前呼后拥堵住了门口。因为是春天,更多的男人出外不在家,院子里攒动的大半是女人的脑袋。不管 谁家有丧事都走在头里的大嫂队长潘秀英见有人来,就扶着庆珠家的人陪着哭丧。显然庆珠的母亲已经因为过于悲痛起不了炕,被潘秀英扶着 的是庆珠的姐姐。潘秀英的角色在乡下丧事中叫“扶丧”,这是丧事中最最硬性的一种事体,三天三夜不能合眼,陪着亡者亲属守灵,亡者亲 属可以交替着休息,惟“扶丧”不可以休息,熬三天三夜,还要哭三天三夜。对于“扶丧”的付出俗规中设有重奖——孝布和礼物。文革前, 一般是七尺白布和两袋草子糕,文革后则变成十二尺白布,或四样八样不等的各种白酒和罐头,人们没有因为这个丰厚的礼遇而抢着去做,因 为人们认为此人必须是大家公认的有影响的人物。潘秀英三十年前刚结婚时就在歇马山庄做着接生和“扶丧”,多少年来已在村人心中培植了 比礼物更重的威望,到后来即使她有一些风流韵事,也被村人视为天经地义。他们向后代传讲,说“扶丧”的人必须是与常人不同的风流人物 ,只有这样的人传送播放的哭悼才能被已踏上阴间大路的鬼魂收听。至于为什么是这样没有人关心。月月无法像村里人那样一入门口,哭声就 招之即来有声有调,她先是无声地抽泣,而后受到无比壮大的嚎啕声的蛊惑,发出一种细细的,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哭韵。

  在辽南乡下,哭丧是女人无师自通的一种抒发感情的方式,谁家死人,不管是否沾亲带故,只要自家成员曾经与亡者家庭成员有过倒进倒出借 借换换之类交往,就毫无疑问要前去哭丧。哭作为一种形式的存在,既交流了两家人的情谊,又抒发了哭丧者自己打发日子的艰难和伤感,嘴 上哭是他爷你死得好惨,心里骂的是他爸你活得好窝囊。什么儿媳不孝顺,儿子不听话,什么田里庄稼遭了害虫,队长逼着交税钱,不拘各种 内容只要不顺心全可以表达。有的哭着哭着竟忘了亡者,边哭边将委屈说了出来。当然也有日子过得舒坦或无论多难都不知愁的人家,这样人 家女人哭丧则更有趣味,她们唱唱儿似的号嘹,调子没有抑扬没有起伏,下河口一对女人哭丧时表达的语言竟被大家讲成笑话。那是给下河口 一范姓老人送殡,浩浩荡荡一群女人带着孝帽跟在灵柩后边,前边女人发现道上有牛屎,就边哭边说,她二婶呀,地上有牛屎呀,留心别踩上 呀。后边的女人边哭边接上,他大妈呀,俺听见了,谢谢你呀。大家虽讲,却并没有诋毁的意思,只是当成一段生活趣事。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突然的过世,在人们心中产生了强大的悲痛和震撼,为庆珠家哭丧的女人没有一点浪声浪气。她们特别投入,她们的泪融 合着鼻涕,每一声哭喊都揪着人心让人心口发疼,她们将心比心,投入而痛切地体会着做母亲失去女儿的滋味,体会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难过 ,她们在门口随来人一遍一遍走近庆珠尸体,观瞻她那已经完全走了相的容颜,哭已经融会了乡下女人情感里最最无法表达的语言。

 
 
第三章(5)  
孙惠芬  
 

  买子一直跪在庆珠灵堂旁边,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一尊泥佛。月月撕心裂肺地哭过之后,走到泥佛一样僵直的买子身旁。这是月月与听到过许 多描述的买子的第一次走近。作为庆珠的朋友,月月觉得她有这个义务,她走近来当然不是为了说些安慰话——这种时候,说什么话都是雪上 加霜。月月是想让买子感到,她是庆珠好友,在这个世界上,她会同庆珠一样来关心他,照顾他,这也一定是庆珠所希望的。月月走近买子, 伸出手来轻轻触动他的肩膀,然后慢慢跪下来,伸手去握买子的手。

 
  买子木然地握了握月月的手,目光露出一丝活泛和悸动,跟着,就恢复了原来的僵木。

  庆珠出殡那天天阴沉得很,云翳叠成丝织布一样的纹路隐匿了从不疲倦的太阳。十几个年岁大的男人,抬着一只紫红棺木缓慢蠕动在歇马山山 脊上,恍如搬家的蚂蚁。因为同庆珠没有结婚买子进不了坟地,他只有退出送葬的队伍跪在村头地边远远地目送。月月请了假传了课一直送庆 珠安息到地下。她同许多人一样不想返回厚家大院去吃午饭,潘秀英一路带着小跑撵上月月,要月月无论如何也要守一会庆珠母亲和爷爷。听 主事人相劝,月月真的去见了庆珠母亲和爷爷,两位老人握住月月的手嘴唇发抖,眼看月月却喊庆珠。月月见她留下对老人并无好处,就说下 午学校有课坚持走掉。月月走出厚家大院时,感到太阳恍如一汪血水。

 
第四章(1)  
孙惠芬  
 

  庆珠出殡之后,歇马山庄下了一场透雨,人们在跟着经受了一场天灾人祸的洗礼之后,大自然也经历了一场春雨润物的洗礼。一场透雨使田间地头原来微绿的青草和野菜突然之间冒出嫩芽,阳光下等待耕种 的泥土喷着浓烈的粪香。随着雨水的降过,大面积耕种季节已经到来。因为春耕的繁累,人们传讲庆珠的死已经不是主要话题,偶尔有人提到 ,也皆因了外乡人路过歇马山庄即兴过问,或在外边工作学习的山庄人回乡来需要讲起。事情就是这样,在歇马山庄,任何一件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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