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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全集-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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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着空洞的美文,你一言,我一语,竟然能衔接得如此严密。紧凑,并且连篇累
接近世纪初
如我这样出生于五十年代的人,世纪末正是悲观主义生长的中年,情绪难免是
低沉的,所以要以“接近世纪初”作题目,是为了激励自己,好去看见结束之后的
开始,破坏之后的建设。
然而,目下是悲观的,不幸的感受总是更加尖锐,甚至盖住了希望。并且,悲
观的理由也都准备充分了。这是一个痛苦的认识阶段,有些像瓜熟蒂落的秋收季节,
摘下来的果实死亡了,枝叶藤蔓作了来年的肥料,留下荒凉的即将冬眠的土地。
世纪末就在这时节来临了。
于是,便看见了最为破碎的表情。这真是一个不幸的遭遇,不仅不能互添光色,
还互减了期望。
一切都是明了的,理解的,却无法释然,唯一的出路就是陈述理由。当所有的
理由都陈述完毕,相反的理由或许能够绝处逢生,现在却是未可知的。这就像掘地,
穿过熟土,再穿过生土,底下是什么在等着我们呢?一个巨大的悬念,说悬念是太
轻松了。
⊥像方才说的瓜熟蒂落,所有的理由都基于此。在这世纪的下半叶里,一些事
物飞快地成熟着,从开始走向终局。还有一些事物在经历了漫长的道路之后,却在
这下半叶里突然加快了节奏,进入全速奔跑。似乎是,长距离和短距离的跋涉在这
一时期里,都接近了它们的目标,问题都有了答案。
这是个生产力格外发达的世纪,也是在经过漫长的起跑以后进入全速的状态。
我说的生产力不仅指物质的生产力,还指思想的生产力。那是因为生产关系终于达
到了最合理和最协调,于是,性能良好地发动了,效率是惊人的。
对了,这是个极有效率的世纪。当地里的庄稼都在催长素的刺激下飞快地成熟,
将自然的规律抛在一边,思想这样人性的产物,便也逃不脱催熟的命运了。思想就
像暖房里的蔬菜,缩短了季节。
于是,物质和思想便堆积成山,人们只能以挥霍的方式享用它们,不至辜负它
们的生产者。消耗也是飞快的。消耗过后的垃圾便跟着堆积起来。
我们已经走向了我们的目标,昔日里抽象的王国终于变为具体的景象。接下来
的是什么呢?就好像一个坚硬的核,被无坚不摧的二十世纪敲破,四散落地。
事情是向人们的心愿接近,抵达之后则走上了背离的路途,似乎都是不由己的,
煞不住脚。创造力在完成任务之后,依着惯性变成了破坏的力量。而破坏是比创造
更见成效,更触目惊心。因力量已经度过了积累的阶段,量变到了质变。就这样,
我们看见了破坏。在我悲观主义的视野里,本世纪几乎是以破坏为结局的。这个破
坏是以取消为方式实现,取消差别和界限,科学和思想的武器都非常强大,攻无不
克,隔绝的藩篱拆除了,踩在脚下,余下的是什么呢?
我想将这些仔细地看个明白。先从我们身边着眼,这是一桩小事情,也许证明
不了什么,那就是美国的可口可乐打遍了全世界。这种有着强烈气体的饮料穿透了
坚实森严的壁垒,无所不至。记得是1988年的秋天,有一次穿越莫斯科航线的经历。
作为一个成功的开放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公民,我惊讶地品尝了莫斯科航空公司的饮
料,它们被封闭在质地粗陋的玻璃瓶里,从撬开的铁皮瓶盖下散发出奇异的气味。
这是一种离群索居的气味。在洪大的可口可乐的浪潮中,它孤立其中。它带着壁垒
的表情。现在,它还会在吗?我们在报上早已看见过莫斯科街头的麦当劳的照片,
有麦当劳就有可口可乐。麦当劳也打遍了全世界。
还有肯德基大叔的笑脸。还有香格里拉,希尔顿,Holyday Inn,走进那里,
可以想象是在任何一个国家。世界在这一刻走进了大同,变成一个地球村。写字楼
也是国际化的,英语成为世界语,而真正的世界语——这个语言的乌托邦,退向边
缘的边缘。
奥林匹克成为世界的节日,奥斯卡成为世界的节日,诺贝尔也成为世界的节日。
当我们走通隔绝之后,就这样走到一起来了。差别仅在于谁走在前谁走在后,强者
总是在前弱者则在后。
还有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也许依然不能证明什么,那只是发生在人类生活的
一个局部,就是拉美文学大爆炸。八十年代初,那位来自偏僻的哥伦比亚的加西亚
·马尔克斯来到了瑞典斯德哥尔摩,摘取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于是,拉丁美洲
的文学撩开了神秘的面纱,展现了它们隐士般的面目。
如今回想起它带给我们的欣喜,悲哀油然而起。我们将它视作榜样,以为找到
了文学的方向,就是那句脍炙人口的语录:最民族的乃是最世界的。我们纯朴地说
出“世界”两个字,满心以为那真是“世界”的含义,于是虔诚地争取着世界的认
同。我们从各自的所在出发,又走到一起来了。土著人的舞蹈登上了国际舞台。谁
担任看客呢?
而我们在尽情地歌舞。为使我们的声音被世界听见,就特别地突出差异。而差
异只存在于过去,前景是日益统一,面目一致。于是,我们只得掉过头去,往回走,
直走进原始的丛林。那前方的合唱已经声部齐全,效果圆满,多我们不多,少我们
不少。它将彻底吞没我们幼稚学舌的声音。
当世界如我们愿成为一个地球村,谁是村落的酋长?
再说一件本世纪的大事情,就是科学和民主。它们取消了人和自然的差异,也
取消了人和人的差异。事情的开头激动人心,有多少憧憬诞生,前途壮丽。它们成
为一代又一代热血青年的理想和信念,写下了多少可歌可泣的诗篇。
—头也总是艰难的,布满风险,并且虚无。说它是理想,其实更接近空想。它
似乎只是一个巨大的动力,催促着积极的行动。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永远
推石头上山,而石头一上山顶,便轰然而下,再开始又一轮的推石头。不料事情忽
然有了转机,二十世纪就是这样,时有转机,是力量积蓄的成果。科学和民主加快
了脚步,事情终有了结果。
没有神的日子到了,没有英雄的日子也到了。众所周知,一个需要英雄的民族
是可悲的。大众的狂欢日来临了。倘若要用现成的场面来形容这个狂欢日,我想最
合适不过的就是《巴黎圣母院》的第一卷,在巴黎司法官上演流浪诗人的圣迹剧的
一幕。那样闹腾腾,热腾腾,乱七八糟且生气勃勃。市民、商贩、学生、诗人、亲
王、官员、教士、外交使节,聚于一堂,卑贱者和高贵者不分彼此,调笑和被调笑,
嘲弄和被嘲弄。这是十九世纪的雨果所怀想的1482年正月6日的情景,他身处革命和
复辟迭起的法国,进出于帝国王朝和共和体制的交替上演之中,于是便把这个大众
狂欢的节日推回到了四百年前。然而,雨果却还是在大众之上创造了俯瞰人间的神
——卡西莫多和艾思米拉达。是出于他浪漫的心,还是出于先知?他处身专制就已
经预感到了民主来临的、恐惧。
这些我们无从推测。大众的狂欢节平均分配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当然不那么
隆重和热烈,而是细水长流,从长计议。雨果笔下的戏剧场面化成了琐碎的情节。
而神是没有的。它们终被雨果关在巴黎圣母院的地牢里,风一吹,便化成了灰。灰
飞云散。
~英也没有了。导师、智者、先知,所有能够在讲台上说教群众的人都没有了。
大众成长起来了,启蒙的时代已经过去,那是发生在世纪初的事情了。好了,上演
圣迹剧的狂欢是没有了,可是,我们至少可以一起喝酒和聊天。不再有精神的不平
等,存在的差异被社会分工的合理性取消了。我们享用同一道精神的大餐。
今天我们说的是:一切都事出有因,一切都能够理解。我们和你们都是一样的
人,谁也谈不上原谅谁。
⊥像在二十年前的知识青年运动中,我们下放了我们的身体,如今,在平民意
识的大力倡导下,我们积极地下放了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精神流人那些幽暗的污垢
的后巷,去贯注我们的同情。结果是同流合污。
现在,灵魂工程师已经成为无数社会分工中的一种,三百六十行的一行。不再
有拯救和被拯救。灵魂之光普照人间。
而艺术呢?像艺术这样具有虚无的精神特征的东西,到了强劲的本世纪,就更
加脆弱,不堪一击。
艺术的理论就像人类开发自然的工具,有了工具,事情就有了飞跃性的进展,
那就是艺术的产业大军蓬勃壮大起来了。艺术一代接一代的积累就像地底的矿藏,
遭到飞快的挖掘和消耗。于是,新的理论便像新的工具,接踵而至,劳动是不会中
止的。
艺术的规则显见得束缚了生产力,然后就是,打破规则。
音乐的调性已经殚精竭虑,再也不可能有新的他造,就像一块用尽了地力的老
土地,那么就取消高调性;小说的故事成了陈年旧话,所有的人物关系都开始了第
二轮甚至第三轮的重复,取消故事也在所必然;戏剧的舞台也束住了手脚,那么就
走到观众席里,和观众共同演出,本来嘛,戏剧和人生就是一回事;还有京剧,程
式化的形式早已拒绝了大批的年轻的观众,而年轻人则代表着未来,因此,便证明
它进不了未来,革命的呼声更加高涨。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音乐,小说,戏剧又走进了繁荣,美术也走进繁荣,谁说它是静止的?它也可
以附着时间的流程,就像戏剧,有人的活动和行为。事情变得彼此都有些像来像去
的,小说像散文,京剧像歌曲和话剧,话剧则像联欢,像沙龙。无调性的音乐彼此
相像,因为一切都漫无边际,互相渗透。事情还没到头呢!
再接着,更彻底的事情发生了。无声的音乐诞生了,白纸一张的图画诞生了,
总算,暂时的,无字的文学还在酝酿之中,尚未出壳。无人的戏剧也未出壳。但别
着急,更惊人的奇迹很快就会来临的。
先捡那些最极端的作例子吧。让我推测一下它的动因。无声的音乐,空白的时
间在指挥棒下进行了十几个小节,人们屏息期待着,音乐厅里一片寂静。这就是音
乐要我们聆听和欣赏的吗?无声。中国的美学思想里有“大音稀声”之说,这就是
效果吗?好了,果然,我们什么也没听见。可是,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还要音乐
作什么?
还有,什么都没有的画,是不是同样的道理,中国人的哲学,无就是有的意境?
空白的意境?此空白就是彼空白?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图画展览会呢?
在取消规则的限止之后,事情的存在已经没有必要的。艺术其实就是由这些限
止决定的,没有限止就没有艺术。限止就是艺术的形式。
有时候,我特别想回到最初的写作的状态,那种慎重地拿起笔,铺开纸,字斟
句酌,写着写着,忽然迷失了方向,再掉过头寻觅足迹,重新出发。工作是困难得
多,劳动艰苦,可是到达目的地的快乐真是叫人心里踏实。这是一种自然的状态,
就好像农人收割去年种下的庄稼。种的是麦子,收的就是麦子。
今天的情形是大不同了,四面都是方向,脚下就是路,真是随风而去,随处落
地开花。
倘若将稿纸比作土地,我们的笔犁破了多少地啊!肥土变瘦土。哪里还有未开
垦的处女地?世界上的土地究竟是有限还是无限,人类的力量又究竟有没有止境?
还有自然,自然是否至高无上?
我们是不是真是自己的掘墓人?我们奋力建造辉煌的宫殿,取土制砖,结果挖
空了地基,动摇了立身之本。
也许一切都和世纪末无关,世纪末的说法,只是为自己的悲观情绪制造宽阔的
背景,好有所依赖,也是软弱,生怕孤寂的表现。悲哀就是悲哀,绝望就是绝望,
它发生在我们内心里,随着生命的周期按时出现,世纪末不过标明它发生的时间。
只有事情本身是有意义,时间仅是时间。
情绪低落的时分,最好是走出户外,再走远点,走出深街长巷,去到田野。那
里,能听见布谷乌的叫声,农人们平整了秧田,正在落谷。赤裸的脚插在黑肥的泥
水中,一步一步,谷种扬了满天又落了满地。架子上的葫芦青了,豆也绿了,南瓜
黄了,花却谢了。原来,自然依然在生生熟熟地运动,活力勃发。野草野花在庄稼
里偷长,这地的劲道还足得很哪!日月星辰也在各自的轨道航行,潮汐大起大落着。
好吧,就期待着下一个周期,悲观主义终会走到尽头,快乐应运而起,那时节,
就当是世纪初了。
冬天的聚会
那时候,冬天里,洗澡是件大事情。地处长江以南,按规定不供暖。可是,气
温虽然大都在零上,却因湿度大感觉寒冷。许多北方人来到这里,都患上感冒和手
足冻疮。比较起来,倒是这地方的人更耐寒一些。人们在阴冷的气候里,安度冬天。
不过,洗澡真是个大事情。
我们家有一门特别要好的朋友。两家的父母原先是一个野战军的战友,后来又
一起在军区工作。他们这四个人,互为入党介绍人,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结婚,又先
后陆续从军区转业到现在的城市。又很巧的,我们这里的妈妈和他们那里的妈妈又
在同一个机关里共事。所以,我们这三个就又是在同一个机关幼儿园里生活和学习。
他家的男孩与我家的姐姐年龄比较接近,同在一个班级,意趣也比较相投,擅长各
类游戏。他俩在一起玩得热火朝天,剩下我在一边干着急。就这样,我们成了通家
之好。
方才说的,我们两家四个大人中间的三个,来到了现在的城市,那剩下的一个
是谁呢?是他家的爸爸。就他一个人还留在军区,冬天的聚会就要从他这里讲起。
他其实经常回家,有时探亲,有时出公差,和我们大家团聚在一起,干什么都缺不
了他似的。这一年的冬天,他家的爸爸又来了。这一次来,他在军内的招待所里定
了一个房间。说是招待所,其实是宾馆,有着中央系统的供暖,温暖如春。客房呢,
带洗澡间。于是,我们两家的大人,还有保姆,便一起去这房间里洗澡。补充一句,
由于我们来往甚密,于是,两家的保姆也成了好朋友。时常是,大人和大人一起,
孩子和孩子一起,保姆和保姆一起。就这样。
我们去洗澡是在一天晚上。全家的换洗衣服,毛巾,还有零食和我们的玩具,
装成好几个包。然后要了两辆三轮车,往招待所去了。对,那时候,有三轮车,以
及三轮车夫,并不给人文学作品中的贫寒和劳苦的印象。他们将三轮车收拾得干干
净净,座垫上包着蓝布罩子。油布的车篷上了蜡,散发着酸唧唧的刺鼻的气味。这
气味也不顶难闻,它有一种凌洌的爽洁的意思,一会儿便适应了。车座下的踏板是
没有上漆的白松木,宽条,拼接处结实地钉着钉子。车胎可能是补的,可补得合缝,
服帖,气充得鼓鼓的。车轴上了油,十分润滑,有一点轧轧声,也是悦耳的。车夫
的棉背心也可能打了补丁,却被一双巧手补得细细密密。那通常是一双苏北女人的
手,特别勤于洗涮缝缀。车夫们,其实也不是想象中那样年迈体衰的,只不过,他
们的装束有些旧和闭塞,带着他们所来自的家乡的风范:对襟棉袄,缅裆棉裤,棉
花絮得特别厚,又用线绗上道。裤腰上系着宽宽的布裤带,平平地围上几道,也为
了撑腰好借力。裤腿上呢?系着布条,为防止车链子磨破裤管。这样一来,他们在
这个新奇摩登的城市里,就显得老了。他们正在壮年,你看他们一脚踩在脚踏,另
一脚轻轻点地,点着,点着,脚往前梁上一跨,就坐上了车垫。下来时,也一样。
他们并不放慢速度。相反,还加快了,然后一跃而上,乘着惯性,随着车子奔跑到
终点。这几步跑得呀!真是矫健。他们脚上的手纳布鞋底,在柏油马路上一开一合,
上面的盘龙花便一显一隐。
马路的路面,在路灯的映照下十分光滑,不过不是镜面那样的光滑,而是布着
细细的柏油的颗粒,好像起着绒头,将光吸进去。所以很柔和。不知是不是因为地
球形状的缘故,当然,更可能是为了雨天防止积水的缘故,路面呈现出弧度。在灯
光下,看得最清,因为光顺着受光面的弧度,均匀地稀薄下来。行道树虽然落了叶,
可因为悬铃木树干比较浑圆的形状,以及树干上图案式的花斑,所以并不显得肃杀,
而是简洁和视野开阔。冬天的马路,也比较少人,但也并不因此寥落,反是安宁得
很。我们这两辆三轮车驶过马路,三轮车上载得满满的。前面是爸爸和妈妈,带着
一部分包裹。后面是保姆带着我们,和另一部分包裹。保姆抱着我,姐姐抱着她的
娃娃。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家庭出行。路灯照耀着,大人和孩子的脸上都罩着暖色
调的光和影,偏黄,对比柔和。风,自然有些料峭,可江南的风,究竟又能料峭到
哪里去呢?倒是使空气干爽了,驱走了一部分的潮气。不过,我们孩子的表情,多
少是严肃的,脸绷着。夜间出行,总使我们感到不太寻常。车夫稍稍压下的双肩,
由于用力,一耸一耸的起伏。到拐弯的时候,便直起上身,伸出一只手臂示意着,
慢慢地拐过去。这姿势有一种优雅。我们驶过了一些马路,在一座大院跟前停住了。
这是一座方形的建筑,样式有些接近北京的人民大会堂。它显然是在建国以后
造的,和这座城市的殖民风格的建筑,还有那种生活气息浓厚的民居很不一致。在
这些姿态旖旎的旧建筑中间,它显得格外严肃,难免有一些乏味,但也包含有一种
北地风范,“质”的风范。它的院子大而且平坦,使得周围的路灯照耀不到中间,
就变得暗了。这也是有一股威势的。我们这一伙携儿带女,大包裹小行李的人,在
这里躅行 ,看上去多么嗦和拖拉呀!
我们终于走过院子,走进大厅。大厅也是广阔的,却很明亮,而且非常暖和。
周围都是军人,穿着军装,个个精神。不像我们,穿得那样臃肿,身后还跟着一个
梳髻,穿斜襟棉袄的苏北女人,我们的保姆。人们都在说话,同时大声地笑。可是
声音在高大的穹顶底下消散了。而到了新环境里的我们,又都有些发傻,回不过神
来。人们就好像是在一部没有放映好的电影里,只有动作,没有声音。但画面却是
如此清晰,人们的表情相当鲜明。他们笑起来,眼角处的褶子,还有嘴角一弯一弯
荡开的笑纹,都丝丝可辨。有一个军人,走过我们,在我头顶上胡噜了一下,我都
没有回过神来。转眼间,我们已经进了电梯。然后,在走廊中间的一扇门前停下了。
门开了,我们看见了我们熟悉的人。顿时,一切就都有了声音,活了起来。我
们从方才一路陌生的窘境中摆脱出来,恢复了知觉,甚至比平时更要活跃。大人们
也很兴奋,七嘴八舌的,顾不上管我们。那两个保姆呢,她们会心地不出声笑,互
递眼色,一边却忘不了她们的职责,替我们脱衣服。房间里更热,简直成了一个蒸
笼。因为内外冷暖相差,便积起雾状的水汽。人看上去,都有些模糊。我们很快就
被脱得只剩一件衬里绒衫,可底下却还保守地穿着棉裤。这就使我们的样子十分奇
怪,就像一只钻出蛹子一半的蛾子。可这已经够解放我们的了,我们身手矫健极了。
我们捂了许多日子的身体上,散发出一种酸乳的腥甜的气味。小孩子的体味其实是
比大人更重,他们的分泌系统还没有受损伤,所以 很卖力地工作着,分泌出旺盛
的腺液。同时,他们又是被捂得特别严实。那气味呀,简直翻江倒海。
这是一个套房,但并不大,我们就在外间活动。为了谈话方便,大人们将两张
书桌在房间中央,拼成一个大桌子,放上吃的东西,喝的东西,玩的东西。地上铺
着地毯,所以,我们孩子又在地上摆开一摊。我们在地毯上打滚,爬行,追逐,上
蹿下跳。我姐姐和他家的男孩,由于是同班,就有了许多共同语言。他们甚至不用
语言,也能互相了解,沆瀣一气。他们一对一地,具有暗示性地笑,很快就笑得倒
抽气。而我被他们排除在外,心情变得激愤起来。于是,在他们笑得最热烈的时候,
便哭了起来。这样,就招来了大人们。他们一致认为是那两个大的不好,分别斥责
了他们,使他们转笑为哭,以泪还泪。如此这般,我们三个一人哭了一场,势态均
衡,这才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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