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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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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丕没有继续质问,转向贾诩:“贾先生,您可是杀兄之谋主?”贾诩掩袖咳了一声,也长跪谢道:“是老夫一力谋划,要害曹公。”
  “我当日也在宛城,若落入你等手里,自然也免不了一死,是么?”
  “不错,老夫原想是将你父子三人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贾诩话一出口,殿内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曹丕,不知道这孩子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倘若他一棍打在张绣身上,这事到底该怎么收场?倘若他一棍把贾诩打死了,天下又会如何传闻。
  此时无论荀彧还是刘协,无论孔融还是赵彦,都屏息宁气,盯着曹丕手里的动作。
  曹丕忽然把绑着铭旌的木杆复又举起来,绰在手中有如一杆长枪,半空虚点着张绣的咽喉:“吾兄曹昂的魂魄,如今便寄寓在这铭旌之上,看着我,看着你们!你们还有何话说?”
  没等二人回答,曹丕竟大哭起来,哭得双目赤红,声音嘶哑。他一摆木杆,道:“我当日若非蒙受天眷,也与我兄长一起战死。可见天不绝我曹氏,留我一条性命,正是为了报仇!”
  话音刚落,木杆闪电般朝着张绣戳去。张绣闭目不动。杆头距离他喉咙三寸的地方,突然停住了,曹丕手里一顿:“父亲曾说,君子不以愤致怒,不以私废公。张将军、贾先生,你们昔日与父亲为敌,是各为其主,不曾留手理所当然。今日你等主动来投,我却不能因私仇而坏了国家之事。”
  说完曹丕把木杆撤了回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荀彧心中一松,心想这孩子总算还识大体。不料曹丕突然又把铭旌举起来,对准了殿内一人,厉声道:“可是你,你明知张、贾与父亲素有大仇,却在许都空虚之时引兵入城,任凭敌兵在司空府周围游荡。倘若那二人心怀歹意,我全家岂不是早被杀得干干净净?你身为许都卫,竟把主公亲眷置于险地,如此轻佻行事,该当何罪?”
  他指着的人,正是满宠。
  所有人都没想到,曹丕要针对的人居然是满宠。满宠对这个转折也颇为意外,他皮肉略动,乖乖跪倒在地,一言不发。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
  荀彧虽然不喜欢满宠,但不得不站出来劝道:“二公子,此策自然是有了十分把握,方才实行。”
  曹丕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手中更递进数寸:“十分把握?这次有十分,下次呢?谁来担保他每次引入的大敌都是诚信投靠之人?一次失误,我曹氏就是灭顶之灾!依我看,这许都令的罪过,大过张、贾!”
  荀彧哑然,曹丕这话论理倒也没错。可是,他不能任由曹丕当众批评满宠,这会引发混乱。他伸手过去拦住曹丕,从他手里接过铭旌木杆,沉声道:“二公子,赏罚自有尚书台与群卿议定,你虽是曹司空之子,朝中却无品级。再闹下去,我要请廷尉来处置你了!”
  曹丕恨恨瞪了满宠一眼,悻悻撤回手来。荀彧唯恐他又闹出什么事来,催促他离开。曹丕又望了一眼刘协,转身离开,边走还边大声道:“来人呐,小爷擅闯朝堂,当监禁十日,以儆效尤!”
  谁敢抓曹司空的公子,那些卫兵面面相觑。一直到荀彧弹弹手指,这才有几个胆子大的卫兵凑上去,曹丕配合地伸出双臂,任凭他们取粗绳来缚住,带出殿外。曹丕忽然又扯着嗓子喊道:“荀先生,我回不去了,兄长的铭旌,记得插回到他坟上。”
  荀彧手里攥着这玩意,有些哭笑不得。
  高高在上的刘协望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想到昨天在司空府里,陡然一凛。难道说,自己昨天随口说的那一句话,竟然让曹丕这孩子想了这么多道道出来。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心机就如此深重。
  可若说心机,他这么大闹朝议,不见得是什么深思熟虑的结果。
  刘协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他只是为了在伏寿面前表现一把?
  想到这里,刘协略微有了点头绪。他也是这年纪过来的,知道年轻人最爱在心仪的女性面前炫耀。他就曾经为了给一个女子展现骑术,双手不抓缰绳飞马而走,结果重重摔了一跤。
  曹丕这一系列举动,看似轻率幼稚,却是会被时人称颂的义士品德。即使伏寿今日不在场,这种行为很快也会传到她耳朵里,然后会对这公私分明、亲仇明辨的少年平添更多好感,多赞他一句吧。
  到底还是个孩子,刘协心想,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可没什么资格嘲笑曹丕。昨天他一时冲动信口胡言,伏寿再也没理过他,早上也没陪着上朝。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伏寿最后那句要把他送回河内的话,到底是气话还是……
  “陛下,朝议可否继续进行?”荀彧连问了数遍,刘协才反应过来。他连忙跪直身躯,示意继续进行。
  刘协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下面的赵彦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一双眼睛有若鹰隼,无比精确地捕捉皇帝任何一处细微的肌肉牵动,并牢牢记在心中。在接下来漫长的日子里,这些影像将会在赵彦的记忆里反复比对,分析,直到找出最深处的不同。
  虽然有曹丕意外的搅局,但当日朝议本身并无任何悬念,只是简单地通报了董承叛乱的经过,宣布了张绣军的正式合流。除此以外,没有涉及任何奖惩赏罚——毕竟这是汉室的小朝廷,真正的决策,还得要曹公的司空府来决定才行。
  孔融照例站出来唱起了反调,要求荀彧和满宠不得轻慢罪臣,须按三公予以礼遇。这个要求照例被忽视了。孔融又要求亲自参加审讯,这也被荀彧婉拒。
  散朝之后,孔融追上司徒赵温,把他拦到了宫门前。杨彪已倒,董承败亡,如今雒阳系的最高领袖,就是这一位老资格的赵温。
  “董承已败,子柔你有何打算?”孔融直言不讳地问道。
  赵温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心力憔悴地回答:“事已至此,荀令君已答应不追究其他人责任。汉室薪火,能留一点是一点吧。”
  孔融知道赵温这个人忠心是有的,但是缺乏魄力和主见,要不然也不会贵为三公,却没多少人把他当回事。他看看左右无人,搀着白发苍苍的赵温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子柔,杨公、董公虽不在,朝中还得有人与曹公相持才行。不然曹氏得寸进尺,乘势进逼,再无回旋之地啊。”
  “现在你还想引火烧身?”赵温瞪大了眼睛。
  孔融不满道:“您当年面斥李傕的勇气,如今都跑到哪里去了?”赵温面色有些尴尬,他几次想挣开孔融,却被后者死死拽住。
  “听着,子柔,我不是让你现在拿起剑来去刺杀曹操,而是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一件小事。”
  可惜这句话丝毫不能平复赵温的惊疑,孔融这张大嘴巴尽人皆知,他说的大事,可能是小事——比如酿酒;他说的小事,反而可能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孔融看到他不信任的眼神,反而笑了:“你知道么?我听说,荀令君在给陛下上经学,讲的是《尚书》中的《咸有一德》章。”
  赵温挣扎的动作停住了,他皱起了眉头:“《咸有一德》?”
  “《咸有一德》。”
  “可是这章不是早已散佚了么?”赵温也是个治经典的人,这些常识都知道。
  “谁让咱们的荀令君,骨子里也是古文一派呢……”孔融眯起眼睛。
  汉初之时,博士伏生保存下了《尚书》二十九篇,用隶书抄写,时称今文;后来鲁恭王拆孔子故宅,在其中发现《尚书》,以先秦六国文字写就,共三十五篇,称古文。从此儒学分为两派,今文派对古文《尚书》颇多抵制,不承认多出来的那十六篇是真的;古文派也对今文《尚书》不屑一顾,认为来路不够正统。
  从此今、古相攻如仇,纷争不断。光武以来,两派争端越演越烈,无论乡野大儒还是朝廷高官,就连皇帝也经常被牵涉进这两派的争斗之中,学术歧见,有甚于父仇。
  一直到郑玄出世,他虽师从马融,古文派出身,却融汇今、古之长,锻成“郑学”,争论才稍微平息。可始终有那么一批死硬分子,坚持不肯妥协。
  《咸有一德》属于古文尚书篇章,郑玄曾公开宣布是篇散佚,可许多古文派儒生拒绝承认,认为郑玄这是对古文派的背叛。他们为证明郑玄错了,纷纷有篇章献出,然则真伪难辨。
  荀彧向皇帝宣讲这所谓的《咸有一德》,显然是想在学术上重新确立古文一派的优势,压倒郑学和今文派——这些人不光想从政治上取得优势,学术上都不肯放过。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赵温反问。这是乱世,沉甸甸的长矛,一次可以刺穿十几卷经书。
  孔融拍拍他的肩膀,一脸神秘莫测:“当初我为北海相的时候,特地把郑玄老师接回高密安居。他身边追随的弟子,干材可不少。子柔你只消上书提议,征召这些儒生前来许都便好。”
  赵温总算听出来了,这是孔融在向他展示实力,这位孤高的名士,也并非没有自己的羽翼和外援,雒阳系在如此劣势之下,只能与孔融联手求存。
  “文举啊,我知道了,回头我去商议一下。”
  “要快,”孔融说,“不然满宠和贾诩这一小一大两个毒物,会把你们一个一个慢慢都咬死。”
  【3】
  刘协退朝以后,直接回了司空府,远远地就听到呵斥声。他凑近了一看,看到卞夫人手持藤条,一下下抽打着曹丕,曹丕赤裸着上半身,咬紧牙关跪在地上,脊背上已经出现许多道血痕。
  看来荀彧到底还是没下狠手,直接让卫兵把他绑回家来了。
  卞夫人看到皇帝来了,连忙放下藤条,走过来“咕咚”跪倒在地,连声请罪。刘协看看曹丕,觉得这小子还真是条汉子,至少敢说敢干,为了在女人面前炫耀,连朝堂都敢闯过去,可比自己强多了。
  “他也是痛惜兄长夭亡,人之常情。你还是不必责罚了。”刘协说。曹丕为难的是张绣、贾诩与满宠,这三个人他都不喜欢,所以他对曹丕没有多少愤懑之心。
  卞夫人愤愤道:“不罚不足以记住教训!陛下您不知道,他为了能偷偷溜出去,居然让彰儿和植儿替他守在后门,替他掩饰。自己犯错也就罢了,还要拖累兄弟,这长大了怎么得了?小过不惩,会积成大祸,臣妾可不想他以后害死自己兄弟。”
  “兄弟一心,岂不是国家之福?”刘协生硬地笑了笑,一下又想起了自己素未谋面的兄弟,又联想到伏寿绝望的眼神,心中一酸。
  墙头很快出现两个小脑袋,曹丕朝那边望了望,焦急地努起嘴拼命摆头,两个脑袋迅速消失了。曹丕如释重负,把腰杆挺得更直了。
  卞夫人装作没看见,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陛下,今日唐夫人要为弘农王祭祈除晦,还要等着您去主持。”
  “哦?”
  “伏后已先期筹备,她们会在那里等您。”
  刘协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弘农王的祠堂,是他在许都第一个落脚点。如今唐姬和伏寿借祭祀的名义,让他过去,难道伏寿真的打算把他弄回河内去吗?
  自己走了以后,她们该怎么办?汉室又该怎么办?可以想象,皇帝突然失踪的许都,又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到底是该走还是不该走,刘协自己心中也是矛盾异常。的确,他对这些冷酷的权谋之争无比厌恶,正如伏寿说的那样,许都这地方,只有最无耻、最卑鄙、最聪明的人才能活下来,绝不适合他的风格。可是就这么走了,汉室就会万劫不复,他从此就要背负着“汉统断绝”的罪名,度过余生。
  冷寿光已经挽好了马车,请刘协上车。刘协心乱如麻,机械地爬上车,根本没觉察到马车何时开始移动,更没觉察到周围逐渐多了十几名随从。
  不用问,这不是许都卫的人就是虎豹骑,他们绝不会让皇帝轻车简从地离开许都。
  在这严密护卫之下,马车一路隆隆地出了城,来到弘农王的祠堂之前。刘协下了车,犹豫了一下,朝祠堂走去。护卫队为首的队官想跟着过去,却被冷寿光拦住了。
  “孙校尉,请留步。祭仪事肃,外人不得惊扰。”
  孙礼没有再坚持,默默地后退一步,吩咐部下把祠堂周围团团围住。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那个记住自己名字的女人此时正在祠堂里,他可不想再面对她咄咄逼人的视线。
  奇怪的是,冷寿光身为随侍黄门,却没跟进去,反而站到孙礼旁边,目送着皇帝孤独地步入祠堂。
  “陛下说他想在自己兄弟灵前静一静,你懂的,他最近心情不好。”冷寿光解释道。
  孙礼面无表情地回答:“您不必跟我解释,我只是奉命护卫,其他的事都不管。”
  冷寿光呵呵一笑,随口说道:“孙校尉这一次击杀许都第一高手王服,可是不得了的功绩呀。”
  孙礼皱起眉头,真正杀死王服的是唐姬,但对外公布的消息是说王服死于追兵。因此他既不能解释,也不好否认,只得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冷寿光感受到了对方的冷淡,不再说什么,只是同情地笑了笑。这个可怜的家伙还不知道,击杀王服的消息传扬出去,将意味着什么。
  他们江湖上的事,这些军革哪里会懂。
  刘协一进祠堂,陡然感觉到一阵凉意。他还未来得及环顾四周,背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就被关上了,眼前霎时一片黑暗。
  忽然一阵劲风迎面袭来,刘协下意识地举手挡格,恰好将一只凌厉的拳头架住。那拳头稍微退缩半寸,手指箕张,又攻向他的右路。
  刘协毕竟是河内山野长大的,对搏击之术颇有了解。他在黑暗中不能视物,就凭借细微的脚步声与风声,与对手你来我往,拳打脚踢,一时间居然打了一个平手。数十回合以后,对方拳路一变,比刚才速度快了不止一倍,让刘协应接不暇。
  黑暗中只听到砰砰数声,刘协小腹、左肩、膝弯与太阳穴先后被击中,打得他眼冒金星,一下子摔倒在地,脊梁重重撞在冰凉的石板上。
  “站起来!”对手喝道,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刘协听着有些耳熟,他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想去分辨声音的来源。他的下巴突然被一记飞腿踢中,又一次屈辱地仰面倒地。
  “姐姐,可以了。”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刘协听出来这是伏寿,那么那个打人的,莫非是唐姬?她可真是好身手。
  蜡烛被重新点亮,刘协费力地抬头望去,看到伏寿与唐姬并肩而立,在她们身后立着两块牌位,一块是弘农王刘辩的,一块是当今皇帝刘协的,后者既无庙号也无谥号,在名字上头只写着“天子”二字。
  伏寿面无表情,唐姬秀丽的面孔上却写满了失望与愤怒。
  “懦夫!”
  唐姬愤怒地瞪视着刘协,又要出脚去踢。伏寿却拦住了她,疲惫而冷漠地说道:“何必跟一个河内的公子过不去,他已不是我们的陛下了。”
  “哼,既然不是皇帝,那我便可以痛痛快快打他一顿!”
  唐姬不依不饶地冲过来,揪住刘协衣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你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刘协大口喘着气,先是点头,然后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唐姬更加恼怒,她的嘴唇气得发颤:“昨天晚上,我眼睁睁看着我的救命恩人死去,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还要跟追捕他的人虚以委蛇,连保全他的尸身都做不到,然后我又要眼睁睁看着陛下的亲身骨肉孤苦无助地死去。周围全是曹操的人,他们冷着心肠,不许救治,让董妃就那样慢慢死去。她临死前想要握住我的手,我都不敢伸过去——那种绝望、痛苦到要发疯的感觉,你体会得到么!”
  刘协瞪大了眼睛,这在满宠的报告里可没有提及过。
  “董妃怀的是陛下骨肉,我见死不救,是为不忠;王服于我有大恩,我却恩将仇报,是为不义。我们做这些不忠不义之事,你可知为了什么?”
  “为,为了汉室。”刘协被唐姬掐住脖子,呼吸开始困难。
  “呸!你也配说这两个字!”唐姬松开刘协,一掌拍在他胸膛上,让他倒退了数步,重重地靠在柱子旁。唐姬的眼中,已经饱含着泪水。
  “你除了会假惺惺地讲些大道理,展示一下你那廉价的善心,还做过什么?我的这些牺牲,伏后的那些牺牲,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一群蠢女人十恶不赦的丑态吗?!”
  面对唐姬的质问,刘协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够了,做正事。”伏寿说。唐姬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转身从台子上取下那两块灵位,把它们搁在刘协面前,冷冷道:“妹妹和张宇说得对,你一点都不像陛下。真正的陛下冷酷无情,却心怀高远,那是大仁德,你和他,终究只是皮相仿佛罢了。”
  伏寿指着牌位道:“这里祠堂有一条地道。你离开以后,我会举火将这里焚烧,与陛下殉死。请你在离开之前,向两位先帝叩头请罪,九泉之下我们相见,也好有个交代。”
  “如果我想继续留下来呢?”刘协问。
  他的回答似乎早在伏寿意料之中,她从头上取下铁簪,也搁在地上:“那你必须要证明给我们看,你能够抛弃那些愚蠢懦弱的想法,为了汉室可以做任何事。”
  “怎么证明?”
  “杀死我,然后告诉荀彧,我就是宫中策应董承之人。”
  刘协的脸色急剧变得苍白,伏寿的表情告诉他,这不是玩笑。他背靠着柱子,感觉身体比刚才挨打还要疼痛,手心与脖颈后开始沁出汗水,旋即变得冰凉一片。他仿佛又回到那片树林,用弓箭对准了那头母鹿。母鹿用深邃的眼光看着他,等着他松开弓弦的一刻。在击碎母鹿的心脏之前,恐怕他自己的心脏会因过于剧烈的跳动而爆裂开来。
  这时,祠堂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唐姬皱起眉头,这外头都已经被虎豹骑围住,本该不会有人来打扰。她抓起铁簪夹在手指之间,警惕地问道:“何人敢闯弘农王的祠堂?”
  “哎呀哎呀,赌钱这种事,讲究的是起手无回。咱们一起押的大注,如今尚未开盅,怎么你们就要擅自撤铺呢?”
  杨修笑眯眯地走过来,右手还把玩着骰子。那三个骰子灵活地在他修长的手指之间滚来滚去,一个都不曾掉落。
  刘协看着杨修,露出厌恶的神情。他已经知道,在董承这件事里,这位杨彪家的公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或者换句话说,是他出卖了董承,换取到了曹氏的信赖。
  “你们别多心,你们别多心,是荀令君派我过来看看。”杨修说。
  伏寿和唐姬对视一眼,董承的覆亡果然还是不能彻底打消曹氏的疑心,就连拜祭兄弟都要派个人来监视,好在这个人是杨修。
  “德祖,这个人没有成为帝王的器量,我们是在浪费时间。”伏寿指着刘协说。杨修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把视线从伏寿、唐姬身上扫到刘协,表情似笑非笑。如果说满宠是一条阴冷的毒蛇,那么杨修就像是一头狡黠的狐狸,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旁人永远难以把握他视线的焦点,看透他的心思。
  杨修把骰子丢到两位帝王的牌位旁,走过去亲热地扯住刘协的袖子:“陛下,我能不能跟你私下里谈谈?”刘协还没回答,便被他扯到祠堂的另外一侧。杨修看了眼远处的伏、唐二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似的叹了口气:“女人嘛,总是这样,做事偏激,容易情绪化,有时候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孔子怎么说来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刘协对这种自来熟的口气有些不适应,他有些局促地挪开一点儿脚步。杨修咧开嘴笑道:“那些女人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把你幻想成真正的皇帝,指望你和陛下一样杀伐果决。我却不会这么蠢,在我眼里,你只是个扮成皇帝的俳优。”
  面对杨修毫无掩饰的评论,刘协沮丧地垂下双肩:“你们说得对,也许我真的没有成为中兴之主的资质。我太软弱了。”
  杨修眉头轻抬:“软弱?错了!你若是把不忍杀生的信念贯彻到底,那也是一种坚定。”他竖起修长的指头,在刘协面前轻轻摆动两下,用教训的口气道:“我告诉你,真正的软弱,是不知道自己意欲何为,首鼠两端,浑浑噩噩。”
  刘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太理解他的意思。杨修道:“比如吕布吕奉先,你觉得他软弱么?”
  “飞将军的勇名,我在河内可是听了太多。”
  “可他这么多年,到底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你能说得出来么?”
  “呃……”
  杨修早知道他会迟疑,指头轻轻在虚空中点了点:“究竟是佐董卓篡汉还是扶王允兴汉,他不知道;究竟是夺曹公兖州以取中原,还是占刘备徐州以行割据,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安居袁氏兄弟麾下做个名将,还是收服张邈、张杨,成为一代霸主,他还是不知道。吕布来中原这几年来,仗是打了不少,却没有一个明确目标,抓到什么就是什么。他忽而是忠臣,忽而是逆臣,忽而是名将,忽而又是军阀——这种缺少定见的人,空有匹夫之勇和西凉大众,没有半点信念与规划。才是真正的软弱!”
  这个观点却是刘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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