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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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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观点却是刘协从未听过的,他正欲开口询问,杨修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你道汉室何以衰微至斯?是忠臣无能、能臣不忠,还是桓帝昏庸、灵帝暗弱?错了,这些只是表征。汉室自和帝以来已有百年,所作所为,根本就是一个大号的吕布。一大堆幼帝,好几家外戚,再加上层出不穷的宦官与族党,朝政就在这几极之间来回摆动。再坚固的房屋,也经不起如此折腾。”
  杨修很像是一个经塾的先生,背起手来对唯一的一个学生循循善诱。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仁德或者冷酷的皇帝,而是一个坚定不移的领导者,他的意志必须硬逾金铁。我猜那些蠢女人会跟你絮叨,说什么要冷酷无情、要舍弃道德与节操。我告诉你,这些全是废话。你若是陡然变得和先帝一样,我反而会担心——你今天变,明天可能也会变,变,就充满了变数,这绝不是我们想要的。”
  刘协被这一连串铿锵激烈的言辞打蒙了,他忍不住反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又错了!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杨修伸出手来,按在自己胸口,五指慢慢屈张,做出一个掏心的动作:“把你自己潜藏的欲念,从这里揪出来,然后贯彻到底。这就是你的责任。先帝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勉强你也学不来。只是你要记住一点,今日你做出抉择,从此便要一条路走下去,走到黑,走到尽头。没有让你改弦易张重新再来的机会。”
  刘协盯着杨修,心中跌宕起伏。这个人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有着如此清晰的思路和信念,他的言论句句听起来都离经叛道,却蛊惑人心,像一把犀利的直刀挑开皮肉,直刺心肺。
  而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牵黄狗出蔡城修黄老之道怡养天年?是出世?还是入世?是兴复汉室?还是做一个隐士?
  刘协发现,杨修早就把他看透了。在来许都之前,他就是一个“吕布”,根本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只求安稳过日子。真刘协的死亡,赋予了自己一个沉重的责任,同时也给了自己一个清晰的奋斗目标。
  刘协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可以留下来,但我不希望你们只把我当成一个傀儡,瞒着我做事。”
  杨修哈哈大笑,轻松地晃动手腕,仿佛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那些蠢女人总是藏着掖着的,生怕被人抖落出全部家底,太小家子气了;我父亲老了,脑筋已不大好用。我一直在劝他们,若要让你担当这么严重的责任,不坦诚一点是不公平的。下注嘛,自然是要双方相当,才有赌头。”
  “我只想知道,你们凭什么与曹氏对抗?”
  一直到现在,刘协才有机会把自己心中疑问一吐为快。之前伏寿总是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只推说时机成熟自然知道。他无论如何推想,都难以想象出以如今汉室之力,既无兵将,也无资财,靠着这几个嫔妃寡妇、废臣假帝,该如何才能打破这副曹氏枷锁,一飞冲天。
  杨修似乎早预料到他有此一问,慢条斯理道:“你听过倚天萝么?”
  “没有……”
  “这是一种生长在武陵五溪之地的树藤,纠缠于大树,随木而长,依枝攀缘,食其汁液,绞其甘髓,待得大木枯死,藤萝便可在残骸之上连天接地。汉室就是这倚天萝,自身太过孱弱,唯有依附于一个有力诸侯,暗中寄生滋养,以图大计。”
  “可藤萝毕竟是藤萝,如何能撼动参天大树?”
  “藤萝与大树本是同生共长,等到这树势参天之时,藤萝已与它根茎勾连,干脉一体,届时即便大树想要分离藤萝,也为时晚矣。”
  刘协疑惑道:“这说来容易,如何能做到?”
  杨修再度摆动手指:“又错了。这件事我们已经在做了。汉室在曹氏阵营里的力量,比你想象中更多。虽然这些如今只是种子,但早晚会成为汉室藤萝的枝蔓,紧紧地缠在曹氏这棵大树之上——这些事情自有我在宫外打理,你的职责,就是演好皇帝这个角色,把曹氏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为这些种子的腾挪生长留出余地。”
  这时刘协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是为了兄弟血脉,伏、唐二人是为了自己夫君,杨大人是为了汉室忠诚,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才选择这么一条凶险之路;你从心里揪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杨修看了眼远处的汉帝灵位,微微抬起下巴:“很简单,我杨修是个聪明人。而当今之世,比我聪明的只有三个人。一个还没回许都,一个已经离开许都,还有一个,就是你的兄弟——真正的刘协。倘若我能做成他未能完成的事情,等于是打败了一个比自己聪明的人,这是何等快意之事呵。”
  第七章 刺客王越的信条
  【1】
  许都的董承之乱刚刚消停没几天,徐州又传来消息:曹公近乎神速般的进军,让屁股还未坐热的刘备猝不及防,不得不抛妻弃子,只身逃去河北,大将关羽、夏侯博被擒;而围攻汝南的刘辟等人,在听到刘备被打败的消息以后,作鸟兽散,汝南之围不战自解。
  笼罩在许都上空的阴云,就这么一朵接着一朵悄无声息地消弭了。这时候曹仁也把部队从项县撤回了许都,全面接管了城防。董承苦心孤诣的几步妙棋,就这么被漫不经心地从棋盘上扫落在地。从荀彧到幕府的寻常小吏,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城中紧张的气氛略微缓和了一些,就连城门开启的时间都有了些许延长。
  这些好消息带给一些人喜悦,也带给另外一些人郁闷。此时在许都卫的牢狱里,满宠正在和一个人直面相对。
  “大局底定,曹公已从徐州疾还,不日即到官渡,您暂时还见不到。”满宠说道。
  “哼,袁绍那个废物,这么多天在前线居然毫无作为?还真有当年在酸枣讨董的风范。”
  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愤怒与嘲讽。发声之人是一位披头散发的老者,他手脚都戴着铁枷锁,整个人紧紧靠在深青色的嶙峋石壁上,佝偻着身躯,像是一具从石中探出身体的浮雕。
  光线昏暗,十几根粗粝的木栅栏将满宠和老者分隔两边,但不好说哪一边更阴冷一些。邓展站在满宠身旁,把手按在剑柄上,一脸警惕地看着老者。
  老者扯动一下手里的锁链,发出铿锵的碰撞声,不无怨毒地说道:“既然见不到,就算了。我倒也想看看,是他这条恶犬,还是河北那只蠢笨慵懒的大虎能取下这中原。”
  “我军奉天子以讨不臣,大义在手,自无不胜之理。”
  老者听到“天子”二字,嘴唇向上翘了翘:“你们特意来对一个将死之人说这些,就是为了羞辱我?”满宠连忙躬身道:“车骑将军乃皇戚贵胄,虽犯不赦之罪,亦不可失礼。荀令君特地叮嘱过的。”
  他特意点明这是荀彧要求,自然在暗示许都卫的态度与尚书台有所抵牾。这其中缘由,董承听得清楚,不由得冷哼一声:“既非羞辱,那便是要拷掠喽?”
  董承自从那日事败被关入监牢以来,没受过虐待,但也没受过优待。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会面临这些事。
  满宠又道:“刑掠之事,自有专人负责。今日来此,是想向您询问一些事情。”
  董承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我的人,早被你们捕杀得一干二净,连我女儿都没了。你还想问我什么?”他已数日不食,精神委靡,但提到自己女儿时,双目却射出极其锐利的剑芒,令一旁的邓展寒毛为之一竖。
  满宠面对这种压迫却像是浑然未觉,依然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一直有件事情想不通。车骑将军您在许都、徐州、江东和汝南先后布置,为何却唯独漏掉河北袁氏呢?倘若趁曹公回师徐州之际,您说动袁绍大举南下,内外同时发动,我军局面只怕比如今要艰难数倍。”
  “然后呢?让袁绍大军把陛下接去南皮,继续圈养起来?那和许都有什么区别?我不是何进,干不出引狼入室的蠢事。袁绍在官渡拖住曹贼,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董承尖刻地回答。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不再顾忌什么,即使听众是满宠,他也不介意与之分享自己殚精竭虑的心血。
  满宠摇摇头:“您说的对,可袁绍麾下并非庸才,一旦他们看到许都变乱,势必会进言袁绍南下,局势便会脱离您的控制。以车骑将军您的才智,怎会算不到这一步?所以在下以为,您在袁绍帐中,必有一人作为挽具,令得袁绍欲前则前,欲止则止。我想知道的,就是此人名字。”
  “满伯宁,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会乖乖招供的错觉?”
  满宠走近木栅栏,把一张扁脸贴在两根栏柱之间:“因为这将是您复仇的最好机会。”
  监牢里的空气似乎又冷了一些,墙壁上开始挂起薄薄的一层霜气。董承与满宠对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好,好。你说的不错。我在袁绍军中,确有一个关键人物。如今说出来,与我丝毫无损,只怕你们承受不起。”
  “愿闻其详。”满宠道。
  “当今尚书令,应该比我更熟悉他才对。那人的名字,叫做荀谌荀友若。”
  满宠皮肉未动,邓展在一旁听到这名字,却是面色大变。
  与此同时,在许都城内的另外一角,赵彦目瞪口呆地盯着杨俊空荡荡的袖管,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杨公,您的胳膊……”
  杨俊摸了摸袖子,苦笑道:“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算是不错……”然后他把自己遭遇的变故讲了一遍,赵彦听到杨平居然身死,连忙低下头道:“在下失言了。”
  杨俊自从被邓展“救回”许都之后,荀彧来探望过他一回,温言宽慰了几句,留了不少名贵药材。满宠也来过一回,问了一堆很细节的问题,但也没下什么结论。杨俊不清楚他们是否识破了自己的谎言,索性借口养伤,在许都馆驿里闭门不出,把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离开来,即使是在董承之乱时,他也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杨俊再没有与杨彪或唐姬等人见面,因此不清楚刘平在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他只能从城中局势判断,至少目前还没出什么大差错。“希望那孩子在皇宫里一切安好,不要辜负了我这一臂。”杨俊心想,同时泛起身为父亲的忧虑。
  在这一天,他的房间忽然来了一位访客,自称叫赵彦。赵彦和杨俊也算相识,早在长安时赵家就与杨俊有过来往,那时候赵彦还是个小孩子。现在赵彦听说故人来了,而且遭逢大难,自然要来见上一见。
  “杨公你来许都,可还习惯?”
  杨俊指了指窗外:“荀令君礼贤下士,特意让许都卫给我安排了两名卫士,寸步不离照顾我起居。他们知道我是获嘉人,又曾在陈留游学,所以还特意挑选了一个获嘉籍的卫士,叫审固;另外一个叫卫恂,陈留人。实在是无微不至,让我感到很惶恐。”
  窗外的两名卫士听到喊他们的名字,把头探了进来,一直到杨俊挥挥手,他们才离开。
  “有才之士,自当安车蒲轮以待,这都是朝廷之福啊。”赵彦赞叹道。
  杨俊不知道赵彦的立场,赵彦也不清楚杨俊的心思,两个人只能像猜哑谜一样试探对方。通过这一轮无甚意义的寒暄,他们确认彼此不算曹公一党,生涩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赵彦忽然想到,杨俊出事的那一天,恰好也是皇宫大火。董妃说皇帝性情大变,似乎也是从大火之后。他已经把所有的细节都印在了脑子里,每次听到什么事情,都会习惯性地拿出来进行横向与纵向的对比。
  “哎,真是。杨俊怎么可能跟皇宫里的事情扯上关系呢。我是不是太紧张了?”赵彦想到这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杨俊看到赵彦发楞,遂开口道:“彦威,你今日来造访,可有什么事?”
  赵彦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他从怀中取出一套笔墨,恭敬地铺在杨俊的几案前,说道:“孔少府和赵司徒前几日有了一个成议,如今兵荒马乱,学术不彰。为了不使道统中绝,希望各地能征召一批儒生来许都游学,教授经学。”
  杨俊皱起眉头。这倒真像是孔融干的事情,高调且华而不实。学问这东西确实要紧,当初孔家覆壁藏书,就是要保留下读书的种子。但在这时候搞这个,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可这其中的味道,总有些不对头。
  赵彦看杨俊不言语,以为他有些迟疑,连忙道:“杨大人您是边让边令史的得意弟子,获嘉又是灵聚之地,必有逸士旷才。所以孔少府派我来,是希望请您推荐几位。”
  杨俊笑了,赵彦这番话,拉拢之意已是颇为明显。边让是中原大儒,数年前被曹操所杀,导致士族大震,几乎引发了天大的乱子,这名字已成为曹家的一个禁忌。赵彦公然把这层关系挑出来,目的昭然若揭。这一次征辟天下儒生,果然不那么简单。
  杨俊虽属于伏寿、杨彪一派,但他知道现如今应该要拉拢一切力量。既然对方投李,自己也不能不报桃。杨俊想了想,说:“我郡中有王象与荀纬,都是学问通达之士。孔少府既然有意,我便修书两封,请他们来许都便是。”
  赵彦大喜,主动磨墨蘸笔,要替杨俊写,杨俊道:“不妨事,我本来就是左手执笔。”他就手提笔,在一张麻皴纸上挥毫疾书,一边写着,一边随口问道:“如今少府都在哪几处征召人才?”
  赵彦道:“两年前陛下曾征辟过郑玄公一次,可惜那次他未能赴任。如今他在高密隐居,身边弟子也有几十人。孔少府已经修书一封,请他再赴许。”
  杨俊的笔端停住了。
  “可高密如今不是袁谭的属地么?袁氏岂会容许你们把郑玄公弄来许下?”
  赵彦道:“郑玄公有位高足,如今正在袁绍军中,恰好又与少府大人有旧。有他从中斡旋,这件事问题应该不大。”
  “哦?敢问这位高足是谁?”
  “您一定听说过,就是号称最有希望继承郑玄公衣钵的经学大师——荀谌。”赵彦道。
  “啪”的一声,杨俊握着的毛笔,一下子从中折断了。
  【2】
  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了,许都内外触目皆白,有若举城缟素。这应该是开春前的最后一场雪,附近的农人都说今年只要不闹兵灾,说不定会有个好收成。
  这一日天气晴好,一串长长的队伍从许都的正北厚德门徐徐开出,朝着城北的和梁而去。队伍中有当今天子与皇后、尚书令荀彧、司徒赵温以及朝廷百官,就连曹公的二公子也来了。队伍的仪仗十分简陋,仅仅只有皇帝与皇后的座驾是一辆翠羽黄里的双辕马车,卤簿只有十余名打着冠盖的黄门。其他皆为轻车,许多人甚至不得不在雪泞的土路上步行。
  翊扈左右的原本该是羽林、期门二军,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们被别的卫队替换。这些卫队分成了步、骑两部:步兵皆着黑甲,乃是曹仁营中的精锐;骑兵则是张绣的西凉精骑,马头上还蒙着褪毛的深褐兽皮。
  这些倒霉的文武百官之所以要艰苦跋涉,全因为孔融在数天前上的一道书。
  孔融上书的内容很简单:“农者国事,天子当亲耕籍田,劝民始耕如仪。”
  正月亲耕,本为汉帝每年必行之礼。只是前些年汉室颠沛流离,别说田了,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这些仪礼自然无人提及。到了许都之后,诸事都出于司空府,朝廷更不需要操这份心思。孔融忽然提起来这么一出,荀彧居然不好拒绝——皇帝亲耕籍田,为天下表率,这本就是件无可厚非之事。而且这件事宣扬出去,也可以向天下宣示许都政治的稳定,对曹氏也是件好事。
  于是荀彧挑选了许都城北十五里处的和梁。那里本是军屯,曹公大军北上以后,一直由附近流民耕种,只是地广人稀,忙不过来,倒适合当籍田之用。
  车子在默默地向前滚动,刘协坐在马车上,试图把脖子向外伸去,贪婪地吸着外头清冷的寒气。他自从来到许都,只能在皇宫、司空府有限的几个地方待着,那些地方窄小逼仄,让他憋闷得快要发疯了。难得出来一趟,总算让他的山野之心得以有片刻的喘息。
  “陛下,你大病未愈,不可多吹寒气。”伏寿在旁边温柔地提醒道。刘协知道她的意思,他现在不是在河内打猎的野小子,而是一个病弱不堪的皇帝,不能表现出太过兴奋。
  “朕倒忘了。”刘协悻悻缩了回来,重新握住伏寿冰凉的手。伏寿低下头,用另外一只手去拨弄暖炉里的炭灰。
  自从那一天在祠堂与杨修密谈之后,刘协选择了留下来,可是他与伏寿的关系变得奇怪起来:伏寿还是和从前一样,无微不至地尽着妻子和一个同谋者的责任,可是刘协能感觉到,从前那个蕴藏着熊熊烈火恨不得要推着他一起燃烧的伏寿不见了。现在的她,更像是一个手执税簿的主计,冷漠而严谨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一分不差,也一分不多。刘协相信,即使现在他提出敦伦之事,伏寿也会沉默地接受,不会有任何反抗。
  一想到这点,刘协心里颇不好受,手上被伏寿咬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他宁可被她多咬几口,也不希望看到现在温而死寂的局面,好似那尚有余温但炭火已熄的暖炉。
  也许杨修说得对。她之前的热情如火,不是为了他,而是把他幻想成了真正的刘协;现在她已经把这个幻想抛开,对于一个同谋者,只要做到自己应尽的责任就足够了。
  刘协正在想着,忽然身旁传来马蹄声,荀彧骑着马从车畔经过,拉住缰绳,俯身说道:“陛下,前方马上就要到和梁了。一切礼仪,都有司徒和少府大人操持,届时陛下只须依言走一圈就可以交代了。”
  “当今天子,连耕个籍田都要被人指引着来啊。”刘协心里不无嘲讽地想,脸上还保持着病容,缓声道:“朕知道了。”
  荀彧又道:“陛下,还有一事。依照朝制,天子之后,本该是三公、九卿、诸侯、百官依次耕作。不过许都乱事刚平,臣以为,当请张将军和曹将军在天子之后先耕,以示穆睦。”
  刘协知道荀彧的意思,张绣新降,曹仁又是曹氏在许都目前最有实权的代表,天子携此二人亲耕,意义非同一般。刘协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伏寿,她专心拨弄暖炉,没有任何表示。
  刘协只得自己权衡了一下,点头应允。荀彧得了回应,驱马离开。刘协还没把身子坐正,伏寿忽然开口细声道:“陛下你做得对,如今我们须得恭顺隐伏,不可让曹氏再起疑心。”
  “杨先生让我学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处理问题,不要老是靠着别人的提点。”
  伏寿听得这番话,唇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抖动:“听起来陛下您对杨修,还真是言听计从呢。”
  刘协眉头微皱,显然对这句话不太接受。伏寿看出他的反应,复又把头低下去,以更低的声音道:“杨先生乃是当世奇材,胸中带甲百万,实是汉室的最大臂助——可是他太聪明了,易惑人,亦易惑己,若任其驱驰,有倾覆之虞。”
  刘协有些不快:“聪明也是过错么?这种评价,实在有失公允。”
  “这并非我说的,而是杨太尉的意思。”伏寿说完这句,垂下头去闭口不言。刘协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发愣。老子居然这么说儿子,他复回想起杨修,那日对杨彪的行事似乎也有些意见,看来这反曹阵营里,即便是一家子,也并非是铁板一块啊。
  就在刘协愣神的时候,赵彦正混迹在百官队伍中,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前走着,任凭飞溅起的泥点弄污官服的下摆。别人走起路来,都刻意拎起衣角,他却顾不得这些,这是他难得的可以近距离观察皇帝的机会,必须要抓紧记忆下每一个细节才行。
  若按照汉宫仪仗,他绝不可能有接近皇帝的机会。但是在许都这个皇权衰微的地方,连卤簿都凑不全,更不要说设重围骑障了。赵彦相信,就算自己凑到皇帝车驾旁边,最多也就是被呵斥几声,那些卫兵不会真的认真保卫一个行如傀儡的皇帝。
  于是他快走几步,谨慎地朝着队列的前端移动。身旁的人都忙着跟脚下的路面打交道,谁都没注意到这个小议郎奇怪的举动。赵彦抖擞精神,仔细在心里默数着过往的骑兵和步兵,等到身边卫兵最少的时候,他忽然迈开大步,借着一处凸起地势,从两个走得歪歪斜斜的官员之间穿了过去,让自己置身于九卿的队列之中。
  汉室此时九卿不全,也都没资格坐车,个个在地上走得苦不堪言。赵彦看到孔融也在其中,走上一步,扶助他的胳膊。孔融一看是赵彦,呵呵一笑:“你腿脚倒灵便,先跑到前头来了?”
  “少府大人您可小心,别摔倒了,等会可还有您的安排呢。”
  “哼,放心吧,我可都准备好了,不会让这些人好过。”孔融气哼哼地朝着前头的丁冲、王必等人做了个威胁的手势。他们都是曹氏在朝廷的代表,喜欢聚在一起走。更远处是荀彧和赵温,他们一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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