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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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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仁想得烦闷,一捶桌子:“既然那位陛下如此积极,咱们索性把他绑到阵前当肉盾,一路推过去。袁绍那老小子胆敢放箭,就坐实了反贼之名,岂不快哉!”
郭嘉哈哈一笑。曹仁这说法粗率大胆,但不无道理。汉室虽衰微,毕竟还是天下之共主。当年关东诸侯联军讨董,如果董卓旗帜鲜明地亮出天子,以大义名分讨伐叛军,联军必败。可惜那个粗鄙的关西汉子不懂政争之道,终致败亡。
不过今日的情势,又略有不同。曹公的对手,是四世三公、声名煊赫的袁氏一族。曹军固然可以把天子抬出来助势,袁绍同样可以站出来指责曹操矫诏,或者干脆另外扶植一位天子——他手里刘氏宗族可不少呢。天子这枚棋子,对付袁绍可不是这般用法。
再者说,假如天子去了前线,曹公必须从本来就处于劣势的兵力中分出一部分来保护——或者说监视天子;还得考虑一旦战败,如何裹挟天子安全后撤……总之麻烦多多,好处却少之又少。
“文若你真的没听错么?”郭嘉问。
“我倒希望我是听错了。”荀彧苦笑道。如果天子要求在某些重要职位上安插雒阳系的官员,或者掌握一支宿卫,甚至要求更多政治权力,这都可以理解。可天子偏偏提出这个御驾亲征的荒唐要求,让他十分困惑。
曹氏阵营最具智慧的两个人,因为傀儡天子的一句话而陷入苦苦思索。这时候,在屋子的角落里悠悠传来第四个人的声音:“诸位想的可都岔了。”
三个人一齐把视线投过去,看到“老毒物”贾诩跪坐在角落里,裹着貂裘,含含糊糊地说道。
今日议事本是机密,贾诩这新降之人本来是没资格的。但荀彧还是派人把贾诩请来了,希望能借重他的狡黠智慧。贾诩和郭嘉不同,郭嘉是螳螂,时机一到,出手犀利,从不拖泥带水;而贾诩却是一只圆滑老到的蜘蛛,在阴暗处不露痕迹,于无声处悠然布局,等到对手惊觉之时,已然深陷罗网,怎么都挣脱不开了。
他自从带着张绣投诚之后,一直安静地蛰伏着,谁都不知他想干什么。因此郭嘉也赞同把他请来商议,想摸摸这老家伙的底细,看他到底在织什么网。
此时贾诩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曹仁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贾先生,你有何高论?不妨说来听听。”随即用手指在嘴边比画了一下,补了一句道,“不过请先把那条流涎擦去吧。”
贾诩抬起袖口,把那串快滴到地上的口水擦干净,歉然道:“上了年纪,肺木阳虚,嘴角松弛,总是不免的,不免的。”荀彧和郭嘉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这老头子装病已经入戏太深,年头太长,恐怕他自己都不大分得清楚真假了。
许都城里曾经传过一个笑话,说贾诩出生的时候,有名医专门诊看过,说这孩子体弱多病,病根无法根除,只能苟延残喘七八十年而已。
贾诩擦拭干净,缓缓说道:“张君侯与曹公本有嫌隙。然而如今曹公却对其如此信任,请问这是什么道理?”曹仁恼怒地伸出大巴掌去拍他的肩膀:“我说老贾,你糊涂啦?咱们说陛下的事呢,能不能别老念叨你那位张君侯?”
贾诩却恍若未闻,自顾絮叨着:“设若张君侯突然举军投效,曹公必然心生疑窦,难以信交。是以当日董承作乱之时,西军入城深入腹心,许都阖城皆在张君侯一掌之中。可他平定祸乱之后,敛兵掩旗,自引军退去,世人方知君侯忠义。”
荀彧、郭嘉同时颔首。西兵入城,绝对是一次极为大胆的操作。谁也没料到,与曹公血海深仇的张绣居然突然反正,杀了董承一个措手不及,而且放着近在咫尺的司空府不入,乖乖退出了城去。一直到那时,荀彧才算是对张、贾二人真正放心。
“所以我一直对张君侯说,先有大疑,始有大信。”贾诩说到这时,把声音略提高了些,“张君侯能如此,别人亦能。”
曹仁疑道:“你的意思是……陛下不是真的要去官渡,而是在政治上做个姿态。打算借此取信曹公?”
“调皮的小孩子闯了祸,总会试图表现得很乖巧,免受责罚。”贾诩的话从来不肯说得直白,拐弯抹角,躲躲闪闪,但偏偏在座的人都听懂了。
董承之乱被荀彧控制在一个非常小的范围内,雒阳群臣没有遭到大清洗,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天子参与了这件事——但这不代表曹公对天子没有想法。董承之乱后,借住在司空府的皇帝一定惶惶不可终日,不知曹公的愤怒何时以何种方式落下来。
所以皇帝只得主动示好,打出“御驾亲征”的旗号。这样一来,汉室将与袁氏彻底决裂,让后者在名义上变成叛军,必会让其军心沮丧,人心浮动,袁绍也必痛恨汉室。
这是汉室向曹氏缴纳的一份投名状,表明无意北向。唯有如此,曹公才会真正相信汉室已屈服。
这时荀彧开口了:“纵然天子有此一想,曹公也未必会应允此事。”
“答应不答应,又有什么相干?重要的是,让曹公体察到陛下这份体恤之心,也就够了。”贾诩淡淡说道。他轻轻咳了几声,把视线转向郭嘉,“再者说,曹公当真不会应允么?”
若论臂助,荀彧是曹公的肱股重臣;但若论心腹,谁也不如郭嘉了解曹公更多。郭嘉听到贾诩发问,纤细的手指伸进乱发里抓了一抓,眼睛闪亮:“贾公为何有此一问?”
贾诩没有回答,反而突然又把话题扯远:“袁绍军中,必有见过陛下天颜之人吧?”
“可着实有不少人。”也只有郭嘉能跟上他飘忽不定的思路。
“袁氏四世三公,世代皆食汉禄。若他们能有机会觐见陛下,奉忠输诚,也是一桩美事啊。”
贾诩没再继续说什么,重新把双肩垂下去,把双眼藏在层层叠叠的皱纹里,几乎看不清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郭嘉听到这话,先是哈哈大笑,随即笑容一敛,手指着老人鼻子道:“你这个家伙,真的是太危险了。”贾诩不置可否,跪坐在原地宛若一尊翁仲。
汉室与曹操的不合,尽人皆知。如果天子通过某种渠道告诉袁绍,汉室愿为内应对抗曹操,并且亲身在官渡露面,袁绍必会笃信不疑。接下来曹氏可以运用的谋略,可就太多选择了。
用“当今天子”玩诈降,也难怪郭嘉会说贾诩太过危险。
荀彧脸色却有些沉重:“奉孝、文和,此事有些太过行险,我以为不妥。”郭嘉摆摆手道:“倒也不急于一时,待我到了北方,与主公商议便是——若是主公首肯,贾公你可不要袖手旁观呐。”
贾诩徐徐拂了拂袖子:“张君侯也在军中,我自然要看顾他。”
这三个人讲的话如同打哑谜一般,把曹仁听得一头雾水,急得插嘴道:“你们三个到底在说什么?一会儿袁绍一会儿我大哥一会儿又转到张绣那里了,咱们不是在说陛下么?”
三个人都看着曹仁,似笑非笑。曹仁也不是蠢货,细细琢磨了一番,不禁瞪圆了眼睛:“你们……真的打算搞什么御驾亲征啊?”
“不,不会有什么御驾亲征,陛下会一直留在许都。”郭嘉狡黠地摩挲着下巴。荀彧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暗自叹了口气,曹公这次对袁绍开战本就是一次豪赌,郭嘉不会介意再下一注大的在上头。
可是,贾诩为什么要从中推动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荀彧转过头去注视贾诩,发现那个人身上永远笼罩着一层薄雾,从未让人看清过。
贾诩似乎觉察到了荀彧的担心,再度睁开双眼,慢吞吞道:“荀令君,在下正好还有一事相求。”荀彧问他何事,贾诩说可还记得司徒王允么?
司徒王允,这个人荀彧怎么会不记得。在董卓祸乱朝野、群雄束手之时,这位汉室忠臣一手筹划,劝诱吕布,诛杀董卓,几乎凭一己之力把整个汉室扶起来。可惜后来王允不懂安抚之道,为群龙无首的西凉军所杀。至此朝廷倾覆,当今天子不得不开始了尊严丧尽的流亡生涯。
讽刺的是,一手造成这一局面的,正是眼前这位贾诩。他一言劝回了本欲逃回家乡的西凉将领们,反攻长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贾诩才是杀害王允的主谋。
他这时候突然提出王允的名字,让荀彧和郭嘉都心生警惕。
贾诩道:“当日李傕、郭汜攻入长安,我阻拦不及,结果王司徒和三个儿子以及宗族十余人惨遭戕害,至今思之,仍旧痛悔不已。前一阵我无意中访到,王司徒有个哥哥,膝下二子,一个叫王晨,一个叫王淩。他们侥幸逃出长安,回到并州祁县老家。这等忠臣遗孤,朝廷不该忘记。”
荀彧不知道贾诩是良心发现,还是别有目的,不过他这理由冠冕堂皇,倒也无从拒绝。
“以文和你的意思,朝廷当如何表奖?”
“此天子事,在下可不敢置喙。”
荀彧听明白了,贾诩这是要给天子做个人情,委婉地缓和君臣之间的敌意,顺便给各地大族示好,表明他不只是乱汉之臣,也会维护名士遗苗。看来,这个家伙毕竟也是对自己的坏声明有所顾忌,打算洗白一点啊。
祁县王氏在并州是有名的大族,袁曹大战在际,这样的家族如能拉拢住,对曹军大有好处。这个人情,倒也值得做。
“我知道了,我会禀明天子的。”荀彧回答,贾诩连忙伏地致谢。郭嘉饶有兴趣地盯着贾诩的动作,好似盯着一截被蛀空了心的木桩——表面看是截烂木头,里面藏着多少虫蚁,可是谁都不知道。
“该不该让他也看看那几幅画像呢?”一个念头掠过郭嘉心头。
【2】
赵彦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少府存放内档的曹属前。他身子不算健壮,这一段路跑得肺部有些辣辣地疼,不得不放缓脚步,慢慢呼吸以平复心情。
这里虽然号称是少府曹属,可其实只是两间破烂不堪的木屋,分成左右两厢。窗棂与门框都歪歪斜斜,屋顶的青灰瓦片杂乱地堆叠在一起,上一次大雪把上头压塌了几个洞,还没来得及修补,只用一片麻布半遮住。
一想到上次大雪,赵彦眼中不由得一酸,那是董妃去世的日子啊。她那一天死得何等无助,何等凄凉,最后连尸身都不知道葬于何处。从此赵彦每次看到雪,都会觉得心如刀绞,因为每一片从天而降的晶莹六出,都可能是董妃的坟塚。
赵彦深吸一口气,推开木门。门没有锁,没人会对这种破落地方感兴趣。他踏进去以后,一股浓郁的竹纸的发霉味扑鼻而来,屋子里倒是不暗,因为屋顶漏了好几处大洞,几道光柱垂射而下,照出屋子地面上的数摊圆锥形积雪。
朝廷历朝内档文书卷帙浩大,在这里积存的只是一小部分。可即使是这一小部分,已然把整个屋子填塞得满满当当。几十个阔口的柳条筐和木箱中全是竹简、木简和绢纸,有的编串成卷,更多则是散乱地扔在各处。这些东西全无编类,摆放杂乱,负责搬运的人根本就是漫不经心。
但话又说回来,在这个时代,能有人把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无用之物搜集起来,存放一处,已属难得。
赵彦挽起袖子,开始猫下腰去检查。在少府这段时间,他跟着孔融学了不少东西。比如说策、制、敕等天子颁文都是用绢,章、表、书、状等朝廷行文用木简或麻纸,等而下之的是诸曹掾的吏事案牍,皆用竹木简。所以他只盯着那些竹木简就可以了,其他的可以弃之不管。
纵然如此,这工作量还是不小。这样的冷天里,赵彦居然找得汗流浃背,前后翻了一个多时辰,眼睛酸疼不已,可还是一无所获。
赵彦坐了一会儿,捶了捶有些麻木的大腿,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要找的,是各地织物在少府的备案记号,这个不是日常行文,往往数朝不易,所以它的载体不应是简,而是要刻在金石之上,之前的思路错了。
想到这里,赵彦复又起身,在屋子里翻腾起来。就在这时,忽然屋外传来脚步声。赵彦大惊,他可没想到平时老鼠都不愿意来的少府曹属,今天居然破天荒有人过来。
严格来说,他属于擅入记室,要是认真起来,也算是一桩罪名,许都卫少不得又会怀疑,赵彦可不想再给陈群添麻烦。他左右看看,忽然发现在阴暗角落里有一个大木箱子,箱子极大,他掀开箱盖一猫腰跳了进去。
他刚跳进去,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彦悄悄抬起箱盖的一条缝,看到进屋的是一男一女。女的他认识,是废帝刘辩的遗孀唐姬,男的似乎是个军人,年纪似乎比唐姬还小一点。那名军官背对赵彦,看不清面貌。他身材魁梧,比唐姬足足高出两头,可是两条手臂一会儿抬起,一会儿垂下,显得局促不安。
“莫不是唐姬耐不住寂寞,也想改嫁了?”赵彦暗想。寡妇再醮,这倒没什么出奇之处,但一位帝妃动了心思,这却是有汉以来头一遭。
可是唐姬的第一句话,就打破了赵彦的猜想:“听说你昨天随郭嘉与杨太尉出城?”唐姬的声音很冷漠,比这屋子还要阴冷几分,怎么也不可能是见情人时的语气。
军官连忙躬身道:“此系公务,不敢怠惰。”
“是啊,又是个雪夜。你总是雪夜执行公务,真是辛苦了。”唐姬的话满是嘲讽。说完以后,她昂起头,透过屋顶漏洞朝天空看去,口中喃喃,“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风寒,可有董妹妹死的那一晚冷?”
听到这句话,军官更加不安,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一步。面对这位废帝之妃,他总是束手束脚。听到董妃的名字,在箱子里的赵彦也是手腕一抖,好险没撑住箱盖。
唐姬没有继续追问,她把瘦弱的身躯靠在柳条筐旁,直视孙礼那年轻的脸庞:“你昨晚出城,曾经寻得几幅画像交给郭嘉,里面画的是什么?”
赵彦根据这寥寥几句话的信息,判断出两个人的关系,近似于胁迫与被胁迫的关系。不过唐姬似乎不是用什么把柄来要挟对方,而是不停地刺激对方的耻辱和愧疚。
最关键的是,赵彦感觉到,似乎两人之间的这种奇怪关系,与董妃的死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他屏住呼吸,继续安静地听下去,一点也没觉察到箱子里的异样。
对于唐姬的要求,孙礼有些犹豫。那些画像应该隐藏着很重要的信息,不然郭嘉不会郑重其事地收藏起来。一位王妃开口询问这种军国大事,这让他既奇怪又为难。
“郭祭酒不许外泄,我没有权力告诉别人。”
“你也没有权力坐视一位皇妃的死亡。”唐姬继续逼迫道,下巴微抬,淡眉挺立,让她看上去像是一柄锋利而秀气的短刀。
如果孙礼有勇气抬起头直视唐姬的话,他会发现,这位姑娘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强硬。她的眼神每次说话都会游移,不时吞咽口水,右手的指头偶尔还会去拈起衣襟,重重搓动一下。
唐姬心里清楚,严格来说,董妃的死真正要归罪于她、杨修和伏后,他们谁都没资格苛责这位孙校尉。可是她必须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从他嘴里压榨出东西。这种做法有些卑鄙,不过唐姬别无选择。
这个工作从董妃之死那一刻就开始了。杨修认为孙礼这个人心性偏柔,他有忠汉之心,道德感很强烈,却又屈从于现实,矛盾心态值得利用。在杨修的安排下,唐姬开始在各种场合“不经意”地碰到孙礼,每一次都毫不客气地嘲讽他,让他逐渐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和愧疚,籍此控制他,让他成为曹军中的一枚眼线。
画像之事唐姬是从杨彪那里听说的。杨太尉说郭嘉拿到画像以后,表情很是古怪,可惜他没机会看到内容,但似乎与神秘离京的邓展有关。杨修指示唐姬尽快与孙礼联系,问清内情。唐姬只得主动去找孙礼,并把他约到这间人迹罕至的屋子里来。
孙礼依然保持着沉默,唐姬决定采取另外一种办法。她把声音放缓,让压力稍微松弛了一些:“孙校尉,人可以犯错,但不能一错再错。我不妨告诉你,那些画像,关系到天子的安危。你若真的忠心汉室,该知道其中利害。”
孙礼终于被说动了,他艰难地张开嘴:“画像一共有五张,上面画的都是人的绘像。”
“是谁的?”
孙礼摇摇头:“我不认识。”
“这些画像是从哪里找到的?”
“许都附近的路旁雪地里,应该是邓将军遗留下来的。”
“邓展?”
“是的,他前一日出城,据说是去了温县。”
唐姬的脸色“刷”地褪成一片惨白。邓展、温县、画像,这三个词汇聚到一起,很容易联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郭嘉对皇帝的身份起了疑心。
“郭嘉……拿到画像以后有没有说什么?”唐姬的话里有了几丝慌乱。
“没有,不过郭祭酒拿着画像看了很久,以致我们耽误了追击董承。”孙礼略带抱怨地回答。他不知道上头的内情,一直在为没有追上劫囚的队伍而遗憾。
心乱如麻的唐姬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便离开了。她必须立刻进宫,把这个消息告诉伏妹妹与天子。孙礼被要求多在屋子里待一阵,以免被人看到两个人一齐出入。他自己在屋里保持着先前的立姿,过了好一阵才离开。
他们走了以后,赵彦才掀开箱子站起来。从刚才那段话里,他发觉了三件事:一是唐姬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安分,这位弘农王妃似乎在策划着什么,或者代表着什么势力;二是董妃的死,与那个年轻校尉有着直接的关系。
赵彦一边琢磨着,一边抬腿从箱子里迈出来。他的手指无意中碰触到一个冷硬的东西,随手一抓,发现抓起来的是一枚扁平铜符。这铜符以蟠虺为顶,底部呈铲状,表面凹凸不平。在最上端写着两个鸟篆:织造。下面分成两列,一边刻着许多字,一边刻着各种图形。
毫无疑问,这正是赵彦寻找的织室备案。它藏在一大堆竹木简中,若非赵彦改变思路,根本不可能找到。赵彦如获至宝,急忙拿起来细看。他先找到左侧一列的菱形符号,然后用手指划向与之平行的右侧,在那里,蚀刻着四个隶字:并河内温。
并州河内温县。这么说,那段织物应该是温县所出。
赵彦一下子想起来了。刚才唐姬和那名军官的话里,似乎透露说温县出了件大事,惊动了郭嘉亲自过问——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真是一个大突破。可是赵彦却头疼起来。原来他苦于线索太少,无从下手,可现在突然有了一大堆头绪,他反倒糊涂了,不知接下来该去设法接触一下那个校尉,还是去跟踪唐姬,抑或查查温县织物的来历。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乱七八糟的竹简,把铜符捞出来。不小心“啪”的一声,一枚竹片被铜符带起,跌落在地。赵彦俯身捡起来,随便瞄了一眼。这竹片两指见宽,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光和四年夏七月已卯日辰时王美人娩于柘馆皇子一臣宇谨录。”
在“皇子”与“一”字之间的空隙大了些,有被刮刀刮过涂抹的痕迹。
“这些内档放得还真是杂乱啊。”赵彦感叹道。他知道这是出自宫内的记录。汉制嫔妃分娩,皆不得在宫内,须外出就馆,这枚竹简估计是负责伺候的黄门记录。这些分娩记录居然和织室的文书混在一处,可见在搬运文件时有多混乱。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温县,无暇多想,随手把那枚竹简丢开,匆匆离开屋子。
【3】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唐姬踏进了司空府。她手里提着一篮鸡舌香和苦艾,名义上是来探望伏后的。负责护卫皇帝的宿卫对她略一检查,即放行了。她穿过几条走廊,迎面碰到了杨修。
杨修暂时还代着宿卫的工作,这给他接近皇帝创造了便利条件。除了不能进入皇帝皇后的寝室和曹氏家眷住所之外,司空府内可以随意活动。他看到唐姬,使了个眼色,伸手过去接她的藤篮。
“陛下正在会客,暂时不能进去。”杨修压低嗓子说,同时用手在篮子里翻来翻去,假装检查。
唐姬会意地点点头,也小声说道:“已经弄清楚了。那五张画像,乃是邓展自温县取回。”杨修一听,脸色骤变,手里的动作一僵。
郭嘉借董承被劫一事,轻轻一石打中数鸟,已经让杨修狼狈不堪。他万万没有想到,郭嘉居然还有后手——刘协在做皇帝之前,一直在温县生活。此时郭嘉居然派人前往温县画像,毫无疑问,他一定是怀疑皇帝的来历,甚至可能已经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唐姬急切地问:“德祖,我们怎么办?”如果让郭嘉知道皇帝的真实身份,那汉室将面临着灭顶之灾。一想到这点,她就心慌得不行。
“让我想想……”杨修放下藤篮,闭上眼睛,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拼命挤压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郭嘉这个对手太可怕了,回许都才区区数日,轻描淡写几手布置,便几乎把他们逼到了死角。
他浑身在战栗,但这不是因为害怕或紧张,而是兴奋,就像是赌徒面对着一盘即将开盘的巨注和一个极其高明的对手,感官处于极度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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