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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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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此事君父也提起,我只说不急,还看缘分。”濮阳落落大方,但脸颊则恰到好处地微微泛红,像个正当年纪的小公主。
  不论心中如何悚然,她面上仍是妥帖。
  王老夫人连连颔首,深以为然:“说的不错,是当缘分到了才好。”眼下帝室算稳了,陛下无需公主联姻,七娘也好宽宽松松地择一能与她相当的驸马。
  王老夫人说罢和煦地笑起来,以手轻抚濮阳柔软的发丝。
  濮阳却愈发不安,先生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无论如何,都驱不走。
  不多时,老丞相便来了,请公主书房议事。
  公主是外孙女不假,但也是君,不能怠慢。兼之此时已近傍晚,拜访长辈当在清晨下拜帖,老丞相便知濮阳此来并非是来看望老夫人的,应当有要事相商。
  想到事涉赵王,濮阳若再强求换下牵武,难保陛下不会以为她涉入诸王之争。但她也不能丢下不管,便想到了总领政务的丞相。
  外祖父掌吏治,对牵武了解,定会比她深。
  老丞相一听她来意,便叹了口气:“公主有眼力,可此事,老臣管不了。”
  濮阳未显惊讶之色,只镇定道:“请外祖父明示。”
  “牵武……”老丞相迟疑了片刻,花白的胡须一颤,叹了口气,“他是赵王的人,此次任凉州刺史,是赵、晋二王博弈的结果,无缘无故改任,赵王怕会不满。”
  濮阳自然知晓,她也不是没有秉过政,很快就道:“外祖父是担心朝堂因此动荡?再派一赵王系接任便是,晋王颇有些自顾不暇,荆王到底弱,代王又不会强出头,先将羌戎歼灭要紧。”旁的能许便许了,有什么事能胜过国之要塞。
  老丞相叹息,看着濮阳摇了摇头,不知公主今日为何如此固执:“不必如此麻烦,凉州要塞,陛下怎会尽托牵武一人,有一名将名江统,历经百战,曾效命……”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痛惜懊悔,没说下去,而是斩钉截铁道,“牵武不行,还有他,凉州乱不起来。”
  “可牵武任刺史,一州之长,纵有将军用兵如神,主帅无道,也避不过战败之运!”濮阳很快便点出症结所在,今朝堂上所立诸公皆前朝之臣,这些大臣不贤么?为何天下还是易主了?因君王无道,社稷方落入别家!
  濮阳越听越觉得不安,陛下与老丞相所恃不过羌戎势小,数千人,掀不起风浪,但若如先生所言,牵武非绥边之才,届时一将无能,是要累死千军的!
  濮阳懊恼回府,便见卫秀在庭前等候。
  此时天已暗了,她身披狐氅,独坐庭中,四周有宦官婢女,皆静立。
  濮阳便停住了脚步,卫秀转头,见她回来了,不由微笑,弯下身,无声地施了一礼。濮阳想到外祖母提起驸马人选时,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人竟是先生,此时再见卫秀,竟有些心跳紊乱。
  她定了定神,方走过去,温声道:“外面冷,先生有事寻我遣个人来就是,何必亲至?”
  卫秀看了看她并不明朗的神色,摇了摇头,目现关切:“我忧殿下不顺心焦,特来排解。”
  确实不顺。
  濮阳推卫秀入内室,又命人烧上两个火盆来,方将此行结果说与卫秀。卫秀认真听了,听说她立即上王府拜见了老丞相,笑道:“殿下机变,只是数千羌戎,确实不足以使朝廷重视。”
  若是太平盛世,国中数千流人作乱,定是一件大事,但大魏立国不久,三十年前还是战事不断的,数万数十万的兵马调遣都是常事,朝上诸公多半是经过的,陛下与老丞相都曾亲上战场,老丞相还做过主帅,这数千羌戎在他们眼中,与蝼蚁有什么差别?
  周时与齐宋频频开战,为防身后夷族作乱,那时的周相便将大批羌胡、戎狄迁入关内安置,果然免了后顾之忧。
  数十年与汉相交,朝廷眼中,这些蛮人再凶悍,有美酒美食蛀其志,也该与汉人融为一体,战力定是大不如前。且区区数千人,光凉州就有精兵三万,边军还有八万,人数达数倍,羌戎之乱,何足挂齿?
  濮阳眉目低垂,很是懊恼:“可惜人微言轻。”
  卫秀见她颓然,气质是成熟的,可十七岁的面容怎么看都是犹带稚气,就像初受挫折的小公主。不由地一笑,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得格外低柔:“殿下别丧气,距殿下举重若轻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濮阳抬头,看到她可与美玉争辉的面庞,竟觉得有些不敢多看。
作者有话要说:  卫秀一笑。
濮阳(好奇咬指):你长得挺像我驸马的。

  第35章

  此事已很明了,听陛下与老丞相口风便知,这满朝上下,无人看好牵武。她很快就明白了,仍留牵武在那主持大局,一来是朝中博弈的结果,赵王胜了,二来,便如先生所言,数千人的叛乱,朝廷还不放在心上。
  濮阳自然看得明白。
  一场战事,落于纸上,编成史书,往往不过寥寥数笔,但在现实当中,往往数日,数十日,乃至数年之久。
  那日之后,凉州境内如何,皆只有寥寥数语的奏疏,牵武信誓旦旦,定一举歼灭羌戎,扬大魏国威。
  皇帝闻之甚喜,朝廷亦是振奋,太平日子过久了,老臣们竟怀念起当年九州遍地是烽火的那段时日。
  濮阳看完牵武那奏疏,弃掷于案上,冷道:“羌戎自迁入关内,便是我魏之子民。乱,也是内政,扬什么国威?那是国耻!刺史此言,岂非离心?难怪他上任三月,便‘失羌、胡之和’!”
  “确实让魏蒙羞了,可朝中有几人看到?牵武还在得意洋洋。”皇帝神色沉了一下。有此现象,原因何在?便是国人非我族类的观念根深蒂固。不光朝中,连百姓都认为此战,是大魏与外族之战。
  皇帝看得明白,他也不是好名之君,便不怎么动怒,只想等牵武打完了这一仗,如何收场。只是他召濮阳来,本是想宽她心,方将奏疏与她看,不想她目光如炬,竟更生气了,不由好笑道:“我儿好大的火气。”
  窦回也在一边赔笑,上前来将奏疏捧起,放到已批阅的那叠上。
  濮阳扶额,她近日总有点神思不属。每每合眼,卫秀的模样总会浮现在她眼前,这令她,很是烦躁。
  先生毕竟是女子,她再好看,也是女子,欣赏可以,敬慕可以,仰慕也在情理之中,可若是爱慕……
  “怎么?有难事?”皇帝见濮阳不展欢颜,也板起脸来,很不悦道,“有难事怎不来说与阿爹!一出宫就生分。来,现在说,阿爹与你做主!”
  大有不论是什么难事,都替她摆平的架势。
  濮阳终是一笑,心中仍是愁的,却也不愿让皇帝为她担忧,随口道:“将过正旦,还有这样多的事,年都过不好。”
  腊月逢叛乱,确实烦人得很,可七娘绝不是因此而烦心。皇帝对濮阳了解颇深,她遇难事,多半是各方奔走,积极寻出路,绝不会如此委顿自困。
  不过孩子大了,总有自己不愿说的事,皇帝虽有些遗憾失落,也不愿勉强濮阳,便佯做信了:“可不是,乱得不是时候。但话说回来,正月宫中行宴,遍邀王侯入宫饮宴。”
  濮阳便看过来,认真听皇帝讲下去。皇帝微微一笑,往濮阳那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畔神秘道:“七娘若在宴上看上了哪一位佳公子,不妨来……”看着濮阳骤然冷凝的目光,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终于寻到点当年惹恼了七娘看她转身跑去皇后宫中的乐趣。
  皇帝久未如此开怀了,每日都是忙不完的政事,诸王不断索权,大臣衡量自身得失重过为民谋福,天下大大小小的事不断,到目下,就连迁入关内的羌戎也不安分,他已许久未能如此放松,眉宇间困于国事的痕辙都似被一双温柔的手抚平。
  濮阳心疼父亲辛劳,见他难得畅快大笑,冰冷的目光融化,柔和如春日化冰的江水,口中则是和缓道:“陛下不要说胡话了。”
  “好。”皇帝笑过,心情大好,很是爽快道,“但此事,你也确实得上心些。”
  他年岁不小了,濮阳出生时,他就已年过三旬,与皇后恩爱半生得此一女,自然是珍之爱之,万千疼爱。转过年濮阳便十八了,终身大事,总不好一推再推。濮阳母亲不在了,皇帝也不放心令有司置办,底下的人哪摸得准七娘的喜好。这些年他暗暗为濮阳留心着,亲自替她积累嫁妆,如今,就差一个驸马的人选了。
  濮阳便坦然笑道:“儿臣若嫁,只会凭心。”
  皇帝拍了拍她的肩:“这是自然,你但照自己喜好就是。吾女风华,何人配不得?”
  帝室无需旁人添辉,皇帝心里,只要濮阳满意就好,驸马只消是好儿郎,家世如何,倒不是最要紧的。
  濮阳在宫中用过午膳方归。
  与父亲谈论过,濮阳心中豁然了许多。
  府中仍是有条不紊,丝毫不乱的模样,诸仆婢各司其职,按规矩行事。
  濮阳在府门下车,长史便迎了出来,先拜见,而后禀道:“方才有一先生投贴,称欲入殿下门墙,拜殿下为主。”
  “人在何处?”濮阳一面往里走,一面说道。
  “人已被长史迎入,只待殿下归府便可召见。”阿蓉与卫秀道。
  姜轸正是卫秀交与严焕的名单中的一人。卫秀计算时日,那十数人,看来皆已入毂。陇西与洛阳较近,姜轸赶了来,余下怕是要等开春道上冰化后才能入京。
  她弯唇轻笑道:“公主会与姜先生相谈甚欢的。”
  接下去,如何使人心甘情愿折服于门下,便看公主的手段了。
  卫秀显露出轻松的笑意。阿蓉却有些发愁,她想了想,道:“公主有些日子没来了,这是从未有过的。”
  原是每日都来的,哪怕什么都不说,只坐着饮一盏茶,公主都要来过才高兴,但这几日,公主却似销声匿迹了一般,数日未再踏足小院,连府中都不怎么待,常入宫或外出饮宴。
  卫秀轻松的笑意凝在唇畔,眼底幽沉的光芒也复杂起来。良久,她淡然道:“不要管她。”
  阿蓉略一迟疑,终是没再说。
  刚过午,天就暗下来了,看来又有一场雪要来了。卫秀望向门口,那里空无一人,她担忧起来,仔细回想这几日所言所行,确定没有出错,才又放心,谋算着下一步如何跨出。
  卫秀所料没错。
  下午果真下了一场雪,洋洋洒洒的,伴着北风呼啸,连出门都难。
  濮阳与姜轸言谈晏晏,半个时辰下来,姜轸便感怀道:“我来此,是受人指点,本是想来试一试也好,谁知,竟遇殿下如此厚待。”
  听到他说受人指点,濮阳立即了悟,必是先生将他引了来。
  “姜先生高才,何处不得施展?来我府中,我承您之光,蓬荜生辉。”濮阳很会找人脉门,姜轸这样的人,金银是无用的,得以诚待之。
  “殿下高看我了,我在陇西,不过一刀笔小吏。”他有才,可性子直,在底层挣扎不出头,眼看年已五旬,估计此生便要如此郁郁不得志了,谁知此处光明,让他探到了。本因是公主而有所迟疑,可公主却三言两语便打消了他的疑虑。
  奸猾小人有奸猾小人的用处,正义之士自然也有正义之士的好处。
  濮阳令人收拾客舍,将姜轸好生安顿下来。至于官这一字,濮阳未提,她是不会将姜轸立即荐入朝中的,她打算以姜轸无法拒绝的理由,先将他留在府中,她府中还有几个职衔空着,品级不高,六七品上下,但官、吏之别,如天地之分,有了官身,再往上走就容易了。
  待姜轸退下,濮阳快速转动的大脑停住,又心不在焉起来。
  她有些日子没去小院了,以先生之敏锐,怕是已察觉出什么。
  可她又如何去呢?去了便是已经乱得很的心神更添烦乱。
  她总想起卫秀,想到她时而冷漠,时而温柔的双眸,想到她在轮椅上依然如青松古柏,永不弯折的脊梁,甚至想到上一世她临死前看到的,卫秀称得上仓皇失措的身影,她沉痛惊怒的双眸。
  她们相识还不久,上一世,是她在旁悄悄地关注她,而今生也不过半年时光的相处,然而回想起来,一幕幕先生或淡然微笑或挑眉不语的画面,竟是深刻在她心中。
  她只好克制自己不去见先生,但那人身影徘徊心间,驱散不去。她也似在迷雾之中挣扎不出。
  更令濮阳不安的是,她起先觉得先生是女子,她不该对她存有非分之想,可数日不见先生,她竟隐隐间觉得是女子也没什么。
  “殿下。”有侍女入内。
  濮阳望过去,见是卫秀院中的侍女,目光微凝,客气道:“何事?”
  “先生听闻殿下得贤士,特赠美酒一壶,供殿下为贤士洗尘。”侍女从容,一面说,一面呈上一檀木托盘,盘上置白玉酒壶。
  濮阳容色稍霁,起身将酒壶接过,待侍女退下,与近侍道:“说与家令,今夜之宴,孤为东主。”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个事要与诸位解释。
就是前段时间改文案,有几位宝宝认为我没有必要迎合读者。
其实是这样的,我先确定了结局,然后为宝宝们可以理解清楚,才对HE做出了注释,而不是改了文案,再改变结局来讨你们喜欢。
谢谢几位宝宝对我的关心和支持,我也不会改变初心。

  第36章

  腊月里总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宫中、府上皆在筹备过年所需物事,皇城中的衙署都忙着将一年之事做一了解,而后封印过节。
  今年略有不同,随着凉州战事一日日逼近,朝廷里逐渐弥漫起一种紧绷的紧张来。
  区区数千人的叛乱,竟拖了将近一个月都无结果,除了开头一场小胜,后面便一丝声响都无,就如整个凉州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朝中诸公面面相觑,这才警惕起来,皇帝下诏边军备战,诏书未出京师,牵武战败的战报便快马送入洛阳,举朝震惊!
  三万精军对四千羌戎,却战得一败涂地,这不是国耻是什么?
  濮阳顾不得旁的,匆匆往卫秀小院走去。
  不过十来日未至,小院仍是往昔的模样,濮阳却觉得有些陌生,入门,有仆婢见她来,忙入室内去通禀。
  濮阳脚下步履不乱,快步向前,心中却逐渐抽紧,说不出的忐忑。
  卫秀很快便出来了。
  多日不见,她仍旧气质恬淡,洒脱倜傥。
  轮椅推到屋檐下便停了,待濮阳走近,卫秀方从容屈身:“见过殿下。”
  濮阳在她身前停下,分明是早就印在心上的人,多日不见后,竟有一种充满了疏离的陌生感。濮阳抿了抿唇,如水般温柔的眼眸飞快地闪过局促不宁,而后淡定道:“我有要事与先生相商。”
  卫秀直身,看着她,作势相邀:“殿下请。”
  外面天寒地冻,确实不适宜详谈。
  二人相携入内室。
  室内温暖如春,与外相差甚大。待婢女上了茶来,卫秀便令诸人皆退下。
  “殿下有何不解,但说无妨。”
  室内便剩了她们两个。
  她十余日未至,来前濮阳也有过忐忑,若先生问她为何多日不见身影,该如何回答方妥帖,她一路为魏军大败而愤怒焦灼,又为不知如何面对先生而迟疑退却。
  谁知到此处,先生一如往昔,似乎毫不在意她为何消失。
  濮阳难免失落,先生只将她做主君对待,如此态度,并无不妥,只是她由己及人,刻意期盼。
  “那日先生赠酒,还未当面道谢。”濮阳淡然道。
  卫秀一笑:“小事而已。姜先生可入得殿下眼?”
  姜轸之才,可入朝治世,足为一代名臣。濮阳接触了几日,便知此人有一套自己的准则,非能任人驱使之辈。
  “姜轸若入朝,定会平步青云。”濮阳道,只要陛下见过姜轸,定会如提拔重用张道之那般对待姜轸。
  人是卫秀选的,卫秀自然清楚,见濮阳一针见血,知她定已有决断,便不对如何用此人指手画脚。
  “能入殿下之眼便好。”卫秀温柔笑道,“入春后,还有一批人将投殿下,请殿下郑重待之。”
  濮阳自是答应。
  卫秀一举一动皆与往常无异,落入濮阳眼中,她的一颦一笑都比以往更加夺目。
  濮阳看了卫秀一眼,便克制住自己,装作不经意地转头望向别处,口中说起此次来意:“我刚接报,牵武败走,溃不成军,羌戎大捷,另有多处戎狄响应,粗略估计,人数已达万余。”
  “小火不立即扑灭,自然会往四处蔓延。这是意料之中的。”卫秀道。
  如今羌戎壮大,已不似起头那么好对付了。濮阳知道形势,接下去的战事,非她所能主导,朝廷也不会如先前轻视,叛乱迟早会平,但她却觉得难受。濮阳眼中闪过一丝脆弱,只片刻,便转瞬而逝。
  可这短短片刻,却完完整整地落入卫秀眼中。
  卫秀迟疑,想了想,还是劝道:“西北数十年无战事,凉州早已不是往昔的凉州,我曾亲往凉州游历,深知牵武之能不足以平息叛乱,可惜朝廷却不知。此事怪不得殿下,你已尽人事,不必过于挂怀。”
  濮阳难过,因她分明有先生提点,却无人听她之见。人微言轻,不过如是。
  “大魏怕是要多折兵士了。还有凉州百姓……”因牵武之败,所死的人,定会增加。生逢乱世,以人为刍狗,活着便是最难的事。
  洛阳繁华,凉州苍凉,主导这场战事的人处繁华,因战败而东躲西藏,远离故土,乃至无辜丧命的人,不知何时,能重建家园。
  她不是好人,卫秀一开始便知道,这位公主非手软之人,当初她能躲过晋王刺杀,是因她与婢女换了衣着,那婢女代她去死了。
  晋王刺杀,定是凶险万分,千钧一发之中,她能立下决断,毫不动摇,让婢女替了她,可见心肠冷硬。
  卫秀能选她,其中也有她这份果断狠心的原因。
  可偏偏是这样狠心的一个人,在面对百姓生死,却能有如此慈心。
  何其矛盾。
  濮阳低首,拨弄着茶盏,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将茶盏置于几上,平静道:“为今只盼朝廷早日平叛。我有一个想法,想听听先生的意思。”
  卫秀便道:“殿下请讲。”
  “羌戎为祸,战火涂炭。此次平乱后,我欲奏请陛下,迁外族出塞。”濮阳说道。前世凉州没有这般声势浩大的叛乱,但之后几年,这些外族也总生出点事来。不如早早将他们迁出塞,以免将来再作乱。
  卫秀闻言,唇畔笑意灿烂,从袖中取出一纸文章,呈与濮阳。
  濮阳双手接过,摊开一看,双眸湛光,她捏着纸边的手指收紧,甚至因用力而泛白。快速浏览一遍,濮阳望向卫秀,面容绽放惊喜。
  卫秀笑着看她,沉稳道:“殿下以为如何。”
  “大善!”濮阳喜道,她双目仍流连在文章上,说罢一抬头,便撞入卫秀含笑的凤眸中。
  卫秀生就一双凤眸,细长而微上挑,一旦微笑,便摄人心魄。此时,她眼中倒映着她的样子,乌黑的瞳仁,如墨玉般温润,除却濮阳,再无她人。
  濮阳就如被定住了一般,愣神地望着卫秀,移不开眼去。直到卫秀语气自然地说道:“此论中有我亲历凉州之感悟,不敢说最佳,总归好过泛泛而谈者。”濮阳方回神。
  她已不敢如往昔那般,理直气壮地盯着卫秀看。从前她问心无愧,而现在,她“意怀不轨”。
  濮阳匆匆转眸,不敢与卫秀对视,只怕自己更加沉溺。
  她扭头看窗棂,勉力维系心神,镇定道:“此作正逢其时,我代为先生上呈君父,”说道此处,她微微顿一顿,道,“只是如此,先生便要扬名了。”
  卫秀笑睇她:“扬名不好?”
  “并非扬名不好,只是先生非好名之人,且喜清净。我是觉得,先生不愿做这等出头的事。”濮阳不急不缓道。连丞相之位都几次推辞,足见不喜浮名。
  卫秀不置可否,只是道:“就当是抛砖引玉。”
  她说得含糊,但濮阳听懂了。
  卫秀是她的人,她扬名,亦是她的荣光,显得她门下人才济济。且此论鞭辟入里,非大才难著,陛下会因此而对先生以礼相待,也会因此在政事上更高看她一筹。将来再有类似牵武之事,陛下至少会将她之言纳入考虑。
  好处是显而易见,更是濮阳无法拒绝的。
  但这,并不是先生本意。一旦扬名,她享有的清净便会打破,常有人登门不说,怕是陛下也会想要授她官职。
  感动漫入濮阳心中,带着丝丝令人欢喜又执迷的甜意。
  “先生扬名之后,我会为先生挡去访客,至于陛下那里,我亦可……”濮阳还没说完,就见卫秀摇了摇头,不紧不慢道:“殿下不必为我如此费心,我既是殿下谋臣,便是奉殿下为主,我对殿下而言,与姜轸之流,是一样的。”
  濮阳一怔,先生话中分明有另一层意思。
  卫秀却是从容地看着她,想了想,接着道:“我敬殿下为主,事殿下之心,如丞相事陛下。怎敢劳烦殿下为我费心至此。”
  她句句意有所指,又字字都在撇清。她对她,就像丞相对陛下,唯有君臣之谊。
  濮阳脸颊霎时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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