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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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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秀仍是不大开口,唯有要紧之处,方答上一两句,态度很是冷淡。
濮阳再是迟钝也看出卫秀无心与她多言了。
她便忐忑起来,不时看卫秀一眼,话也渐渐少了。卫秀仍是不动如山,她不与她说,她便乐得清静。
到府中,正好见府门外有人往府中递名刺。那人身着齐国官服,一看便知是随齐使入京的大臣。
既然是齐国大臣,那道名刺来自何人便无需多言了。
卫秀不过扫了一眼,便使人推她往府中去。
那大臣眼尖,看到濮阳,立即上前来拜见,濮阳心思都放在卫秀身上,正要追上去,却被拦住了,又碍于对方身份,不好甩袖就走,只得留下应付。
卫秀入府,回头便见身后空无一人,公主并未跟上来,她眼中一暗,回过头来,看着前方,极力使自己不为所动。
从府门,到小院,还颇有一段路,这条路经过了许多次,然今日却似格外长,长得像望不到尽头。
濮阳总算拜托了齐国大臣快步追赶上来。到了自己府中,便不必太过拘谨了,濮阳走到卫秀身旁,觑了眼卫秀平静的神色,惴惴不安地猜不透先生是喜是怒。她想了一想,便试探一般地笑着问:“先生怎不等我?”
本以为先生会冷淡敷衍,随之卫秀却令人停了下来,濮阳也随之停下,站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卫秀看着路旁已落尽绿叶的树丛,缓缓启唇道:“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今冬初雪未至,园中荒芜已显,一眼望去,草木败落,满是荒凉的枯黄,与卫秀诗中笼着浅浅烟雾的景象毫无不同。
濮阳茫然,卫秀看着她的神色,淡淡一笑:“江南,好地方。”
说罢,还不待濮阳反应,便令人推她轮椅走了。
濮阳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卫秀的意思,她先是不敢置信,再是恍然大悟,接着便是喜不自胜,忙紧跟了上去。
卫秀见她跟上来,不觉得释然,反倒更加不安起来。
她所不安,并非公主的态度,而是自己的心。
她为何恼?若公主当真移情,岂不是更好?不对,公主若心向他人,定会有所偏向,若那人之言与她之言相冲,公主未必会如现在,对她言听计从。
想到这一可能,卫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深渊,就算不是豫章王,也会是旁人,殿下从不缺仰慕之人。
“先生。”濮阳满怀喜悦地追上来,望着卫秀,满是揶揄笑意,“先生可是吃醋?”
吃醋二字像是提示一般,将卫秀的心点醒。惊觉自己竟任由情绪掌控到这地步,她的目光微微垂下,笑着道:“殿下想得多了。”
她不该把公主放在心上。她本就一无所有,也不应当去奢望得到什么,她不该由着公主进入到她的心中,让她喜便喜,让她哀便哀。
她分明是在笑,可眼中却毫无笑意,冷静得如波澜不动的湖水。濮阳的笑容也凝固住了,小院就在眼前,她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不再说了,而是接替了仆役,亲推着卫秀过去。
这是贴心之举,可在此时却偏偏如锐利的刺一般扎在卫秀的心上。
她一向是在意自己不能行走的,却从未如此时一般难堪。
第61章
因卫秀与濮阳总在一处,二人身边侍奉之人便也都相熟了。濮阳随卫秀进来,也无人奇怪。
外事纷扰,已使人殚精竭虑,若是内事也要猜来猜去,不免太过耗神,卫秀与濮阳皆深谙此道。
入内室,卫秀目光一扫四下,令诸人都退下了。
濮阳见此也将她身后诸人皆屏退。
室中静下,只余下二人呼吸。入院后短短一路已使卫秀镇定下来,她到几旁,取来茶叶,散入壶中,又提起小火炉上的水壶,将沸水冲入壶中。
濮阳在几旁坐下,并未开口,她沉静的目光落在卫秀身上,显出若有所思之色。卫秀手下一颤,险些将水洒出,她凝神手下,将水壶稳稳地送回小火炉上。
顷刻之间,茶香溢满室中,如此严寒之际,外出归家,能饮一盏热茶暖身,不但是雅事,更是美事。
过得片刻,卫秀便置茶盅于濮阳身前,为她满上。
茶盅是木制,打磨得光滑,刻了花鸟纹样,濮阳端起,吹了吹,饮了口,便欲开口,却让卫秀抢了先:“方才是我失言了。”
濮阳愣了一下,旋即漾开一抹浅浅的笑,带着些许落寞,相处多时,到了今日,她仍是看不透卫秀,卫秀仍是将她隔在外面:“先生这样见外,真是让我难过。你我之间,言语难道还要斟酌?说什么失言呢。”
手中的茶盅,隔着一层厚厚的杯壁,都似烫得厉害,卫秀望着窗下朦胧的阴影,淡淡道:“失言便是失言,我理当向公主赔罪。”
“如何赔罪?”濮阳问道。
卫秀想了一想,濮阳又道:“这样如何?”
哪样?卫秀回头,殿下倾身过来,一手抚上她的脸庞,她蓦然睁大了眼睛,唇上触觉柔软,温柔来得突然而不容拒绝。
她们从没有这样近过,近得仿佛随时都可拥有彼此,像是灵魂都在这一刻融到了一起。
卫秀只觉得无法思考,无法动作,整个人都如僵住了一般。濮阳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间,她合着眼,蜷长的睫毛轻颤,双唇与她的贴着,却没有进一步——她也是紧张的。卫秀的心陡然一酸,她们之间,总是殿下主动,可殿下也是女子,她也会羞怯,会紧张,会害怕,她也需包容,需怜惜,需保护。
可为何她们之间偏偏隔着那样的前尘往事。如若她无深仇背负,而她也不在帝王家,又该多好。
卫秀合上眼,慢慢地回应,她于此十分生疏,在濮阳的唇上轻轻舔了一下,便笨拙地不知该如何,只敢试探着一点点,在濮阳唇上描摹。
濮阳的双唇烫起来,她身上的清香如此醉人,她的气息又是如此使人神魂颠倒。卫秀只想忘掉一切,在她惹人沉溺的温柔中永远不醒。
直到二人皆觉窒息,才慢慢分开。
濮阳红着脸,如晚霞漫天,眼中似有朦胧的雾水,是女儿家独有的娇羞。卫秀看着她,心头软软的一片,她已无法否认,公主早已融入她心中,让她喜便喜,让她忧便忧。如同蚌肉中的珍珠,碾得浑身作疼,也不忍放下,仍要温柔地包裹着她,让她绽放光芒。
濮阳坐回到榻上。带着柔情与羞涩,她微低了头,气氛和缓下来了,但原先的疙瘩不能不解。她低声问道:“先生今日不悦,可是为豫章王?”
方才外面,卫秀语带不悦地说起江南好地方,濮阳便想明白了,心下欢喜先生吃醋,吃醋便是在意她,但也担忧先生因此对她失了耐心。
卫秀也没有再推脱,她说了实话:“因他,也不因他。”她见公主与豫章王说话,为此而恼怒,可她又知道,即便不是豫章王,是旁人,她也同样不好过。
濮阳便有些不解,疑惑地望着卫秀。卫秀笑了笑,略显出怅然:“若有一日,你我反目,殿下会如何对我?”
濮阳蹙了下眉,仍是好好想了想,答道:“先生与我反目,我赢了会难过,因心疼先生,我输了亦难过,因失去先生。进退不得,两败俱伤。”她难以想象,她们有反目的时候,虽然相互表明心意还不久,但她深知卫秀心性,她秉性坚定,难以动摇,既然与她生死相许,定不会辜负她。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先生怎么问起这个?”
卫秀道:“总怕有那一日。”那一日迟早要来,就如宿命一般。她看着濮阳,道:“若真到那日,我定然让着殿下。”
濮阳一笑:“那便好。”仍是不曾上心。
有一事,濮阳已想了有些日子了,眼下也正好询问卫秀的意思。她显出踟蹰来,似是不好意思,卫秀便好奇地看着她。
濮阳咬了咬唇,心一横,轻声说道:“待豫章王离京,我便禀君父,嫁与先生,如何?”
以前没有先生的时候,倒罢了,嫁一不喜欢的人,不过自寻烦恼,但眼下,濮阳便想尽快将名分定下,与先生结为夫妻,也好名正言顺地一起。
卫秀却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心中立即生出抵触来,她连做魏室的大臣都不愿,更不必说要称皇帝为父。但濮阳期盼的模样,使她不忍拒绝,她委婉道:“陛下未必愿意我为驸马。多事之秋,何必为此事起波澜。”
濮阳笑了一下道:“你不了解陛下,陛下会答应的。”
皇帝心中,什么都没有这天下要紧,不然,立储之事不至于拖到今日。她虽受宠,也只因从未触及陛下底线,今来求娶是对魏毫无威胁的齐,但若齐强大,且攻魏,魏无还手之力,此时齐来求娶,陛下应是不应?必是应的。
濮阳想得明白,但她并不因此而伤心怨怼,人总要有所择取,有所偏向,阿爹疼她之心是真,只是大事为上。
将与卫秀婚姻带上算计,濮阳有些抵触,却仍是说了:“先生屡献奇策,已在陛下心中,但先生不愿入仕,便使陛下觉得不稳妥,无欲无求之人,最不好驾驭,此番入宫又提起先生不入朝堂,这未必是无心之语。”
换一句话说,双腿不能行走虽是缺憾,但他们有什么是需亲力亲为的?吩咐一声自有人去做。最要紧的一件便是双腿不便是否将妨碍子息,此事,濮阳也能设法解决。
她前世不婚,陛下也没说什么,可见,是给了她极大自由的。兴许要多入宫求上几回,但陛下碍于她真心喜欢,又欲将卫秀掌控,极有可能便答应了。
濮阳是有把握,才提出此事的,她望着卫秀,轻柔道:“只要先生愿意,余者我自有办法。”
卫秀既然在皇帝面前出现,既然屡献奇策,又辞官位,自然是早有应对之策,定不会让皇帝怀疑她。
濮阳所言,根本难不倒卫秀,她所为难的是濮阳的心意。
想一想她们能永结为好,朝夕相对,日夜不离,卫秀便心头发烫,便向往不已,说到底,她也是意动的。
今日能为此意动,将来便会有越来越多,让她不忍拒绝的事,她总有一日,会被自己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境地。
濮阳期盼地看着她,她绝想不到卫秀会拒绝,她是毫无拒绝的缘由,她们既然真心相对,结婚姻之好便是水到渠成之事。她的目中已隐隐显出欢喜来,只等着她以为必会到来的好事,当真降临。
清亮的目光,似孩童一般单纯的欢喜着,却让卫秀如被撕扯一般难受,拒绝的话语已在口边,即将启齿之际,忽有一阵叩门声传来。
二人一齐转头望向门口。
“殿下。”门外秦坤唤了一声。
若非要事,秦坤绝不会来扰。卫秀松了口气,与濮阳道:“殿下召他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关于攻受属性的分歧只在两点,就是,
卫秀是傲娇受,还是傲娇别扭受。
万万没想到有辣么意见统一接近的一日,太不争气了。
第62章
秦坤来禀的是一件大,却无关紧要的事。
汝南王薨了。
有风起,窗户动摇,薄薄一层窗纸簌簌作响。这消息来得突然,卫秀与濮阳俱是意外,对视一眼,濮阳道:“是何缘由?”
汝南王,前朝末帝,在朝中十分尴尬。他虽为王,却从未上过朝,连府门都不大出来。一晃十九年过去,京中都要忘了有这样一人,唯有偶尔提及前朝,才会在世人口中过上一遭。
前朝气数已尽,他之生死早已无关紧要。可身为帝王,他之一生也算坎坷了。
秦坤显得唏嘘,却无惊慌,亦不多重视,倒有些漠然,与濮阳恭敬道:“听闻是突发急症,陛下已遣了太医去查验了,想来晚些便能知晓详情。”
晚些,只怕也就这样了。太医去一趟,多半草草了事。
人一死,便是盖棺定论,他活着,尚且人人避之不及,薨逝后,朝中上下怕也没几个人在意他是怎么去的。街头巷尾,纵有谈论起,只怕也不过是将此事做一茶余饭后的闲话来说。往昔的天子,如今的王侯,成人口中谈资,未免可悲。
濮阳眼光凝重,目视秦坤道:“严令府中,不得议论此事!”
秦坤立即垂首,神色倏然肃穆,与方才之轻忽截然不同:“是!”
卫秀一直未曾开口,直到秦坤奉命退下,她才望向濮阳,神情柔和下来:“殿下总有一念之仁。”
“伪善而已。”濮阳轻笑一下,眉目淡淡道。她能做的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谈不上仁义。
可人,多半是连力所能及之事,也不肯伸一把手的。卫秀有时便觉得十分奇怪,殿下行事果断,绝非瞻前顾后之人,但她总能禀一缕善念,待挡路者毫不手软,待无关之人却总能存有善意。奸猾与仁善在她身上竟无半点冲突。
与她相比,卫秀觉得自己,便是永远存活在黑暗中的人,濮阳便似唯一的光芒,引得她靠近。
“一念之仁,泽及天下。望殿下,可不忘初心。”卫秀温柔道,心中却难以抑制的难过起来。
濮阳的路是她一手铺出来的,她所侍奉的该是一位能够泽被天下的明主,这何其难得,士人一生所求,不正在于此?濮阳这个人,是她一点点沦陷,一点点爱上的,她为她的将来铺路,无可避免地会想到将来的殿下,是如何意气风发,如何澄清九州,但她却又同时谋划着毁了将来的她。
对主二心,她不忠不仁!对爱二心,她不配所爱!对亲动摇,她不孝不义!
濮阳在卫秀温柔的注视下,十分羞涩,她起身道:“还有一些事需去处置,先告辞了。”
卫秀压抑胸口翻滚喷涌的郁气,笑着点了点头。
濮阳快步而出,阿蓉紧接着入内,卫秀看着濮阳的背影消失于门后,喉咙间猛然一阵甜腥,再也压抑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长久的压抑,长久的恨意,长久的进退两难,挖空了她的心血。
阿蓉大惊,就要张口疾呼,卫秀便立即抬头,以目光示意她噤声。
阿蓉哽住了声,奔上前,以帕拭她唇边鲜红的血。
胸口绞痛,喉咙口腔布满了铁锈般的腥气,卫秀艰难地缓过一口气来,推开阿蓉的手,气息虚弱:“殿下还未走远……休要让她知晓。”
阿蓉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她哽咽道:“你的身子……”
卫秀捂住心口,胸口结着郁气,如大石压迫,令她透不过气来,她摇了摇头,神情仍是平静的,可面色已苍白的如纸一般,双唇干涩,额上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过了好一阵子,她方道:“无妨,容我歇一歇。”
她很累,想歇一歇,什么都不想的歇一歇。
阿蓉连连点头,起身推着她,往卧室去,行至半道,卫秀忽然想起一事,她惊恐,心口的痛意使她眼前一阵一阵的黑,但她仍是启唇,气息微弱:“陈渡那里,陈渡那里,快……快去看看!”
一句话,分了几回方说尽,她用尽了余下的全部力气,连表面的平静都几乎不能维持。
阿蓉听明白她的话,顿时酸涩不已,急忙将她安顿入室内,方飞快地带人往陈宅去。
卫秀记挂着,卧身榻上,仍不能安心歇息。脑海中一阵一阵的混沌,但她仍极力让自己清醒,回忆那日与陈渡的交谈。
他自诩周之贞士,却拜授魏之官爵,世人皆以为他沽名钓誉,谈起便是唾骂,他心高气傲,重义轻生,谈起如今世道,痛心而无能为力,但他始终都心向周室。今汝南王薨,他若要亡身殉节……
卫秀焦急,担忧,脑海中满是昔年在黄沙漫天的边陲,与兄长一同,策马飞驰,纵情大笑的少年。唯恐那已变作孤傲固执的贞士的少年,从此就消失在世上。
与仲氏有联系的人一茬一茬死去,活下来的越来越少。卫秀珍惜每一个记得父亲,记得兄长的人,纵不来往,能知晓这世上有人与她一般,怀念着父母兄长的人,也好。
人一死,留存的气息便一日日薄弱,这么多年过去,记忆中的人,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她不愿孤身一人,不愿独自挣扎,不愿有朝一日,想到自己在做什么唯有迷茫退却。陈渡与她,不仅仅是幼年时相熟的一位兄长而已。
身上的冷汗不断,她内衫都被浸透了。脸色白得如透明,唇上毫无血色,羸弱得像是随时会晕厥,会亡故。卫秀仍自强撑着,等一个结果。
时间是如此漫长,如止步不前了一般。
胸口的憋闷几要使她窒息,头颅也跟着钝钝地疼起来。她坚持着,任凭痛意侵蚀。
终于,阿蓉回来,她面上是一派轻松,卫秀见此,方松了口气,撑起身子,急问:“如何?”
阿蓉回道:“陈先生安好,婢子去时,正换衣袍,欲望汝南王府吊唁。他道,谢过先生好意。”
卫秀安心,头疼也缓和下来:“那便好。”又问,“只说了这一句?”
阿蓉回忆了一下,道:“还说了一句,陈先生道,不想时至今日,懂他之人,竟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先生。”
阿蓉在陈宅时,惦记着卫秀,确认之后,便飞奔回来,眼下重复此话,她的神色慢慢变了,轻松笑意变作骇人的恐慌。
卫秀一阵天旋地转,她抓住阿蓉的手,拼命定住心神,道:“备车,去汝南王府。”
“来不及了!”阿蓉忙阻止她道,“婢子归时,是与陈先生一同出的门。”陈宅至汝南王府,比至濮阳公主府,近得多。
更何况,先生的身体,已不适宜奔波。
卫秀沉静道:“速去备车!”
若不注意她的脸色,只会以为她与平常无二。阿蓉却担心先生会随时倒下。
她不敢违逆,自责自己太过掉以轻心,眼中蓄满了泪,站起身,就要出去时,门外有一名与她同去陈宅的仆役来禀:“先生,陈先生于灵前触柱而亡。”
头颅像被人猛击一记,嗡嗡作响。一线生机彻底熄灭。卫秀看向阿蓉,目光逐渐涣散,如失了魂魄。阿蓉忙扶住她,连声呼唤。
卫秀闭上了眼,陷入昏厥之中。
陈渡触柱而亡,引得皇帝大怒,斥他为忘恩负义之贼。然陈渡却在士林中声名大噪,无人敢高声谈论此事,却有不少士人暗地佩服陈渡之忠义。大约是被如此惨烈之事影响,紧接殉节之士数人,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皇帝怒极,原想将汝南王谥号定为贬义的荒,眼下便更坚定。丞相与一班贤仁的大臣大急,连番劝谏,不能不顾民心,且豫章王还在京,不可使他国见萧蔷之乱,沦为三国中的笑柄。得国不正势必要被人提起,眼下最好便是放宽度量,以显新朝仁义。前朝末年,民不聊生,世人都还记得,两下对比,心有所向。但若此时再相逼,世人必悯汝南而以朝廷为伪。此时,堵不如疏。
皇帝盛怒,如何听得进去。丞相无法,幸而诏书未下,还来得及更改,便派人请了濮阳来。
濮阳总能摸到皇帝脉门,私下一劝,终是将谥号改做了怜悯的“哀”。
劝了许久,回府已是入夜,濮阳想问卫秀,可能设法平定民间物议,到小院便闻先生已睡下了。
濮阳疑惑:“先生今日歇得早。”
她来此地,卫秀多会迎接,往日就算睡下,也会起身,恐误了要事。
阿蓉恭谨回道:“先生这几日有些许累着,今日无事便先歇下了。”
说的合情合理。濮阳盯着阿蓉,阿蓉若无其事。半晌,濮阳道:“孤有要事相商,你去请先生来。”
她素日最体贴卫秀,从不勉强,今日却如此紧逼,阿蓉阵脚大乱,莫非殿下看出什么了?她望向濮阳,濮阳神色淡淡,瞧不出是什么心思。
阿蓉心一狠,决心一赌。她恭敬一礼:“是。”转身往卫秀寝居走去。
濮阳在身后看着她,阿蓉抑制住慌乱,走得平稳。先生吩咐不得让公主知晓,她已办坏了一件事,不能再违背先生的意思,办坏第二件事。
濮阳观察着阿蓉的步履,她的身形。
走到寝居门前,阿蓉抬起手,公主的目光在身后笼罩着她,那目光洞若观火,使她无处遁形。她强自稳住,指节就要击到门,只有一寸之距,身后终于传来一声:“罢了。”
阿蓉终于松了口气,身子几乎要瘫软下去。
濮阳目光柔软地看了看那扇门,那里面先生正在安寝。她本是怀疑先生出了什么事,故而逼了阿蓉,眼下见她并不怕什么,方才相信。
既然先生已歇下,便不要搅扰她了。
濮阳离去,阿蓉连忙入内,他们请不得大夫,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卫秀。走到榻前,便见卫秀双眉紧锁,她嘴唇微动,一声声模糊呓语。阿蓉走近,弯身细听。
“殿下……”卫秀闭着眼,早已没有了意识,她一声一声地低唤,痛苦而不安,“殿下……”
第63章
至半夜,卫秀脏腑郁化,内生虚火,发起高热来。
阿蓉摸了把脉,急得团团转,她医术远不及卫秀,只能看症状,不敢擅自用药。此时只得以湿冷巾帕,于她额上、腕上冷敷退热,却收效甚微。严焕与几名仆役皆守在室外。
凉水一盆盆端入,阿蓉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严焕终忍不住,在她又一次出来,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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