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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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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太师语速略快道:“不必多礼。”又左右看了看,停顿片刻,仿若随口问道“濮阳殿下何在?”
“殿下已回府去了。”
卫太师暗暗松了口气,公主不在,才方便他与卫秀谈话。
明白的说,濮阳婚事一定,诸王便盯上了她手中的政治势力。眼下看来,是赵王最有利,他欲借卫氏之手,将濮阳直接拖到自己这条船上。
但这中间还有一个卫秀,卫秀若不答应,若仍与卫氏划清界限,公主便与卫氏无干,赵王的心思便要宣告破灭。
卫太师此来,便是要说服卫秀。
卫太师上矮榻跽坐,立即有仆婢奉上茶来。卫太师见奉茶婢子一上来,连一个多余的斜眼都没有,规行矩步,举止合宜,很有大家气派,比起卫府的也不遑多让了。便暗中点了点头。
他小小饮了一口,方开口道:“你是卫氏子弟,新婚在即,不回家,倒是在外辟府别居,这是何道理?”
卫秀看着他,唇畔挂了一丝笑意,却是不开口。卫太师起先还与她对视,过了片刻,便有些不自在起来,皱了眉头,继续谆谆诱导:“你在外不归,不但是家中会受人嘲笑,连公主亦会受人非议。”
卫秀淡笑一声,摇了摇头,问道:“太师可还记得,您有一个长子,流落在外?”
卫太师一愣。
卫秀又缓缓道:“秀入京,已近二载,与太师会面,也有多次。可太师却从未问起,您那长子是怎么没的,生前过得可还得意,坟茔又在何处。我入京后,他身后祭祀又是如何安排,可有人供一口饭吃。”
她语气仍是平缓,无一丝控诉之意,却让卫太师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
卫秀想起十余年前,见到的那位卫公子,不知他泉下有知,家中对他无一丝挂念,可会伤心涕零。过了片刻,未闻卫太师发问,她看过去,便见卫太师神色晦暗,原本温和劝说的长者气度已荡然无存,倒是警惕锐利地盯着她。
卫秀轻笑出声,状似惊讶道:“太师这是做什么?不过说些往事,太师怎地像是将秀当成了宿敌了。”
卫太师眸光一闪,沉声道:“如此看来,你入京,是代父鸣不平来了?”倘若如此,卫秀便是敌非友,要提醒赵王殿下小心濮阳公主了。
未结强援,反添一仇。卫太师心中颇为郁愤,也有些后悔忘了对长子表现关切。然他转念又一想,若卫秀果真是为父鸣不平来了,便说明他对生父颇为看重,如此,眼下再提出补偿也不算太晚。
卫太师心念飞转,神情也由警惕转为审慎。
上回借卫氏在军中耳目,卫秀替濮阳拉拢了几名寒门将士,那几位将士如今都已有晋身之阶,靠着军功,与公主府的后盾,在军中站稳了脚跟。这些卫太师俱都知晓。看她这一步步,心思深沉,所谋甚远,便知她心性坚毅,非言语可动之,恐怕也是有所图谋。
然濮阳公主之势,直逼诸王,若能使她与赵王一心,所得之利势必丰厚。卫秀所图,只消不太过离奇,都可先答应下来。
诸多念头,不过片刻。卫太师转瞬便和缓了颜色,怅惘叹息:“你鸣不平也是应该的。是家中对你父子亏欠良多。现你已成人,要说什么补偿,恐是也迟了。但你若有所求,家中必有所应,说来就是。”
慈祥得像是平凡人家的老翁,将一腔慈爱之心都倾注在儿孙身上。
可卫秀一看就知他慈眉善目的面容底下在算计些什么,心中忽然涌现出莫名的悲凉来。她淡淡一笑,面上有些散漫起来,端起茶盅,缓缓饮上一口,方道:“所求不多,只需太师举手之劳。”
她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倾身交与太师。
卫太师接过,看到信封上的笔迹,目光骤然紧缩,他抬头望向卫秀,神色有些怔忪。卫秀闭口不语,只微微欠身,示意他拆开。
这是那位卫公子的绝笔。
十余年前,卫公子便过世了。她得知他身世,想到要入京复仇,必得有个身份,便做了些手脚。与卫攸的往来书信,是她使人模仿了卫公子笔迹写的,也是她在书信中透露他有一子,生来便患腿疾,不能行走。如此一点点,将自己从仲濛,变作卫秀。
这封书信是卫公子身上所带唯一物件,信中所言,愿身亡之后,回归故陵。
卫太师一目十行地扫过,神色哀伤,语意怜悯:“光阴荏苒,如过隙之驹。二十余载,再多过错,也如浮尘,随风而逝了。”
卫秀看着他,唇畔一抹笑意显出几分冷冽,却不开口。
卫太师只得自己说下去:“你婚礼在即,此时不宜动土迁塚,待明年秋日,便将他葬入祖陵,使他落叶归根,如何?”
卫秀并无异议,答应了。
卫太师松了口气,她的条件,他满足了,接下去,便该说何时迁往卫府居住,与公主的婚事又如何安排了。
卫太师神色愉悦了些,刚一开口,却听卫秀道:“太师恐是误会了,我从未答应重返卫氏。”
“你!”卫太师双目圆睁,还没等他说完,卫秀又道:“卫氏将有灭门身死之祸,返卫氏,便如临末路。”
卫太师瞪着眼,一时被哽住了一般,震惊道:“你……你说什么?”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连连冷笑,“青天白日,你说的什么,发昏了不成?”
卫秀神色不改,仍是一贯平和的语气,说出来话,却让卫太师冷汗涔涔:“我不曾发昏,倒是太师为赵王奔走,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事涉赵王,便显得有理有据起来。卫太师顿时肃整了容色,左右看看,见无旁人,便压低了声音,道:“这话何意?莫非是濮阳殿下……”
哪位皇子将正位东宫,是朝中人人都想先知之事。濮阳公主一向与皇帝亲近,除此之外,便再未显出与哪位兄长亲近的迹象,极为置身事外。故而朝中便有传言,若陛下有心立储,濮阳公主怕是最先知晓风声的那位。
卫太师已选定赵王,对此事自然是多有关心。他盯着卫秀,欲从她面上瞧出些端倪来。卫秀却不言语,垂下头去,将空了的茶盅重续新茶。
卫太师看了她片刻,试探着又问道:“若是公主之意,她可曾提起哪位皇子……”
“太师。”卫秀忽然出声。
卫太师忙打住话头,凝目望向她。
“太师以为,公主可是愚人?”
“自然不是。公主之能,不输儿郎。”
卫秀又问:“那太师以为,陛下待公主如何?”
“疼爱万分,无人可匹。”
卫秀笑了笑,端起茶盅,凝视其中碧幽的汤色,悠然问道:“如此,太师可知为何殿下至今不曾与诸王示好?”
卫太师不语。
“陛下如此宠爱公主,便不怕他晏驾之后,公主与新君相处不睦?”卫秀又问。
卫太师让她所问带了进去,觉得十分有理。查看了这么多年,哪个儿子出众,也当有个分晓了,可陛下偏偏就是不肯透露分毫。公主眼下得宠,风光自在,然她如今不显亲近,不助一王,来日新君即位,便不记恨?
卫太师左猜右猜猜不到,也有些焦躁了:“你不妨直言,公主究竟是何打算。”
“时候到了,自然就知晓了。太师若怕,紧随公主行事便是。”卫秀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言。
卫太师再问,她却多一字都不说了。
多问也问不出更多。卫太师满心都是她说的那句为赵王奔走,便是自取灭亡,又想她将父亲陵墓迁入祖陵,便是与家中和解,之后,卫氏若有什么不测,她也脱不了身,便是为自己,她也不致存心与家中为难,所言不会是假。
卫太师左思右想,决定回府与子侄商议。
见他告辞,卫秀也不挽留,只欠身行礼,以示相送。
卫太师走过她身边,突然停了下来,声音轻得如在天外:“他是怎么死的?”
卫秀敛目,低声道:“饿死的。”
卫太师抬头,看着厅外阴沉的天际,不再说什么,举步走了。
卫秀看着他走远,一回头,便看到那封书信,落在案上,并未被带走。她转动轮椅过去,将它拾起,按着折痕,重新折叠好,塞入信封中,拿到眼前看了一会儿,便将它放到一旁的火盆里。
炭火遇纸,席卷起一阵急促的火苗,将书信吞没。
阿蓉不知何时进来了,她轻声道:“迁入卫氏陵园,卫公子也未必能得后世敬拜,不如在先生为他选定的安息之地,至少年节,有人祭拜扫墓。”
“往生之人的心愿,也是不能忽视的。如此安排,未必最好,却是他最想要的。”卫秀缓声道。
她借了人家身份行事,如今满足他遗愿,便当是偿还了。可惜这封书信她妥善保管了十几年,不想最后,无人珍视。
阿蓉也沉默了片刻,见厅中气氛略显沉闷,便笑道:“卫太师怕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其中关窍。”
卫秀也笑了一下。众人心中所想,皆是殿下最终必会先一步得知储君人选,且与东宫交好,何人能想到,殿下从未想过择一王而拥之,她要的是自己坐上那个位子。
阿蓉收拾了杯盏,正欲退下,卫秀忽然道:“我令严焕去查萧德文身边幕僚,可有结果了?”
阿蓉恭敬回道:“已有了。”
卫秀有些失神。
那场梦着实清晰,过去多日,也未淡去分毫。反倒像,那梦中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真实存在一般。
她逐日疑惑,觉得极为蹊跷,便萌生一念头,欲查一查梦中之事,究竟有几分真。
萧德文的那些谋士,她并未去了解过,但梦中却一个个甚为清楚,不单姓名,连同样貌,皆是明明白白,她便从此处着手开始查探。
“先生?”阿蓉久不闻卫秀回应,便唤了一声。
卫秀回神,微微颔首:“令他来见。”
第77章
一卷黄纸,上书几个名姓。
卫秀倚在轮椅里,侧着身子,单手接过,垂眸一个个细细看下来。
萧德文到底还小,又无显德,少有人会看到他身上。故而他身边也没什么有用的人。黄纸上统共九个名姓,皆不是什么才德出众之辈。其中大半,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卫秀的手白得近乎初雪,捏着纸张的拇指慢慢地划过上面的几个名字。九人当中,一人是濮阳暗中指派,曾与她说过的。除此之外,余下八人皆出现在她梦中。
都合上了。
未查之前,她疑惑一梦而已,怎会如此详细,查过之后,她更疑惑,一梦而已,怎会如此真切。
卫秀疑虑更重,指腹轻轻地在纸上划过,漫无目的地,一下,一下。
严焕见此,便知她在沉思,也不出声,静默地候在一旁。
卫秀想过一阵,仍是无所得。
没有濮阳那般经历的人,纵信有轮回,也多半含糊敬畏,不敢断定。卫秀思虑再是开阔,都不会往前世今生上去想。她只觉得,因有这一份名单,那梦便成了一个预兆,名单上的姓名便是应验之物。
卫秀今日身着月白的宽袍,飘逸的衣袖镶着玄色的绲边,手肘靠着轮椅的扶手,那纸张在她苍白的指间,显得十分单薄。她眉心渐渐拧紧,神色亦逐渐沉晦,濮阳饮鸩自尽的一幕成了扎在她心上的一枚刺。这枚刺随着这应验般的名单愈加尖锐起来,使得卫秀心无着落,倍感不安。
兴许,一无所有的人会更珍惜所有之物。
卫秀瑀瑀独行了多年,意外地遇上了濮阳。濮阳像一盏明灯,映照着她,亦温暖着她。她起初抗拒这份温情,逐渐依赖这份温情,时至今日,濮阳在她心中,已不下父母兄长的分量。
想到父母与兄长,卫秀心头钝痛,抬头看到严焕,她将纸张放下,与他温声道:“你可记得,从前在边境,常听闻一首小词……”她凝神回忆,“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咆沙咆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严焕一贯沉着的神色也柔和起来:“先生还记得这个?那是在大将军帐下时,征人们常唱的曲调,是寄托了思乡之念的,还有下半阙……”
卫秀那时甚小,记不太得许多,能忆起上半阕,也只因其中描绘的胡马、边草,皆是生动之物,方才在她年幼的记忆中,留下了一抹色彩。但严焕那时却已大了,记得的便更多,他轻轻念来:
“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愁人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别离。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
卫秀在他的轻吟中回忆起那黄沙漫天的边境。军帐驻扎在戈壁上。那时是艰苦的,却也是快乐的,所有的亲人都还活着。
她合上双眸,占据她心头的便成了濮阳,她饮下鸩酒,倒在地上,口角淌下鲜血,没有了一点声息。
难道她珍视的人,都要落一个凄凉的下场么?
卫秀心中满是沉痛。
可她到底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更不会坐以待毙。
余下几日,她不断回忆梦中之景,又与现实对比,很快卫秀便发觉有许多事已不同。她未远行,跟着公主来到京中,她也不曾投到萧德文门下,而是伴与公主身旁,为她解忧。她又振作精神,既然那么多事都已不同,结果也未必会如梦中那般发展。
她所珍视的人,许多在她无力保护的时候,便已身殒,她痛苦,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让那充斥着鲜血与杀戮的一夜变作她永生的噩梦。她已无力再承受所爱之人陨落在她面前。
卫秀坚定了意志,她要保护好公主,不能让她有一丝损伤。然而,当她下了这个决定,兄长的模样浮现在她脑海里。他将她藏在林中,叮嘱她不要出去,叮嘱她要为父母复仇,他去引开追兵,便再也没有回来。
执着半生的事,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卫秀刻意地回避,平生第一次不敢在心中再想起那些往生的亲人。
卫宅的主人就卫秀一个,故而正旦,也未大肆庆贺。
卫太师又来了一次,已不急着让卫秀随他回家,倒是神神秘秘地又问了两回,公主是何心思,圣心所向又在何处。
卫秀照旧一字不透。卫太师也拿她无法,反倒因她这般守口如瓶,更加深信不疑起来。回去便开始糊弄赵王,又谋算着要从赵王的阵营中脱身出来。
对他这唯利是图,卫秀嗤之以鼻,然濮阳不能像皇子笼络朝臣那般直言壮志,她也只得先这般稳着卫氏,让他们紧随公主眼色行事。
正旦过后,皇帝往圜丘祭天,随行除诸王大臣之外,还有濮阳。这便如一标志,标志濮阳公主在朝中地位日益凸显,已非常人可比。
卫秀自是乐见如此,只是因此,濮阳公主府门庭若市,贵胄往来,连她这里,也有不少王公前来走动。转眼间,二人便有二十余日不见。
上元。
夜幕未至,濮阳便入宫中行宴。卫秀用了些晚膳,带了二三仆役,便出门去了。
上元夜是不设夜禁的,闾巷通衢,宝马华盖,满是人影浮动。
天还些微亮着,朱雀大街却已挂起彩灯。
虽不设夜禁,街市上秩序却仍是有条不紊,金吾卫加派了巡逻人手,在各处维护秩序。
仆役推着轮椅,卫秀袖中揣着一小手炉,悠然看着这满城繁华。不多时,便有一身着盔甲之人走了过来,朝她一拜道:“见过卫先生。”
卫秀令人暂停,打量了此人一回,便噙了抹笑意道:“周将军别来无恙?”
周玘直起身,一手随意地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笑道:“劳先生挂念,玘一向安好。”
他身后停着小队甲士,应是今夜巡视的金吾卫。卫秀朝那边看了一眼,便与周玘道:“周将军公务在身,自去忙吧。”
周玘顺势应承,二人目光交汇,周玘微微颔首,快步而去。
卫秀见他走远,方继续前行。
她居住之所,与公主府分布皇城两侧,离得并不近。卫秀也不急,由仆役推着,缓缓前行。
月上枝头,夜幕笼罩,今夜月色格外清冽,想来明日必是一好天。
愈是入夜,街市上愈是热闹,各式彩灯挂满了枝头,屋檐,行人手中亦各提一盏明灯朝着一个方向去。这其中不乏年轻男女,他们无忧无虑,并肩而行,虽恪守礼仪,无肢体接触,然四目相对时飞快别开的动作,亦使得朦胧的情意弥漫。
卫秀看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公主府外。
她看了看天色,略略算计过时辰,便令仆役在树下等候,并不去惊动府中。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远处有车轮滚过的声音伴随无数马蹄声从夜色中传来。
濮阳的车驾自里巷尽头缓缓而来。
卫秀示意仆役推她前行,自阴影下出来。车驾到了公主府前,秦坤快步到车驾前掀开门帘,濮阳从中探出身来。她所着盛装,发上步摇凤钗,颊上薄施脂粉,在侍从所提宫灯的映照下,风采绝伦。
卫秀眼中顿时再也容不下其他。
濮阳似有所觉,默契地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惊喜霎时间在她眸中漾开。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胡马胡马是韦应物的词,《调笑令》。
婚前好几个月不见太残忍了,一定要见!
以及,如果因为一个梦就想到前世今生太夸张了,正常人最多也就会想到这个梦很灵验,很可能是某种预兆。
濮阳对卫秀秀来说已经不是仇人之女了,更多的是与她父母划为一类的想要珍视的人。父母她那时无力保护,现在她有能力了,就不愿意再让濮阳受伤害,不想悲剧重演,不想追悔莫及。还有就是,她知道,就算复仇成功,她也会像梦里的那样不快乐。
第78章
昏黄宫灯闲照,华盖寂静无声。
濮阳步履轻移,朝卫秀走去。
她仍是一袭玄色宽袍,发丝束以玉冠,腰间佩以香缨,并没有什么奢华的地方,然而她身上却总存着风雅,仿佛与生俱来一般,随她一挑眉,一偏首,便是无尽光华。
濮阳眼中满是意料之外的喜意,她走近了,便凝目端详着她,似欲弥补这近月不见的相似,又似确认她近日可好。卫秀唇畔也染上笑意,由着她看。
夜色已浓,隔着坊巷,朱雀大街上的喧闹之声隐隐传来。上元夜的欢庆浸润茫茫夜色,这一夜仿佛也与平常不同了。
良辰美景,如花美眷,使人生出无尽的欢喜。
二人终是回过神来,各自弯身,依礼见过,濮阳方上前接替了仆役,推着卫秀,柔声问道:“先生如何来了?”
“夜间无事,又闻是上元,便出来走走。”卫秀回道,她目视前方,却可以感觉到因公主站在她身后而带来的心安。
“宫中行宴可好?”她又问道。
濮阳低首看她脑后的头发,那发丝柔顺乌黑,梳得一丝不苟,以一玉冠束起,这玉冠是她上回赠与的,此时看到,心中的柔软被触及,濮阳眼中漫上温柔。卫秀在她身边,她也同样心安。
“与往年一般,先祭太一,后于太液池旁行宴。宫中宴饮,总是拘谨。”公主缓缓诉说。
侍候在旁的秦坤听着,不由心中暗笑,明年的上元宴,便是公主与先生相携赴宴了,明年的先生,也该改口称驸马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便上前笑着道:“天还尚早,城中热闹方起,殿下与先生不妨前去一游,与民同乐。”
大魏民风开明,且二人名分已定,此时同游,纵为人所知,也不会说什么,至多打趣一句小儿女情态罢了。
可谁人无少年?
濮阳止步,望向卫秀,卫秀回首,便见她满目意动,她微微一笑,道:“我在此等候,殿下且去换下华裳。”
欣喜霎时染上了濮阳的眉眼,落入卫秀眼中,是如画一般的岁月悠长。
上元夜,烟火纷纷,乱落如雨,灯火笙箫,明灭悠扬。
她们这样相携外出的时候不多,二人轻车简行,只带了十余名侍从,便往城中最为热闹之处行去。
人流渐渐拥挤,道旁华灯高悬,满街流光溢彩,将人群也映得影影绰绰的。民间之物,自然不如宫中府中的精巧,却也别有一番意趣,一盏盏样式不一,似花球,似棱角,似方胜,似双鱼,悬在屋檐下的,提在行人手中的,使人眼花缭乱。
亦有笙箫所奏之曲,不知何处传来,缭绕于空中。人声鼎沸,亦不觉嘈杂,反是被感染了喜庆。
人多,侍从们警惕地跟随,有意无意地将公主与先生同人群隔离开。濮阳双眸映照着灯火,显得十分明亮,她含着笑意,一路观赏。
卫秀见她开心,也跟着欢欣起来,眼中也漾开一抹深深的笑意。
花灯是装点上元不可少之物,今夜人人提着花灯,街旁也到处是售卖花灯的商贾。孩子们在街上奔走玩闹,又或聚在商贾四周,抬起小小的脑袋,指点着看得人眼花缭乱的许多花灯。
再往前,又有傩戏。
傩戏是祭祀驱傩中演变而来的。一群带着面具的伎人围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跳起傩舞,边上满是围观的百姓,人群之中,喝彩声不断。许多百姓也罩上了面具,随着手舞足蹈。
濮阳看着有趣,令侍从也去买了一面具来。
面具是香樟木所刻,刻绘出傩公的样子来。傩公是温和正直的神祗,可佑人平安喜乐。濮阳接过,很是欢喜地转身,便见卫秀提着一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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