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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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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少大臣都在哭,但哭声压得极低,一心两用。郑王掩面,泪流不断。丞相被人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皇帝不止是主上,还是对他一家都很好的女婿。太孙也在,同样哀戚,可显然仓皇更多。
  濮阳站在角落里,距离内室最近的地方。她眼睛红肿得厉害,眼中仍有泪,脸上全是悲痛,那样浓重,那样真实,那样木然。卫秀在她身边,试图安慰她,她也毫无知觉。
  晋王一点也不关心皇帝,也不得不努力挤出一滴泪,他想知道的是,谁继位。殿中不少人都关心这个问题。国不可一日无君,为先帝举哀还不是当头最紧要之事,最要紧的还是继任之君。
  窦回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捧着一道诏书出来。
  “这是先帝遗诏。”窦回拭泪道。
  晋王如受当头棒喝,怎么可能有遗诏!
  殿中也是窃窃私语。
  郑王擦着眼泪,勉强压下哭腔,道:“既是遗诏,请窦中官当殿宣读。”
  他这一出声,众人便一齐跪下了。
  遗诏不长,大意便是,天下传与太孙,新君年幼,诏命郑王、丞相、濮阳公主三人一同辅政,辅佐幼帝,延续大魏的统治。
  整篇下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濮阳公主也在辅政大臣之列,使人很惊讶。但没人敢质疑,辅政大臣有三,同在一道诏书中,若质疑濮阳,便如同质疑另外两人。丞相统率百官,郑王是宗室之中声威最隆者,没人惹得起。
  晋王快要昏过去了。如果辅政大臣只有这三人中的一个,他都还能设法斡旋,可这三人都在辅政顾命之列,他还能做什么?
  众人跪听遗诏,听完站起来,突然觉得,这宣德殿虽还是宣德殿,却又不同了。
  晋王终究忍不住,道:“请将遗诏,示于百官!”陛下骤然驾崩,不可能会有遗诏,这遗诏必然是假的!
  赵王几个一听,也一同道:“明示百官,一辩真伪!”
  太孙蹙紧了眉头,只以为是冲他来的,瞪着四王,满眼都是怒意。可他没什么威严,说了话也没人听。
  百官议论纷纷,说句老实话,这道遗诏很合情理,太孙是储君,即位理所当然,幼帝登基,大臣辅政也是情理之中,至于人选,丞相、郑王都是最好的人选,其次公主,虽是女流,可也是有能力的。让四王辅政,国家才要乱呢。
  大臣分作两派,有要验,也有不赞成验的。一时间,殿中乱哄哄的。
  窦回有一瞬间不安,望向卫秀,卫秀点了下头。窦回转慌为安,照着先前计划好的走到丞相身边,低语两句。丞相点了点头,高声道:“既然是先帝遗诏,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看的,要验,请九卿上前来辨过真伪!”
  殿中静了下来。众人无异议,九卿都是见过皇帝笔迹的,是真是假,自然一看就知。
  卫秀冷眼看着这乱景。她始终在濮阳身边,一言不发。
  “阿秀……”濮阳像是没有听到殿中的争论,轻声唤着卫秀。
  卫秀忙回头道:“我在。”
  濮阳的眼神像是死了一样,她像是看着卫秀,又像没有在看她:“如果,我今日与你一同入宫,是否就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卫秀心头一紧,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端已有了结果,确实是先帝的字迹。晋王等人再没有话说。他环顾四周,一张张面孔,都是熟悉的。他突然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戏,一场早就排好了的戏,有人充作戏子,有人是那排戏的人。
  而他不过是替人铺了路!

  第93章

  满殿都沉浸在痛失皇帝的哀恸之中,确立新君之后; 众人都跪伏在地,哀声哭泣。卫秀始终都在濮阳身旁; 她甚少开口; 除在濮阳所需之时,递一方巾帕; 便再无动作。一双清冷的眼眸漂浮着一抹哀凉; 不能说她不伤心,却也看不出她有多悲痛。
  大殿之中; 最不打眼的人怕就是她了。
  晋王瞪着她的眼神却像要将她剥皮拆骨一般痛恨。事到如今,还不知是谁摆了他一道; 他便白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了!
  忙活一场,担惊受怕一场,最终白白给人铺了路,晋王心中岂止是痛恨二字能形容的。他目光沉郁; 犹如利箭; 卫秀似有所觉; 侧首过来,见是他,不过是目光淡淡的从他面上掠过,冷漠薄凉,好似什么事都没有。
  晋王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遗诏已颁布,接下去便是两件大事,其一是为先帝治丧,其二则是新君登基大典。前者迫在眉睫,急需有人主持。萧德文倒是跃跃欲试,很想指手画脚地命令一通,让朝廷百官都听他的号令,奈何他没什么威严,大臣们也不会听一个刚十岁出头还什么都不懂的幼帝指点。萧德文连说两条方案,都被大臣驳了,才不得不按捺下想要敛权的心思,听从礼官指令,在灵前仓促即位。接着,再以新君的身份,任命丞相为山陵使,负责先帝丧仪,又应遗诏吩咐,将一应国事皆托付三位辅政大臣。
  朝廷有了主心骨,百官各安其位,各府衙也没受到影响,依旧处理着日常事宜。
  濮阳悲痛欲绝,愣愣地跪在灵柩前,任凭眼泪淌满脸颊。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殿中哭成一片,哭声幽幽缕缕的萦绕在耳边,濮阳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木然地跪着,看着身前盛着她父亲遗体的梓宫。她伤心到了极点,眼中没有任何光芒,只有泪水,不住地往外淌。
  她若哭出来,倒好一些,这样不声不响地将悲痛埋在心底,反让卫秀担忧不已。
  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皇帝驾崩,但朝中事宜还需有人处置,三位辅政大臣不能总跪在灵前。哭过第一场,便有内侍来请公主往宣政殿议事。
  因跪得久了,濮阳起身之时,险些颠倒。卫秀连忙扶住她,与来传话的内侍道:“劳中官先回去,殿下很快就到。”
  那内侍自是点头哈腰地应下了。
  待他一走,卫秀又请人取了温水来,将帕子浸湿,为濮阳擦去脸上的泪痕。
  濮阳的眼泪已经止住了,经她如此温柔周到地照顾,眼眶又热了起来。卫秀勉强一笑,算是安慰,摸了摸她已擦拭干净的脸颊,柔声道:“殿下且去,我在这里等你。”
  濮阳点了点头,又看了那梓宫一眼,才慢慢地走出大殿。
  这一月会十分忙碌。
  三位顾命大臣,郑王与朝政了解恐怕比萧德文多不了多少,自也帮不上多少忙,不过若是事涉宗室,他还是很愿意出力的。
  丞相最忙,他不但要统筹全局,还兼着治丧的事。皇帝驾崩,马虎不得,所有事宜都将从礼而行,不容有一丝错处。丞相忙得脚不沾地,见濮阳过来,便将朝中的事交与她:“这些事,殿下都是熟的,且管起来,休要叫朝政荒怠了。”见她悲伤,又道了一句,“节哀,先帝不会愿意见到你这样。”
  濮阳听到先帝二字,眼泪又涌了上来。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一夕之间,这座宫城已然易主。众人口中的陛下,已不是指她的父亲。她所熟悉所挚爱所尊敬的那个人,成了先帝。
  “我明白。”濮阳简略道。
  丞相叹息着走了。
  宣德殿中先帝所用之物都还未清理出来,暂不能动用,理政之所便暂迁到宣政殿。奏本文书都已搬到此处。这些都是下面拣出来的,需皇帝预览,幼帝年少,只能由辅政大臣代劳。
  郑王手里拿着一本,看了多时,还没拟出一个批语。濮阳过来,他真是找到了救星,忙道:“七娘来得就好,这些东西,看得我头疼。”
  濮阳行过礼,方在一张明显是为她所置的书案后坐下。
  郑王又道:“听闻太孙,”他顺口说到这里,又改口,“是陛下了。听闻陛下还在灵前?”
  “是。”濮阳回道。她拿起一本奏疏,是奏禀救灾之事的,放在往日,她必精神抖擞地处置,然而此时,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映到她眼中,却完全无法让她看进去。
  郑王不管事,却不是傻,看事情颇为洞悉。方才灵前,新帝提出两条方案,虽被驳了,却能说明这位陛下很有自己的想法。他那点年纪,又见过多少事情,读过多少书?连朝廷各部分管什么都未必说得清,提出的方案,自然是不成熟,不可行的。可他既然有参政的想法,想必将来还会提出不少意见。
  这辅政大臣,恐怕不好当啊。
  郑王欲与濮阳商量商量,来日如何行事为妥,见濮阳魂不守舍,又只得把话都咽下了。想想今日先帝骤崩,濮阳为人女,与先帝感情又好,恐怕是没什么心情来商议这些既不有趣,也不美妙的事的。
  横竖他也不过是占个名,将来朝堂上的事,他恐怕也插不上多少嘴。郑王干脆不去管了。继续低着头,努力想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奏疏弄明白。
  只可惜,哪一州的刺史是谁,哪一部的主官是谁,他大致是知道的,可他们的能力,与人际,他是丝毫都不知,想要拟出一个批语,真是难上加难。
  直到天色暗下来,郑王还只略略写了两个字。
  宫中准备了晚膳。
  先帝驾崩,还在孝期,晚膳并不丰盛,都是素食。郑王大大松了口气,招呼濮阳一同用膳。
  濮阳搁下执笔,转头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婉拒道:“驸马还在前面。”
  郑王这才想起这一遭,笑着道:“那你去就是。”
  濮阳勉力一笑,行过一礼,方走出殿去。
  这一整日,都是浑浑噩噩。分明晨起之时,还是宁和平静,到了下午,竟就天翻地覆。
  濮阳已经历过一回父丧,她知道,亦早有准备,人老了,总会有死的那日。可她从没想过,先帝会如此突然的驾崩,他明明还有将近十年的寿命。
  初闻消息,濮阳几乎站不住。她匆忙赶来宫中,却只看到先帝凉透的尸身。阿秀为稳住局势,先将她与丞相、郑王请进宫,又将先帝遗诏给他们看,并借丞相印,下条陈封锁宫门,以防有人作乱。
  她听着丞相与郑王商议如何稳定朝局,扶太孙平安即位,可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想着陛下怎会走得如此突然,没有丝毫预兆。她满脑子都是陛下对她的好,她知道阿秀就在她身边,她在担心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有阿秀在,不会出事的,就让她为陛下好好的哭一场,尽这最后一回孝。可临到头,她却哭不出来。悲伤痛苦像被一块大石压在了心底,她泪流满面,却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夜间阴冷,北风呼呼地吹过。
  濮阳走过前殿,她看到卫秀在那里等她。她的膝上放着一件大氅,见她出现,她扶着轮椅过来,将大氅递给她:“冷,先披上。”
  濮阳低头看了看,大氅用色素淡,正适宜孝期穿着。
  “殿下还未用过晚膳,是在宫中,还是回府?”卫秀问道。
  濮阳皱了下眉:“守灵……”
  “守灵已安排好了。”卫秀叹了口气,“明日要起早,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做,我们先回去。”殿下状态不对,这样不行。
  濮阳听她说完,点了下头,全然信任她。
  卫秀愈加难过。
  车驾都是准备好的。全天下都要为先帝守孝,京中尤其严格,再过几日,邻国番邦都会遣使来魏都吊唁。这段时日,京中会戒严,以防生乱,让他国看了笑话。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连两旁民居都是黑漆漆的,熄灭了烛火。
  卫秀看看濮阳,终究不知该说什么。
  公主府门前的灯笼已经换了白色的,府中的蜡烛也都换了白烛,但凡有一点色彩的装饰都拆下了,卫秀觉得,公主府甚至比皇宫更加哀戚肃穆。
  濮阳见了,也更难过。晚膳已准备好了,她只草草咽下两口便吃不下了。
  卫秀也不勉强她,与她一同回房。
  “阿秀,陛下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濮阳问道。
  卫秀温声回道:“事发突然,陛下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这是意料之中的,若有什么话,白天,阿秀便会告诉她了。虽然如此,濮阳还是沉默了一下。
  卫秀带着她去榻上:“早些睡。”
  濮阳躺下来,她看着卫秀,说道:“这段时日,陛下一直好好的,也没生什么病,为何会突然如此,阿秀,你可为他诊断过?”
  她语气很平静,也没有哭,却让卫秀极为心酸。她坐在濮阳身边,告诉她:“我还没来得及看,都怪我不好,应该一入殿便为陛下看诊的。”
  濮阳无力地笑了一下,眼泪却失控般地淌下来:“不怪你,怪我,没有时常去看他。他都写好了遗诏,定下了托孤的大臣,一定是有所察觉,可我却什么都没看出来,是我不孝……”
  卫秀抱住她,抚摸她的后背,她想安慰她,可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是有愧的,对公主,她是有愧的。
  濮阳揪住她的衣襟,像是找到了一个能让她软弱的怀抱。开始只是落泪,慢慢的,她哭出声来,失去了父亲的人,不论长多大,都是失去了此生最可靠的后盾,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孤儿了。
  丝丝缕缕的呜咽声,像是终于释放出心底的悲恸,濮阳哭得不能自已。
  卫秀仰了仰头,眼泪仍是从她眼角滑落下来。她本来是想告诉公主,有人下毒,而她伪造了遗诏。可现在又觉得没必要了,若是公主知晓,让她站上朝堂的辅政大臣之名,是她通过她父亲的死亡来投机取得,她不会高兴的。
  更何况,皇帝的死,她也有责任。她看穿了晋王的行事,却没有阻止,没有揭穿,而是任由他去。
  她做不到去阻止,她做不到以德报怨。
  皇帝死了,有满堂儿孙为他哭泣。可她的父母呢?他们横尸荒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卫秀轻轻地拍着濮阳,悲痛、愧疚杂糅在她心中,胸口气血涌动,喉咙一阵腥甜。她忙抓过手绢按住嘴唇,闷咳了一声。
  猩红的鲜血,在素绢上格外醒目。
  她想,她是没有办法与七娘过一辈子了。她的身体不好,何况七娘也不会喜欢一个纵容别人杀她父亲的人。
  卫秀闭了下眼,满是无望。可是她又想到,现在,七娘还需要她。她还没有看到她君临天下。
  卫秀又有了动力,温柔地哄着濮阳道:“不哭了,不哭了……”
  濮阳最终哭累了,她在卫秀怀中,没有出声。
  蜡烛渐渐燃尽,窗外枯枝摇动,不知何时,濮阳在卫秀怀中睡去。
  卫秀低头看她的侧脸,她知道,这只是她一时的脆弱,明日,七娘又会恢复以往的坚毅,伫立在朝堂中,朝着她的目标一步步行进。
  希望明日,会是一个晴天。希望她所爱的人,余生都能得暖阳照拂。

  第94章

  濮阳睡了不足二个时辰,便欲起身入宫。
  冬日天亮得迟; 这个时辰,天空如被黑幕严严实实地掩盖了; 密不透光。室内只点了两支蜡烛; 依旧十分昏暗,濮阳并未唤人来侍奉。她轻手轻脚地下得榻来; 入里间; 就着已冷却的清水,梳洗一番; 再换上丧服。
  哭过一场,她心里好受多了。
  人死不能复生。许多事; 只看接不接受,一旦看清现实,无能为力之后,存世之人; 总得往前看。
  濮阳只想; 好好送亡父一程。
  她收拾好了; 回到内室,便见卫秀也醒了,正在着衣。
  “阿秀。”
  卫秀一面系衣带,一面回头过来,见她神色好多了,便是一笑:“你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好。”
  濮阳衣衫齐整地过来,坐到榻旁。
  卫秀系好了衣带,探身摸到支撑她起身的拐杖,一只白嫩的手覆上她的手背,阻止了她。她不解地望向濮阳。
  濮阳本要谢她,在昨夜,在她乍逢噩耗,悲痛万分之时,与她怀抱,与她安慰。只是想到她们是夫妻,说谢未免见外,便只爱惜地将她手中的拐杖拿出来,放到一旁:“我先去,你天亮了再起。”
  外面天还黑着,严寒万分,且接连两日来回奔波,她很担心阿秀累着。
  卫秀不欲她诸事缠身之余,还要记挂她,便答应了,只嘱咐道:“目下宫中乱着,殿下多带些人去。”有什么事,总是自己的人差遣起来放心。
  濮阳答应了。
  卫秀重新躺下,看着她走出房门,才又合眼睡去。
  大约是看到濮阳振作起来了,卫秀这回睡得略有些沉,待她醒来,天已熹微。
  东方放出曙光,金黄的,逼退了寒色,逐渐自东方一隅布满整片天空,金光万里。这是一个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晴天。
  卫秀在檐下,抬眼望向远处高空,阴云尽去,天空湛蓝如洗,屋顶上的白雪,被冉冉升起的阳光映照,像度上了一层金,不再白得刺眼。
  卫秀抬头看了一会儿,令府中准备车驾,她要入宫。
  宫中已经够阴沉沉了,若是天气再阴,简直连喘息都难。天公作美,放了晴,众人行走于高阔的天空下,好歹觉得舒畅了些。
  大部分人只欣喜于晴日便于行事。先帝停灵在宫中,王公贵胄、内外命妇俱要按时入宫举哀,若是下雪或下雨,带起水来,湿漉漉的,总归不便,晴天便好多了。
  但萧德文不这样以为,他认为这是吉兆!这是上苍预示!
  他读过史书,但凡明君出世,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天象异兆,读的时候心中很向往。现在他一登基,就放晴了,可见天也知他是个明君,兴许还是圣君!
  萧德文伸开双臂,由宫人侍奉他穿上连夜赶制的衮服,心中大是得意,自今日起,这个天下就是他的了!
  穿戴完毕,他就往外走,身后一内侍慌忙道:“陛下,您还未服丧!”
  他赶上来,手上还捧着一见麻布所制的丧服,需萧德文罩在衮服外。萧德文瞥了一眼,就皱起眉头,这生麻布做的衣服,粗糙得很,十分有损他的威严。
  想到自己初为帝,君威未立,还是稍稍谦虚些为好,先将先帝丧事办过去,等宫中这些白幡都撤去了,便是他一展拳脚的时候。
  想好了,萧德文一挑眉,道:“拿来朕穿上。”
  他要先去灵前上香。
  卫秀入宫,恰遇上萧德文。
  萧德文自以他是皇帝了,与往日很不同,说起话来也带了些上位者的高傲,与卫秀寒暄两句,就目视前方道:“朕还要去见朝臣,驸马请自便。”
  卫秀注意到他言辞轻浮,举止傲慢,当即欣慰一笑,低首略施一礼,以作相送。
  萧德文昂首挺胸,志得意满地走了。
  卫秀怎会将他这无礼放在心上,他越得意忘形,卫秀便越高兴。以新君不甘寂寞的个性,必然急欲表现,幼帝与辅政之臣,向来难以调和,想必很快,就有龃龉产生。濮阳位列辅政,而她是她的驸马,亲疏有别,怕是再难哄住萧德文,既然如此,不如不哄了。
  待萧德文一走,卫秀拦下一内侍,问道:“可知濮阳殿下在何处?”
  那内侍见是她,当即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来:“原来是卫驸马,濮阳殿下往宣德殿,整理先帝遗物去了。”
  先帝没有皇后在世,后宫之中也没有哪一妃子格外得宠,濮阳不放心萧德文那毛毛躁躁的性子,便亲自去了。
  卫秀默了片刻,与那内侍微一颔首,去了偏殿。
  往来举哀之人甚多,不是身居高位的大臣,便是血脉贵重的宗室勋贵,宫中特清出几间宫室,供以歇息。
  宾客分男女安置。此时诸王与诸驸马俱在,只晋王不见了踪影。他正在后宫,与淑妃商议,接下去,要怎么做。
  晋王沮丧一夜,又活过来了。给人铺了路又如何,好歹先帝是真死了。三位辅政大臣厉害又如何,他们不是皇帝,许多事做起来便不那么名正言顺,至于皇帝,如今的皇帝可还有先帝的魄力,可还有先帝的能力?黄口小儿,不足挂齿!
  走到这一步,晋王是不会后退的,虽然冒出三个辅政大臣在他预料之外,但至少,他能趁着朝中忙乱,重振旗鼓,不必如先帝在时那般命悬一线了。
  淑妃也是这般劝他:“幼帝、老臣如何相处,自古就是难题,你且看着,朝中不会太平的。”
  晋王从前并不怎么与母亲商量对策,此番是不得不借助宫中的力量去毁灭证物,才来寻淑妃。几下机密讲下来,他才发现母亲的好处。
  淑妃不是一个肯认命的女人,她若是安分,也养不成晋王这样狼子野心的儿子。
  “朝中混乱,便是你的时机。赵王莽,代王懦,荆王愚,你若能取得帝位,占据礼法,大臣们会站在你这方,此三子,不足为惧。目下形势,最难的,便是如何使萧德文退位。”淑妃分析道。
  “不止萧德文,还有濮阳。卫秀所做之事,濮阳岂能不知?母妃看她装得如何孝顺,如何深明大义,不也是盼着先帝去死?”晋王冷笑道。
  此间宫室中,唯有他母子二人,宫人远远遣了开去,门窗四处,皆有淑妃心腹看守。且旧朝已去,新帝初立,到了这个时候,众人皆忧前程,也没人来管他们了。
  淑妃看着窗下那片浓重的阴影,面上显出迟疑来,徐徐道:“我倒觉得,濮阳是真不知这事。她与先帝亲厚,一月两月,一年两年倒罢了,这二十年时光处下来,先帝岂能不知她是什么人?要装也装不了这么久。”
  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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