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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中意-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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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真意年幼时候,独处的时光很少。在那昏红黯淡的偏院之中、牢笼之外,总会有些被元临雁看作长得像“她”的女子陆续填入。
那些女子或年幼尚未总角,或年长胜过了元临雁自身,芳龄出身各有不同,但总归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同“她”极为相似。
或许是因为举手投足间皆如出一辙的文弱气质,又或许是因为面貌上眉眼的同一分神似,最初时,裴真意相信过那个元临雁所言的“她”就是自己。
那些女子往往是一场荒唐事的中心主角,像是四肢百骸上无分巨细皆牵了丝线的皮影人偶一般,为人抛入泥潭、沾染上腥恶的脏污,又任由恣意摆布。
那时候元临雁会隔着铁栏,将笔塞入裴真意指间,捏着她下颌,笑指着近在咫尺、只隔着一道交错铁栏的一切。
“画下来,小真意,我要你一笔不漏、一划不遗。”
那声音含着裴真意所抗拒惶恐的叵测笑意,早已在深远模糊的记忆之中与那靡靡之音融为了一处。
而那荒唐事也同样糜烂无比,令裴真意如今只是略微回想,都忍不住阖眼颤栗。
是湿淋淋的、黏腻的、沾染了血色的,痛苦而可怕的、最能令人感到折辱与侮没的一切。
如今只是一瞬的回想、撬开了那紧锁沉盒不过一线,纷繁而令人惶恐的记忆就已然争先恐后地浮上神识。
那画面对于年幼的孩童而言仿佛是再抹不掉的污点,深刻入了命魂、永埋入了心底。
缭乱的记忆里闪过垂涎的兽牙、肿胀而刺目的深红紫色,甩不掉的、越过铁栏飞溅在她腿边的黏腻与腥湿。
丑恶的颜色与画面交织在一处,淤青伤痕与黏腻的血液横陈罗列,扭曲又诡谲,带着裴真意认为不可能存在的、伪装的欢愉,都是最令她无法忘怀的、将笔折断无数次后才能描下一划的画面。
而如今,那个提着林立傀儡关节上所有细线的始作俑者,当着她的面说完了一段似是若非的前尘故事,而后便要告诉自己,这一切自己见证过、用尽力气抗拒过的丑恶,都是她最敬仰之人亲身经历过的苦劫。
尽管面对这扑朔而可笑的一切前,裴真意并不是毫无准备,但那真实之上的外衣被猝然揭去的一刻,她依旧感到了无可比拟的惶恐。
颤栗是因于愤怒,也是因于惶惑。
纵使那昏黑丑恶的画面早已在她脑海深处挥之不去,但眼下裴真意仍旧不敢去想象哪怕一秒,那里也有师父的影子。
那是如何的苦痛,才会将那般温和端雅的师父逼上了绝路
而在师父经历那样的人间地狱时,师姐在哪里,自己又在哪里
都还在人间的光辉下恣意逍遥,看不见那荫蔽无光的昏黑之处,也全然不知师父是如何堕入了无回的沦亡。
“为何为何”裴真意扶住了身旁的桌沿,语调支离“你不是说喜欢师父吗不是说,师父是你唯一的、无可比拟的珍宝吗”
她语调渐渐攀染上了出离的愤怒,支着桌沿的手也再度攥紧了起来。
“如何会有人如此对待心爱之人元霈,你究竟凭何如此对待师父,你又凭何”裴真意的声音戛然而止,控诉的声音越发颤抖。
那断了的半句话仿佛是在为师父的不公而申诉,又隐约间是为了自己不明不白便牵扯其中的过往而痛苦。
裴真意将那玉章紧握入手心,抬眼看向元临雁时,眼中的泪色无可掩饰“元霈,还给我,还有什么,都还给我。我不要再听你多说一个字,无论是什么。”
元临雁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地看着裴真意,指尖叩了叩手下那张断了弦的琴。
“要还你的再无他物。”她说着,下颌微微抬起,面颊上带着的异样绯色与眼底尚未褪去的不明泪意融在一处,是个无端令人入目不适的谑笑神色。
“只是我的话还未说完,小真意,你可不能走。”
元临雁指尖用力叩了叩琴面,发出几声轮番敲过的闷响“我还未告诉你,她是如何死的。”
“小真意,裴大人,看着我。你便当真不想知道么”
她的神色无端带了自信,令沉蔻感到一阵极力的抗拒。但她还是看着裴真意抬起了头,定定地盯住了元临雁。
怎么会不想知道但裴真意的眸底带了些惊惧与排斥,她不愿知道,却又不得不去知道。
须臾的对峙与沉默后,元临雁抬起手虚虚指了指那床柱上斑驳的勒痕。
“阿绰死在那里。”
她还未说完,只是这一句,自己便已经开始流泪。沉蔻看着那纷繁滚落的泪色,心下泛起一股极端的恶心。
这是怎样虚伪的泪,又是何种扭曲的爱意
便是这种嶙峋古怪的莫名情感,带着不可调和的偏执与疯狂,居然也配被称作喜欢。
裴真意的神识都已经被翻涌的种种情绪全然湮没,一时吐息都杂然紊乱。
她顺着元临雁所指,将目光落在了眼前雕花斑驳的床柱上。
往昔回溯,一切暗尘都被抹去、回复到最初,眼前的空旷萧索之中,只剩下了茫然昏黑之中涣散而再无出路的亡魂。
元临雁指尖仍缅怀眷恋一般拂拭着手底琴面,声音断续间缥缈入微。
“这断了的琴弦,是为她取下,而后一圈圈绕在了床柱上,”元临雁停顿片刻,视线飘落在了那勒痕之上,再开口时泪色早已蜿蜒湿了她半张脸,“另一端则是系于颈间。”
“先前她便用你手里那根簪子,和许许多多旁的东西试过自尽。自我一一将那些东西清空殆尽后,这里便连房梁都隐去、杯盏都换做了木质。”
“我也以为,这里本该是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供她用。”元临雁的语调并无过大波动,眸底却翻涌着难为人见的悔意狂澜。
这悔意让人辨不清究竟是出于对亡魂的眷恋,还是对那最心爱傀儡脱出掌控的怨念。
元临雁哭得毫不掩饰,半点也不藏匿她心下的失落,那神情入目,足以让任何一人相信她当真是千万分入骨伤心。
“但我唯独忘了,我本该是日日夜夜亲自守着她的。”
“我不该留她那一刻独在房中,也不该将这琴留在窗前。”元临雁的面色上泛起了极端的红,略显压抑地咳了一阵后,声音里便带了几分哽咽。
“再看见她时,那琴弦已经都快要将她那样细的脖颈切断了。”
元临雁说到了这里,一切去脉来龙都已经算得上清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抬起了绯色攀染的面庞,泪意朦胧间盯住了裴真意。
“而你,便是我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所寻到过的,最同她作风相似的替代。”
元临雁笑了,面色诡怪而含了些毫不掩饰的讥讽“但你到底同她并无什么太大关系,就算是同她有那么几分神似,也到底只是个无趣又无能的赝品。”
“如今我也常常会想到,若是当初我能让她生下些孩子来”元临雁微微偏了偏头,指尖搭着下颌,犹布着泪痕的面颊上满是陷入幻想的兴奋“我当真应早些那样做的。”
这话说完,沉蔻很清晰地看见裴真意已经停止了颤抖。她视线顺着裴真意的袖口下移,在黯淡的光线之中很快,一眼便瞧见了那袖口之下锋利的一柄玉刀。
那是裴真意的裁纸刀,沉蔻一眼便认了出来。而下一秒,她也意识到了裴真意是想做什么。
傻不傻啊。沉蔻电光火石间伸手去拦她的那一刻,心里却仿佛拉长了般叹息着。
怎么能让这样的人、这样的人间与尘事,脏了她的手呢
元临雁还没能说完,便被骤然闪身上前的沉蔻扑按在了窗边。
那动作极烈极刚,一时元临雁还未完全转过身,就已经毫无防备地向后倒了去,撞翻了身后未插花、积了尘的细瓶,又将那乌木残琴推下。
琴身坠落之时,发出一阵嗡鸣无章的乐声,扬起了一片浮尘。
瞬间的震响后,一室嘈错又缓缓归于平静。
沉蔻的眼底流动着依稀赤色,流丹一般的指尖紧紧扣入了元临雁脖颈间,一时余弦微鸣的昏黑室内,裴真意听见了骨骼擦蹭的咯咯声。
“你去死吧,元临雁。去死吧。”
沉蔻的声音很轻,指尖却越发用力。
裴真意不愿看她活着,裴真意想让她死。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沉蔻想着,尖利的指甲已经刺破了元临雁颈间细嫩的皮肤,渗出了点点血珠。
而我能做的,还有很多。
26。世味薄
一瞬间的惊愣后; 裴真意身后已经迅速浮出了一层冷汗。
她顾不及抹去模糊了视线的泪,便将手中的刀立刻甩了开,上前从后抱住了沉蔻,伸手覆住她隐约浮出了筋脉的手背。
“你在做什么呢; 不要做傻事,你放开、不要掐死她。”裴真意的声音带了些沉蔻从未听过的焦急; 一时手上动作也带了几分力气; 扣住了沉蔻手腕。
裴真意此刻脑中的迷茫与混乱都被抛却到了一边; 此时只满心惊惧地想要阻止她。
若说自己是经了风尘霜雪的人间客、若说元临雁是逆旅之中至恶至腥的泥潭,那么沉蔻便是她所见过最不染尘埃的无瑕存在。
她披着初升时晨曦的融融光色; 又像是晴夜之中清辉流溢的月光。
这样的月光穿过了多少层人间; 借了多少机缘; 才得以落在了自己手上。
裴真意抱着怀里紧绷着脊背、仿佛一只张着獠牙猫儿一般的沉蔻; 面颊上的泪痕也蹭在了她肩头。
不论如何; 这也不该脏了她的手。她不该堕入人间,不该为了我染上尘埃。
裴真意想着; 咬着嘴唇抬手抹了抹眼睫; 将声音里的颤抖与难平之意都全力按捺了下去; 极力清浅地在沉蔻耳边轻声说着“没事的,我没想杀她; 我不生气的; 你不要看她、放开她; 看看我好不好”
她说着; 伸手顺了顺沉蔻绷紧的脊背; 将沉蔻的手顺利从元临雁颈间抽了出来。
裴真意将她的面颊转了过来,便见到沉蔻咬着嘴唇,面色是她全然未曾见过的生冷,连平日里妖冶粼粼的眼底都翻涌上了赤红色的恨意,仍旧盯着那被她掐得几乎失了声的元临雁看。
她下的当真是杀手,裴真意看着元临雁颈间触目惊心的痕迹,一时将沉蔻抱得更紧了些。
“不要为了我杀人,不要做这种事。”她忍着泪意低声在她耳边说着“永远都不要,好不好答应我好不好”
沉蔻细微的吐息声有些紊乱,静默中缓缓回抱住了她的腰,却仍旧一言不发,并未回答。
直到那边元临雁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隐约喘息声传来,沉蔻才极轻地答了一句“可我不会容许谁欺负你。真意,我永远可以为了你去杀任何人。”
“是她也好,是你师姐也罢,不论是谁让你露出了那样破碎痛苦的神情,我都绝不会原谅。”
沉蔻说着,语调里的怒意与冰冷终于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她将半张脸都埋入了裴真意颈窝里,心间弥漫着纠缠不清的细碎疼痛,眨了眨眼睫,却并没有眼泪。
“我那么喜欢你,你是那么好的珍宝谁也不能让你伤心。”她喃喃地说着,却到底还是放松了下来,双手紧紧抱着裴真意的腰,微微阖了阖眼睛。
仿佛是只弓着背露了獠牙的猫,此刻终于被顺下了脾气,正趴在了自己怀里撒娇打盹一般。是无法不令人喜欢、无法令人抗拒的可爱。
裴真意轻抚着她脊背,紧咬着下唇的齿尖也渐渐松了开来。
那边元临雁也终于支着桌沿站了起来,看着裴真意,渐渐笑出了声。
“我可真是没想到。”她捂着脖颈,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都依稀变了些调“这位小裴小姐看着弱柳扶风,力气倒是大得惊人。”
介于元临雁方才分明是险些丢了命,于是她的笑声在此刻便显得全然不合时宜。裴真意蹙眉间,余光瞥见了那柄被自己甩开在了一边的玉纸刀。
“这便是野蛮又粗鄙了。”元临雁仿佛丝毫不在意方才发生的事,调整好后,只是伸手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灰尘,另一手按着脖颈继续开口谑笑道“这便是你们这些无能赝品比不上她分毫的原因。”
“若说真正的温柔又轻软,便再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她。”
元临雁说着,没什么力气地向后靠在了窗台上,甩了甩袖口上沾染的血迹,又抹了抹过分殷红的唇。
阿鹊该是要醒了。想着,她掀起了那厚重的窗帘一角,入目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晚,阴沉的浓云迟迟不散,在天中徘徊,遮去天光蔽了日影。
罢了,都罢了。
元临雁想着,将目光落回到不远处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生海沉浮,人间肮脏无比。不论是怎样的情感在她眼前,都蒙蔽了暗尘,看不真切也体会不清。
元临雁摊开五指,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心,泪痕蜿蜒。
这么久了,她什么也没抓住,却弄丢了全部。
命也好,所爱也好,什么都不剩。
那方裴真意稳了稳情绪,再抬眼时眼底已经带了些再明显不过的凉薄冷漠。
“元霈,举头三尺有神明,所行所至,报应不爽。”裴真意的声音裹挟了被强捺下的怒意,面色一派冰冷“我必不会放过你。”
若只是她自身的幼时心结,那便放过也就放过,纵使排斥,裴真意却并不愿为此纠结一生。
但元临雁害死的是师父,这便无论如何也不可原谅、不可姑息。
“哪里还需要你来放过。”元临雁听她这样说,很快便半掩着唇笑了起来。
那笑声带了些诡而莫测的意味,称不上是恣意,却也仍旧算得极为无礼,在这昏暗无光的室内缭绕渐散。
“我同阿鹊这样的血脉,本就是活不长的。便是因为如此,才要及时行乐。”元临雁面色渐渐回复,面颊上的绯红色将她眼底精神映衬得格外明亮“不论你也好,那些莺莺燕燕也好,不过都是生涯里的消遣。”
“唯独她,才是我最喜欢的珍宝。”
元临雁仿佛是又陷入了恍惚,眼神都缥缈了起来。
裴真意见不得她这般态度,强忍着心里翻浮的情绪,蹙眉道“元霈,你不配,你永远都不配。”
“师父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无争若水的人,而你只会玷污了她。收起你恶心又虚伪的心,你不配提起师父。”
裴真意的语调带着极度冷硬的锋刃,元临雁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丝毫不受影响,仍旧眼神迷离地看着那床沿的勒痕。
“你知道我最喜欢她什么”
好半晌过后,元临雁像是丝毫也没听见方才裴真意所说,只自顾自地将目光转向了裴真意面上,目光却又缥缈得像是穿过了裴真意,看着更远的记忆深处。
裴真意并不回答她,只是捡起了一旁躺在地面上的玉纸刀,用软帕轻轻拭了拭,欲要收回袖中。
“从小到大,便只有她同情、只有她眷顾身为伦常中最为背德存在的我们。”元临雁吐字已经有了几分含糊,话里的逻辑也渐渐松动起来,让裴真意感到了几分隐约不适应。
“我从来便最喜欢她的温柔、喜欢她的良善,喜欢她待我的那份不同。”
“但这都是最初的、最开始的心意。”元临雁笑意渐深,没入了她神识之中不可割舍的珍贵回忆“一旦你亲身同她靠到最近,接触到她最内里的模样,你便会发觉她能带给你的乐趣,远不止如此。”
她的语调太过轻佻又飘摇,仿佛是在说着什么逗人起趣的笼中鸟一般,而不像是在谈论一个自由可敬的人。
裴真意方才松下的指节再度渐渐握紧了起来,擦拭手中玉纸刀的动作也暂作停息。
元临雁的精神劲儿仿佛还很足,她的语调越发亢奋了起来,但裴真意仔细去看她眼底时,却又狐疑间发觉她的神识此刻仿佛并不在此地。
仿佛是依稀涣散,又仿佛是落在了远方。
裴真意开始渐渐确定了元临雁是真的有病,不止是扭曲的心魔,还应该是当真有着什么积压已久的隐疾。
那句“并不想让她死”的话,其实方才都是为了说给沉蔻听。只有裴真意自己心里明白,她比任何人都要在意眼前元临雁的死活。
凭什么死的是师父、凭什么受尽苦难的是自己,而这个恶心又病态的罪魁祸首,却仍在此地笑着耽溺于那肮脏的回忆
而那方的元临雁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裴真意的眼神,她仿佛是忘却了此件何地、今夕何夕,只一心都沉溺在了早已故去的依稀过往里。
“当她发觉了我是将她骗入了川息后,她就像是一只折了翅的金丝雀,即便惊惧,却仍旧是最温和而无害的。”元临雁停顿了片刻,眼梢扫过一阵风,神情浮出一瞬似笑非笑“不像是你,裴真意。”
“她是那样没有方向,又那样迷茫,没有丝毫安全感。”
“她其实从来便是十分习惯了依赖,许许多多事自己其实都并没有抉择。是软弱的,不坚强的,是最想让人捧在手心里保护的。”
“而保护得越多,你便会想要占有越多。”
“到了最后,你便会想要将那点温柔又易碎的珍宝握在手心,一点点沾染上污痕、一点点将它捏碎。”
“那便是独一无二的诱惑、世间再难寻的美。”
元临雁说着,掩唇笑了起来,眼梢都攀染上了绯色。她渐渐由笑转咳、掩面闷声咳了好一段时间后,才复又抬起了脸,定定地看向了裴真意。
“你知道吗她有那样多的机会可以杀我,那根杏簪,原本也是可以插在我的心口。但她没有那样做。”
“她便是如此温柔又满怀了善意,敏感又柔软到令人难以置信。便像是我笼中有过、最为难寻的金丝鸟雀。这一点就连到她死,也从未有过改变。”
元临雁说着,语调里仿佛悲痛欲绝的呜咽声一时尤为明显。
“奚绰,我真的好喜欢她好喜欢她啊”
那病态又扭曲的一声声剖白仿佛散不去的魔音,缭绕在昏黑而不见日月的室内,令裴真意紧握着玉刀刀柄的手都颤抖起来。
那一切的过往,或许是师父与生俱来的温和善意,却其实也全然可能是单纯地出于绝望。
在遭受过无法承受的侮辱时,或许师父是万念俱灰的。那样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那样无法喘息的非人压迫,师父想要自尽,或许无非也只是因为面对人间早已万念俱灰。
她有机会能够手刃她苦痛的根源,但她却早已对腥臭的人间再无生欲。
分明是这样的痛苦,元临雁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一意孤行地将月色攀折而下,又近乎病态疯狂地施以暴行。到了末,却还要称之为“爱”。
仅仅是一秒的设身处地,裴真意都能感到庞然又不可挥散的恐惧。
在那样的恐惧里,愤怒从云端坠落,砰然堕在了眼前,蒙蔽了心窍,遮挡了心眼。
“裴真意裴真意”
沉蔻还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怎么一回事,就见到裴真意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扑身按住了几步外的元临雁。
而她眼梢一滴微凉的泪,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甩落在了沉蔻颊边。
刀刃入肉的声音快而杂乱,一声裂响之后,那玉纸刀被裴真意很快地甩开、落入了一旁的尘埃之中。
沉蔻眼看着裴真意飞快拔出了袖里银簪,眼底尽是蒙了泪色的猩红。
“裴真意”沉蔻急了,她脑中空白一片,飞快地扑身上前,握住了裴真意仍在不断下刺的双手。
眼前那清浅无双之人,如今脸颊上都沾染了猩红的血迹。那脏污的血正蜿蜒成血路,从她白皙的面颊上滑下,又从精巧的下颌尖上滚落。
那断了的带血玉刀静躺在尘埃之中,而裴真意手中的银簪,已是新血叠了旧痕。
27。天光浓
“没事的、没事的。”沉蔻意图将那银簪从裴真意僵硬的指间取出; 却好半晌都没能成功。于是她只能紧紧抱住了裴真意,捏住她下颌转开她的脸,将她视线移开那血泊。
“便是你不做这种事,我都是要做的。没事的; 真意,你看着我、不要看她。”
沉蔻急的眼底都蓄起了泪; 她摇了摇裴真意的肩头; 却发觉裴真意仿佛在出神; 思绪蒙了雾。
元临雁在第一刀时原本还有些气力去谑笑,她仿佛是全然不觉痛一般; 朝按着她的裴真意嘲讽道“裴真意; 你杀了我; 便也算是为她报了仇。只是我多希望这仇是她亲手报于我身; 而不是你、不是你们这些杂碎。”
而随着第三刀、第五刀; 随后的刺入接连而至,元临雁终于也渐渐没有了声音。
到了现在; 便已经全然是再无生气。
或许是死了吧。血腥味道渐渐浓厚; 裴真意终于也缓过了神来。
她看着凑在自己近前; 正含着泪为自己擦面上血迹的沉蔻,忽然便清醒了过来。
这是做了什么自己方才还拉着沉蔻; 怎么下一秒便亲手做出了这种事
裴真意看清了眼前沉蔻眸底的焦急与破碎; 一时便也再没能忍住; 甩开手中银簪扑进了沉蔻怀里。
她将整张脸都埋入了沉蔻肩窝; 抬起了手想要去抱住她; 却又因为看见了指尖腕上的血迹,最终垂下。
“对不起。”裴真意闷闷地说了一声后,沉蔻感到颈间渐渐濡湿一片。
“没事的、没事的。”她仍旧重复着,抱紧了裴真意的腰身“便是你不这样做,我也是会做的。她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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