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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中意-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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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一也有份。”蔺吹弦说着,将那素绢直递入了吴云一手中“拿去蒙个扇面、做方巾帕,都是好料。”
    吴云一恭敬接过,虽礼数皆足,但态度却显得尤为生疏,总像是少了些什么。她道谢过后也不再说话,席间一时暂作沉默。
    沉蔻心思最敏,很快便抓住了这气氛中愈演愈烈的一股尴尬,不由得轻轻侧过腿蹭了蹭裴真意膝头。
    “二师姐真是偏心。”裴真意正欲开口解围,却又忽然被沉蔻这样一蹭,倒是语调里都带了更多几分朦胧笑意“怎么便人人皆有这料子,倒是独我没有”
    “谁又能料想到你们今日便到了”蔺吹弦神情中带了几分嗔怪,闻言扫了裴真意一眼“不速之客,还要赖我。且我还未曾问过你,为何师姐同云一皆收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倒偏生是我没有了我同你便不是许久不见了么”
    蔺吹弦戏演得自然,以至于裴真意也下意识恍了神,信了她只是突然收到了蔺吹弦催促回谷的书信,而此前二人则从未见过面,也未曾有何恩怨。
    于是她半真半假地赔笑道“这倒当真是栩儿失礼了,改日一定补上。”
    “你失礼的事还只这一件么”江心亭闻言也端着小杯发笑“这些年欠了我的书信、害我落的担心,又该怎么补”
    “师姐想怎么补,便怎么补。”裴真意没料到自己就忽然成了众矢之的,想笑却又压抑着没显色,只是语调中染上了几分轻快“栩儿绝无二话。”
    这轻快语调倒是半点也不像在认错,沉蔻手里握着竹箸,一会儿看看江心亭,一会儿又看看蔺吹弦与裴真意,眼神轻而缥缈,白皙的面色被琉璃灯光照得剔透通明。
    只有她知道,虽然眼前裴真意神色万分正经,正同两位师姐轻声说着话,但底下一只手边始终握着沉蔻靠在她腿边的膝头,未曾放开。
    说是兴起也好,习惯也罢,沉蔻知道裴真意无非是想要比相邻而坐更靠近她一些,一时也就没有闪躲,而是任她握着。
    几番交谈久了,江心亭也注意到了裴真意虽然左手始终握着茶盏,右手却是一直没从桌底下抬起来过,不由得也停了话题,放下杯子朝裴真意笑道“怎么,栩儿是不打算拿箸了么”
    一语作罢,蔺吹弦也朝裴真意看了过来。她坐在裴真意对面,稍稍错身留意一番便能看见桌底,一时不由得也心照不宣,面上莞尔。
    “咳。”裴真意闻言面色不改,只是缓缓收回手放回桌面,拿起了竹箸。
    沉蔻微微弯起眉眼笑了笑,视线并不同席间人交接,而是轻软地落在一旁,便更加无端显得绮丽却柔顺,意态幽远。江心亭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最终也缓缓落了下去。
    江心亭素来晚间不进食,但好歹此番同许久不见的二位师妹齐聚一堂,她便也微微提起了几分兴致,动了动筷。
    只作几番浅尝,她便放下了手中竹箸,看向了身边端坐着的裴真意同蔺吹弦。
    一时两人皆知道江心亭必定是有话要说,便也接连跟着放下了手中小碗,都朝她看去。
    “说来大家皆已是十余年未面,如今算得一朝骤然重逢。”江心亭说着,右手轻轻抚弄着身下雕花椅扶,语调与视线皆是平和“就脾性质气而言,我不改是因着从未离过山中,情有可原。但若要说你们两个,为何在外散漫了这么些年,今日看来,却还同往昔并无太大差别”
    这话是对着裴真意同蔺吹弦发的问,江心亭眼下笑得和煦,语调也亲柔,但裴真意心里却清如明镜之所以她同蔺吹弦会显得并无变化,不过是掺杂了他意的、出于不愿让江心亭对往事有所察觉而戴上的伪装。
    裴真意不像蔺吹弦,她并不习惯欺瞒撒谎,听江心亭这样说完后左思右想,很快便垂下了眼睫。
    夜已戌半,云堂之中只剩下了微风拂过花草丛的窸窣之声,浅而又浅,甚至不及此间寂静室内几人衣料的摩挲声。
    裴真意无端觉得许久未曾见面,今日的大师姐比起昔日要格外气势压人。若此间是什么旁的、毫无干系的外人,裴真意有十足的定力能够面不改色,言谈来往间将气势夺回。
    但眼前既不是旁人,也不是同她毫无干系,而是让她于心有愧的大师姐。
    裴真意想着,一时不由得连殷红的唇都抿了起来。
    蔺吹弦见状扫她一眼,浅笑一声接过了话头。
    “我么,本便是这个性子。小时不爱吃亏,如今也不爱遭罪罢了,这样的脾性即便是入了尘世,也并没有什么好改的。倒是栩儿才算难得,游方磨砺这些年,性子居然还比年幼时候更加透彻清浅。若是师父在天有眼,定会褒赞她一番出淤不染。”
    “嗯。”江心亭闻言点头,抿唇而笑间颊畔梨涡若隐若现“除开乐不思归这点该打,栩儿这些年当真做得极好。”
    “或许你们有所不知这些年里偶有上山来拜师的,也多半是循着栩儿的名声。”江心亭想起旧事,一时浅声笑谈“难定云山何地的,多半要同我问上一句此处可是裴大人师门。知道此处是落云山的,则多半是开门见山地问我裴大人可在、裴大人可有收徒之意。”
    “当我说起我那小师妹已经多年不曾回时,这些人居然有了好大半都没有了半点停留之意,只道是还要继续出行,去寻你踪迹。”
    江心亭这些年来从不曾向外流出过手作真迹,蔺吹弦更是只在官家内作私画,整个云堂三位弟子,便几乎只有裴真意算得闻名于世。但只有裴真意自己知道,其实当真得了师父真传的,自然还是身为大师姐的江心亭。
    虽说游方开阔眼界,但裴真意明白自己这些年虽说画作颇多,却少有自己当真中意满足的。她不够专心,也不够投入,作出的画便少了许多神魂,只空有绝妙之形。
    反观江心亭,光是裴真意这日方才见过的蟋蟀稿图都已经算得形神兼备,风骨绝佳,细看来更是惟妙惟肖。
    裴真意自知比不过潜心画道的江心亭,眼下听着江心亭的称赞便更觉羞愧,不由得连眼眸都不好意思抬起,只微弱地应了几声“是”。
    沉蔻并不很清楚为何江心亭只是短短几句话,便将裴真意压成了个霜打的茄子,一时仍旧只是觉得江心亭说话温婉柔和,念此她便不由得听得更加认真,以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好让江心亭那分外轻柔的声音显得更加清楚。
    “总归你们几个都说定了,此番还要在山中歇住一段时日,我看便不如从今夜起,每人同我说几件山外的奇闻异事,好让我这可怜的大师姐也开开眼界、听听究竟是怎样的缭乱红尘,将我这两个素来乖顺的师妹都缠得乐不思归。”
    江心亭说到这里,身子微微前倾,手肘轻轻靠在桌沿上,温和的视线从裴真意与蔺吹弦脸上扫过。
    “漪儿,你说,好不好”
    蔺吹弦哪里敢说不,一时闻言虽然觉得不对,却还是立刻点了头。
    “好。”
 58。心塞渊
    从厅堂内出来后; 裴真意仍旧是处于大气不敢喘的状态; 连带着脊背都分外直挺。
    眼下月已中天; 她身影被月色投出了一道短影,在微乱的竹丛影下穿行隐现,纤挺得仿佛都融入了这松竹之中。
    夜色微凉,反观一旁沉蔻却神色格外轻松。
    她一路跟着裴真意,却仍旧在回味方才蔺吹弦同裴真意讲的故事。
    故事皆是些轻快新鲜的人间事,尤其蔺吹弦所说,更是沉蔻从未听过的权贵趣闻。沉蔻此前虽然知道朝中有人以说书为生,却其实自个儿从未听过,此番骤然听了这两个故事; 便也忽地开始向往起了茶楼听书来。
    夜色正浓,云堂里有方潋滟小池; 正开着三两弱莲,隐约可见有翠色薄翅的蜻蜓歇在了花尖之上。
    沉蔻素来亲水; 见状不由得也朝那小池走进了些; 微微倾身向水中看去。
    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二,沉蔻就被身边裴真意抱着腰提了回去。
    “怎”沉蔻下意识要发问,却见到眼前裴真意不再说话,而是看了眼池子; 摇了摇头; 如丝的几缕鬓发因此滑落到了颊边; 月色光泽流落其上。
    许是劝我小心莫要跌下去了。沉蔻看她一眼立刻便明白了意思; 退后了两步靠在裴真意身上; 微微翕了翕唇。
    “不是说,夜间不许高声语么为何连话都不肯说了”沉蔻微微仰着脸,后背贴在裴真意怀中,眸底光色离合,声音浅得入耳几没。
    裴真意只是看着她笑,并不回答。
    月色流淌,秋高风凉,两人在这小池边静立了片刻,沉蔻才最终弯唇朝裴真意笑了笑,直起身复又走了起来。
    裴真意轻轻牵着她一只手,温暖的指尖挤入她微凉的指隙内,温度缓缓弥漫开来,似入心间。
    沉蔻见她神色一派自在悠悠,只牵着她向前走,不由得指尖微动,在裴真意手心轻轻划了划。
    微长却圆润的指甲划过手心,带起一道道无痕却微痒的路线。随着沉蔻最后一指走尽,裴真意也知道了她是写下了两个字。
    去哪
    沉蔻写完后便微微挑着眉梢,凑近了裴真意,眼底尽是星点的光。
    不言语并不代表心意交通的停息,虽相处的时光不过一季,但沉蔻却早已习惯了同裴真意互换心意。即便是不言不语,她也有许多种办法能同裴真意相处尽欢。
    眼前裴真意得了她两个字,正微微垂下了眼睫,认认真真托起了沉蔻手背,柔软微温的食指在她手心里一番番滑动。
    秋月明朗,无云无雾,流转的光华落在了眼前人纤长的睫毛上。沉蔻抬眸看着眼前裴真意轻轻抿着的唇,视线在她白皙的脸上流连。
    此间月光大盛,或许是光色正好,平日里裴真意眸底并不显眼的两粒泪痣也都清晰了起来,一左一右,竟是对称。
    沉蔻素来知道裴真意质气沉稳,容貌绝好,但此刻她看着裴真意眼下那两点平日难见、极为浅淡的颜色,一时只觉得眼前人的美妙用难掘尽且难以言详,靠近间无端令人神魂都为之微曳。
    这边沉蔻心旌摇曳,那边裴真意却无知无觉,只是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她好容易将“去旧书房”这四个笔画繁多的字走尽,抬眸时却发觉眼前沉蔻已经凑到了她鼻尖上,两人纤长的睫毛眼看着就要交错到一块儿。
    “做什么呢。”裴真意笑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压低了声音道“凑这样近。”
    沉蔻闻言笑而不语,只轻轻偏了偏脑袋,在月下抿起嘴,碰了碰裴真意的双唇。
    这突如其来的吻不知怎么,却像是在意料之中。裴真意还没来得及真切感受一番那微凉的触感,就见到罪魁祸首已经向后退开了一步,正站在小池边朝她眨眼。
    秋风入水,月华流照,裴真意双眼下的两粒泪痣随着浅笑,一时若显若无。
    此间无间,两人纵使相对不语,却也依旧情思绵延。裴真意也并不多贪恋那一吻,只静默了数息,便伸出手复又拉回了沉蔻,同她十指相交。
    两人一时踏影而行,渐向前去。
    亥时将半,云雾渐起。微弱的虫鸣已经息落在远处,连风都似乎轻了下去。
    好在落云山中各人都早已经习惯了夜久不寐,吴云一收拾好了席间碗碟杯箸,熄灭了厅堂之中最后一盏灯。
    眼前辽阔的原野寂静无声,仿若无人之境,只有月下疏影兀自横斜摇曳。吴云一轻轻拭干了指尖最后一点水痕,才借着月色缓缓走出厅门。
    落云山荒芜已久,自吴云一入山,便始终是住在江心亭同一房中,她每日所眠床榻也与江心亭所卧不过一座屏风之隔。
    只不过前日里她也听闻了最初时她的这张床,其实是属于蔺吹弦的。
    想到这里,吴云一心下微微翻起些糟乱。她自打知晓了师父一二往事,便素来不喜她这个看起来净添麻烦、心意难测的二师叔。
    说是雏鸟之情也好,眷恋护食也罢,自从吴云一熟悉了江心亭,便向来恨不得师父永远都是平和宁静、无忧无愁的。
    但这两日自从蔺吹弦回来,吴云一却知道,江心亭心下到底还是起了波澜。
    一路神思游离,吴云一推开房门后,却发觉房中并无人在。
    师父能去哪儿呢吴云一想着,便也缓缓退出了房中,开始想廊外走去。
    “师姐。”
    廊庑之后的鱼池边,蔺吹弦正站在月下出神,却不料见着了正朝此处走来的江心亭。
    落云山中入夜,诸弟子皆禁高声言语,蔺吹弦始终记着这个规矩,于是一时便也格外少话,只是朝江心亭行礼后并肩而立,再无声息。
    鱼池粼粼,清辉满溢,江心亭在蔺吹弦身旁站定后,便没了动作。但即便如此,蔺吹弦也还是能很清晰地察觉到她必定是有话要说。
    “师姐欲言何事”她想着,便垂下了眼睫,轻声发问。
    江心亭闻言却仍旧是不言,只在月色下微微侧过脸来,定定地盯了蔺吹弦一眼。
    十余年未曾谋面,相交皆只靠各季传书,江心亭看着蔺吹弦已然风韵成熟、不似往昔的面孔,终还是发觉不论往日里她有多么了解这位曾朝夕相对的师妹,眼下十余年后的今天,二人都已经不再是真的年少如前。
    前时席间所言皆不过笑谈,江心亭看得清楚,白驹穿隙,无人如初。
    “月色正好,天尚未晚。师妹是否还有什么话想要同我说”江心亭面上笑意清浅,见蔺吹弦也抬起了眼,一时便弯了弯眉眼,同她对视。
    江心亭的眼底很透彻,对视间神情分明是温柔而无害,如同眼前那一方粼粼鱼池一般,有着极温和的光色在跳跃。
    美妙无可比拟之下,却又无端让蔺吹弦感到畏惧。
    于是她只看了数息,眼睫便下意识闪躲开来、低垂了下去。
    “漪儿所希所想的,无非师姐过得好一点。”她的声音极低,垂下的眼睫也微微颤抖着,不复人前时的飞扬神色。
    月影斑驳,江心亭的影子斜拉在池畔一旁。蔺吹弦垂眸间出神地盯着,连呼吸也放缓。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你同栩儿皆要联起手来骗我、合起伙来疏远我”
    江心亭的声音很轻,即便所问之中字字句句都应当是诘难,但经由她口,说出来时却仍旧是浅淡温和。
    仿佛只是疑惑、是一番闲谈。
 59。教与化
    原野宽阔; 月见梢头。
    沉蔻在裴真意写字时分了心; 自然也就到头来还是没能知道她究竟要带着自己去哪里。
    但不论是要去何处; 她看着眼前月下的原野,心中都万分惬意。
    因着两人午后歇息的时间太过长久,沉蔻便到了眼下也诚然是困意全无。但纵使眼神缥缈,她心下却算得万分踏实。
    先时颠簸含险也好,如今绥和安稳也罢,她都只觉得红尘人世便本该是如此。只要是同裴真意一道,便如何都算常态。
    但如今平和,她便也乐得悠闲。
    沉蔻一时自得其乐,也不再多想此间何地、正向何处; 只跟着裴真意一路悠悠地往前走着。
    月色勾勒出花与树的淡影,在微微起伏的地面上错综交织; 恍惚中若是醉眼看去,便像是清浅与斑驳揉杂在一处; 微妙难言。
    秋夜风凉; 裴真意轻轻牵着沉蔻一只手,只感到纵使此刻二人同行无言,却仍旧有什么真实而不可忽视的东西在彼此交握的手中暗渡相融。
    这是最近才有的感觉,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新鲜体验。
    其实回过头去、就仅仅在一年前的此时此刻; 裴真意都还算得上是十分迷茫而无措、漫无目的且无望的。
    但幸而这趟放逐般的游方并不是遥遥无终; 在这光怪陆离的人间道上; 她有幸遇见了沉蔻这样一剂对症之方。
    心安的过程似是春雨无声、潜移默化; 但待到此刻裴真意回头细数时; 却又觉得那仿佛是顷刻间势如破竹。曾经她所在意过的一切,如今都成了旁事。
    不论川息过往,还是师姐的辜负,她如今再想来皆不过轻叹一声,而后云烟作散。
    如今游于山中,能够是此番心境,她只觉得一时幸甚。
    裴真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能够拥有这样一个亲近之人,亲近到能够让她安心将自己的一切剖白陈列。
    说是天性也好、刻意也罢,裴真意素来知道自己忘性不小。而若是有心,许多不必记住的往事她更是能很快便忘却。
    但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样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遗忘,却会在每一个晦暗独处的角落里现出端倪、一遍又一遍地露出头角。
    仿佛隔了一层旧而斑驳的薄窗纱,在神识深处将心事拉成了长而幢幢的黑影。
    而在她年幼无主、最初困与川息之时,这黑影曾一度让她几临溃散,一度让她拼尽一切、想要逃离。
    裴真意顺流想到这里,心下难免渐渐有了几分沉重。于是她很快更紧地捏了捏手中沉蔻的指节,也下意识地抬眼去寻她的脸。
    果不其然,入眼便是沉蔻走在她身边,正微微侧过了脸,舒展开指节回握住她。
    “嗯”沉蔻抿着唇,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当作问询,尾音上扬之间轻轻捏了捏她手背。
    裴真意轻轻吸着气看她片刻,最终只是垂眸摇了摇头,将手心里沉蔻的手抬了起来,放在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月影婆娑,人面朦胧,纵使此刻倾慕无声,却又早已跃然眼前。
    沉蔻感受着手背上裴真意光滑而微凉的脸颊,心下渐渐生出些细密的满足来。
    这些日子里,沉蔻越发意识到了博山灵物众多、志怪传言颇丰,如此想来,或许她自己也其实不过是其一而已。
    沉蔻明白自己本生混沌,最初虽化形为人却思绪极为懵懂。
    由是不论怎样想来,她这一段天作巧来的生涯都合该一世孤长于博山之中,便如同那些山中的精怪传说一般,该是一生不见红尘、不解人意。
    在最初的时候,她也诚然一度迷茫混沌、神思尚蒙,更一度并不爱看纷乱红尘中繁多的世人图景。
    如此想来,若当初她未能遇见裴真意,便纵使是一生中有幸鼓起勇气离开了深山,也该很快便要被纷扰的红尘惊回山内。
    哪里还能同如今这般,见过了纷纷扰扰,却也无半点畏惧
    若非前生作定、因缘由来已久,沉蔻一时便再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裴真意的出现,更解释不出这几乎够得上被称为“教化”的相交相伴。
    念及此,沉蔻心间隐约盘踞着的迷茫都暂作消退,只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裴真意一缕发,又缓缓看了看,一圈圈绕在指尖。
    眼前人面含柔情,顾盼流光,不输高天星月,更胜过远澹秋波。
    不知怎么的,沉蔻这样看着裴真意,便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解闷所看的一册小书。
    那书不知为何愤世书生写就,沉蔻只翻开看了一眼,便见到其中最有趣一段铿锵言辞。
    其言情爱之于人不过枷锁若说原本每人皆是双翼齐全的林中之鸟,那么耽溺于情后便皆是自折一翼。
    而在那之后,或苦痛而亡,或有者则对其畸形毫无察觉、残缺却无知无觉地继续活了下去。
    总归这言下之意,无非便是要说情爱将人本性抹杀,剥人羽翼、夺人自由。
    但如今月上中天、花海摇曳之中,沉蔻看着身边神色悠远、表里绝色的裴真意,一时却觉得心甘情愿。
    更何况她哪里有过什么明确的本性,又更何曾真正拥有过羽翼
    她如今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不过都是由着裴真意的指引、从了裴真意的教化。若说她是无瑕之玉,那么如今那玉上的繁复纹样,便尽数是出自裴真意之手。
    如此,为了她,我甘折一翼。
    沉蔻想着,渐渐抿着唇笑了起来。
    “师姐若是在意,漪儿倒是可以解释。”
    池畔许久沉默过后,蔺吹弦看着夜里偶尔浮上水面吐息的一二夜鱼,不知为何居然渐渐想要选择妥协“只是秋夜微凉,师姐若是想说话,同漪儿回房可好”
    一时风入竹林,掀动了叶梢又很快归于隐没。四下寂静无声间,江心亭缓而悠地叹了口气。
    “也是。”她极轻地说着,似有若无瞟了蔺吹弦一眼,便缓缓错开了步子,回身欲朝小径上去。
    落云山中夜深不语,是自江心亭有意识起便守着的旧习,为的是不惊扰这寂静得仿若万空之境的夜时云山。
    在沟通得当之时,江心亭自然从未有过需要、也从未想过去打破这规矩。
    但如今不同了。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且只有在足够静、足够安定的夜里,她才真正想要开口。
    为此,确实不宜在外,而应回房去。
    于是江心亭在前两步,蔺吹弦随后跟着,两人款款而无言地朝了院落房屋的方向走去。
    光影深浅交错,在小池中聚散离合。檐铃细碎的响动偶然入耳,伴随着晚间惊鸟振翅之声,在远处显得模糊而迷离。
    这边江心亭同蔺吹弦一前一后踏影而行,那边徘徊在廊庑之中寻找师父的吴云一则恰好看了个清晰。
    果然是去找二师叔了。吴云一这样想着,下意识便朝后躲藏,节节退行间最终随手推开了身后小门,藏了进去。
    蔺吹弦回落云山,眼下是第二天。
    其实昨夜里,师父便好像是要去找二师叔的,只不过不知为何二师叔一再躲闪,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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