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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中意-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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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真意对此自然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她乐得见到所有人都喜欢沉蔻,也极愿沉蔻多结交些除她之外的友人。于是这一月有余的时间里,各人皆是各自欢喜。
    然而欢愉常常仅在一瞬,待到裴真意恍然回过神时,便诚然已是九月将半,时值暮商。
    “眼下三秋将半,若是如今动身慢慢走,我们应能恰在元月前赶到朝京。”
    晨间起后,裴真意站在窗边,同窗外端着碗喂鸡的沉蔻道“你还想去朝京么还是更想要留在云堂再久一些”
    裴真意边说着,边揉了揉眼角,神情里带了几分晨间方醒的惺忪
    沉蔻闻言便抬起了头,将碗中谷里一气都撒了下去,随后走到了檐下廊内,同裴真意隔着一道敞开的雕花窗相对而视,答道“我自然是想去的。”
    她说完便将手中小木碗搁在了窗台上,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裴真意指节,倾身同她靠近间问道“可那要是你也想去才是。”
    “若是你更想留在山中,我便也想留在这里。”
    沉蔻笑吟吟地将指尖挤入她指节内,十指相扣后轻轻晃了晃,道“总之我想,什么时候都不算迟。若是你想开春再走,我也正好能够见到人间春花最好的模样;若是你想夏时离开,便也恰好能上朝北去乘凉。而后若是冬季、秋季,便也恰好是能在落云山中待上一年,自然是安逸稳定,怎样都好。”
    裴真意听完,只越发觉沉蔻如今能言善辩,一时不由得笑着捏了捏她脸颊“我知道,尽管你说这么多,但你却其实还是想要看朝京雪景的,对不对”
    沉蔻被她捏着半边脸颊,一时眼睫微弯道“这话,我可未曾说过。”
    两人一时谈笑,沉蔻便从廊外绕入了房中,又同她一道走出了房门。
    “天气已要转凉,若是要继续上路游方,首先得给你置办些衣物。”裴真意牵着沉蔻的手,将她手腕抬起后轻轻摸了摸“你总是摸起来这样凉,冷不冷”
    “你总说冷,我可从来没冷过。”沉蔻不由得舒开指尖回握住裴真意,感受她身上暖而舒适的体温“不用担心,若是冷了,我自会说。”
    裴真意抿唇看她一眼,指尖轻轻挠了挠沉蔻微凉的手心,轻声应道“嗯。”
    一时两人并肩朝花田中走去,远远便看到了正同吴云一一道刈着花梗草杆的江心亭。
    “师姐,我也来罢。”沉蔻一见到江心亭,便笑着朝她伸出手去,意欲接过她手中的刀。
    江心亭知道沉蔻素来热心,便也并未推辞,将手中刀递出去后复又从一旁拿起另一把,三人一道极缓慢地割起了高高的花草枯杆。
    江心亭只带了三把刀,眼下便只剩下了裴真意两手空空,抱臂站在田埂上,朝里面看着。
    她知道江心亭爱打理,每到了秋冬交替之时便喜欢将草杆悉都收起来,或挑拣些用于制墨,或用作燃料,又或是拣出些柔嫩的拿来喂养,总之便是每到时节,都定要亲手做这些琐碎之事。
    于是眼下裴真意也并不好帮她,就干脆摸着身边凑上来的小鹿耳朵,同江心亭谈起了离山一事。
    “难得你想要去那繁华热闹处,便自然是好。”江心亭听她说完,只答道“不过你这回可要答应我,常常寄书信回来。”
    “否则我定是要去山外,亲手将你提着耳朵捉回来,才算解气。”江心亭的声音很轻,却带了几分嗔怪。
    裴真意闻言如此,不由得登时心虚纠缠着愧疚,红着耳尖答道“那是自然。师姐放心,栩儿再不会了。”
    自打前些日子里江心亭复又将裴真意捉住夜谈一番后,裴真意便每每谈起此事都要别扭不已。
    她本就不擅欺瞒,原先同蔺吹弦一道在江心亭面前装模作样已让她十分内疚,如今发觉原来江心亭早有察觉后,更是每每提及此事就要羞红了脸。
    江心亭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一时只感到有些好笑,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才复又缓缓割起了草。
    眼前秋色正盛,风已染上了凉薄的寒意,将人的袖摆轻轻鼓起,又缓缓放下。
    金色的日光已经褪去了暑时温度,更多的只是带着明艳的光色,在风中的草稍上翻浮跳跃,令人挪不开眼。
    沉蔻手中握着沉甸甸的刀,看着那刀锋上映照出来闪烁的白光,心下一时倍感新鲜。
    “可山中事务繁多,这样辛苦,若是我们走了,师姐当真不吃力么”那方裴真意脸红了一阵,随后回过神来时看着江心亭慢吞吞地伸手拨弄着草叶,又慢吞吞地一点点细细切下,不由得问道“就算是有云一,也照管不过来罢”
    落云山地界广袤,许多年前师门还齐全时,便有许多地盘不得不因人手不够而闲置,而如今师门各人四散各方,闲置的地界便越发多了起来,以至于裴真意方才归来
    时放眼望去,竟是满目皆是微微荒芜,只有极少几处地方显露出人烟。
    即便已是弃置了如此多的地盘,眼下光是花田、作物并上山中成群羊鹿都还是仍旧十分难以打点。
    裴真意素来知道照管田地与牲口纵使说来简单,然其实却并非易事。更何况近来沉蔻同江心亭出山时,还有意无意间添置了许多新种类的花同作物种子,现下搭了新棚早已播下,若是沉蔻这便忽然间说走就走了,冬日来临时,裴真意怎么都想不到单凭江心亭同吴云一要如何料理这一大片地界。
    这样想着,裴真意又渐渐盘算起干脆这个冬天不要离开,等到开春时天气回暖、更加宜人时再走。
    “不必担心我。”江心亭自然看出了裴真意忧心何在,一时指尖绕着草叶,目光柔软地缓缓朝她看去。
    两人对视片刻,江心亭才复又轻声开口道“你以为你同漪儿不在、湘儿也未入师门的那数年,我是如何过的”
    吴云一闻言,一时也悄悄停了手上动作,微微回过头去,看向江心亭的背影。
    “落云山是我最为熟悉的地方,也是我最为珍视的所在。”江心亭说着,缓缓松开了指尖枯叶,缓缓抚平间续道“我一人完全能够照顾好自己,不过是多了些寂寞、无人作伴而已。但如今有了湘儿,便不论如何都已是足够。”
    她说着,回过身朝一旁抿唇而立的吴云一投去一瞥。
    “纵使我十分喜爱漪儿,也十分喜爱你,但我并不会想让你们悉都同我一般无二,要一直留在这落云山。”江心亭说着,又看了看远处正握着草杆把玩手中刀的沉蔻,抿唇笑道“若是你们有什么想要看的、想要体会的,那便自然是要趁早。”
    “况且我也并不是就永远如此。若是可能,来日我还想再收两个小徒弟。”江心亭正浅笑而言,殊不知身后吴云一听到这个,一时连脊背都紧绷了起来。
    一时枯草杆之中有风拂过,带起窸窣摩挲声。远处羊群似乎也随着风跑了起来,带起阵阵忽远忽近的清幽铃响,缥缈交织。
    四下空气都沾了微凉的清新秋意,裴真意抬眸看去,只见面前江心亭的神色含了些融融笑意。
    裴真意心下自然再清楚不过,知道师姐这样说,不过是因着她不愿再束缚自己,而是只想要她去做自己想做的。
    或许师姐心下也是怀了愧疚的。愧疚于未能保护好年幼的我。
    心间的念头一闪而逝,令裴真意只感到一阵意绪纠缠。她轻轻吸了口气,感受着微凉的温度在体内川流而过,又缓缓吐出,幽默之间叹了口气。
    江心亭看着她微微显得迷茫徘徊的神色,一时不由得摇了摇头,伸手轻轻覆上她脸颊。
    “若是可能,我也要收一个同我们栩儿小时候那样可爱的徒弟才好。”江心亭轻声说着,指尖拨开裴真意颊畔北风吹得微散的发丝“但我一定会顾好她,在她成人前,我一定会将她看顾得不见晦暗。”
    “怎么了”
    远处沉蔻割完了草,回过头来便见到那头江心亭同裴真意面色微有几分黯淡,正声音极轻地说这些什么。一时她不由得轻轻绕到吴云一身边,问道“她们在说什么呢”
    眼下江心亭同裴真意都朝田埂边走了几步,一时吴云一也就全然听不见了这两人低缓的交谈声,不由得微微摇头道“不知。”
    “小师叔说,不日便要离山继续游方,而后忧心师父一人能否照顾得来云堂。”吴云一想了想,复又道“而后师父便劝小师叔无需忧虑,几句过后,两人便是如此了。”
    沉蔻闻言顿时了然,想必又是两人谈及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一时忧思翻浮。
    念及此,她不由得微微抿着唇摇了摇头,眼底含了些无奈笑意,凑上前去“我去劝她们,无碍。”
    她笑得温软,眉眼间都是令人无端沉溺的明妩与和煦。
    吴云一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心下微微生出些倾慕。
    若是往后、有朝一日,我终也能同她一般轻柔温暖、能定人心,该多好呢
    她想着,不由得又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那三人身上。一时风过叶响,阳光不染温度,只带着浓金颜色投入枯枝与叶间,在凉薄风中勾勒出漂浮的草絮形状。
    眼下正值秋暮,风缓且凉。
 70。光转
    “当真不需要添新衣么”
    裴真意边伸手配合着衣铺裁缝量尺寸; 边回眸同另一边挑选布料的沉蔻道“就算是不冷; 也做上几件罢”
    沉蔻正抚着手上布料心生喜欢; 先前所说“不冷”“不需要”也都早一气抛到了脑后,一时听裴真意这样问便也正合了她意; 不由得立时回眸答道“好; 做。”
    她原先未曾亲手来挑选布料时; 便并未觉得“添置新衣”四字有何吸引力; 但如今她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漂亮布匹; 一时也不由得终于渐渐明白了过来。
    衣裳并不是用来保暖,而该是用来穿上好看的。
    这样想着; 沉蔻就一连指了好几样布料; 同裴真意同店家道“这个,这个; 还有这些; 都要。”
    “这个拿来做花边; 这个镶些白皮毛。”沉蔻扳着手指头道“这个黛蓝的做件大氅,一样都做两件,待会儿量上我的尺码,我的同她的都各做一件。”
    “这个藕荷色带云暗纹的做件里衣; 别绣花儿也别弄花边; 省得晚上睡觉时硌人; ”沉蔻越过了裴真意; 径直同她身边拿着线同尺的裁缝道; “你们这儿有没有毛料若是没有; 待会儿我去买些来带给你,缝在这个墨绿色布料上”
    裴真意看着沉蔻同那裁缝渐渐讨论了起来,引得那裁缝姑娘连尺寸也再顾不上量,只顾着同沉蔻商议,于是她一时不由得系好了衣扣,站在一旁好笑。
    昨日里她记得沉蔻还说“不冷”、“不需要”,今日陪着一道来镇上衣铺时也只说是“来看看”,却不想眼下才临到衣铺不过一刻钟,她便已经想着要做这么些新衣了。
    果然还是喜欢好看的新鲜物件,这一点永远都像个孩子。
    裴真意伸手理了理沉蔻背上垂落的两缕发梢,将她发带又正了正,而后才移开视线环顾一周,坐在了一旁高椅上等着。
    那方沉蔻同裁缝交代了个口干舌燥,量了尺寸又付了款后,好半天才同裴真意复又从那衣铺中走了出去。
    “做了多少件”裴真意牵着马,含笑问道“咱们本就没什么行李,若是做得太多,恐怕今后行李里便都该是些衣裳了。”
    “也不是太多,你我的统共做了五六件罢。”沉蔻回想着,数道“不过那大氅我让做了四套,总归尺寸不需要太仔细,我便为江前辈同小云一也各做了一件。”
    裴真意听到这里不由笑道“怎么便是小云一了人家也十四五了,性子还比你要沉稳上许多。”
    “嗯”沉蔻闻言微微思索了片刻,倒是对吴云一“较为沉稳”这一点无法反驳。于是思索了片刻后,她终于笑着想到了答案,微微竖起根纤细食指摇了摇,道“因为,她不及我高。”
    裴真意笑着朝她摇头“那么若是过上几年,云一比你高了呢你是不是该管她叫姐姐”
    “到时,我便比她沉稳了。”沉蔻回道。
    两人谈笑间,沉蔻伸手接过了裴真意手中提着的物什,边走边放入了马袋内。
    “对了,”沉蔻上马后,朝裴真意伸出手勾了勾,引来她视线后只道“我给你多做了一套。”
    “一套什么”裴真意见她勾手指的模样格外撩拨人心,一时不由得也微微偏着头朝她笑。
    “一套”沉蔻说着,伸手对着裴真意比划了一番。
    “薄纱里衣。”
    沉蔻比划完了,便终于弯着眼睫说了出来。
    “”
    裴真意立刻便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先前柔和的笑也在脸上僵硬了起来。
    “谁让你做这个的。”裴真意抿着唇,微微瞪向沉蔻“我不要。”
    “只是觉得你肤白又纤细,若是穿上便定会极为好看而已。”沉蔻先斩后奏,此刻得逞的心情自然是绝佳“好嘛,总之已经做了,那纱可是很贵的呢。”
    “你也是一般的肤白又纤细,比起我更甚。”裴真意听她如此解释,不由得同她边缓缓前行边幽幽然道“为何便是我穿着好看”
    沉蔻没料到往常素来不会同她多辩的裴真意,如今居然当真同她辩起来了,一时不由得弯着眉眼想了想,才复又理所当然般悠悠道“那自然是因着自己穿,便自己看不见了。”
    “那好办。”裴真意笑了,伸出右手来,在空中轻轻描了几条线“你若是当真那样想看,你穿上,我将你画出来便可。”
    “我的画技,你自然信得过罢”
    裴真意朝她笑,一时双眼下浅淡的一对泪痣仿佛在光下闪了闪。
    秋日白昼,一切都沾了些凉意,但唯独眼前裴真意这个笑,入了沉蔻的眼却让她觉得天地融融。
    曾经有多么期待裴真意能够常这样笑一笑,如今当真见到时,便会有多么愉悦。
    心神微恍指尖,沉蔻一时便并不在意裴真意究竟说了什么。她只觉得此刻的裴真意神情当真可爱,便不由神思游离间,下意识发出几声应答。
    于是到了临行前取衣那一日,裴真意理所当然地将那薄纱里衣放入了沉蔻行囊中。
    当下沉蔻也并未发觉,只是仍旧在同廊外江心亭低声说着话,两人就在房外窗边,隔了扇雕花镂空的窗扇。而她透过窗格向外看去,眼前便自成一画。
    云堂素来静极,江心亭同沉蔻又向来声音极轻,于是裴真意静下来去听时,便只觉得沉蔻那清浅的声音竟比远处轻撞而响的檐铃声还要飘摇轻盈,淙淙温软,胜过春日溪水光波。
    裴真意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直到收拾完全部行李后再度朝外看去,便见到江心亭正笑得眉眼弯弯,将自己怀中一枚玉解下来递到了沉蔻手里。
    “这样怎么好呢分明我方来时便收过耳珰了。”沉蔻不好意思,仍旧是伸着手维持着接来的姿态,并未立刻纳入怀中,而是复又问道“这既然是令堂所遗,我又怎么好意思收下”
    “我同你投缘,你又是栩儿所中意之人。”江心亭闻言却只是抿唇而笑,将沉蔻的手握合了向前推去,道“栩儿没有家人,最为亲密的除却你便只有我同她二师姐。不送你些物件,我自己也过不去意。”
    “况且母亲遗给我的物件还有许多,这不过是其中我较为喜欢的一件而已。你便收下,当做是我对你的想念,绝没有什么合不合适一说,分明是再好不过的。”
    江心亭说话声音虽轻柔温软,语气之中却总是带着股笃定与不容置疑。沉蔻登时便被唬住了几分。
    直到而后她翕了翕唇方准备开口,却还未来得及多说,便见到江心亭又将她手心里的玉径直取了出来。
    江心亭拂开沉蔻肩头细软的发梢,亲手将玉佩在了她颈间,替她扣着系带。
    “况你不是戴着漪儿送的镯子么为何轮到我,所赠耳珰也不戴,眼下连块小玉也不肯收”江心亭温声说着,语调里带着几分嗔怪“你只管收着便是。”
    沉蔻这才任她系上了系扣,连连道谢。
    裴真意在一旁看着,渐渐感觉出了那么几分微妙。
    此刻场景,究竟是该吃她师姐的味,还是该吃沉蔻的味
    临到九月十六两人离山时,落云山中的一切皆同往常那两个月并无不同。
    仍旧是晚秋阳光大好,风凉云高。
    “或许我们来年待到三四月时,还可回来。”沉蔻轻轻摸了摸身边垂下的一缕草穗,轻声道“不是说最喜欢春夏之时的落云山么我们便去朝京过个冬,而后再回到此处便是。”
    “或许还正能赶上时候,帮帮江前辈打理这田地呢。”
    沉蔻语调轻轻柔柔,却无端将未来都融入了画卷图景,染着融融金色,令人听之无端便心下生出十成期待。
    总之是来日方长,天地悠悠。
    于是裴真意此刻便居然毫无离别之感,只仍旧觉得心安而和缓。
    眼下微风时来,将细碎的秋日光芒穿过摇曳的树梢,从缝隙之中落在了草尖之上,斑驳却明朗。
    沉蔻上了马后轻轻摸向怀中玉,一时只觉得这是此趟回到落云山所获之中,最令人心满意足的一物。
    沉蔻仍旧记得尚在光晤湖时,她初知将要同裴真意一道返回落云山时的心境。
    害怕得不到认可,急切地想要得到裴真意所有珍视之人的喜爱。
    而如今,她终于是得到了。
    念及此,沉蔻一时不由得心下微融,看向身旁正同江心亭挥别的裴真意。
    若说最初时,她不过是裴真意于山中偶然结缘的世外之人,与尘世无关、与他人无缘,那么如今,她也终于与眼前这个人有了千丝万缕的、真实可见的联系。
    总有一日,她要将这红线团团缠绕,要同裴真意紧紧相依。
    而如今,眼前还有广阔的天地,大好的人间山河,像是一卷铺开了层层墨色的广袤画卷,静待她们一处处细细描过,用尽余生回味。
 71。陆离
    “朝京距此地; 还有长长路程。如今是三秋已过半数; 我们慢慢地走; 便约莫是十一二月时方能抵达。其中将途径数个风景上好之地,一如合寿木樨林; 二如渥赭红枫地。”
    旅途之中; 裴真意点着前夜里写好的小条; 同沉蔻说道“其中还将途径博山; 到时应当已是冬日。”
    “我还未曾在冬日到过博山; 上次临到时是春夏之交,且还有一幅画未曾作完。若是你也想; 到时便能够再去一次。”裴真意说着; 朝沉蔻问道“博山地界在朝内居中,也不知到时冬日; 会否有雪”
    沉蔻闻言不由微微恍惚; 沉默须臾后方才答道“冬日博山并不冷。我记得; 也并不会下雪的。”
    过往的记忆依稀带着水声,从遥远的无光之处升腾而来。沉蔻去想时,一切便仿佛是隔着一道水面,远处的天光在水面之下显得摇曳而闪烁; 令她记不真切。
    裴真意看着她微微迷茫的神色; 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无事。到时途径; 再去便是。”
    “嗯。”
    一时车马衮衮; 安静片刻后; 裴真意复又缓缓开口轻声道“过了博山; 再向北走一月,便能到朝京。那时将正是腊月。”
    “想必到时我手边将多上许多途中所作画卷。我也曾到过朝京两回,认得些地方。到时便将那些画悉都转出手去,我们再一道去寻些好玩之处。”
    裴真意想得很远,一时牵着沉蔻的手,同她并肩坐在铺了软垫的宽阔马车内细细规划。
    若是原先独身一人,裴真意自然是不论如何都只需顺其自然,也并不会如此细细描出计划。
    但眼下身边多了沉蔻,她便下意识想要将一切都规划详尽、不愿生出旁的事端来。
    沉蔻自然也同她心下所想一般无二,于是两人便听着窗外衮衮车轮之声,交谈起来。
    “最先到的是哪个地方”沉蔻接过了裴真意手中张窄小白绢,看着其上蝇头小字,辨道“是合寿”
    “嗯。合寿同落云山相去不远,咱们慢慢走,半月便能到。”裴真意点头道“儿时师父带我去过一回,那里木樨成林,金红皆有、馥郁非凡。且合寿谷地,花期较晚,你我到时是九月末尾,应当正是花开最盛。”
    沉蔻闻言挑眉向往道“我还未曾见过开花的木樨呢。”
    “马上便能见到了。”裴真意笑道“你若喜欢,可以停留几日,由你看个够。”
    “那自然要留。还想尝尝桂花糕。”沉蔻道“听闻味道极妙。”
    “好。”裴真意听她声音幽柔带了三分明显的期待,不由得也心下餍足,轻轻捏了捏沉蔻手背“怎样都好。”
    她心下安定,只觉得此处海内皆安、寰区皆家,心底里也满是往日从未有过的期待与向往。
    裴真意能够清晰意识到,此刻与来日生涯,便正是她有生以来最为向往的模样。
    幼年时,裴真意便常常向往着山外人间。那时她尚是不染尘埃的年纪,只知道师父常常出山云游、观摩万物,便也下意识地憧憬着云游海内的生活。
    那时她的愿望便是再简单不过,是想要见一见她未曾体会过的人间风光,并同一样,将它们一一流入笔底、载入之上。
    或许而后年少时,裴真意一度对尘世失去了如此观赏心态,这样的心愿也曾一度蒙上了尘埃。她为此流连徘徊,心神皆黯。
    但直到此刻,那晦暗的蒙尘却终为一人细细拂去,让她得以见到了往昔心愿破碎前的原貌。
    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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