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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中意-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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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直到此刻,那晦暗的蒙尘却终为一人细细拂去,让她得以见到了往昔心愿破碎前的原貌。
那一切都近在眼前,伸手可触,与梦中所期盼的样子相叠。
裴真意并不敢去想象这些日子之中没有沉蔻的样子。若是没有了沉蔻,从最初到最末,她便将仍旧是独身一人。
或许将完成了那幅如今未完成的画,在博山深涧边徘徊一番。而后或继续暂作停留,又或是一人离开博山。
在那之后,她仍旧将要面对刻意纠缠的元临雁,也仍旧将亲眼看着她踏上死路。
对如今而言,裴真意能够明白元临雁的死是一段往事的终结。但若是对昔日独身一人的裴真意而言,这便仍旧只能令心间尘霜再多上一层。
若是离了沉蔻,她纵使仍旧能够规劝自己做到“顺其自然”,却也永远无法将一切过往与先时看得通透。
她将仍旧是迷茫淡漠,被动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而后便仍旧是如蝇在世,无归无向。卸不下冷漠也驱不散阴霾,或许还终将同前来会面的蔺吹弦不欢而散。
而后终此一生,留下些自己并不厌弃也不偏爱的画作,在某个客店残灯下与世长辞。
每当裴真意朝那一步之差的可能投去一瞥,都能不可抑制感到绵绵不尽的无力。
而从那样的遥想中抽身、再度看向眼前后,她便能感到无边幸运。
幸甚生逢一人,幸甚得共相随。
念及此,她微微舒展开指尖,更加紧密地、再度握住了沉蔻微凉却柔软的手。
纵使先时说来,往后旅途像是来路皆游乐,但当真到了每一处时,沉蔻却发现也并非皆是如此。
裴真意素来以画为生,尤其近来甚为愉悦,便更加沉溺于画道,且以此为乐。
正因如此,沉蔻便发觉裴真意的游方也渐渐开始向正轨靠近。
之所以沉蔻要觉得是正轨,不过是因为先时裴真意的游方,在她眼里才更像是玩乐。
光论裴真意那每日里丑时歇、午时起,直到申时才彻底清醒的作息,沉蔻便已深感怠惰。
更遑论先前裴真意性子极懒散随意,纵使每到一处佳景所在身边都会带着几案纸笔,却总是只定定地看着,又或来来回回地走走停停,唯独鲜少落笔。
而如今却大有不同。或许是因着终于回过了落云山、解去相思,又或许是同江心亭这近两月间的温存融洽以致心神皆安,裴真意也渐渐变得了无忧虑起来。
心下纠缠意绪一旦卸下,她便如同年幼时候一般,终于再度将心思悉数挪回了画卷之上,而不再是像先前一样恍惚迷茫。
如此,沉蔻便常常能见到裴真意铺纸作画,一路不论所见所闻,几乎都已被裴真意录于纸上,描摹殆尽。
不论是合寿木樨,还是赫赭红枫,两人在旅途之上所见的每一处佳景,悉都化入了纸上。
由此,当裴真意当真回过神来时,她随身带着的画卷便已经比沉蔻闲暇时为两人置办的衣物还要多了数倍。
而若是算上沉蔻这些日子里同她一道习作的画、试刻的章,再并上两人一道采选各色石料研制的新墨,便简直要连一辆车盛不下。
为此两人若要继续北上朝京,便意料之中地只能选用马车。
在此之前的游方中,裴真意纵使也感到轻松或愉悦,却鲜少能够体会到如今这般盈溢难收的人间生趣。这趣意不仅仅在于行游山水,也在乎手中之笔、笔下之神。
时到如今,她才仿佛终于品到了生涯乐趣之一隅,由此便也格外像是个初试饴糖的孩童,于万事皆愿亲历尝试,乐此不疲。
沉蔻自然是乐得见到她释怀且松快起来,也格外愿意同她一道体会人间万般意趣。
于是这一路里不论拾花拈草、逗鸟观鱼,她都陪着裴真意。而若是裴真意铺纸作画,她便也在一旁同她一道仰观万物。
沉蔻素来总觉自己并无过人之处,同裴真意相比更是毫无建树,于是自从离了落云山,便也事事留心、处处在意,极力想要同裴真意再靠齐些,倒是恰应了那句“见贤思齐”。
而若说相知相会为眷侣无双,沉蔻便不论如何也想要同裴真意两心相知。
便如同道侣双栖共赴天涯,心绪也好、所好也罢,她都只想要在有生之年能同裴真意把盏共谈。
便像是裴真意同江心亭两人在月下看画时一样,于技法于选景,两人都有许许多多话能够谈,便是辈分最小的吴云一尚能够共上几句。
而若是来年回到落云山沉蔻想着她也想要能够说上几句话。
于是以此为目标,她便时时都格外尽力,只想着到了朝京人多繁华之地,也要同站在裴真意身边显得相衬且平齐。
“车马且停行人暂止”
远处朗朗呼喊伴着锣器敲打之声,穿过前路漫漫人群,一时直传入了马车内,将昏昏欲睡的沉蔻唤醒。
“到了么”沉蔻缓缓吸了口气,撑着身子从软皮草上撑坐起来,朝一旁裴真意问道。
眼下已到了腊月,年关越发靠近,两人一路从朝中偏南的落云山来到朝京,一路走走停停,便足足耗去了三月时光有余。
同最初出山时的秋高风凉不同,眼下季节已是寒风凛凛。尤其二人如今已经来到了朝北境界,便尤其寒凉起来。
裴真意素来有些畏寒,便已穿上了层层冬衣,又在马车内升起了炉火。
反观沉蔻倒是仍旧未觉寒冷,如此欲雪天气,却即便是身着单衣立于风中,也总是不觉冷。
尽管如此,裴真意的关心却来得实在,总是自己穿了什么,便一定要给沉蔻也穿上什么。
一如眼下,沉蔻方才从那皮草中起身,掀开身上厚重的毛毯,裴真意便往她身上披了一件厚重皮草。
沉蔻朝她笑笑,指尖拉住她衣带。
车厢内并不宽敞,裴真意被她拉着,也就顺势在短榻边坐了下来,伸手帮沉蔻系起了衣带。两人一时袖摆相接,衣襟交叠,炭火微融间暗香翻浮。
沉蔻并不说话,只是眼睫微弯地垂眸看着身前裴真意,又细细地看了看她在自己胸前扣着衣带的纤细指尖,一时心下餍足。
两人一时静默,直到衣衫完整后,裴真意才将车中厚帘掀开一线。
窗外是车马熙攘、行人济济的宽阔行道,两旁草木已枯,树梢上却挂满了干净灯笼,由此也全然不显肃杀萧瑟。
直道之上行人如织,来往穿梭。而沉蔻很快便也看见了方才将她唤醒的声源正是两三个远处敲锣查车的官府游兵。
这是沉蔻数月以来所见最为繁华的景象,不同于山林之中烟水闭合,也不同于江湖之畔烟波浩渺,而是红尘衮衮、熙攘往来,全然的人间景象。
“到了。”裴真意掀开手下厚帘、同沉蔻一道看了片刻后,才回眸朝眼前人笑而轻道
“是年关将至,欲雪朝京。”
72。流年
除月过半; 沉蔻同裴真意自落云山中; 终而一道辗转来到了整个朝中最为繁华的朝京之地。
时值季冬; 正是寒风凛冽、家家翘首盼春的时节。
眼下沉蔻同裴真意停在城门口等待入城,一时车外便是满目天色昏昏、树影沉沉; 分明是天将雨雪。
朝京为两朝都城; 繁华自古。其中一江分两道,奔流穿城; 地势更几乎算得上是一马平川; 由此古往今来,此地南北货殖往来便尤为源源不断。
或许正是因此; 这个午后沉蔻同裴真意便几乎在城门口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也还未能从队尾排到队首。
“听闻朝京城门是亥时闭关,若是当真如此,后边那些人岂非今夜与入城无缘”沉蔻正靠在马车窗边,将厚帘掀起一线; 微微挑眉看着车后大道之上长长的队列。
“朝京规矩; 是亥时起不入南北货车; 但游人尚可进城。真正的门禁; 当是子时。”裴真意正整理着车中一箱箱画卷,闻言抬眸看向她回答道“不必担心。”
沉蔻笑着放下了手中帘; 只答道“未曾担心; 不过是心下有疑。”
说着; 她便将手中抱了许久的小暖炉放到了一旁; 朝裴真意靠去。
抱暖炉自然不是因为她冷; 而只是因为裴真意畏寒。沉蔻知道自己素来体温偏凉,尤其最近到了冬日,便简直能称得上寒甚。
如此,若是不抱抱暖炉、将怀里温度暖一暖,沉蔻只怕靠近间冻着裴真意。
而眼下她已将那暖炉抱了足足一刻时间有余,摸摸衣襟仍能感受到极暖的余温。沉蔻满意地轻轻抚平了襟口,笑吟吟坐到了裴真意身边,朝她怀中凑近。
“你说你曾到过朝京数回,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沉蔻看着她整理画卷,正同她挨挨蹭蹭互渡热气,便忽然想起了裴真意先前所言“居然连门禁时间也记得,看样子是进过城里可朝京人这样多,你从前居然也肯么。”
裴真意闻言放下手中画卷,摇头失笑道“自然是不肯。”
“之所以知道门禁时间,便正是因为到了朝京后半夜闹得慌,实在忍不住想要离开,但那时候已过了子时,别无他法。”
裴真意说着,便想起了那日种种无奈。
“闹得慌你是来做什么的”沉蔻奇道“为何会到了子时还闹得慌”
裴真意闻言思忖片刻,最终找不出别的词来,只好如实答道“面圣。”
沉蔻闻言,登时笑道“怪不得皆言说你是年少天才,朝中首屈一指。原来你也曾这样风光过么”
虽说文人墨客或自有节气,并不在意天家任用或否,但在沉蔻眼里,这便不论如何都一定是因着裴真意厉害。
裴真意看了眼沉蔻,却只是笑道“只是为此而来,最终却并未面上呢。”
言谈间,裴真意微微向后靠去,后背碰上身后柔软而温暖的皮草“当年我方才从川息脱身,正值那套遗留在元府的画卷被元霈献上朝京天家。”
那时元临雁献画时,便称其作者为自家府中画师。而当年天子又恰巧在反复观摩过后,对这画卷赞不绝口。
“为此,天家听闻我已从元府离去、正朝中云游,便自那时起四下打探我行踪,欲要召我入京面圣。最终在桐县地界,天家派来的官员找到了我。”
沉蔻当真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层往事,一时不由听得便格外认真。
但与此同时,她也仍旧记得在自己身上现在尚有暖炉余温,于是言谈间,她便将手伸了出去,塞进了裴真意皮裘下的衣襟里。
裴真意微微垂下眼睫看她一眼后,随即轻轻握了握她那只被暖炉煨得火热的手。
也便只有此刻,裴真意的手会在她手心里显得微凉。
两人静默片刻,裴真意承着怀中沉蔻,一时心下终于又安定了些,方才道“我那时候方才十六七岁年纪,正是初入人间、浑浑噩噩,不知去往何方。于是我乍一听闻是天子召我上朝京去,还花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元霈那老贼将我断了无数支笔方才作成的画,献给了天家。”
裴真意将“老贼”二字咬得轻飘飘的,其中贬义仿佛也只是一笔带过,但入了沉蔻的耳,却仍旧仿佛有几分咬牙切齿意味在其中,便没来由显得有些可爱又好笑。
于是沉蔻到了这里不由得眉眼弯弯,指尖挠了挠裴真意覆在她指上的手心,轻轻搂了搂她腰。
裴真意由她动作,只是微微阖着眼,想了片刻后,复又缓缓低声续道“而后我因着也未曾见过朝京、一无所知,便心下也就并无所谓,去便去了。直到后来抵达,才恍然发觉原来朝京如此繁华。”
“那是我此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多人,当即便惊惧不已,几临失态。”裴真意说着,语调倒是浅淡,却令一旁沉蔻听来尤其不忍。
裴真意安抚地拍拍她手背,只垂眸朝她笑道“毕竟当时年少,又方离川息,难免如此。你莫要忧心,如今自是不会了。”
两人低语间距离极近,沉蔻看着裴真意近在咫尺的下颌,轻轻嗅了嗅她襟口浅淡的墨息后,才在她怀中闷闷地应了一声,回握住她的手。
“便是如此,我到朝京的第一夜是在哪家达官贵人府上栖,如今我已早不记得。我唯独记得那位贵人为我办了夜宴,从傍晚丝弦不断,直到子时仍是灯火通明。”
“我只是匆匆上了厅堂,同那些朝京显贵见了一面,便匆忙而逃。”裴真意想起往事,如今却只觉有几分好笑“说来成趣,当时我在厅中一刻也未留满,几乎是走入便立刻又绕了一圈走出。但到了宴末,那群人居然也都未曾发现。恐怕也只是听闻天子喜我,以为我是要入京做个什么宠臣,如此以来便皆是心下对我并不重视。”
“怎么会”沉蔻愤愤不平“谁便要做那宠臣了。”
“自然是不会的。”裴真意笑道“我给那显贵人家做派闹得心下烦乱,尤其那丝竹歌舞声又令我思及往事、尤为不快,如此我便到了半夜人少时连夜溜出了府中,但到了城门口,才知原来已是子时门禁,再出不去了。”
“那么你回去了么”沉蔻好奇道“难不成便如此溜走了”
“自然是溜不走的。”裴真意说着,一时便缓缓回想起了那日的夜下城门,以及城门之上的斑驳漆色。
仿佛是春时,又仿佛是秋日。具体的时间她已记不真切。唯独那一幕幕让她烦忧又惊惧、似曾相识的场景,到如今也在回忆之中依稀可辨。
然纵使那日眼前光景仍旧一幕一幕未曾忘却,当日纠缠与难解心结、当时烦乱与忧虑心境,到了如今回想,却居然也已如隔两世,再难体验。
如今,但凡与一人相安无事、共度余生,便当是无论如何也心下皆安。
“但总归自那时起,朝京里便开始传我脾气古怪,性情难定。”裴真意无奈道“而天家知晓我不愿在朝京多留后,也就并未再留我,而是差人赐金过后,便任我出了京城。”
“哈。”沉蔻闻言笑道“这倒是好一个天子呼来不上船,派头挺大。光功夫好不算,果然名家要素,便一定是要脾气大。”
沉蔻几乎想到了裴真意当时会到那显贵家中时脸上的表情定然是冷漠又冷漠、疏离再疏离。
沉蔻眼下正依着裴真意所言不再担忧,于是这样想着,她便一时笑得更加欢愉。
那方裴真意只见她双颊微绯、眼波流转,一时笑得好看,便也就任她调笑,只顾自摇摇头,垂眸间眼神温软,看着她眼角眉梢。
两人一时边聊着天,边拣着画卷,待到终于走到城门口时,便已经是天将近晚。
裴真意已将来日打算出手的画悉都整理出来,与想要留存的分了开。而边上还剩下了几幅,则是不知究竟留或放,有待思忖。
待到见了那盘查官兵,裴真意只径自从袖中取出一块光滑玉符,递了出去。
裴真意素来在朝中游方,行于各地之间。若是寻常百姓,离乡去往他地则必要官府凭证,而沉蔻却知道,裴真意仿佛只靠着这一方玉符,便可省去叨扰官府、于四海之间通行无阻。
果不其然,在那官兵细细打量玉符一番后,便即刻朝裴真意行过一礼,道一声“贵客请入”后,而后便错开身去,招手欲盘查下一位。
整个过程不同于盘查先前几位的繁琐详尽,反而是极为简单。
沉蔻一路上见多了此状,便也并不再同初次那般好奇,而是待裴真意收回玉块后便放下了车帘,复又坐回了裴真意怀里。
裴真意感到怀中沉蔻身上渐渐凉了下来,知道她是离了暖炉,体温正在朝往常回复。但即便如此,她仍旧舍不得放开,也一时并不想往沉蔻怀里再塞暖炉,静默间便还是这样搂着。
于是车马缓缓离了城门,驶向京中。
窗外喧嚣渐涨间,两人相依而坐,皆是心安。
73。衮衮
车马入城; 经行闹市; 最终穿过了半个朝京来到城西; 停在了京内邸店前。
裴真意朝那车夫递过装着零碎钱串的钱囊,随后系上面纱; 伸手将沉蔻从高车缘上抱了下来。
沉蔻如今自然已经不再像是最初一般需要抱了; 但她看着裴真意近在咫尺的侧脸; 最终还是眉眼弯弯任她将自己举起,又稳稳放下。
眼下正是薄暮将夜,冬季的朝京被一片黛蓝夜色覆住; 一砖一瓦都染上了深沉颜色; 勾出一道道轮廓。
新月的弯在深沉天幕上显露出极为浅淡的影子,长庚星也嵌入西天; 一时光彩熠熠。
远处街道边的店家开始朝外挂起了皮面灯笼,那光在还未消退的暮色之下显得有几分黯淡,只能将周身一片空间映得融融生出微光。
一切都显得新鲜又繁华,来往的人群穿戴也要比沉蔻在其余地方所见华丽上数倍; 仿佛连她呼出一口气时形成的水雾都沾染了朝京里的五分光色。
沉蔻视线游移一圈后,最终还是回到了裴真意身上。
裴真意则正看着那远处搬行李邸店侍者; 视线在眼下暮色中的街道上游移。冬风寒凉; 一时令她心下生出些许恰如隔世的恍惚感。
两人静默片刻后; 沉蔻视线下移; 发觉裴真意正揉着手腕。
“饿了没待会儿我们去别家吃些好的。”裴真意发现了她在看自己; 不由得笑着牵起她冰冷的手; 轻轻捏了捏“不过得先将行李放下。”
“嗯。”沉蔻从裴真意怀里接过自己的小暖炉; 抱着道“过后能去来时经过的那条街上看看么方才似乎看见了歌舞队。”
“好。”裴真意牵着她朝邸店厅堂内走去,只道“眼下正是年关前,朝京内自然是南北商人齐聚,其中自异国而来、带着歌舞姬的商队更是繁多。”
“不知道待会儿去看,还在不在呢”沉蔻想着,就同裴真意走到了柜台前。
两人皆在袖中腰间找了片刻,最终是沉蔻从袖口里摸出了裴真意装好了钱票的小锦囊来,打开数了数后递交出去。
“咱们留多久”裴真意接过钱袋正同那掌柜的问着话,到了一半,回过头问沉蔻“先前你说想等到元宵过后,那么我们便正月廿日走,好不好”
“好。”沉蔻并无异议,只朝她笑笑,而后便移开继续放开视线,看向厅堂尽头的店内风光。
厅堂内并未放置屏风,只是盆盆精致草叶交相掩映,能令人从缝隙之中看见尽头宽门外的光景。
仿佛是一道弯弯绕绕的廊庑,同沉蔻先前所到过的大邸店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看了片刻,沉蔻吸了吸鼻子,回过头问道“此地是不是有温汤池”
她凭着直觉隐约嗅见了些蒸腾水汽,却又并不是十分确认,便眼底含着些问询意味看向了前柜。
那算着银钱的掌柜随即笑而答道“是有的,虽不是天生的热泉眼,但也比那差不离。”
裴真意朝沉蔻看去,只见她眼底居然闪起了些微光来,不由得也一时笑而向那掌柜问道“这温汤池可有何说法”
一时一来一往谈论,到了最后,裴真意便按着沉蔻的意思订了带小池的大客房,纵使花出去不少钱、算得是挥霍,裴真意也乐得博她一笑。
于是到了末,两人便跟着运行李的侍者穿过了厅堂,沿着廊庑开始渐向里行。
待到整顿一番,两人都稍作一番歇息后,天色便也是迟迟已寅。
裴真意重新系好了发带,回眸朝正侧靠在软塌上的沉蔻看去,道“缓过来些了么现在可想出去了”
沉蔻其实在这一路已睡了不短时间,但到了此处后却与方才之中四下喧嚣不同,反而周身皆是寂静,一旁香炉中升腾而起的袅袅烟雾又格外舒缓,便令她不知不觉间
再度困倦了起来。
但她见眼下裴真意已对镜整顿妥帖,便也还是立刻从榻上坐了起来,挨到了裴真意身前去。
两人初身边识之时,沉蔻对于束发并不精通,反手时更是不论如何也总系不好那几个结,由此梳发这件事便常常是裴真意代沉蔻做。
但到了如今,即便如今沉蔻早便能够数息之内便系好几个极为繁复的样式,眼下她也还是如同初时一般,挨着裴真意朝靠了过去。
“怎么”裴真意接住她,看着她顺势便坐在自己腿上,笑道“还是累么”
沉蔻看着镜中裴真意的身影,轻应一声朝后靠去,微微将脚尖离地,一时便全身都放在了裴真意身上。
沉蔻是极轻的,不论如何裴真意也都抱得起,两人彼此间都知道。但眼下裴真意正欲要开口说话,忽然间被她猝不及防一压,便下意识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
这一声并不比吐息之声更重的轻呼过后,裴真意抬手扶住了坐在她腿上的沉蔻。
“是我重了么”纵使这一声轻呼低不可闻,沉蔻却也在她身前听得清晰。于是她一时不由得看着镜中裴真意的脸,微微蹙起眉轻声问道“压着你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便又想到了在邸店门口时候裴真意揉手腕的样子。且她还记得,在裴真意揉手腕前,她似乎抱过自己。
微微模糊的想法从脑中闪过,又在下一瞬恍然清晰。沉蔻便干脆直起身,欲要从裴真意腿上退下去。
“嗯”裴真意微微挑眉看向她,也并不去理那被沉蔻揉皱了的膝头衣衫。
两人只对视须臾,裴真意便笑着复又伸出了手,将她按回了腿上。
“莫要多虑,”裴真意笑着握住她手腕,“我方才不过是一口气未曾提上来,无意而已。”
沉蔻被她按着,却还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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