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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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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顺乃是姜获、袁国维主持缙云楼期间提拔起来的人,但在安吉祥手下任差,却甚是讨好顶头上司安吉祥,说道:“说是要对撤守巢州、寿州的安宁宫叛军发动进攻,为保持北岸的军需物资供应,大人前往叙州之后,政事堂诸公便上书陛下,全面将金陵城的修缮中止下来。”
金陵城内,特别是内城区域,早先有相当多的街巷都铺上条石。
不过,金陵事变后,内城大多数铺路条石都被挖出来,凿成便于旋风炮抛射的圆石弹;现在想着将内城那么多的街巷,都重新铺上砖石,却不是一年半载能成的。
折腾。
安吉祥询问得知,除了左武卫军、左龙雀军、左五牙军,舒、黄、蕲、鄂、池等地的州兵也已经往舒州集结,而驻守金陵城内外的兵马,除了侍卫亲军继续负责守御皇宫及内城、不予调动外,其他诸部禁军,也都几乎赶到长江南岸沿线驻防,做好随时渡江增援的准备,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发动进攻。
这样的消息叫安吉祥的心思安定了下来,他心里暗想,金陵这边既然都已经在积极筹备随时对安宁宫叛军发动攻势,那陛下心里多半还是极期待西南不要出什么乱子的——思州民乱以这样的形势结束,应该能叫陛下及朝堂诸公满意。
回到缙云司后,安吉祥也没有歇息,稍加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官袍进宫,但陛下此时在政事堂里议事,他也只能先在崇文殿的厢殿里等候着。
一直到天色暗下,安吉祥饿得饥肠辘辘,正想着差使人找点吃食先填一下肚子,便远远看到陛下在张平、姜获、陈如意等一行人的簇拥下,往崇文殿这边走过来。
安吉祥连滚带爬的迎上去问候:“吉祥给陛下您请安了。”
“起来吧。”杨元溥意兴阑珊的看了安吉祥一眼,说了一声便径直往大殿里走去。
安吉祥微微一怔,转念想到湖南宣慰使黄化的奏书也是随船一起送抵金陵,虽说照着规矩黄化的奏折要先送到政事堂及枢密院,但陛下午后在政事堂议事,应该已经看到黄化的折子。
只是陛下这样的神色,叫安吉祥的心绪又忐忑起来,难不成黄化的奏折以及西南此时的形势并不能叫陛下满意?
安吉祥跟着众人后走进崇文殿,也不清楚要不要主动上前禀报此行叙州的所见所闻,也不清楚措辞是不是要稍加些改变……
“说说吧,你这次去叙州,有什么感受?”杨元溥坐到御案后,也没有说给张平等人赐座,便着安吉祥站到御案前,禀报此行叙州的情况。
安吉祥虽然没有资格看黄化的奏折原件,但也能揣测奏折的内容,说实话这些也都是他计划要上禀给陛下知晓的事情。
眼下看来,有些措辞似乎需要稍加改变。
“怎么了,你去叙州遇到什么事情,让你难以启口?要不要你先回去好好想上一想,想好了再过来禀报于我?”杨元溥脸色略有些阴郁的问道。
“……”安吉祥一惊,忙说道,“微臣到叙州,却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看陛下神色有些郁郁寡欢,心里刚才禁不住岔开想陛下或有什么烦心事需要微臣分忧——而微臣这些天没有在陛下跟前伺候,心里也是一直都惦记着这个。”
“算你嘴巴会说话。”杨元溥神色稍稍缓解过来,示意安吉祥接着说下去。
见陛下没有叫张平、姜获、陈如意等人回避,安吉祥也不敢冒着同时得罪黔阳侯韩谦与湖南宣慰使黄化的风险胡乱说什么,当下硬着头皮,将他计划好的说辞,如倒豆子般诉说出来。
“却是跟黄大人的奏折没有什么两样呢。”陈如意这时候插了一句话。
安吉祥有些琢磨不透陈如意这话的意思,但看陛下的神色愈发阴郁,他有些忐忑的朝张平、姜获二人看过去,希望他们多少能给自己一些提示。
张平、姜获二人却是眼观鼻、鼻观心,都不看安吉祥一眼,叫安吉祥后背脊的汗毛都立起来,站在御案前,仿佛被无数麦芒刺入肌肤,浑身有着说不出的不舒坦。
“有人说蜀军恰好那时进占婺川,乃是黔阳侯与蜀国勾结,你觉得这事有几分可能?”杨元溥盯着安吉祥问道。
安吉祥似感到有泰山压到身上来,心想黄化应该不会在奏折里节外生枝的去提这事,或者是陛下另有消息源,又或者是陛下从现有的情报里分析出这种可能,但这个问题,他实在不好回答。
大殿里暖炉还没有烧透,夜里还是有些冷嗖嗖的寒气往袍子里钻,但安吉祥感觉自己的额头都快渗出汗来了。
正惊惶时,蓦然想到韩谦训斥杨护的那一幕,他硬着头皮说道:“蜀军进占婺川消息传来时,微臣当时恰好与黔阳侯在一起,也有考虑过这个可能。不过,一来黔阳侯并没有坐看思州形势彻底糜烂而后取之,二来微臣又想蜀主王建也是一代枭雄,轻易不会叫黔阳侯牵着鼻子,便没有往这方面深想。当然,黔阳侯智谋过人,微臣却是愚笨,说不定被黔阳侯蒙住眼睛。不过,湖南宣慰使将乱匪编为一都兵马,接下来看其与蜀军是否会真大打出手,或能验证一二……”
“或许还是要等一段时间,再决定要不要攻打巢州?”杨元溥这时候脸色稍霁,看向张平问道。
见自己的这个回答过关,安吉祥暗暗虚抹了一把汗,这时候才真正清楚认识到陛下对黔阳侯韩谦的猜忌竟然深到何等程度了,没想到就已经发生的事情,也还不足以叫陛下释疑,甚至不惜继续拖延对巢州的攻势,也要先确认黔阳侯韩谦与蜀国有无勾结。
安吉祥想到周启年所说的话,禁不住想,陛下真至于如此吗?
倘若听其言、观其行还不够,真要将心剖出来才成?但天下又有谁的心思是完全单纯的?
安吉祥瞥了陈如意一眼,看他神色如素,似乎完全不受陛下多疑猜忌的心思干扰,心里想,自己接下来怎么都不能轻易离京了,倘若他再揣摩不透陛下的心思,得不到陛下的信任,迟早有一天会被陈如意踢出缙云司去。
当然,安吉祥心里想是这么想,脸色却不会露出丝毫的异常,却要看张平如何回答陛下的问话。
“军国之事,陛下与诸相公议决,张平不敢置喙。”张平则是一脸平静的回答道。
张平的回答很显然难叫陛下满意,看到陛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去,安吉祥回了一礼,与张平、陈如意二人离开崇文殿;姜获却是要留在崇文殿值宿。
……
……
张平住在崇文殿西面的班院里,安吉祥、陈如意则住在宫外的皇城内。
安吉祥、陈如意两人并行走出宫门,穿过狭窄的夹道。
两人之前守在宫门口的部属,这时候迎过来,但远远跟在后面,也不上前来打搅他们。
“安师兄真相信黔阳侯与蜀军没有勾结?”陈如意问道。
安吉祥困惑的看了看陈如意,没想到他也会纠结于这个问题。
安吉祥知道他与陈如意的师兄弟情谊,从两人分别出任缙云司左右都指挥之后便应该彻底的抛弃掉,问道:“师兄或许真是愚钝,不知陈师弟在金陵是不是有得到什么额外的消息?”
“我也就是一问。”陈如意打了个哈哈,笑道。
见陈如意言辞闪烁,安吉祥也不想跟他纠缠这个话题,岔开问道:“长信宫那位主子,上个月应该生养了吧?”
“是的,给陛下生了一个皇子,只是现在这状况,也没有办法派人去蜀国报喜。”陈如意说道。
“是啊,蜀国会突然撕毁盟约,派军进占婺川河谷,真是很多人都意料不到呢。”安吉祥感慨地说道。
第五百零一章 偏执的胜利
蜀国突然撕毁盟约,出兵占领理应划为大楚国土的婺川河谷,在金陵城搅起的波澜,到底还是远不如禁军兵马近期大规模往长江沿岸及舒州聚集更引人瞩目。
甚至城里大多数的士君子、世家子弟,都未必能搞得清婺川河谷位于何方。
在绝大多数人的概念里,蜀楚两国只在巫山长峡以及汉水上游的河谷有接壤。
而在巫山长峡的下游荆州,以及汉水河谷的下游均州,大楚都有精锐禁军驻防,都没有传出蜀军异动的消息。
婺川河谷在哪里?
而对那些知道婺川河谷所在的士君子、世家子弟,对蜀军的作为也不甚在意。
黔江、黔中原本就是蛮夷的代名词,思州也只是名义上归属于大楚。
实际上这些地方,大楚王朝连一个芝麻大的官员都派不过去,征收不到半箩筐的钱粮,与黔中诸多羁縻州,都桀骜不驯的游离于大楚的统治之外。
婺川河谷原本也是思州从婺僚人手里刚夺过来的地盘。
甚至在秦汉时期,婺川隶属于川蜀故地的巴郡,前朝时也都隶属于川蜀故地的剑南道。
蜀军从思州手里夺走婺川河谷,不要说平民百姓了,即便朝堂相当一部分官员也多多少少都有些无关痛痒之感。
也唯真正有政治抱负的大臣,才能看到婺川河谷的得失,对大楚控制西南形势的影响会有多少深远。
当然,考虑到楚蜀两国共同面对梁军的威胁,以及大楚在长江以北的内患还没有彻底解决,朝中大多数的大臣也不主张跟蜀国彻底撕破脸。
于荆州、均州,也仅仅是传令张蟓、郑晖加强戒备,暂时没有增兵对峙的计划;对出使大楚的蜀使韦群,最后也只是派兵马将其软禁都亭驿内限制于进出,并没有说直接关押进牢狱之中。
更没有说羞恼成怒,直接斩首以示与蜀国恩断情绝。
而仔细揣摩蜀国君臣的心态,或许恰恰正是料到大楚上下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们才会觉得趁思州内乱,出兵占领婺川河谷并无碍于蜀楚两国联合的大局,才会觉得只要他们能先成功的控制住黔江通道,楚国君臣最终会选择妥协,默认这一事实。
宣慰使黄化到湖南后,促成思州民乱以这样的结局收场,沈漾、杨恩以及郑榆、郑畅、杨致远等人都还是满意的。
没有大规模动用湖南腹地的资源,便平息了民乱、保存了思州,遏制住蜀军完全控制黔江通道的可能。
即便再苛刻的人,都会觉得换作任何一人赶往湖南,都未必能比黄化做得更好。
朝廷也没有落入不得不向蜀军妥协的尴尬局面之中。
也恰是如此,朝廷这时候才能够下决心从湖南行尚书省调六十万石的粮谷,作为军资兵饷运往舒州,为下一阶段全面展开对巢州的攻势,做最后的准备。
即便叙州也在其中占了不少便宜,甚至在收复婺川之后,湖南行尚书省在婺川县设立的盐铁院监这个职司,也将暂时受叙州控制,用来归还这一期间向叙州拆借的粮谷兵甲等物资。
但这一切,都还在政事堂诸公的承受范围之内。
毕竟叙州没有直接吞并思州,也没有表现出太不合时宜的野心,朝廷甚至第一次直接将手伸入黔江沿岸的崇山峻岭之中。
要不然的话,真要往思州那个荒僻之地调兵遣将,与蜀军对抗,真不知道要消耗多少钱粮才能打住。
同时也会牵一发动全身,直接影响到大楚在其他方面的布局及用兵计划。
至于黔阳侯韩谦内心到底是不是温顺、驯服的,政事堂诸公也都觉得无需太过在意。
只要黄化、吴尊等人能真正掌握住湖南的形势,待有余力先进攻据守永州的叛军,到时候湖南行尚书省兵精粮足,又无外患之忧,还担心叙州、思州这些偏隅之地能掀起什么波澜来吗?
就整个大楚而言,这次即将发动的攻势倘若能顺利收复巢州、寿州,歼灭安宁宫叛军,内忧外患、两相煎熬的形势也将彻底改观过来。
到时候有余力调一部禁军前往婺川河谷驻防,将天平都三千兵马撤换到湖南腹地进行休整,黔阳侯还能撕破脸阻挠?
目前黔江沿线,背腹有叙州兵作为后盾,天平都从侧翼进行威胁,又有思州兵与辰州兵联手在石阡进行正面拦截,蜀军沿着险峻的黔江河谷想要继续往南打,其实是相当困难,也是极为冒险的。
就当前的形势下,大楚朝堂短时间内并不用担心婺川河谷的形势会再出现什么大的变化,即便会有僵持、形势会有拉据,但他们也不用担心那边的形势会进一步恶化。
说到底,婺川河谷后续的局势发展,已经无碍于大局了。
这时候沈漾、杨恩、杨致远、郑榆、郑畅等人,甚至包括信昌侯李普在内,都还是主张尽快着李知诰率部先进攻巢州,以免夜长梦多。
然而延佑帝却连下数道圣旨,勒令湖南行尚书省敦促天平都早日出兵收复婺川河谷,并坚持要等到蜀军被驱逐出婺川河谷之后,再决定是否对巢州发动攻势。
沈漾等人即便都认为婺川河谷的战事进展是否顺利,不会影响到大局,也担心对巢州的战事拖延下去,会对军心造成一些微妙的不良影响,但延佑帝如此坚持,他们也是没辙。
他们只能不断的给湖南行尚书省施加压力,勒令天平都争取在年前,对占据婺川河谷的蜀军发动攻势,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将蜀军从婺川河谷驱逐出去。
起义军将卒与思州兵经达长达近五个月的残酷攻防,最终挑选三千兵卒编入天平都,就将卒的个人素质而言,普遍都是能达到合格线的。
不过,现在即便有叙州提供充足物资的供应,铠甲兵械也都照叙州步营的标准供给,又有奚发儿、窦荣、韩豹等率百余督教武官,协助谭育良对天平都将卒进行各方面的突击急训,但想要赶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对蜀军的作战准备,也是极其仓促的。
不过,除了富耿文等人代表湖南行尚书省留在虎涧关督战之外,宣慰使黄化更是直接将延佑帝的手诏、枢密院的公函转抄给谭育良、富耿文,对他们施加压力。
黄化一时间也大有这边再拖延不战,他便从邵州调派兵马进入婺川河谷作战的势态。
柴建之前担心兵权会旁落,不听黄化的招呼,但现在延佑帝连下数道圣旨促战,事情真就什么都难说起来了。
照原定的计划,叙州不直接出兵,韩谦也只能以最快的效率,在后勤方面作最大限度的动员。
在叙州的协助以及充足物资的支持下,富耿文等人,从起义军将卒家小里,将剩余的成年男丁及健壮妇女差不多近一万人都抽调出来,以最快的时间进入草荆岭南坡及盘龙岭北麓。
这些人沿虎涧关连接婺川河谷的武陵山小道分散出去,没日没夜的修整拓宽这条长约一百四十余里、沿途总共要翻越十六道大小山梁的羊肠小道。
而在此同时,叙州也是动用上千精壮民夫,用独轮车,或直接肩挑背扛,将一袋袋粮谷、一捆捆箭矢,通过羊肠小道,运入天平都在婺川河谷东翼青岩寺建立的前哨据点。
差不多赶在政事堂及枢密院所规定的时间节点之前,天平都大批将卒便正式从夏戈山西北坡的青岩寺出发,进入婺川河谷内部进行作战。
所谓的战争,并非什么时候都能看到奇谋妙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血腥、残酷的对峙与厮杀。
蜀军已经在婺川河谷内占住脚,建立坚固的据点,战船也能在黔江之上来去自如。
相比较之下,叙州却不可能将阮江水系之内的战船,凭空运入不同水系的黔江之中。
而思州在石阡县境内的造船场,规模实在太可怜,技术水准也差,只能造小型的乌篷船、桨船,难以在黔江之上,与蜀军的战船争雄。
这种情形下,天平都大队人马,只能强行推进到黔江岸边,顶着蜀军水陆夹击的压力,建立据点,然后用旋风炮占据险峻的崖岸,封锁百余丈宽的黔江河道,将蜀军战船压制在黔江的下游。
这个过程看上去简单,却是极为血腥而残酷的拉锯过程。
特别是早期,羊肠小道的运力极为有限,大批精良战械根本没有办法运过来,天平都为了占一处立足点,都要付出相当惨烈的代价。
等到后期大批精良战械运上去,天平都才没有落入下风,但伤亡却也少不了。
毕竟蜀军进占婺川河谷的也是精锐战力,战械兵甲皆不弱,双方甚至可以说直接进入最残酷的消耗战。
短时间内谁都难以给对方致命一击,然而实际上谁先扛不住这样的消耗,谁先露出疲态,谁就将在这样的拉锯战中失利而最终失败。
从虎涧关走险僻驿道,将人马、物资运入婺川河谷,叙州所承担的后勤压力,甚至比从渝州走五百里水路将物资运入婺川河谷更大。
不过,形势最为有利的一点,便是蜀军背腹面临一个比天平都以及思州兵、辰州兵更严重的威胁。
那就是蜀军之前仅仅是打通了黔江通道,并没能及时展开对黔江两翼、躲入深山老林里的婺僚人的清剿。
当将主要军事资源都集中到一端的婺川河谷,蜀军对婺川河谷到渝州近五百里曲折水道的沿线控制,自然就削弱了。
婺僚人从深山老林发动的反击,规模看似不大,但隔三岔五发动短促而又突然的袭击,令蜀军频频遭受到伤亡,累积下来却不是小数字。
而后路有忧,更使得在婺川河谷坚守作战的蜀军,心思也是难定。
战事,持续延佑二年二月底,天平都最初编有三千将卒,当中两次从家小里抽调最后的青壮男丁补充兵员,但在拉锯战的消耗下,最后还是剩不下两千人的能战之兵。
蜀军伤亡要稍微好看一些,看似蜀军兵多将广,更经得起消耗,但实际随着婺僚人在黔江两岸的出击越来越频繁,而山僚人在川南也进行大规模的集结,大有挺进黔江、夺回巴南,重新控制盐源的势头,蜀军最终先支撑不住,选择撤出婺川河谷。
……
……
婺川战事结束后,韩谦随最新的一批运粮队进入婺川河谷,在侍卫的簇拥下,站在像是一头苍鹰凌空的石崖之上,看着脚下汹涌的黔江水,正浩浩荡荡往北流淌而去。
随着冬去春来,水藻滋长,江水透露出盎然绿意,江滩边还残留着沉覆战船的残骸。
婺僚人在不远处婺川旧城的废墟上,重建了城寨,之后又为蜀军占据,残缺的城墙还沾染着血肉,没有被这两天的绵绵细雨完全冲刷去。
说实话,要是能有更充足的时间,甚至哪怕再多一个月,对天平都的将卒进行更充分的训练,又或者等武陵山羊肠小道稍稍拓宽,修成标准的五尺驿道,以便叙州更多的战械运抵婺川河谷,完全可以以小得多的伤亡,将蜀军逐出婺川河谷。
而不是像现在,天平都近乎打残、打废掉,短短一两年内,都不要想着能恢复战斗力。
虽然近两万民众后续会以最快的时间迁徒过来,但从盘龙岭起事算起,再到收复婺川河谷,逾六千名青壮男丁或战死沙场、或重伤致残,也都意味着这些妇孺老弱想在婺川河谷扎根立足并滋息繁衍,要付出更为艰巨的辛苦。
在当世,青壮男丁依旧是最为主要的劳动力来源。
天平都想要在婺川河谷维持两千人规模的常备兵力,基本上意味着将没有青壮男丁劳力,参与后续的屯田耕种。
这样程度的牺牲,对起义军而言,怎么都可以说得上是极其惨烈了。
一度雄心壮志、满心想着重新争一番功名的谭育良,此时头发更显霜白,多少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陛下应该不会再怀疑大人与蜀军有勾结了吧?”赵直贤佝偻着身子,袖着双手,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韩谦回头看了赵直贤一眼,听他语气里透漏出怨气,为惨烈战死的将卒不值,却也没有办法责怪他。
赵直贤的幼子赵方城以及裴朴虽然作为医师,并不会直接进入前线战场,但都不幸牺牲于蜀军发动的一次奇袭里。
赵直贤已经向行尚书省上书请辞,其长子赵方海也是坚持不愿袭继其婺川县丞之位——当然,赵直贤早前曾希望能到辰中或黔阳安度晚年,这时候则决定致仕后与其长子赵方海留在婺川河谷开一家医馆。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末休。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这是前朝诗人曹松写安史之乱的两首诗,韩谦轻轻吟罢,神色却更显坚毅。
他一度以为沈漾等人,怎么都会先推动收复巢州的战事,而只要李知诰顺利收复巢州,大楚的内忧外患得到一定的改善,他再推动天平都收复婺川河谷,阻力会小得多,伤亡也绝不会这么惨重。
他事前真是没有想到杨元溥对叙州的猜忌,竟偏执到这等程度,甚至不惜让收复巢州、歼灭安宁宫叛军这等要事先拖延下去。
又或者说吕轻侠、姚惜水这些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对叙州的落井下石?
看到冯缭、冯翊兄弟俩,从远处走过来,赵直贤决定致仕归隐,无意再参与什么机密事,便意兴阑珊的先告退离开。
韩谦也没有挽留赵直贤,袖手站在崖岸之上,凭江风吹拂袍衫,过了良久,才对走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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