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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那些奇案[全二册]-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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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禀报说:“渡江的转运盐使司到!”
  蓝知县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去去就来!”回头命令翁馗、丁户光等,“侍候马总约长西厅用茶。”
  马鸣山随着翁馗、丁户光等转入西院,穿过一条铁皮包裹的大门,房屋变得矮小灰黯,因带了几分酒意,头脑不太清醒,并没看出什么。当走过一道镔铁栅栏,他感到不对劲儿,警觉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西客厅呀!请,里面请。”
  再往前进,便看见一扇黑黢黢的牢门,马鸣山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混蛋!”马鸣山喊着,掉头就跑。
  翁馗早已横身拦住,这时嘎嘎两声刺耳的锐响,刚刚穿过的那两扇铁门同时关死,马鸣山知道,不经过一场恶斗,要想逃出这牢笼,万万没有可能。于是,撕下长衫,背靠着一堵墙壁,两眼瞪得铜铃似的守住三面,拉出一副困兽犹斗的架势。翁馗、丁户光等人一个个蹲身收拳,紧紧盯住自己的猎物,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双方对峙了足足一袋烟的工夫,马鸣山率先出招,一个饿狼掏心,直奔丁户光扑来。丁户光轻风一闪,马匪扑空,单拳砸在悬挂着的名牌上,一寸厚的红桐木名牌,咯喳喳碎成几瓣。马匪离了背倚的墙壁,已被丁、翁等四人团团围在核心,有几分着急,顺手抓起一个生铁火盆,这玩艺少说也有七八十斤的分量,马鸣山力大无穷,像抓起一个菜碟,死命向翁馗头上盖去。翁馗不敢怠慢,以攻为守,一个黑狗窜档,顶向马匪的下处。马匪立足不稳,顺势来个地堂滚,挺身起来就是一招旋风腿,直向丁户光等三人扫去。
  “好身手!”三个人吃了一惊,好在都有一身轻功,旱地拔葱,轻轻蹲在屋梁上。几乎在这同时,马匪双臂一抡,嚓!嚓!嚓!甩出三只金镖。
  “不好!”只听一声大叫,三人翻身栽下屋梁。马匪得意,折身再扑翁馗,只觉得脚下一绊,把持不住,咕咚,栽倒在地上。翁馗、丁户光等四人同时扑上来,将马鸣山扭住。黑暗中走出两个人来,给马匪戴上手铐脚镣,将他推入牢中。
  原来,前一天林三承已将马鸣山身藏飞镖的秘密告诉了翁馗、丁户光等四人,四个人早已作了准备,当马匪飞镖出手,四个人佯装中镖栽下,这时隐藏在暗处的两名捕快拉动早已准备好的绊索,一举将马匪擒获。
  马鸣山被关入铁牢,脑袋全气青了,没想到小河沟里翻了大船。他大骂翁馗、丁户光等人:“孬种!是汉子咱们单打独斗!”
  接着骂蓝县令:“姓蓝的,你是耍弄阴谋的小人,看你能把我马老爷怎么样?有朝一日我花钱买你的狗头。”
  骂了半天,他才想到诱自己落网的关键人物是自己的亲外甥林三承,于是,他的嗓门提高了一截,骂得更凶了:“林三承你个挨千刀的,你得了姓蓝的什么好处?把你亲母舅卖到牛伙上了!我操你八代袓宗,只要我马鸣山跨出这个牢门,我先灭你林家满门!……”
  牢子给他送了一碗高粮糁子糊糊,马鸣山横眉竖目:“拿狗食喂我?老不死的,你也不是好东西!我不吃!”夜幕降临。马鸣山口干舌燥,无力再骂了,兀自蹲在牢房里喘粗气。想想前一天林三承那番甜言蜜语,恨得牙根痒痒,后悔得直撞墙壁。正在暗自发狠,忽见远处飘来一盏灯笼,灯笼上端端正正写着一个“蓝”字。马匪知道,蓝鼎元来了。隔着栅栏门,蓝知县讯问马匪:“马鸣山,为什么拘捕你,你知道吗?这些年来,你作了多少案,还能记清吗?你是如何筹划抢劫陈记绸布店的?只要你能和盘托出自己的罪行,就会得到宽宥。”
  马鸣山拧起脖子,梗梗的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教我拿屎盆子往自己脑门子上扣,没门!姓蓝的,别画圈子啦,你打算如何发落我,说吧!”
  “这就要看你如何做了。洗心革面,可以生;顽抗到底,必然死!”蓝知县说。
  “不要忘了,我是有功名在身的监生!”
  马鸣山不肯示弱地说。
  蓝知县轻轻哼了一声:
  “不错,你是监生,更是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马鸣山嘿嘿冷笑:
  “大盗也好,小盗也罢,又能怎样?我琢磨,在潮阳这块地面上,没有咬狼的犬。”
  “马鸣山,我劝你不要犟,犟到最后会出拧的!要为自己想一条后路,不能剃光了头往茬子上碰噢。”马鸣山仰面大笑:“支森怎样?梁老斜怎样?他们一上任就狠吱吱地要捉我拿我,结果又翻又跳,折腾了两年,到头来还不是丢盔撂甲滚出潮阳!你蓝大鼻子比支森、梁老斜又怎样?难道你能尿过一丈二尺高的墙头去?!”
  蓝知县眯细的眼睛突然睁开,两块硕大的白色眼仁冷森森的,划下一道亮光:“孝帽子不扣到你头上,你是不会哭爹的!不管支森、梁老斜怎么样,我蓝某人一身糙皮,就要跟你马鸣山蹭蹭,就算你是块生铁,我也要把你磨明喽,要教你知道知道,婆婆也是娘!”
  7
  傍晚时分,林三承来书房向蓝大人禀报,马鸣山带来的四个保镖,被灌醉之后,投入了监牢。一切秘密行事,无人知道。
  蓝知县十分满意,令林三承带人速去峡山,乘贼人不备,将胡其昌、马阿一、刘阿芹等拘捕。蓝公又派人去林八渡,传水保方东升来衙,务必在第二天午时前来到。
  第二天午时整,蓝大人升堂,堂口左边站着马鸣山,右边跪着胡其昌、马阿一、刘阿芹等匪徒。书办高声朗读陈记丝绸店店主陈开发的诉讼状,刚好水保方东升赶到,又把当时捕贼和放贼的详细经过讲了一遍。胡其昌、马阿一、刘阿芹等供认不讳,只有马鸣山昂首不理,醉死不认那壶酒钱。
  “这几年我马鸣山的名气大了,峡山、贵屿一带的蟊贼都冒我的名义作案,胡其昌我根本不认识,陈记绸布店失盗案与我马鸣山毫不相干,请蓝大人明察。”
  “既然此案与你无关,胡其昌等六贼落网后,你如丧考妣,骑马赶到林八渡,威赫恫吓,逼着水保方东升放贼,这是为了什么?”蓝知县紧紧咬住不放。
  “刘阿芹跑到三马镇见我,哭诉他们被水保方东升陷害,恳求我救助。我出于侠义之心,救出了他们,没料想他们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反而狠狠咬了我一口,诬我是主谋。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蓝大人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吗?”马匪当面说慌,毫无愧色。
  蓝知县知道遇上了难磕的钉子,索性平下气来,不愠不火地说:“马鸣山,你是啄木鸟叼碌碡磙,光仗着嘴硬!你主谋此案,不但有人证,还有物证,案发三天前,你亲手交给胡其昌一张陈记绸布店的路线图,现在这张路线图还在我的手上。”蓝知县命衙役将图纸拿到马鸣山面前,让他辨认。
  马匪神情有些慌乱,刹时又镇静下来:
  “不!不!我从没到过陈记绸布店,更没有画过什么路线图。”蓝知县命胡其昌与马匪对质。胡其昌黑豆眼滴溜溜乱转,装出满腹委屈的样子:“若没有马鸣山主谋,我怎敢犯下这样的大案!姓马的,天地良心,你说过的话不能不认账呀!作案之前的第三天,你找到我,交给我这张路线图,要我火速动手。我们打算半夜进城,你说这是罩住的鱼,何必小手小脚,半夜不得眼目,还是白天干,出了事有你姓马的兜着。既是你马鸣山收铺,我们几个就放开了手脚,大白天停船出水……我与你马鸣山是二十年的玩友了,光屁股就在一起,你怎能昧着良心说不认识我?……”
  “姓胡的血口喷人!”马鸣山拧着脖子大喊。
  蓝知县大喝一声:
  “马鸣山!给你脸面你不要,你仅仅主谋抢了陈记绸布店吗?申记瓷器店、汪记古玩店、顾记珠宝店等六家失盗大案,都是你的主谋,你还不知死了是鬼?”
  尽管心里发虚,马鸣山依旧口瓷牙硬:
  “十年前,我马某人就从黑道走上了白道,身为总约长,维持着一方治安,也是台面上的人物了,怎能做那些违法之事呢?蓝大人所说,全是刁民的诬陷。”
  “胡说!你对抗县衙、炮击官兵,也是别人诬陷吗?你贪污税款、克扣皇粮,也是别人诬陷吗?你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也是别人诬陷吗?你不要自以为十五年的鸭子游遍江河不湿毛,这一回不是那一回,你遇上了我蓝某人就是遇上了克星!没有弯肚子,不敢吞你这把镰刀头,你就是块不方不圆的石头蛋,我也要把你挤出油来!”
  无论怎样训斥,马匪闭了嘴眯了眼,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蓝知县心头火起:“看来,不给你几个盐疙瘩尝尝,你不知道海是咸的。来人,抬刑具来!”
  一见夹棍、拶索撂在面前,马鸣山一屁股坐在地上,装神弄鬼地说:“我是监生,怎能随便用刑?”蓝知县气愤地说:“你是三十年的老贼,拒捕已久,残害百姓无数,太平以治定为效,百姓以安乐为福,不治你这种恶人,就是对苍生黎民的残忍。俗话说,疯老了自死,也是你活到头了,老天让你碰上了我。
  “我现在审讯的是贼,不是监生。治盗贼而不用刑,天地间岂有这个道理!”
  马鸣山低头不语。蓝知县喝令鞭笞,衙役照着马匪的脚踝处抽了三十鞭,将他打倒在地,又将其拽起,强制他跪在大堂上。
  大清律规定:凡有功名的人物,官府不得对其随便用刑。如必须用刑,要事先呈文核准,革除功名。蓝知县心有禁忌,不敢大刀阔斧。马鸣山有恃无恐,三缄其口。堂审延续到申时没有任何结果,只得退堂。
  蓝知县命林三承带领捕快速去三马镇,搜捕马匪同党。为稳妥起见,请赵县尉拨二十名兵丁给林三承助阵。同时,蓝知县邀集乡绅、商家、平民等,一起商议对付马鸣山的办法。大家一致认为,对付非常之人,要用非常之法,不可拘泥于成规,马鸣山是江洋大盗,不用重刑怎肯招供!蓝鼎元执法严谨,不敢孟浪用事,议来议去没有良策。这时候,书办姚克中过来,俯耳咕哝了几句,蓝知县听后沉吟了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8
  牢头一声大喊,将酣睡的马鸣山踢醒。
  白天在大堂上硬顶软磨,像泥鳅一样滑了过来的马鸣山,此刻正在梦中得意,不料半夜三更又被揪出了牢房,一时弄不清蓝知县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只得装聋作哑,木然不语,他深信:为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
  马鸣山拖着十八斤的脚撩走进内堂。蓝知县双目炯炯,盯了他好一会儿:“常言道,马不吃夜草不肥,你这匹害群之马,满肚子膘油大都是夤夜吃起来的,我要你还在夤夜晾晾膘。”
  蓝知县一挥手,几名衙役将马匪推至院中,将他的长衫、绸褂、夹袄统统扒下,只留一条灯笼裤子,然后将其强行绑在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马鸣山光着脊梁抱着石碑,正值初冬,一股凛然的寒气砭透筋骨,真像拥住一座冰山,牙齿磕得“嗑嗑”发响,浑身不住地打颤。心想,蓝大鼻子咋抠出这么个坏点子,一夜还不冻成冰疙瘩了!
  约摸一顿饭工夫,蓝知县端着紫砂茶壶一步一啜地走了过来:“我蓝某可不敢对你马监生用刑,不过,你马监生有点太不知趣,我出于无奈,不得不教你清醒清醒。这会儿正是丑时,我先教你晾晾丑。下一个时辰是寅时,教你洗洗寅!”
  两名衙役抬过一大桶凉水来,放到马鸣山面前,马鸣山一见,下巴骨磕得叭叭响。
  蓝知县扯了扯马鸣山的灯笼裤:
  “到了卯时,就把你这块遮羞布拽下来,送你到阎王爷那儿去点个卯。”
  马鸣山着实怕了,暗想:冻死在这里,外边的人也不知道,即便知府派人来查,浑身不见伤痕,死了也是白死,他实在不敢再撑下去了:“蓝……蓝大人,我……我招,我愿意招!”
  “你马监生总算清醒了许多,愿意招就好,你说说,招什么?”
  “陈记绸布店抢劫案,确实是我的主谋,眼线是河埠街的女匪大白鹅。”马鸣山将作案前前后后,以及水保方东升查获贼船的经过,如实作了交待,同时交出了下底的季矮子和韩阿六。他的交待与胡其昌的供词丝毫不差。蓝知县听后,点了点头:“这些年你抢了多少家?掠了多少钱财?”
  马鸣山摇了摇头:
  “很难记得了。受害者没有一个敢告我的,我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从来不记在心上。”
  “你恶贯满盈,淫威到了极点,即使没有人敢吿你,我也得治你!现在就看你能不能清算自己的罪恶了。”蓝知县肃然地说。
  马鸣山瘫软了下来,装出一副可怜相:
  “蓝大人,我脑袋木登登的,像个空瓶子,什么也倒不出来。求求你把我放下来吧,让我暖和暖和,等我脑子明白些了,再一铺一条地倒给你。”
  蓝知县暗想,除了陈记绸布店一案,其他并无人抵实控告,万一把他冻死,无法向上边交待,那娄子就大了。忙命衙役给马鸣山松绑,仍收监让他反省。
  第二天一早,逮捕马匪同伙,只有女匪大白鹅落网,其他二匪早已逃遁。中午时分,林三承带捕快兵丁返回。因县城眼线将消息提前报给了三马镇,马氏家族一千多口连夜四散逃生。他们伙同外路土匪,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离开潮阳,奔向澄海、揭阳、饶平、惠来等县,窜入深山老林中,黎明时分,林三承赶到,一无所获,只有两名小匪被捕。
  回头再提审马鸣山,马匪软拖硬磨,一味耍赖:“我的脑袋冻瞎了,往日的事情想不起来了。总得让我想想呀……”
  毕竟是倒过几茬子毛的,拒不交待任何罪恶。他有他的主意:只要我马鸣山不死,谅也没有谁敢抵实上告,更没谁敢出来作证。没有苦主又无证人,你蓝大鼻子纵有三头六臂,能奈我何?!
  蓝知县思之再三,觉得当务之急是革去马鸣山的监生头衔,方可严加刑讯,受害百姓才敢站出来出首控告。于是命衙役将众匪下狱禁锢,待以后再审。自己动手写了呈文,上报潮州知府和学道衙门,要求立即革除马鸣山的监生头衔。呈文递上一个多月,杳无音讯。贵屿、峡山、黄陇等地百姓,顾虑马鸣山再起,出狱后行凶报复,对马氏家族及其余党,依然畏之如虎,暗中送粮送款,甚至还有人向马家通风报信,使其得以躲避官府的追捕。马氏家族放出口风:“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姓蓝的是只过山鹞子,咱马家才是长青树,谁要戗着俺的毛捋,来日灭他满门!”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马鸣山一日不除,潮阳县百姓一日不得安宁。无奈马匪的监生头衔不能革除,一时无法下手。再则,潮阳县是个积弊多年的烂摊子,百废待举,积案如山,蓝知县起早贪黑,忙得晕头转向,马匪一案只得拖了下来,一拖就是半年。
  一天,蓝知县正在衙署用膳,门役送上一封信来,蓝知县看后,命门役速将送信人带来。门役出去好大一会儿才回来,说那送信的汉子早已无影无踪。原来这是马家送来的一封密信,信中许给蓝知县一千两黄金,请求开释马鸣山。蓝知县兀自冷笑了一阵:“狗杂种,贿赂到我蓝鼎元头上来了!”当即写下一封信函,命书办姚克中带着马匪案卷和书信,去潮州面见知府,催促革除马鸣山功名一事。姚书办奔波了十几天,一事无成。知府的回答是,革除功名归学道衙门办理,知府不便插手。学道的回答是,学道只管办理注销手续,能否革除功名应由知府审断。蓝知县获悉以上情形,气得直拍桌子,只好再写呈文,上报广东巡抚。不料呈文报上去三四个月,依然石沉大海。是马匪的黑手伸到了巡抚身边,巡抚将呈文压下了呢,还是呈文批给了潮州知府,知府从中作梗呢?始终不得而知。
  夏去秋来,蓝知县像只陀螺,始终在忙碌中旋转。一天,蓝知县查看牢房,正值监狱放风,马鸣山挪步走出监牢,瞥了蓝知县一眼,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向蓝公示威:“嘿,听俺唱—出《拽镣》。”
  《拽镣》是潮阳民间的一出大戏,表演的是一位英雄豪杰遭陷入狱,身披镣铐,依旧正气凛然,怒斥奸臣贼子的情景。蓝知县停下脚步,心头忐忑一跳,才想起马鸣山一案拖了快一年了。
  马鸣山旁若无人,脚步拖得铁镣哗啦啦作响,昂首挺脖放开嗓门一声撕天裂地的雄嚎:“十八斤大铁镣磨得我筋骨寸断
  复仇心似烈火海水烧干……”
  “你这一身马膘养起来了,又想尥蹄子了!”蓝知县不阴不阳地丢了一句。
  逃入山林的马匪通过暗线,已将外面的情况透给了马鸣山,马鸣山心中有了底,一度收缩的贼胆又支奓开了:“蓝大人,咱两人蹭了快一年了,还不知谁把谁蹭亮呢!我劝你,吹灭灯多看我几眼吧!”
  蓝知县满心怒火,终因马匪头上的监生桂冠没法去掉,不能随便用刑,只好再照他的脚踝处鞭笞,直打得两脚红肿,马匪始终也没有服气。
  9
  林三承单膝跪在蓝知县面前,呜呜地哭起来。蓝知县问他为何伤心,林三承止了泪答道:“谁不知道我是马鸣山的外甥!我林三承出卖了亲母舅,已为世人所不齿,现在知府、学道,都站在马鸣山一边说话,马匪难得翦除。近日马家已放出口风,来日先杀我林三承,诛我林家满门。蓝大人,您要为我一家老小作主呀!”
  蓝知县扶起林三承,安慰了几句,心事重重地说:“马鸣山一案,搅得我夜不成寐,看来,贼人的根子扎得很深。有些事不是我蓝某一人所能扭转得了的呀!”蓝公思索了片刻,问道:“林班头,你有什么想法?说给我听听。”林三承掂量再三说:“早就听说三马镇有一所私设的监牢,里面关押了一些马家的仇人,实际上是遭了马匪抢劫不肯服气的苦主,马家怕这些苦主上告,就把他们抓来关进私牢里。我这样想,若能把这些苦主救出来,他们肯定敢于控告马家的罪恶。即便不革除马鸣山的监生头衔,也可以给马匪施以重刑,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可以把他乱棍打死。若上边追究下来,有罪证在握,官司打到皇上那儿,咱也不怕呀!”
  虽然不能算作上策,也不失为可行的办法。蓝知县点了点头。第二天一早,带领林三承等一班吏役,骑马飞奔三马镇。
  蓝公离开了喧闹的县城,打马穿行在田陌林荫之间,乡野的风徐徐吹来,使他禁不住有些沉醉,烦乱的头脑一时净洁了许多。进入了贵屿地界,山是苍青的,水是碧绿的,天是湛蓝的。柔和的空气经绸绢过滤了一般,那么清新,那么甘甜,—颗心慢慢地融化了。马儿缓缓行进,转过一堵丘壑,见一坡野菊,黄黄白白,如撒金,似堆雪,杂树丛生,郁郁葱葱。蓝公不禁想起陶潜的佳句: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羡万物以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
  想想自己步入官场,匆匆十几年,心为形役,为五斗米而折腰,从没有纵情舒心过。常想拂袖而去,辞官归隐,登东皋而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这才符合自己的本性。可惜总被俗念所累,不能如愿以偿。
  马踏黄陇,影影绰绰,三马镇蓊蓊茏茏,矗立在烟霭中。再向前进,便见三寨踞壑依势,鼎足而立,危楼高耸,气势如矫龙飞腾。蓝公暗自惊叹,难怪官兵屡屡受挫,马匪据险固守,靠武力实难攻破。
  系了马匹,沿“之”形小路逶迤登山,山虽不高,由于七拐八绕崎岖难行,足足走了一顿饭工夫才登上山顶,山顶平坦如砥,青石灰瓦的房舍密密麻麻,簇拥着雄伟的“聚义楼”,给人固若金汤之感。
  马鸣山被拘捕之后,马氏家族中的精壮男女,一哄而散,留下的全是些老弱残疾。将他们邀来问话,他们个个木讷,问了半天,没有一个人开口。好容易找到给马鸣山掌厨的九公,林三承跟他熟悉,问起三马镇的私牢,九公连连摇头,十分肯定地说:“没有!”
  林三承并不死心,砸开聚义楼的铁锁,独自钻入地下室,用一根铁棍敲敲打打,到处试探,终于找到一个石门,打开石门,发现一个幽闭的隧道。里面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林三承忙向蓝知县禀报,蓝公命四名衙役高挑火把,陪林三承进洞探个究竟。五个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摸索前进,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出洞口。原来只是条普通隧道,什么也没有发现。迎接他们的是山前明朗温润的秋色和依然臻绿的园林。五个人丢下火把,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林三承正在垂头丧气,忽听一阵吱吱哇哇的声音,园林深处走出三个儿童,待来到面前才知道根本不是孩子,而是三个怪异的小矮人,个头三尺,满脸皱褶,看下身是稚童,看五官是老头,身上的衣服旷旷荡荡,给人以怪里怪气的感觉。林三承满心狐疑,他多次来过三马镇,却从没见过这几个怪人,再听他们说话锐声锐气,潮阳土话叫娘娘腔,林三承愈感到蹊跷,问他们是哪里人?在这儿干些什么?他们满脸恐惧,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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