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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九州)-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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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已无待于外之谓德。(注)可是,这朗朗乾坤,九州大地可还存乎一丝仁、义、道,德?先生曾说过,夫为君子者,发乎情而止乎礼。什么是礼,为了家族斩断良缘便是礼?为了权位背信弃义便是礼?

少年冲出了李府,在大街上狂奔开来,任由涩风划过面颊,吹乱鬓角的青丝。在这一刻,少年竟对这个生他,养他的长安城生出一丝厌恶。九天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繁盛如斯的大唐为何却容不下一缕情丝,一份良缘?

“括儿哥,你等等我啊。你这是要去哪啊?”

张延基高声呼喝着,音调中满是担忧。

李括轻摇了摇头,终是没有停下来。他不知道要去哪,下意识的跑至启夏大街上,沿着夹道一路狂奔,任由泪水从面颊间滑落。路旁行人纷纷侧目观看,眼神或疑惑或漠然。

老天爷似也想跟少年开个玩笑,方才还万里无瑕,如今已是飘了浊云,遮了晴空。只听一声闷雷响起,春雨便倏然飘落。起初是淅淅沥沥的雨线,既而连成了水帘,最后竟是如巨屏水幕般从苍穹之巅倾泻而下,激起一轮混沌。

起初还闲庭信步,谈笑风生的世家公子忙狼狈的提起袍襟,掂着足尖在侍仆的簇拥下赶至临街酒楼休憩;路旁兜售羊羹,炊饼的贩夫手脚利落的抽出一叠缝了又补,花花绿绿的油毡布,在桌案上囫囵个裹了一层,推往临近茶馆的屋檐下暂避。巷角算命占卜的半仙显然没有算出今日有雨,看着雨水无情的将一叠生宣打湿,愤恨的跺着脚……

少年却没有停下脚步,他不敢停下,他只怕一停下三哥的话就会浮在脑间,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清静。

双腿毫不惜力的迈着,任由雨水浸透袍衫,泥沙染污布靴,少年只觉堵在胸口那一团浊气好似慢慢消逝。不知跑了多久,逃了多久,他终是在一家茶馆前停了脚步,除了心浮。

“客隆茶馆”的匾额下,阿甜正撑着两把油纸伞,甜甜的冲自己傻笑:“死小七,快进屋,别染了风寒。我刚熬了姜汤,还配送两个杜氏煎蛋!”

注1、2:皆是出自《四十二章经》。

第三十二章 国子(六)

有些事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有些情不需表达,也不囿表达。

一抹甜美清纯的笑容,一份油香四溢的煎蛋便唤起了儿时成长的点滴。无论是西四牌坊羊羹摊前大快朵颐后的相视一笑,还是城郊渭水岸旁轻挽裤脚摸鱼捉蟹时的悠然自得,亦或是上元灯节朱雀大街上疯疯癫癫的起舞而歌,少年与阿甜的每一次欢聚都清晰的浮现在了脑间。就像长安的一草一木,一楼一阁已深深融入少年的血液中一般,那个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不可分离的友伴。

这种感情有别于疾风暴雨般狂烈的恋情,就好似莺飞三月间润如酥油的淅雨,伴着沁人心脾的曼妙流云,平和中蕴着恬美。

李括望着眼前伫立的青灰色小楼,长长舒了一口气。虽则此后旬月间三哥多次找自己商谈与卢氏的婚事,但与阿甜的那份承诺却让自己鼓起勇气断然拒绝了三哥的“好意”不想与三哥再在这件没有意义的婚事上纠缠,少年索性借以伤愈进学为由躲回了国子监,希望落个耳根清净。但这愿望显然落了空,自从自己夺了例考的头名,太学里的夫子,博士便对自己赞不绝口,仿佛他们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大唐未来的希望。

城郊药铺一战后,圣人亲自封了自己正七品给事郎的官职,这一下便在国子监炸开了锅。要知道大唐从未有过会试前授予良家子官职的先例,即便是蒙荫入仕的勋贵也需走个过场,参加明经科的会试以彰显朝廷任人唯贤。何况自己又兼了个太子宾客的虚职,在这白衣距足的国子监确是分外惹眼了。

与这些事相比,青谶案背后的隐秘显然更令少年担忧。虽然陛下下了死令此案到此为止,但少年却不认为那幕后主使之人会就此罢手。一想到那日的战斗,少年脑海中便会飘出无数的画面。突厥武士狂傲不羁的大笑,张家护院临死前那扭曲不甘的面容,自己手中夺来的染满鲜血的横刀……少年不知道主使之人会不会再次报复,也许对他来说,杀死自己便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本想靠科举入仕为阿爷平反,却不知不觉卷入这等大案,少年只觉心中一阵郁结烦闷。

国子监有定制,例考前五名擢入西馆二层阁楼研读,将有鸿儒亲自指导,与寻常贡生区别对待。李括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叮嘱了张延基几句后便随着博士搬住进了阁楼。他需要时间思考接下来的打算,他需要清静去应对这场危机。

这座题为《思源阁》的三层木质小楼位于后院西馆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除了临近五十步有一座用黄土夯砌成的百米高的山坡,你完全看不出这阁楼周遭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一样的黑瓦素墙,一样的朱门青窗,伴着鹧鸪的几声啼叫,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由于位置僻静,平日除了派送吃食饮水的杂役你几乎再难见到什么闲人。

据说这座阁楼始建于贞观年间,为太宗陛下兴修以供奇才研学之用。既然是奇才,自然不能用寻常聪颖人士的标准去量度。据夫子说,该楼自建成伊始一共只有四人登临阁楼顶层。太宗朝的许敬宗,高宗朝的王勃,武后时的狄仁杰再加上开元年间的王右丞,哪个不是天纵奇才?全大唐数十年才盼出这四名不世出的天才,自己不及弱冠便能登临阁楼二层,距离先贤只有一步之遥怎能不让人热血怦发?

其实,这座阁楼寻常并不用于讲学。一进楼,你便能闻到扑面而来的书卷气,夹杂着从楼宇后窗飘入的杜鹃花香让你不觉中便沉了脚步,静了心神。不同于一般的藏书阁,一楼的大厅内甚为空旷。六根涂抹了朱漆的木柱直入阁顶,木柱两两之间都镶有一面齐人高的落地铜镜,合着从天窗射入的微弱光线,折射出一抹极为诡谲的乌蒙金色。铜镜后的空地用三面四扇屏风围成了一个个小隔间,教习装束的中年男子们或端坐其中静神凝思或奋笔疾书,录记灵感。只是,这些人李括从未在国子监内见过,眉眼间总透着一份说不出的古怪。方想近前一探究竟,却听得引领的杜博士轻声凝语:“天道纲常,人世有命。该是你知道的你终会知晓,不该你知晓的便是参透命格亦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李括面颊一红,知是博士提点自己恪守规制,忙去除了探秘的心思,随着教习的步子从厅阁尽头的转角处拾阶而上。许是久无学子登临的缘故,朱红的木板上落了厚厚一层浮灰,经由众人这么一激便全顺势扬了起来,直呛的人咳嗽不止。转过四处方旋,梯子便紧窄了许多,需是微微侧身才能上临。少年们纷纷学着博士的样子,将下摆袍襟缠至腰间,微微弓着身子朝前探去。好在这个姿势没有持续太久,不然爬至二层已是腰背酸痛,哪里还有心思研读书籍。

下足发力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李括顿觉周遭豁然开朗。随手拭去额角渗出的虚汗,少年微微惊诧的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一排排褐赭色夹桃木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各式典籍,朝阳透过木箸支起的雕窗洒了进来,在褐蓝色封卷上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不同于底层中厅的清幽诡谲,二层厅阁甚为宽轩敞亮。紧邻东首的主墙上,绘有一面色彩缤澜的大唐疆域图。

从长安起始,经阳关过疏勒,翻越过葱岭直达极西之地的弗林国。这一条在舆图上用红绸标记的古道自汉至唐,带来了多少文明的碰撞。一时间,少年竟不忍将目光移转,渴望在这条代表大唐昌盛繁荣的古道上多停留片刻。东墙之下立着一方乌木方桌,桌右角叠放有一裁生宣,之上压有一块青玉镇纸。方桌右手侧摆着一具象牙笔筒,其中随意的散落着几只狼毫。书桌正手位置摊放着一本《淮南子》想是博士正读了一半,正在小憩罢。

此前甚少言语的杜博士却突然开了口:“诸位都是我大唐的青年才俊,才思敏捷异于常人。一路登楼而来想必阁中景象皆了然于胸。旁了的话杜某人也不必说,只是这阁中规矩老夫还需提点一二。”

微顿了顿,见众人皆是虚心倾听,杜博士满意的点了点头:“汝等既是英才,自然当因材施教。自今日起,汝等可随意翻阅三层以下典籍,每日下学之前需写一篇赋文以记当日所悟。只是这三层楼汝等却是万万不可登临,这是国子监的规矩!”

河东裴氏长孙裴行辰冲杜博士深施一礼道:“学生愚钝,不知由哪位博士教授我等经赋?”

杜博士轻自摇了摇头道:“求学之至善之道在于求索,汝等皆乃英才当有追源朔本之心。”

微顿了顿,终是叹道:“单就经史而言,国子监内除夫子外已无人可教授汝等。不过恰巧前翰林学士李安要来阁楼潜心编纂文集,他每日便在二楼东首靠墙处的角桌处。以他的学识,若要教授汝等些经义倒也不难,你们若心中有不解之处就去问他吧。”

众人拜谢过杜博士后,便目送着这个性格孤僻古板的老头转身走远。待那袭褐青色长袍消失于转角旋梯处,方长长舒一口气。

“嗯,这次例考当真痛快,让我结识了括兄这样的英才。”

陈润之踱步而来,冲李括微微拱手,温润一笑。

“润之兄自谦了,我不过是运气好才得了头名。若论学识,谁人不知汝阳陈三公子乃我大唐当今青年才俊中的翘楚。”

李括不敢托大,忙回一平礼,笑道。

“哎,头名就是头名,哪里有运气一说?我陈润之又不是徒好虚名之辈,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名头和括兄起了嫌隙?”

陈润之摆了摆手道。

“呵呵,我等皆是读书之人。古话说的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以后典史文选之中我要是有什么不懂之处还望润之兄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

“文武相佐,方是全才。我大唐是马背上夺得的天下,不知括兄可否精于骑射?”

裴行辰轻摇折扇,目光却丝毫不曾直视李括。

李括却不以为恼,笑道:“若说征战塞上的沙场工夫,我定是一窍不通。不过若是五十步外的定靶,我勉强也能射个透儿双。”

裴行辰嘴角微微一扯,面上的愠色一闪而过:“如此便好,郯王一月后要在宫内举办场马球比赛,到时陛下,贵妃娘娘也会前往观看。两队成员分别是边镇各节度的牙兵和我国子监精于骑射的才俊。恰巧子乔兄前日跑马伤了腿脚,我正愁缺了人手。若是括兄加入,我国子英杰胜算便又加了一成。”

见李括面露难色,裴行辰心中暗喜,朝东边拱了拱手道:“我倒忘了,括兄如今也是东宫的属官,若是有不便之处……”

李括双眉一展,推手道:“这有什么难处,一场马球而已,我等当为学子争光!”

二人又议定了相应训练的时间,场地等细节便击掌相约,此事便算定了下来。

李括又与其他几位学子寒暄几句,终觉索然无味,便寻了个由头闪身至东首的书海之中。

李括家中以诗书礼仪传家,自祖父起更是注重子孙的学识培养。故而李括自小便养成了喜静好读的习惯,此番静坐书卷之中当真是鱼入沧海好不快哉。

缓步至一栏先秦文集侧,李括寻了张胡凳便撩袍坐定。

轻手抽出一本《墨子》拂去书脊上的清灰,少年便专注的翻阅起来。

“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说往,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情不知其不义也,故书其言以遗后世;若知其不义也,夫奚说书其不义以遗后世哉?”

少年正读的兴起,却忽然发现这篇传世名文已被人用墨笔圈圈点点,斑驳不堪,不禁皱紧了眉头。

“刀架到你脖子上了,你还顾得了仁义道德?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一百人也是杀。若想不被杀,便要去杀人。”

一个长着浑圆脑袋,生着浑圆身子的少年从一抔书籍中钻了出来,微伸了伸懒腰,冲李括打了打哈欠,漫不经心的说道。

第三十三章 国子(七)

李括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却怎么也把他与神圣的藏书阁二楼联系不起来。包着黑色头巾的脑袋似是要挣破束缚一般,直顶的额头处包包鼓鼓;浑圆如水桶的腰身挤的一袭玄青色长袍好似短打,直缚的人弯不下腰。略带着戏谑目光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似打量猎物般直盯得人两腿发抖。

轻移几步来到一张梨木方桌前,青衣少年扭着腰肢艰难的把自己挪至桌案上,撇了撇嘴道:“不用这么盯着我,虽然本天才学冠国子监,连夫子都赞赏有加。但天才也会怜悯你们这样的凡人,但凡能指点你的地方本天才绝不会藏私。”

李括心中好笑,却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不知这位天才姓甚名甚?”

“无罪。”

“没姓?”

“姓周!”

“年龄?”

“十七。”

“籍贯?”

“荥阳。”

“额……你来在是干嘛的?”

“我说你这个人好生无聊,我来这不是求学难道是来学煮饭,浆衣?凡人就是凡人,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这年景,像我这样不世出的天才才真是孤独。”

“……”

见李括那副可怜的模样,无罪心下一软,摇了摇头道:“你也别太自暴自弃,虽然像你这样的凡人成不了本天才这样的绝世精英。但只要虚心接受本天才的指点,要想完虐其他麻瓜还不是问题。”

他说话是两腮被气充的鼓鼓的,活像一只灌满琼浆的马奶皮袋。

见李括似乎不为所动,无罪却着了急。轻跳下了桌案,向前移了几步,少年指着上首的隔板道:“知道这上面住的是谁吗?”

李括轻摇了摇头,尴尬一笑。

无罪耸了耸肩道:“这思源楼的三层本朝只有三个人上去过。这第一嘛当然是夫子他老人家,这第二自然是那个自命风流的三师兄。”

轻揉了揉鼻尖,无罪移至李括背后,低声道:“这第三嘛就是本天才我啦!”

李括再也忍不住笑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无罪,你,你还真是逗啊……”

李括一阵抚胸顿足,笑的咳出了声。

“你,你笑个头啊。难道你不相信本天才我上过三层楼?”

周无罪双颊霎时变得通红,鼓着腮帮逼问道。

李括强自压下心中的笑意,挺了挺腰身一本正经道:“嗯,我信,我信还不成吗。只是既然无罪兄弟上过三层楼,可曾知道其上藏有何书?其间解惑何物?”

周无罪撇了撇嘴,得意道:“求学之路有宽有窄,受用之物有好有坏。国子监本是我朝精英翘楚汇集之地,而这思源阁更是我大唐培养人才的秘密居所。世间学问无非经史典籍,兵书阵法。然此三层楼采用非常之法,行非常之事,炼非常之人……”

李括见他装作一副鸿儒国士的模样打着官腔只觉分外有趣,也不打断他,顺着话头接道:“那么此阁究竟培养何用之人,不知无罪可否告知一二?”

周无罪见李括态度恭敬,立时来了兴致,索性去了忸怩的姿态挥了挥手道:“告诉你也无妨,实际啊这三层楼是专门为陛下培养隐士的。”

李括见他面容坦然不似有假,也想探听一二便索性拉着无罪坐至一方书架后,爽朗的说:“哦,那我倒要好好听听,要是你够义气,我就认下你这个兄弟。”

周无罪面上闪出一抹喜色,但随即便消逝在那张亘古不变的面瘫脸上。“兄弟?一个个说的比谁都好听,真正遇到事了还不是落井下石。这个世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李括不好再说什么,微微一笑,静待无罪倾诉。

周无罪见一拳打在棉花上,悻悻然的蹭了蹭鼻子,沉声道:“其实你蛮不错的,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有股亲切范儿。”

微顿了顿,无罪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神态:“要说这隐士嘛直如其名,是陛下暗中培育的秘密线人。这隐士的的作用可是无与伦比,在内充当陛下喉舌,纠察叛臣,暗访秘案;在外遍访西域漠北,充当细作,刺探军情。这样的人没点本事怎么应付的来?文才武略一样不能少,最重要的便是对陛下他老人家的赤胆忠心。”

李括摇了摇头道:“既然此人选如此重要,必会避讳谈及。你又如何会如此坦诚的相告于我?再说,以你的年纪阅历怕不会轻易被夫子选中吧。”

周无罪轻哼一声,不屑道:“要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真是愚不可及,才名本领岂可以年龄度之?要说本天才的学识本领,除了那个烧包的三师兄,还没有人敢叫板!”

轻蹭了蹭鼻尖,周无罪叹道:“至于这隐士的身份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一来我还没有成为隐士,二来我也没有向你透露机密事要,不碍事。”

李括不知无罪竟如此坦诚相待,有些尴尬的拱了拱手赔礼道:“如此,便是愚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无罪挥了挥手道:“算啦算啦,要是碰到个这样的人我都生气,本天才现在早都气死了。”

“那你看我能做隐士吗?”

“你?”

周无罪单手托着他那满是肥肉的下巴,端详许久道:“要说嘛,你小子资质倒是不差。能进思源阁二层楼的人学识想必不差,看你这身子骨也像筑过基的道中人。虽说与本天才有些差距,但只要虚心学习,也不是没有机会……”

“那你肯帮我吗?要说有你这么个不世出的天才在一旁提点我,总好过我自己不知经理的乱撞!”

李括诚恳一笑,坦然道。

周无罪两颊上的肌肉微微跳动,有些肉痛的摇了摇牙,满怀怨念的看着李括道:“这隐士虽为陛下秘臣,但不拜实官,不授显爵。想靠它追名逐利,光耀门楣的趁早放手!”

“家父常对我说,功名富贵如尘土。钱够在路摊切半斤酱羊肉就好,要那许多劳什子的玩意作甚。”

无罪的双目中已露出近乎乞求的目光:“隐士虽然极受陛下器重,但其训练异常辛苦,需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寂寞孤独,你能忍耐吗?”

“有一壶酒,有君相伴,有何寂寞?”

无罪见李括如此冥顽不灵,索性直说道:“我直白告诉你吧,既然是隐士便要隐去真实姓名身份,从此在这个世上消失。我是一个没人疼爱的名门庶子,了无牵挂。你能割舍下世上留恋的一切吗?”

李括只觉脑子轰的一声巨响,之前的喜悦欢欣一扫而空。脑中浮现的满是过往的画卷。

年幼时,娘亲总是倚坐在老槐树下,把自己搂在怀中,梳着自己的髻发,温婉的说“绯儿,要好好念书。娘亲不求你封侯拜相,只望你做一个像你阿爷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茶馆中,阿甜总是依偎在自己身旁,在如酥酪般皎洁的月光印衬下,嚅嚅的撒娇道:“小七哥,那突厥人被打败后就全迁往西边了吗?王忠嗣(注1)大将军为什么不把他们彻底消灭呢?”

城郊处,延基总是和自己在无际的原野上跑马,毫无目的的奔至一处空地。玩的尽兴了便仰面躺在草地上,哈哈大笑。笑累了,便一齐漫数长安夜空那永远数不尽的星星。

灯会上,孙叔总会毫不犹豫的从他那瘪瘪的钱袋中摸出两枚开元通宝,与店家讨价还价后买两只涂着金粉的兔头彩灯送给自己和阿甜,看着自己欢喜的模样轻轻的捏捏自己的脸颊……

自己真的能将过往的一切毫不在意的抹去吗?自己真能毫不顾忌亲友的感受吗?从城郊药铺一战后自己便一直在逃避。逃避延基为自己力争的东宫职位,逃避大伯为自己定下的婚事,逃避阿甜那让人如痴如醉的面容,逃避这似乎无法改变的命运。

“既然放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了。我看的出,该是有很多爱你的人,你总不想让他们伤心是吧?”

周无罪轻叹一声,劝解道。

“凡事皆有特例,做隐士未必要放弃旧往的身份。你的官职爵位恰恰是对隐士身份的最好掩护。”

只听一温润如暖玉的声音从阁顶传来,随之飘至的是一裾白衣。

来人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身丝绸锦衣,白衣上一尘不染,一看便是极爱洁净之人。如刀削的面庞棱角分明,一双剑眉直入两额,正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李括。

李括被盯得有些局促,冲来人拱了拱手道:“不知这位兄台有何赐教?”

那人却并不答复,嘴角微微一挑,转眼间已闪至无罪身侧,扬起手中折扇便在无罪光亮的额头上轻敲了三下。

“我说小四啊,难道你还没有将师兄我介绍给这位小兄弟吗?平时师兄是怎么调教你的?尊师敬长乃是我大唐士子立身之本,莫非你又想给我浆洗半月的衣裳?”

无罪委屈的避至李括身后,只露出一个浑圆的脑袋嚷道:“三师兄,你这可冤枉我了。这小子是个刚来的愣头青,我正给他讲授思源阁内的规矩,你便闯了出来,哪里能怪得我。”

三师兄显然很有兴致,继续逗弄着这个小师弟,一边用手拍击着折扇,一边饶有兴致的说道:“哦?这么说是师兄冤枉你了。夫子才出门几天,你便又变得如此滑头。非但不好好修习课业,还与外人谈及秘事。若是夫子回来,我看你这绝世天才如何逃得脱。”

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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