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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九州)-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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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阿轩见此情景,眼神突变的阴鸷,他亲自抽出五石硬弓,弯弓搭箭。只听飕飕一声利响,一支羽箭划过夜空,精准的射到了苏亚斯所骑乘的马儿右眼中。战马嘶鸣一声便倒毙于地,苏亚斯来不及躲避摔倒在地,数支羽箭如影随形般的抵至。

在那一瞬,苏亚斯瞳孔中的影像是那么清晰,他甚至能够看清羽箭箭尾的标花和箭簇的鱼尾纹记。

鲜血从少年的胸腔渗出,轻扶毙命的马儿,他艰难的站起身来,用尽全身劲力将镔铁弯刀倒插入地中。

他昂然的回转过头,冲李括道:“你不是一直,一直想知道高秀延……高秀延为何几次三番要致你于死地吗?当然不是因为你的失礼……”

“咳!”

“咳”“也不是因为你的卓越表现危及了他的位置……是因为,李,李林……”

这个浑身插满羽箭的俊美少年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在墨玉色的夜幕下屹然朝北挺立。是时候回家了吗?那一刻,他竟是欣悦如斯。

注1:明光铠:《唐六典》卷十六有云:“甲之制十有三,一曰明光甲、二曰光要甲、三曰细鳞甲、四曰文山甲、五曰乌鎚甲、六曰白布甲、七曰皂绢甲、八曰布背甲、九曰步兵甲、十曰皮甲、十有一曰木甲、十有二曰锁子甲、十有三曰马甲。”

明光铠是最为奢华的铠甲之一,也只有盛唐能负担的起。即便如此,也只能做到装备精锐部队。

第九十四章 涅槃(一)

没有骸骨,没有残尸,朗朗乾坤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低空盘旋偶尔聒叫的秃鹫在提醒着人们这儿刚刚发生过一起惨绝人寰的屠戮。(注1)石堡城下的石阶上,尽是斑斑的血渍。无声的寂静中,近千名唐兵相互倚靠着躲在石堡垛口下的墙基处,大口喘着粗气。他们的额头上都包着白色的布条,血水早已将素色帷布浸润的一片血红。兵卒们额角、脖颈上的伤口多半已结了痂,汗水从其间划过,滴落在地,晕开一抔浮沙。

经过一天一夜的攻城,大伙终于推进到距离石堡五丈的地方。吐蕃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寻来了巨石,将大伙儿赖以依靠的轴车砸了个稀烂。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冲出轴车,冒着漫天羽箭一步步的朝堡墙挪去。

一级级的石阶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径巷,唐军每迈出一步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一名名士卒被羽箭贯穿了脑袋,射穿了心脏,射瞎了眼睛,不甘的跌下了悬崖;一个个弟兄被滚石击碎了肋骨,砸断了臂膀,仍自朝堡塞顶爬去……

唐军一寸寸的推进,一坪坪的争夺,带着死去袍泽的不甘向石堡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张守瑜看了眼天色,最终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在他的身后,是一千身披银色重甲陌刀手,是这支唐师真正的王牌!陌刀手在盾兵的掩护下冲上了石阶,一级级的艰难攀登着。

“放滚木,快放滚木!”

铁刃悉诺罗心中大骇,转眼间唐军陌刀手在盾兵的掩护下已经推进到了百步内,他想不到战到此时唐人还有如此生猛的生力军!

他不得不命令士卒将最后一批滚木扔了下去,寻常羽箭在重甲步兵面前根本毫无作用!这是阻截唐军的唯一机会!

之前他虽率众一次次的将攻城的唐军击溃,却着实是凭借着一股气。如今防御的巨石、滚木消耗殆尽,自己手中又尽是一些伤兵残将,拿什么和精锐重甲步兵抗衡?

铁刃悉诺罗仰望了眼苍穹,不甘的爆吼了一声。援军呢,援军究竟在哪里啊!

陌刀军已行至距堡墙五十步的石台上,值此最关键的时刻,却突遭吐蕃人的死命阻截。

漫天的巨石、滚木砸了下来,一百多名陌刀手来不及躲闪,与护卫他们的盾兵一齐被砸下了悬崖,惨叫连连。石阶中,通往堡塞的道路已被堆积的巨石和滚木阻绝,根本无法前行。

张守瑜已急红了眼,大喝一声:“砍开滚木,跟老子杀上去!”

说完,他捉起一杆丢落在石道上的陌刀,狠狠的朝身前的滚木劈去。

“呲!”

“呲!”

两刀挥下,他立时砍开了一颗巨木,猛地一推,借着力道将枯木带下了悬崖。身旁的吴海、陶成纷纷心领神会,捉起散落在地上的陌刀朝滚木砍去。

他们本没有使用过陌刀,此番现学现卖却没有任何的别扭与不适。他们只觉自己身上有着使不完的气力,全部凭借一柄陌刀发泄到了眼前的滚木上。

“一、二,推!”

一众木盾手在自家校尉的指挥下,挤着身子推着阻挡在石道上的巨石。

“加把劲,一二,推!”

“推!”

一次次的努力终于收到了回报,几块巨石间出现了一条细微的细缝。

唐军校尉心中大喜,爆喝一声:“推他娘的!”

一干盾兵纷纷顶着头顶上的如蝗羽箭,将巨石朝两侧移去。

铁刃悉诺罗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弟兄们跟老子杀下去,为吐蕃、赞普尽忠的时候到了!”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手段能阻拦陌刀手的推进。与其等着唐军攻上城头,将自己砍成碎片,不如冲下去,拼个鱼死网破!

铁刃悉诺罗捉起一杆长矛,率先冲下了石堡。他们距离唐军不过几十步远,急奔之下片刻即至。

数百名吐蕃长矛手与大唐陌刀军搅在了一起,在狭窄的石道上开始了血腥残忍的肉搏。

吐蕃人已经完全放弃了城头的防守,不再丢下石块,他们要正面和唐军拼个高下!

“啊!”

一名十七八模样的唐兵捉着横刀,夹着木盾朝前疾奔。他护住了自己的面目、胸口却没能掩住下身。一名吐蕃兵生生将一杆长矛刺穿了他的小腹,不住搅动着。

“啊!”

唐兵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滚落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吐蕃长矛手一边摇动着矛杆一边肆意淫笑着,他要刺穿这个唐寇的肠子,让他流干鲜血而死!

“去你娘的!”

吴海从唐兵身后闪了过来,抡起陌刀就朝吐蕃兵砍去。

但见银光一闪,吐蕃兵从左肩肩口至右腰浮出一条赤色的血线。

“呃!”

“呃!”

吐蕃人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生生的摔倒在吴海的面前。

“小九儿,小九儿!”

吴海毫不理会惨死的吐蕃兵,飞速冲到那唐兵的身前,扔掉手中陌刀紧紧抱着他。

“吴大哥,俺,俺……俺去了以后把这个交给俺爹娘吧。”

少年从近身的里衣里摸出一个荷包,缓缓解开荷包的带子:“这是俺的头发,叫俺爹娘把婚退了吧。”

少年挤出一丝笑容,颤声道:“我,我没福气,小桃花能……能嫁个好人家哩,别让我误了人家的幸福。”

说完少年手腕一滑,已是断了气。

“小九儿,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吴海抱着小九儿一阵狂摇,少年却是再没有睁开眼睛。

“啊!”

“啊!”

“贼老天啊!”

吴海将荷包塞到腰间,捉起陌刀就朝石道正中冲了过去。

两军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唐军挥舞着陌刀将一切近前的吐蕃人砍成了肉片,吐蕃人亦不甘示弱,他们闪着步子找准空当就将手中的长矛刺去,狠狠戳在了唐兵的小腹上。

两军的兵士用刀砍,用矛刺,用匕首捅,用牙齿咬……

此时的石道成为了修罗地狱,成了生灵的屠宰场,每一刻每一分都有鲜活的生命消逝。

无数唐人、吐蕃人不甘的闭上了眼睛,他们的尸体堆积在石道上,鲜血润红了石阶,淌了一地。在死亡面前,任何民族竟是如此的平等。

赤岭下的中军大帐外,哥舒翰焦急的踱着步子,石堡城的总攻已经发起了三天,竟然还没有拿下来。细细算来,被高秀延引回的吐蕃军也该到九曲了,若是等吐蕃人回过神来,只需五千人驰援石堡,自己必将完败。

是什么力量让只有千余兵卒的吐蕃军严守了近一个月?他凝视着那座青石砌成的堡塞,沉沉叹了口气。

“报,报大帅,报……”

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的奔到哥舒翰身前,跪倒在地。

“斥候发现,发现有大股吐蕃骑兵从百谷、宛秀一代驰来!”

哥舒翰闻言一惊,高声道:“你说什么,南线怎么会有吐蕃援军驰来?”

“阿布思将军,阿布思将军对阿尔苏城只围不攻。起先吐蕃守军还不敢轻举妄动,但,但发现阿布思将军根本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后,便率大军驰援石堡城了。”

“啊!”

哥舒翰急火攻心,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天要亡我啊!传我将令给张守瑜,叫他务必入夜前拿下石堡城,否则提头来见!”

“是!”

哥舒翰苦苦一笑,望着高耸入云的赤岭,扪心诘问,难道自己真的要折在这座坚城下了吗?

石道上,张守瑜率领的陌刀军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堡门十步的位置。那堡门上生生刻着‘石堡城’三个大字,在其下亦用吐蕃语写着‘铁刃城’。(注2)呵呵,就是因为这个堡塞,就是因为它,自己死了这么多过命的弟兄!

十步,十步内的石道上堆满了尸体,几乎很难再移动一步。双方士兵皆是耗尽了气力,再难举起厚重的兵器。他们纷纷丢了兵刃,用拳头砸,用脑袋撞,用牙齿咬。

“啊!”

张守瑜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用剧痛唤醒了身中蕴存的最后血性。

“弟兄们,给我冲上去,为死去的袍泽报仇!”

五步、四步、三步……

张守瑜已经清晰的看到石堡城头飘摇的吐蕃军旗,他嘴角扯起一抹苦笑,奋力挥起了陌刀,朝铁刃悉诺罗脖颈砍去。

下一刻,这石堡城,就将易帜了吧!……

注1:流云特意查过,西藏拥有世家最多的秃鹫!动物保护主义者就不要说非洲秃鹫最多之类的话了……

注2:石堡城又称铁刃城,此城建于隋朝;约为大业五年(公元609年)隋炀帝亲自统兵西征吐谷浑时构筑。石堡二字相传为隋炀帝杨广亲自题写。

第九十五章 涅槃(二)

灯火阑珊映山峦,羌声萧瑟飞鸟乱。

三万袍泽尽倒戈,一杯浊酒人心寒。(注1)郁瑟的晚风滑过铜武将士的面颊,如利锥刺心般生生刮痛。这就是他们托付死生的兄弟?这就是发誓彼此不离不弃的袍泽?

铜武将士在与九曲吐蕃军的拼杀中,耗尽了气力,流干了血泪,没想到,没想到到头来还要被自己的兄弟在心头狠狠捅上一刀!

铜武营的老兵们已被伤透了心,寒透了心!

有的兵卒气愤之下,手臂上的伤口意外迸裂,鲜血晕透了包扎的白布,顺着小臂淌了出来;有的老兵啐出一口浓痰,用着大伙儿都听不太懂的家乡土话问候着对面营盘‘老乡’的十八代亲戚。更有甚者,倏地抽出背负在背侧的反曲弓,直直的瞄着几十步开外的袍泽。

濮大锤自始至终都将腰杆子挺得笔直,单手擎着那张血红色的大唐军旗,紧紧靠在李括身侧。受到他的感染,越来越多的铜武将士汇聚到自家都尉大人坐骑旁。这是他们的希望,这是他们的执念,李都尉一定能带他们回家,一定能!

他们要回家,他们要回家!

这没完没了的懊丧仗他们打够了,这纷繁恼人的糊涂罪他们受够了,他们要回家!家里有自家婆娘蒸好的黑面馍馍,有大胖小子的嚅声细语,有过不完的舒坦日子!在家中他们不必再去揣摩上司心头的弯弯绕,不用再费尽心机做任何的试探寻摸,不用再应付这娘生爹养的贼世道!

这狗屁封爵他们不争了,这没尽头的军功他们不攒了。他们只想回家,他们只想回家还不成吗?

任何阻挡他们脚步的人都他娘的得死,袍泽亦如此!这不是他们的错,是高秀延那龟孙子先动手的,是他们先动手的。

这不是他们的错,这不是他们的错……

一个个伤兵怒目圆瞪,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们绝不会束手就擒、引颈就戮,都是娘生爹养的汉家娃娃,谁比谁的命低贱多少?

他高秀延不仁,就休怪他们不义!人死鸟朝天,即便大伙儿把一副卵蛋赔上,也要剜出这些黑心家伙的心肝,看看为何如此靡靡、阴暗。李都尉哪里对不住他了,为何高秀延要置他于死地?为何还要把大伙搭上,他们的命就如此低贱,不如蚍蜉?

“呜……呜……呜!”

对侧营盘响起了彻人心骨的幽寒号角,中军正侧闪出了一条小道,在一干亲随的护卫下,高秀延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乘着坐骑来到阵前。

“李都尉,好久不见啊。”

高秀延清了清嗓子,挽着缰绳吐出一句废话。

李括现在一看到高秀延那张似笑非笑的长马脸就欲作呕,强自压住心中的恶心,少年抱了抱拳道:“不知高帅这番架势,是何用意?即便是接应我们也不需这么多弟兄吧!”

“哈哈,哈哈哈。李都尉还真是风趣的紧,高某人着实佩服。”

高秀延仰脖笑了几声,顿了顿:“李都尉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非要将我把事情捅明了吗?”

“你暗通吐蕃,投敌叛国,又私自与九曲守军互通款曲,直是其心当诛!”

高秀延吐着毒信子,毫不停歇的数落着李括的‘罪状’。

少年心头一阵苦笑,摇了摇头。

好一番‘投敌叛国的罪状’,好一番侃侃而谈的阔论!

“天平地平,人心不平,什么时候人心若平了,这世道也就太平了。”

在长安时,张守瑜曾对自己说过这样一番话,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却是字字珠玑。

人心是什么?你永远猜不透,猜不透!

“你领兵在外,什么地方都得多留个心眼,毕竟最难测的是人心!”

高适高伯父的教诲嘱咐又回响在耳畔,这么的清晰、洪亮,李括只觉一块鱼鲠死死的恰在咽喉中,抑碍的人直欲顿足。

他只后悔,只后悔当时没有认清高秀延的真正面目,还把他当做老大哥!

“高帅这么说,可有证据?”

李括笑了笑,毫不畏惧的扬起了头。

“证据?”

高秀延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少年死到临头还会发出如此提问。

“你不是要证据吗,那这次放走吐蕃赞普便是最好的证据!你们守着那么狭窄的口隘、山谷竟能让吐蕃人逃脱?”

少年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高帅以为我凭借不到五千的士卒能够全歼两万余吐蕃精锐骑兵吗?”

“呃,这……”

高秀延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回答有些站不住脚,却是不肯服软,挥了挥马鞭道:“若是你没有与吐蕃人暗通款曲,为何会与白狼族走的如此之近?谁都知道,这九曲、大非川一代的游牧民族都得看吐蕃人的脸色!”

高秀延显然对自己这个理由很是满意,倨傲的瞥了李括一眼,眸中满是不屑。

“你放屁!都尉大人为了河湟之战身先士卒,身上多处受伤,怎么可能跟吐蕃人走到一起?你他娘的就给我们五千人,还想让我们歼灭吐蕃主力,你的脑子被驴踢了吧!我看,倒是你贼眉鼠眼,很可能跟吐蕃人眉来眼去!”

濮大锤再也看不下去,扯着嗓子开始谩骂。

高秀延被一个小军官如此羞辱,只觉分外难堪。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终是挥了挥马鞭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小小一个校尉竟然也敢如此放肆!”

“跟他废什么话,李都尉,直接给他娘的干一架,看看到底是谁的刀把子硬!”

窦青亦是抱了抱拳,嗖的一声抽出了腰间横刀。

“干他娘的!干他娘的!”

“回家!回家!回家!”

李括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抽出那柄饮了无数鲜血的黑刀,横刀立马于两军阵前。

“呜……呜……呜!”

黑盔黑甲,弯弓直发,少年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弟兄们,我们回家!”

白沙似雪月如霜,三千明光甲衣煌。

铿然一声号角响,一夜征人尽望乡!……

注1:谨以此诗献给铜武男儿们!他们为了大唐付出了那么多的东西,甚至生命,我们没有理由忘记他们!加油!

第三卷 清平调

第一章 盛世(一)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高山草甸,草甸的尽头是一座交错纵横的山谷。

秃鹫正盘旋在山谷上空,不时发出一两声恼人的聒叫;野狼竖着耳朵,掂着足步在几十尺外连声嚎叫。

黑夜,旷野,山谷,死亡。

山谷呈一葫芦状,在北侧微微一拢,收束成形。紧邻坳口的两抔黄土推上,挤满了瑟瑟发抖的唐军兵卒。他们有的面容惨白、嘴唇青紫,靠着山石痛苦的咧开嘴巴,发出一声声微弱蝇鸣的呻吟;有的拿着手中的白蜡杆子,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与围拢近身的狼群作着殊死搏斗。

南腔北调的哭喊叫骂声不绝于耳,他们操着各式口音,用自己家乡的的方言土话诅咒着狼群、诅咒着吐蕃人、诅咒着袍泽、诅咒着这吃人的世道。

苍穹深处渐渐裂开了一个小口子,登时一道金色的熹光射了进来。似受到了神明的感召,那裂口越扯越大,最后居然蜕变为一个五色石大小的黑洞。橙红色的阳光无所顾忌的射了进来,将天际染得一片赤色。那赤红色是那么的刺眼,李括下意识的抽出满是伤痕的左手,护在了双目前。

“呼!”

“呼!”

一支支火箭射到自己身侧,将草垛子、枯木堆纷纷引燃。赤红色火焰跃动着,写出一张狰狞的笑脸。火焰燃着禾柴,燃着生命,发泄着心中积蓄已久的狂怒。枯木登时噼噼啪啪不住作响,溅出星星点点的火星子。

无数吐蕃人乘着高原马拖着弯刀一路砍过来,将精疲力竭的袍泽纷纷砍倒在地。

“啊!”

李括直欲呼喝出声,示意袍泽撤离。可是不论他如何努力,就是发不出任何声响。干燥的喉咙就似堵着一块鱼鲠,被炭火缓缓炙烤着。

“啊!”

少年抽身欲上前驰援袍泽,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他只能看着吐蕃骑兵在自己眼前屠戮自己的弟兄,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屠戮自己的弟兄!

一个个铜武营的老兵不甘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一个个昔日的同袍被近身上前的吐蕃人割去脑袋,垒成一座座佛塔,筑成一面面京观。

突然吐蕃军队中闪出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他的脸上带着一面青面獠牙的面具,直勾勾的盯着铜武将士念起了经文。

“持咒功德,不可言喻。男女老幼,富贵贫贱,皆可念诵,朝夕昼夜,行住坐卧,无不适宜。”

他先用吐蕃话吟诵一遍,微顿一顿,又用唐言重复了一遍。上古梵音似带有魔力一般,众唐兵纷纷停止了反抗,以头抢地,涕泪纵横。

吐蕃骑兵遂纵马上前,惬意轻松的砍掉了袍泽了脑袋,丢尽了请功袋中。

“放开他们!放开他们!滚开!”

少年几乎疯狂,连声斥责。可是那些吐蕃人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兀自癫笑着收割着生命。

鲜血染红了枯木、染红了芳草,和着天际那抹血红的赤色,直刺的少年不忍仰视。

自己昔日的好友兄弟都好似着了魔,被吐蕃佛僧控制着心智,一刀刀的剜起自己臂膀上的肉片。

一刀,两刀,三刀……

“啊!”

少年怒目圆瞪,手脚打着颤,双唇如火炙炭燃般刺痛。

“唵…嘛…呢…叭…咪…吽。”

忽然那佛僧卸下了面具,喊出一声咒语。

借着晨曦的血红色,李括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他分明是终南山坳里的吐蕃妖僧!

“呃!”

“呃!”

少年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下意识的挥舞着手臂朝那佛僧袭去。可手臂刚挥舞到半空就似被麻绳缚住,生生拉扯回了原处。

那些惨死的袍泽身上突然燃起了黑烟,弯弯绕绕的升起飘向远处。

“刺拉拉!”

“刺拉拉!”

那些无头尸体纷纷站起身来,缓缓朝自己走来。

“蹭!蹭!”

一个个头颅登时从脖颈中钻了出来,只是却不再是铜武营袍泽的模样。

透过缕缕黑烟,少年分明能够看清那清晰的牛头、马面,那狰狞可怖的笑脸。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滚开,滚开!”

烈焰染透了苍穹,赤色大地上满是兄弟相残,袍泽互食的惨状。

“倏!”

那些鬼怪不多时的工夫就扯下面上的麸皮,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啊!”

少年大喊一声,连连朝后退去。

高秀、高秀延!李林、李林甫!

这些冉冉鬼怪竟然顷刻间变成了满朝公卿,变成了高秀延、哥舒翰等陇右军将。

他们结成了一个方阵,按文武分列两侧,细碎的挪着步子。

没过许久,方阵肃然停住了脚步朝两侧开立,为一身着金色铠甲的暮年男子让出了脚步。

“陛下,陛下!”

李括分明看出了那人的轮廓,那分明是当今天子李隆基!

御道是一条由鲜血染红的草皮,李隆基在满朝文武的欢呼声中缓缓踱步而出,踏着赤色红毯,倨傲的挥了挥手。

“朕今日来到这里,是要问问大伙儿,我们大唐的热血男儿能不能为朕,为大唐收复河湟故地,保得大唐国祚万代绵延!朕来了,朕看到了。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朕的股肱,你们没有让朕失望!”

他挺直了佝偻的腰背,清了清嗓子:“吐蕃人掳我、抢我、凌我、杀我陇右百姓,你们可否给朕好好教训一番这无知蛮夷?可否为我大唐百姓出一口恶气?”

“战!战!战!”

那些军将纷纷挥舞着拳头,铿锵有力的说道。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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