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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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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心中都有了底,比如冬衣、雨具,合格的将领不可能不带。

韩冈方才的提议,只不过想试探一下蔡延庆和蔡曚两人的态度。现在一看,至少有一半清楚了。韩冈看了看,王韶没什么反应,而高遵裕则冲他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

蔡延庆的私德很好。当蔡延庆来秦凤路任职时,韩冈就已经从高遵裕那里听说过。

蔡延庆是前朝宰相蔡齐的侄子,因为蔡齐一开始没有儿子,他便被过继到蔡齐的膝下。后来过了十几二十年,蔡齐终于晚年得子,蔡延庆便主动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家里,并把自己的家产全数留给了他的那个年幼的堂弟,不论是自己挣得,还是蔡齐曾经给的,一点都没有留下。他这等不爱财帛的义举,在莱州乡中颇受好评。

只是蔡齐的女婿刘庠,就是前些日子跟蔡确争庭参礼的开封知府。刘庠是铁打的旧党,韩冈不知道蔡延庆的政治偏向,但好歹跟刘庠也算是亲戚,可能也差之不远。即便蔡延庆对自己看起来有结交的意思,但许多话韩冈也不敢多说。总要提个心眼,有机会便要出言试探。

但这番试探,由于蔡曚抢着出头,蔡延庆的态度仍无法确定。反倒是蔡曚的这番举动,则让韩冈确认了他的派别——又是一个旧党!要不然,说话至少也会宛转一点,‘不可能’三个字,未免强硬过头了,也不符合官场上正常的处事习惯。也只有有人想表明自己的立场,才会有如此激烈的言辞。

由于蔡曚和韩冈隐晦的交锋,使得气氛有些冷场。

蔡延庆出头缓和气氛,他问着韩冈,“玉昆,今次的随军转运由你负责,不知你有何想法?”

韩冈想了想,答道:“今次出战,不能指望因粮于敌。通远军的动静这么大,木征只要稍有头脑,都不会正面拮抗。反而要担心他命其弟瞎吴叱坚壁清野,然后绕道我军背后,威胁粮道的安全。”

“也就是说,你没把握运粮到军中?”蔡曚冷淡的问着。

韩冈权当没听出蔡曚话中的刺,答道:“从陇西到渭源的这条路并不需要担心。青唐部、纳芝临占部,还有沿途村寨中的保甲,都能护住。就是过了鸟鼠山后,直至临洮,那一段行在山谷间,很是危险。”

韩冈如此说,王韶便借口道:“到时会安排人手护卫,别的都不怕,就是粮道一定要保护好。”

只是在正厅中稍作商谈,衙门外的钟鼓楼上,鼓声响起,出兵的时间也已经到了。

苗授、王舜臣先到,一身介胄结束整齐,头盔上的红缨鲜亮如血,在王韶的案前,他们单膝拜倒。苗授双手上举,接过了王韶掷下来的令箭。

而后又有刘昌祚和姚兕领头,二十几名将校分左右罗列,整齐的站着,听候王韶的指派。

此外,包顺【俞龙珂】、包约【瞎药】还有张香儿也来了。今次王韶并没有下令让他们出兵,可欲擒故纵的态度,反而让他们主动送上门来。这也是逼不得已,王韶手上也没有多余的钱粮,既然他们主动上门,正好可以让他们自备干粮。

从这一天开始,先是苗授、王舜臣誓师出军,紧接着中军、后军便是次第而行。

赵隆领着先行挑选出的选锋,跟着王韶居于中军。刘昌祚于后军坐镇。来援的诸路兵马都安排妥当。用了一头黑牛恤鼓祭旗,王韶的帅旗扬起,浩荡大军一路向西,向着洮水两岸,直扑而去。

……………………

兰州。

夜深了,禹臧家族长的主帐中的灯火,依然亮着。瞎吴叱的信使砰砰的磕过头,卑躬屈膝的出去了,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禹臧花麻看着他倒退着出帐,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寒风从掀开的帐帘处卷进来,带着帐内火光一阵跳动。

“花麻你要出兵!?”忍耐了半天的一个长老终于叫了起来,“上次……”

“出什么兵?”禹臧花麻的反问打断了长老的叫喊。

老头愣了神,被禹臧花麻瞪大眼睛望着。脑中糊涂起来,吃吃道:“援救瞎吴叱啊……”

“为什么?”禹臧花麻又半眯起眼,把瞎吴叱送来的一段锦绸举起来对着光看着,说话漫不经心。

长老完全糊涂了,“……花麻你不是收了瞎吴叱的礼物,答应要出兵吗?!”

“说归说,做归做。”背信弃义的话,禹臧花麻说得理直气壮,毫无半点愧色。他把锦绸丢到一边,又拿起一只银酒壶,又对着灯光照着。良工打造的纯银酒壶,在灯火下,反射着温润的光辉。“瞎吴叱还真是大方。”他赞叹着。

“那就不去救瞎吴叱?”长老问着,虽然禹臧花麻收钱不办事有些说不过去,但这个选择,让他放心许多。

禹臧花麻拍了拍手,叫来了几个亲卫:“去,传令各部,让他们整顿兵马、做好准备。”

“花麻?!”

长老惊叫着站起,他根本弄不清年轻的族长到底在想些什么,反反复复的脑中都成了一团浆糊。

禹臧花麻把送来的礼物丢到一边,悠悠然的看着帐外,“不是没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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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山云迢递若有闻(一)

大军西去,送行的韩冈在城门口遥遥而望。

长长的洪流远上云山之间。灰黄色的烟尘滚滚如龙,渐渐消失在同样颜色的山中。

这是最后一批出战的队伍,他们将前往渭源堡与本阵汇合,听候王韶和高遵裕的命令。

计算脚程,最早出发的苗授和王舜臣此时也应该快到渭源堡了。最多休整一天,就会先一步翻越鸟鼠山。不知大来谷要道,吐蕃人有没有堵上。如果木征和瞎吴叱弃其不守,接下来苗授他们就会照计划直扑临洮。

‘希望一切顺利吧。’韩冈盼望着,转身返回城中。

王韶领军出征,高遵裕也同样随军出征,苗授、刘昌祚和姚兕等将领都向西去了。蔡延庆昨天走了,回了秦州。现在的陇西县城【古渭寨】中,除了韩冈,就只有秦凤转运判官蔡曚则留了下来。

高挂在澄清天空中的太阳,虽无夏日的炽烈,但照到人身上也是暖意盎然。前天的一场小雪仿佛并不存在,连土皮都没打湿,转眼就云破日出,消失无踪。只是通远这里的气温已经很明显的下降了,一旦站在背阴处,就能感受到一股股寒气透体而来。

韩冈进城后,先是去仓库看了收下来有一阵子的棉花。前段时间他的心思都放在粮食和草料上,并没有注意军中保暖防寒上的问题。现在稍有空闲,感觉还是先去看一看比较好。

在仓库中看到了收获下来的棉花,韩冈终于发觉自己对农业的认识实在太少了,对农产品的加工也不甚了了,所以对于棉花收获重量的理解,跟韩千六完全不同,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所谓亩产七八十斤,那都是连着棉籽和棉桃外皮的份量。去了这两样无用的累赘后,得到的棉絮就可怜得很了——好像加工后的产品叫做皮棉,加工前的称作籽棉,韩冈也不清楚自己的记忆是否准确——一亩地出产的皮棉,也就几床厚被的份量。就算一点不差的织成布匹,也就五六匹棉布的样子。

韩冈可以确定,第一次种植棉花的成果,用最温和的评价也只能说是初步成功。看着堆成了草垛一般的肮脏不堪的棉绒,韩冈心里暗愁自己对自己提议的这项经济作物实在太过忽视了。

尚幸干净的棉绒用来骗骗商人还是没问题的——棉布的价格此时并不便宜,就算是低档的吉贝布,也能卖个三四贯。在西北,一亩地的出产能值五六贯就已经是很丰厚了。但现在的棉花产量,即便只算纯利都能有五六贯——只要能把棉花纺织成布就行。

韩冈叫来了仓库的主管,让他找人把这些棉花都清洗干净。韩冈脸色不渝,便没人敢推脱。只是一声令下,立刻有人把脏兮兮的棉绒一批批的拿了出去。

韩千六这时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这本是他的差事。韩冈却是不敢责怪自己的父亲,遂详细问起了棉花的事。

韩千六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便抱怨起来:“这棉花什么都好,就是去籽麻烦。前面刚收下来时,不知费了多少人工,才让人找到了办法,但还是耗费人力。”

“这事孩儿会想办法的。”

韩冈依稀记得有种叫轧花机还是轧棉机的机器,能够直接把棉花中的棉籽给去掉,他在老电影里看过,还是用脚踩的。机器好办,这个时代的能工巧匠不少,提供大概的构思,给出悬赏,很快就能得到回话——这是他在让人打造霹雳砲时得来的经验。

通远军也有一个匠作营,原本的用处是修理兵器。韩冈前日参观过匠作营后,就有心用水力代替人力的捶打。已经请了王韶向上申请,从几大瓷窑产地选派一名为瓷土坊制作水力冲锤的工匠来。此时瓷器的原料瓷土,基本上都是将瓷土石用水力冲锤粉碎后,加以漂洗沉淀而得来。

能将石头砸碎,用来锻打铁器就不会有问题,水力冲锤叠层锻打出来的兵器也绝不会比那些名工锻造的器物要差。说不定现在京城里卖得死贵的倭刀,这里也能山寨几把出来。

随着棉绒一点点的被搬运出去,放在后面的一筐筐棉籽也露了出来。韩冈走过去,拈起了几颗棉籽来看着。

只是看到儿子拿起棉籽,韩千六却连忙叫起:“三哥小心点,这棉籽好像有毒!前两天有个小子偷吃了,上吐下泻,肚子疼了一夜。最后没法子,把他送到疗养院里去了。”

“有这事?”韩冈惊讶得,回头问道,“现在人呢?”

“不是三哥你让他回家休养去了?就罚了半个月的俸。”韩千六疑惑的说着,“他爹娘都来叩头了,说三哥你人好,救了命还减了责罚。”

韩千六这么一说,韩冈仔细回想,却像不来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一天要批阅的公文得按斤来计算,大事禀报给王韶、高遵裕,而琐碎小事都是他和王厚来处理,哪里还能记得一个月前的批文。当然,这点小事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就是了。

“偷吃种子是自己做死,怨不得他人,没有死是命好而已。至于救他,那是孩儿的本份,谢不谢由他。只盼他日后能循规蹈矩,不要再做蠢事。”韩冈又想了一下,“得把棉籽有毒的事宣传一下,不能让人再犯蠢。”

棉花的事一时说不清楚,蔡曚的一个贴身亲信却找了过来,“韩机宜,运判现在正在衙门等着,命你赶快过去。”

“‘命’我过去?”韩冈反问着,对第一个字加强了重音。

蔡曚的随从似无所知的点了点头,催促着,“还望机宜不要耽搁了。”

韩冈心头一下火起,可转又按捺了下来,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回去与蔡运判说,我即刻便到。”

韩冈现在的身份是随军转运使,这个临时差遣是为了让人管理出战大军后勤补给的任务而设立。

如今以粮草为主的各项军用物资正源源不断的从秦州运来,接着就要从陇西县城运往前线的集结地渭源,再从渭源运抵真正的前线。随军转运使的职责就是把运来通远军,抵达了陇西县城的物资送到前线将士们的手中。

韩冈希望能把囤积在城中的粮草尽快运往渭源。之前在主力还未到达的时候,王韶和韩冈都不敢将辎重堆积在前线。若是变成了党项人守罗兀时的情况,被吐蕃人偷袭下渭源堡,要掉一批人脑袋的。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不是说把辎重队伍放到大军前面打头阵。仅仅在军队行动之间,要提前准备好粮草。而王厚之前押送粮秣去渭源堡,其数量也仅占今次总量的十分之一不到,只是为了大军抵达渭源后不饿肚子而准备的。

等到王韶率领的主力开始翻越鸟鼠山,韩冈就要前往渭源堡,同时也要把随军转运衙门转移过去,而不是了留在后方的城中。至于陇西城中事,则是交给另外一人处置。

韩冈赶到衙门的时候,正冷着脸等着他的秦凤转运判官蔡曚,他的临时差遣也是随军转运使,与韩冈司掌同一职位,也就是计划中当韩冈去渭源后,接下陇西事务的那人。

两人同掌一职,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很正常的情况。一场出动上万战力的会战,各方被征调的人力数量更是数倍于此,不可能只让一名选人来管理后勤。一般都至少是朝官,以韩冈的身份能被任命为随军转运使,已经是个异数。

蔡曚很明显不喜欢韩冈这个异数。“韩机宜”,他的口气还是一向的冷淡,“不知为何耽搁了?”

“方才去仓库检查冬料了,这天说冷就冷,还是先预备着。”韩冈不喜欢有人跟他分权,尤其是很不友善的蔡曚。但他还是保持着礼貌,他并不想给前线添乱。“不知运判有何指教?”他和声问道。

见韩冈似是低头,蔡曚微微冷笑。回身坐了下去,态度高慢的问着韩冈,“第一批向渭源运送粮秣的车队准备好了没有?”

蔡曚不知好歹,韩冈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硬邦邦的回道:“此是韩冈份内事,运判勿须操心。”面对暴怒而起的蔡曚,韩冈微扬起头,仗着身量,居高临下,“运判如果疑虑,还请去看看今次的诏书。我俩的姓名孰前孰后?!”

话不投机半句多,韩冈拂袖而去,改去检查明天清早就要出发的辎重队。

没过片刻,已经被韩冈荐到衙门里做事的李小六匆匆跑来,气急败坏:“机宜,蔡运判又在闹了,说是要查过去一年的旧档!”

韩冈正在检查要去渭源的车马,信口道:“别去理他就是。”

“可……可蔡运判他……”李小六吞吞吐吐。蔡曚在衙门里蹦得正欢,以他的身份衙门里的胥吏谁敢不从?

“我不是说了吗……”韩冈冷如寒水的眼神和口吻,明明白白的向李小六传递出他真实的心意,“别去理他!”

李小六毕竟跟着韩冈日久,一下恍然大悟。对韩冈的吩咐心领神会,低头答诺:“小的明白,我们……不去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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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山云迢递若有闻(二)

‘不要理他。’——韩冈似是信口而言的一句吩咐,使得蔡曚在通远军的地位顿时微妙起来。

蔡曚本人一开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变化,但他很快就发现,下面的胥吏如今都是当面点头哈腰的听话受教,但转过脸来,就把他的吩咐全都丢在脑后。要不然干脆就是叫苦,就像踢皮毬一样,有志一同的把事情往别人身上推。

就像他让人去架阁库中搬运旧档,那名小吏立刻就回道:“这事不干小人的管,小人也进不去。运判还是找管架阁的那位……要不,小人帮运判找他来?”

唤来管理架阁库的胥吏。五十多岁的老家伙立刻变成了磕头虫,

“没有知军下令,小人不能开门。律条皆在,小人岂敢依违?还望运判体恤小人的苦……”

胥吏砰砰的磕头,声音虽响,却连脑门都不红。

几乎所有的事都是如此,而最让蔡曚愤恨的,就是到了开饭的时候,厨房中的厨子,都推说病了,没称病的做出来的饭菜,蔡曚吃了一口就吐掉了——什么时候盐也能当主菜了!?

外面也有给食吏员的大灶,可蔡曚挂不下脸去吃。只看着对面的韩冈,毫不介意的吃着专供吏员的粗粝饭菜,一边还在批阅着公文。

粗鄙不文!不知礼法!灌园小儿!沐猴而冠!小人得志!

蔡曚的辘辘饥肠,化作了满肚子的愤恨,就是要发作起来。

只是一天之间,蔡曚就用亲身体会明白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韩冈低头吃饭,但对面蔡曚燃烧在眼中的熊熊怒火他还是能感受到得到。但韩冈毫不介意,这是蔡曚自找的。

差遣是天子授予的,但手上的权力多寡是靠自己争来的。退上一步,对手就会进上一步。韩冈前面稍事退让,蔡曚便得寸进尺。见到蔡曚当真没有合作之意,他便选择了直截了当的翻脸。

只是他一开始,也仅仅是把蔡曚丢下不理而已。但蔡曚却闹着要翻旧档,这件事,明明白白要抄韩冈甚至整个缘边安抚司的老底、寻找罪证用以构陷,不论是真是假,这已经足以韩冈选择了最激烈的对抗。

看着安安分分吃饭的的敌人,蔡曚终究还是忍耐不住,一拍桌子,指名道姓的叫道:“韩冈!”

士人的大名不是让人随便叫的,蔡曚的举动实是无礼之极。韩冈却也不怒,他悠悠闲闲的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饭菜,喝了口茶权当漱口,才问道:“不知运判有何指教?”

“指教?哪敢对韩官人有所指教?”蔡曚咬着牙冷笑着,“韩官人好大威风,一句话就能让人奔走听命。现在通远军中倒真是只知有你韩冈,却不知王法何在?!”

“若论谨遵王法,运判当不如韩冈。”韩冈口气更冷,“不知在运判心中,天子之命不知比不比得上文相公的命令?”

蔡曚脸色骤变,身子一动,几乎要跳起来,“……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韩冈叹了口气,又拿起筷子,转头盯着手上的文案,“那就当是韩冈胡言乱语好了,运判不必放在心上。”

恐怕蔡曚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蔡延庆对缘边安抚司的支持到了这个地步。不过这也不难想象,韩冈、蔡曚虽然是随军转运使,但如果河湟功成,真正领走应办军需首功的,只会是蔡延庆这位秦凤转运使——虽然都有个转运使的名号,但随军转运使和路分转运使,地位相差不啻千百倍。

虽然是过继,但也曾经做过宰相蔡齐的儿子。只是因为蔡齐有了遗腹子蔡延嗣,为避嫌疑,才解除了父子关系——为争夺遗产,兄长害死年幼的弟弟,此时并不鲜见——蔡延庆把所有的财物留给堂弟,白身离家,此事的确做得洒脱。可若论起人之常情,韩冈不信蔡延庆心中没有芥蒂。若是有了能成为一任宰执的机会,他可能会放弃吗?

这是韩冈为蔡延庆的行为想到的解释,也算是马后炮了。

蔡曚的脸色千变万化,到最后,却是定格在凶厉之上:“韩冈!你区区一个选人,却恃功自傲,蛊惑人心,悖逆无法,要挟上官。你且等本官弹劾便是!”

如果蔡曚的这番言辞,是一个文官用以弹劾武将,那这位武将就会很危险了。可两个文官相争,这点指责又算得了什么?官员指斥,有比这更阴狠的。御史弹劾,有比这更激烈的。而且,当他韩冈不会上书反驳吗?

蔡曚若真的弹劾上去。有人会信吗?也许。但堂堂朝官压不下一个选人,丢脸的会是蔡曚。

“若运判能秉公心,弃私情。韩冈即便受运判弹劾,亦是俯首甘受。”韩冈更是不在意,闲闲的回了一句。

当年的陈举,在成纪县中一手遮天,让几任知县、主簿狼狈而退,现今韩冈在通远军的地位,可比当年的陈举强得太多。外来的蔡曚又能奈他何?

韩冈现在是无暇旁顾,不然凭他在通远军一呼百应的威望,设个局让蔡曚钻进去,栽他一个罪名也是轻而易举。他忙得厉害,无心于多周旋,试探出了蔡曚的倾向,验证了蔡延庆的传话,就直截了当的选择了这个粗暴的手法。

韩冈一开始的退让,现在的强硬,本质都是一个,绝不允许有人在前线开展的情况下,在后方搅风搅雨。韩冈不知蔡曚是怎么被文彦博安排进秦凤转运司的,但他的行为明显会对眼下的战局产生不利的影响。

韩冈要让蔡曚明白还是老老实实的比较好,要想坏事,就要做好被架空的准备。你的地位比我高又如何?没有人听命,就是一个光杆司令。下属架空上官的例子太多了,韩冈即便真的做起来,一点也不显眼——何况,蔡曚还不是自己的上司,朝廷颁下的诏书中,韩冈的名字是在蔡曚之前。排座次的工作,就算是梁山好汉都要费一番心里,何况官场。朝廷的公文,褒贬取决于一字之间,序列的问题就更是官场上的重中之重。

只是韩冈在吃饭时,眉头还是在微微皱着。

蔡曚好歹还是随军转运使,跟韩冈同掌一事,地位关键无比。韩冈把他一时架空很容易,但真正要处置蔡曚,要解决他在工作上的干扰,却是件很麻烦的事,问题一点也不小。

蔡延庆不会出头对付蔡曚,能得他的提醒已经是承了大人情了。而王韶那边,韩冈已经传信过去了。让他和高遵裕要做好准备,赶紧选派得力人手。

渭源、陇西两座兵站,必须要有能力出众、且地位适当的人选掌管,否则必然生乱。照常例,两位随军转运使正是为此而备,但现如今,却成了让人头痛的问题。如果韩冈去渭源,那么陇西怎么办。若是留在陇西,渭源又该如何?韩冈不论在哪边,就等于把另一处,留给蔡曚。除非王韶或是高遵裕有人能坐镇后方——这也是韩冈把事情推给王韶的缘故——蔡曚的事情得尽快解决,否则日后的乱子,那就根本没法收拾了。不论韩冈还是王韶,都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时间就在韩冈的急切等待中飞速的过去,就像一队队运去渭源堡的粮草,都不会再回来。

蔡曚也从刚开始的愤怒,而变得阴冷起来,他也看出了韩冈的窘境。除非韩冈能一直压着他蔡曚,否则只要离开半步,自己就能随性而为了。到时候,要翻出王韶和韩冈的错来,那就在容易也不过。

就在率领前军的苗授和王舜臣出发后的第六天,前方捷报传回。几匹快马在傍晚冲入了陇西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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