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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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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武患得患失的表现,让韩冈暗自摇头。
他闲来无事,陪着慕容武来看榜,这事先也是约过的。
说起来,曾经考中过明经的慕容武,他的才学水准并不算很高,如果是考得是诗赋,必然中不了,所以当年才选的明经。今次进士科改考经义策论,方才来碰一碰运气。
但中奖的可能性只有一两成,欢迎下次再来的几率则占了百分之八九十。已经确定了自己成绩的韩冈,陪着慕容武来看一看结果,只能算是尽尽人事而已。既然是师兄弟,当然要多加亲近。至于嫉妒什么的,韩冈却不会在意。
韩冈和慕容武向着南薰门内的国子监行去,越靠近国子监,街上的行人就越多。到了国子监外的礼部试放榜处时,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韩冈听说过,历年礼部试放榜,有三更天开始,就跑过来坐守的士子。人数还不少,都想第一个看到自己的名字。五千名士子引颈而望,加上更多的准备来捉女婿的官员商人和富户,国子监门前的二十多步宽的大街,被车马行人堵得水泄不通。
“这下怎么进去?!”慕容武有些发楞,就算是上元灯会,似乎也没有这般拥挤的人群。比起前日应考时,堵在门前的人数犹要多上一两倍。
“官人,这里让小人来!”
跟在韩冈和慕容武身后,两名膀大腰圆的壮汉站了出来。
这是王韶知道韩冈要去陪人看榜后,特意下令让他们跟着韩冈一起去。皆是从熙河军中被王韶招揽下来,都有把子气力,从人群中挤过,就像战车碾过草原,风行草偃,挡在前面的,无论是士子还是其他人等,全都被硬生生的挤开。
有人被挤到一边后,转身就要怒斥,但一看到两名壮汉身上穿的红色号衣,便立刻住了嘴——宰执家的仆人,尤其是拿着一份官家俸禄的元随,都是有规定制服的。在宰执们上朝事,被这些身穿红衣的元随护卫着,国之重鼎的气派便出来了。
下了马,一路顺利的来到黄榜下。五大张黄色的榜单贴在墙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籍贯,占据了大部分的纸面空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礼部试头名——也就是省元的名讳——邵刚。
韩冈对这个名字印象不深。不过去年腊月见过面的余中排在第三。
至于韩冈本人,早就知道了结果,排在了第一百五十七位,在礼部试取中的四百零八人中,排在中前部的位置上。在榜单上瞥了一眼自己的名字之后,心神只是微动,就帮着慕容武找起了他的名字。
至于慕容武,他早已经从头开始,在四百零八人中,寻找着自己名字。只是他越看脸色越白,一个个姓名过去,都是不见慕容二字。
心慌意乱之中,突然衣袖一重,韩冈一扯他,“中了。”
“我知道玉昆你中了!”慕容武不快的冲了一句,没理会韩冈。韩冈得中的消息,慕容武来找韩冈时就听说了,方才也看到了韩冈的名字,可现在是要找自己名字!
“我说思文兄你中了!”韩冈提声说着。
“玉昆,别戏弄愚兄了,根本就没看到啊。”慕容武的视线黏在了榜单上,却还是没找到自己的姓名。
韩冈无奈的一指前方,提点着:“从后面开始看。”
最后一页榜单,倒数第一的姓孙,不过不叫孙山,而是叫做孙中。至于倒数第二个,就是慕容武。
简简单单但三个字,慕容武看了一遍,两遍,揉了揉眼睛之后,又看了第三遍。
没错,就是‘慕容武’三个字。
“啊!”他一声大叫,“当真中了!”
这一声喝,顿时惊动了四周十丈之内的闲杂人等。如同一块鲜肉,抛进了狼群,几十人一下一拥而上。
韩冈见势不妙,疾退数步,任由成了众矢之的的慕容武被淹没在人海中。
慕容武不过三十出头,有着北方人的高大身材,加上为官多年,看起来气度也不差。这样的进士在四百人中也不多见。几十双饥渴的眼神盯着慕容武,仿佛久旷之身的寡妇看着赤裸着身子的精壮汉子。
一个仆役抢先喊了起来:“小人主人家的二小娘子,年方二八,貌美如花,温柔贤淑,德才兼备,正要招个可人意的郎君!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一起投以鄙视的目光,这时候说这些废话作甚。一个富商模样的胖子将手一张,五根粗短的手指晾在慕容武面前:“我家女儿有嫁妆五千贯!”
同样鄙视的目光改向那名富商投去。捉女婿,进士是先决条件。在这之后,就要看年岁和长相了。两样都不行,陪嫁那就是千贯的最低价。再往上,五千贯则是平均数,提供给普通水准的进士。至于慕容武这样一看就是年轻有为的官人,可是五千贯就能拿得下?!
“我家女儿有八千贯陪嫁!”一名瘦削的乡绅喊着价码。
另一名腰缠金玉、最为贵重的菱花龟背竹纹蜀锦都穿在身上的商人,也掺了进来,“八千贯,在东明县还有五十亩水浇地的脂粉田!”
“一万贯,在陈留有个庄子,十五顷地!”
喊出最高价的士绅看起来更加有气派。穿着看似普通,但腰间的黑带其实是猪婆龙皮,身上的青袍更是贡绢。只要稍有见识,就知道这是一户跟皇亲脱不了干系的人家。
在喊价的过程中,慕容武被拉拉扯扯,头上的帽子也掉了。见着势头不妙,连忙扯着嗓子连声叫道,“家有糟糠!家有糟糠!”
此话一出口,人群刹那间就静了下来。接着便是卷堂大散,刚才还争得热火朝天的人们,这时各自摇头四散开去。
方才喊出一万贯的士绅正好经过韩冈身边,方才也是看着他跟慕容武站在一起,不免多问了一句,“不知官人可考中了进士?”
韩冈反问:“你看我像中进士的样子吗?”
士绅从头到脚打量了韩冈一番,相貌和年纪都不差,只是宁宁定定的表情,的确不似考中进士后应有的样子。摇了摇头,便弃了韩冈而去。
“玉昆,何苦戏弄人。”对于方才韩冈站干岸的行为有忿于心,慕容武质问着他,只想着让韩冈也来尝一尝差点被人挤死的感觉。
“小弟说谎了吗?”韩冈反问,“谁让他不会看人。”
“噫,中了!中了!”
一声尖叫打断了韩冈和慕容武的对话。一个花白胡子、差不多有五十岁的老贡生拍着手,大叫了两声,然后便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这副场景,东京人已是见怪不怪。熬了几十年,终于熬出一个进士,疯了的贡生都是有的。
哗的一声,一下涌上来一群人。泼水的泼水,打扇的打扇,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听了身前主人的吩咐,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搓了一搓,就对着老贡生的人中死命一掐。
对阵下药,老贡生随即悠悠醒来。
壮汉的主人走上前,是个四十多岁的商人。他在老贡生身边蹲下:“官人,可是中了?”
“三百零四位的范庸就是学生。”名次排行,老贡生是至死不忘,就算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照样一口报出。
“是否婚配?”那商人又立刻追问了一句。此话一出,周围顿时鼓噪起来。有些人想拥上前。但却被跟着商人的几个壮得像头牛的伴当,死死的拦住。
“没有。”范庸摇头哀叹,老泪纵横,“求学四十年,无所成就。父母不收,昆弟弃我,哪还有人愿与我结亲。”
“没有就好!”商人更不多话,一招手,几个壮汉立刻回头来,横拖竖拽的将范庸架进了马车中,转眼就冲出了人群。来去如风,这绑架的手段显然是行家里手。
“不愧是榜下捉婿。”见着马车载着范庸转瞬去远,韩冈啧啧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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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观婿黄榜下(下)
这就是进士!
能引得天下人为之疯狂的资格。
天下文官之中,只有十分之一是进士。一个进士出身,便是日后高官显官的基础。为了家族着想,稍微富裕一点的大户人家,都会想着一个进士女婿来支撑门面。而有了进士女婿,日后家中子侄被带契着,一族里的税赋劳役都能打个折扣。
而且百多年来,大宋上下都一直在宣传‘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成年累月的洗脑,一榜进士所受到的尊敬,更是远远超过他们真实的能力。
无论是现实利益,还是宣传的功劳,都让进士成了官宦富户嘴里争抢不休的肉骨头。而来自真宗皇帝亲笔的诗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便成了真实不虚的现实。
看着五十多的老头子,竟然一样被抢婚,慕容武不由长吟:“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韩冈一声笑,笑这世情,都是功利使然。当年唐太宗完善科举制度,曾有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这里的彀,就是作陷阱解。不过那时候,进士人数稀少,在官场上还要与门阀世族相争。而到了宋代,科举制度则是登峰造极,天子大肆提倡文事,天下才士有了晋身之阶,皆去苦读六经,当然没有心思去想着造反之事。
再比如省试取中后,殿试便不再黜落考生,使得恩归上而怨不归上;就算中不了进士,还有特奏名、免解,等一系列将士人招入体制内的手法;灾异之后,又籍灾民中之精壮为兵。在维持国内统治的手段上,大宋已经超越了此前所有的朝代。
而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就是现在赵顼、王安石耽思竭虑、不顾一切的推行新法的缘由。
韩冈没有再多想。世风崇文,对国家来说是有利有弊,如今弊端越来越明显。但一直以来,武夫对文人顾忌,给他帮助甚大,自己能安然无恙撑过最早的困境,就是靠了士子这个身份。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事,韩冈不会做。
“恭喜思文兄高中,不如找个地方去庆贺一番。”
终于通过了礼部试,进士头衔已经九成九的落到手中,慕容武心情大好,开怀大笑着:“当然要去状元楼!”
“也好,就去状元楼。”韩冈点头同意,也算是讨个好口彩。
从国子监往状元楼去的道路有不少条。而其中最近的一条,是不从来路回去,而是继续向东,绕过大相国寺,再有一段便是状元楼了。
时近正午,榜前的人群依然拥挤不堪。榜单之下,时不时的都能听到一声‘我中了’的大叫,然后那名得中的贡生,就像臭肉一般,被一群苍蝇围上。一如方才慕容武的遭遇。
推开混乱中的人群,韩冈、慕容武翻身上马。向西行不到百步,就到了路口。前面就是大相国寺,正要过街,就看到一辆马车打横里过来,马车周围十几个家丁骑着马护卫着,都是穿着王韶借来的两名元随同样的红色袍服,好不威风。
“不知是哪家的宰执?”慕容武问着韩冈。
韩冈摇摇头,他也不清楚是哪一家。不过,他知道该怎么做。打了个招呼,与慕容武一起勒停了马,等着这辆马车过去。
宰相家、执政家的女眷,都有封号在身,乃是外命妇。不是郡夫人,就是国夫人。人数稀少,论起品级还在韩冈之上,自然要保持礼数,让上一让。
而低一等的县君、郡君,则就很常见了。郡君,杂学士、团练使以上的官员,他们的妻、母可以荫封。县君在东京城中则更是烂大街,相当于从六品郎中一级的文武官员的母亲、妻室就可荫封。
比如韩冈,他已经是从七品的国子监博士,中进士后,平级转迁为有出身官员才能担任的太常博士。之后再升三阶,过了正七品这道关口,就够资格上书为妻子请封了。至于他家的老娘韩阿李,则是因韩冈之功特旨恩授,早已是县太君了。
“哎呦,这不是姑爷吗!?”
横过路口是,那辆马车队伍中忽然有人叫了一声,车马齐齐停步,靠到了路边上。从车厢里面钻出来一个小丫鬟,冲着韩冈这边招着手。
好了,这下韩冈和慕容武都知道了是谁家的人了,也知道是谁人坐在里面:能得十几名元随环伺,韩冈的未婚妻当然不够资格,只可能是韩冈的泰水、岳母、丈母娘——受封吴国夫人的吴氏。
韩冈跳下马,走到马车近前,对车厢里面拱手行礼:“小婿拜见岳母。”
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亲,但该走的程序都走过了,只差最后一项了。对方‘姑爷’都喊了,韩冈称呼一声岳母也是理所当然。
“贤婿可是看榜归来?”吴氏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正是。”韩冈侧了侧身子,示意身后的慕容武上来:“这位慕容思文兄,是小婿在子厚先生门下的同窗学友,原是凤翔府天兴县主簿,今科与小婿一同参加了锁厅试和礼部试,今日约好了一起来看榜。亦是高中。”
“恭喜慕容主簿得中。”
“不敢,侥幸而已。”慕容武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的向车中行礼,心中亦是暗喜,跟在韩冈身边,果然好处多多。“在下慕容武,拜见吴国夫人。”
“贤婿和这位慕容主簿,可是要去酒楼庆贺?”
吴氏一手处理王家内外事,看事情当然也准,猜得是一点没错。韩冈点头道:“正是要去状元楼庆贺一番。”
“状元楼……这意头的确是好。去状元楼要经过大相国寺,老身今天正好也要去大相国寺上香还愿,贤婿若不嫌老婆子絮叨,不如陪着老身走一段。”
自来丈母娘最为麻烦,韩冈当然不愿意陪着走。只是岳母的命令,他也不便推脱,总不能说自己嫌麻烦。而且韩冈从被风卷起一角的车帘中,隐隐约约的看到车厢内,除了吴氏和方才跳出车厢来的丫鬟以外,还有一人静静地坐着。
“长辈有命,岂能相违,小婿自是随行一程。”
说着,他便回身上马,跟在马车边上。慕容武知情识趣,稍稍拖后半步。
当年韩冈两次上京,吴氏都没有与他打过照面。而去年腊月时,韩冈与女儿定亲的时候,上门的是作为男方的王韶,韩冈本人不可能到场。但从丈夫和儿子嘴里听到的韩冈,已经让她点头了。现在很快又是进士了,当然没有什么不满意?只是能亲眼看一看人物模样,再说几句话,则是会更加安心。
路边的这番巧遇,就是让吴氏放下心来。相貌上足以配得上自家女儿,说话、行事看着也顺眼。本来因为韩冈推脱过婚事,吴氏还担心他有些由于是贫寒门第出身,因自卑而来的傲气,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至于韩冈未婚先有子,女儿刚嫁过去就要给人当娘,那是如今常有的事,吴氏虽然有些抱怨,但想想世间的风气,也没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吴氏看韩冈看顺了眼,一路说了几句,就越发觉得韩冈的确比大女婿吴安持要强出了许多。且不说日后的前途,就是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却又能保持一份恭谨及谦和的韩冈,也比吴安持讨人喜欢。
至于日后会不会因为政治上的争斗,也跟自家生分了,那就要看运气。但在吴氏想来,韩冈别无背景,可不是有着枢密使父亲的大女婿,不依靠做宰相的岳父,还能依靠谁?王韶?……那可是外人!
走了一路,到了大相国寺的正门牌坊前。韩冈并没有继续送吴氏进去,而是直接告辞——车子进不了大相国寺中,车中人当然要下来,而在婚前,韩冈不便与王旖见面——吴氏知道女儿在车厢里的事,被韩冈知道了。
如果是讨人嫌的,吴氏当是要骂一句贼眼尖利,偷窥车中。但看对了眼的韩冈如此做来,吴氏就对女儿赞着:“韩冈知礼守节,行事又正,不阿谀奉承,当真难得。二姐,这样的夫婿,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娘……”帏帽之下,王旖一下羞红了脸。
被母亲强拉着出来上香还愿,竟然很巧合的碰上了自家的未婚夫婿。这样的巧合,其实每个女孩子都会喜欢。未婚夫婿被父母夸赞,更是让人高兴。
只是王旖她却又希望韩冈能在告辞时多一点犹豫和恋恋不舍,既然知道自己就在车中,为何能离开的如此轻松?
隔着帏帽上垂下来的薄纱,望着骑着马远去的背影,王旖的心中就不免平添了几分怨怼。
‘为何不能再回头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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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诸士孰为佳(上)
熙宁六年三月初六,乃是礼部试举人参加殿试的日子。
位于宫城东南的集英殿,这时早已经打扫干净。四百零八张桌案在大殿的东西两端排得整整齐齐,只留下殿中央空着,以供考生们进来之后叩拜天子之用。
在每一张桌案的左上角,与礼部试一样,都贴了著有姓名籍贯的纸条,以防考生混作一团,失了朝廷体面。
按照多少年来的惯例,殿试贡生们的座位排列顺序,都是照着他们在礼部试上的名次来的。离着天子越近,这名次就越高,离得越远,自然名次就越低。
李舜举拿着名单,一个个对照着桌上的姓名籍贯。从东头最近陛前的礼部试头名邵刚,一直查验到位于大殿东南、西南两个角落里的慕容武和孙中。
虽然昨日已经有小黄门对照过两遍,李舜举自己都照过了一遍,但李舜举一向知道宫廷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既然刚生下来的健健康康的皇子,第二天就能暴毙,从仁宗皇帝开始,宫中多少年来只见公主,生下来的皇子却一个都养不活;那么昨天布置好的一切,今天起来全变了个样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再一次亲眼对上一边,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来?
用了小半个时辰,提着灯笼,将每一个桌案都对照过,李舜举最后站在大殿门口,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一切就绪,全都已经准备好,就等着天子和考生们来了。
………………
这时候,才不过是卯时初。
天色还是黑沉沉的,尚能看见天上的成千上万的繁星。但就是这个时间,韩冈与所有的士子都已经来到了皇城外的左掖门处。
今天是最后一道关口,只有顺利通过了,才能够得到进士的资格。但左掖门前的气氛,却是比当日国子监前要轻松许多。每个人都知道,今天只要不犯蠢事,进士已经稳拿稳了。
贡生们小声谈笑着,等着宫门打开。但也有人凝神静气,不与他人多言语。
“这些人多半是争状元的。”慕容武低声对韩冈说着。
韩冈点了点头。礼部试中高高在上的余中、邵刚,都在这些神情严肃的士子之中。
不过韩冈认识的另外一个准备争夺状元的贡生,却没有学着邵刚和余中,而是挤了过来,“玉昆兄,原来你已经到了!”
韩冈脸上浮起了应酬式的微笑:“不意致远兄也到了!”
韩冈认识叶涛。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国子监门前,就是放声大笑的那群人中一个,看起来各个自信非凡。可当时叶涛身边聚集的那些个士子足足有十五六个,今天却是只有叶涛他单独一人到场。
第二次见到叶涛,则是在两天前,应邀赴王雱邀请,在状元楼上,由王雱亲自向韩冈介绍的,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亲戚之间互相见个面。
这才是最让人惊讶的。
韩冈跟叶涛现在算是姻亲——尽管中间隔了一层——韩冈与王安石的女儿结了亲,而叶涛则是韩冈岳父的亲兄弟,也就是王安国前两天刚刚招来的女婿。
叶涛的文章写得很好,但韩冈并不喜欢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叶涛的说话,一直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为自己的文采而骄傲。傲王侯,慢公卿,这是真正的士人所为。但傲慢到自己头上,韩冈的气量虽不差,不至于因此而动怒,但要让他贴上脸去迎合,却也是休想。只是在表面上,他的应酬还是到家的。
王雱并不是钝感的人,前日宴会后,便问着韩冈对叶涛的看法。
韩冈摇摇头,回了一句:“无他,只是今日乃有子迟之问。”
子迟,是孔子的弟子,七十二贤人中的樊须。在论语中他曾向孔子问何为‘知’,而孔子的回答是‘敬鬼神而远之’。
自家亲戚,打脸不好,我干脆离你远一点好了。
王雱先是扑哧一笑,而后便是摇头一叹,“其实叶致远也不是故意如此,只是性格使然而已……既然如此,下次就不带他来见玉昆了。”
韩冈不欲于叶涛打交道,到了的时候见到他在前面,却留在后面不上去打招呼。但叶涛眼尖,不知怎么看到了韩冈,就挤了过来,打过招呼,便道:“小弟在前面隔得甚远,现在才看见玉昆兄,还望勿怪!”
韩冈脸上浮起了真挚的笑容,“不敢。韩冈也是眼拙,没有看到致远兄。”
两人哈哈哈的互道着没关系,然后交换着天气之类的寒暄话语。
韩冈压着心头的不耐,沉下心来应付着叶涛,这时候,几声钟响从宫中传出,宫门终于开了。
当值的阁门使走了出来。
不用他多话,考生们按着名次先后,立刻排起队来。前日太常礼院的礼官,已经向这四百零八位贡生们教导了进宫面圣时改有的礼节,没有哪人敢于错上半点。
叶涛连忙挤回去,他礼部试的名次很靠前,比起一百五十七名的韩冈要强得多。韩冈冷淡的看着他的背影一眼,在自己的位置站定,不再去想这只烦人的苍蝇。而慕容武,此时早就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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