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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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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无所谓,但环境污糟得比伤病营还超过几分,那就让他难以忍受了。

他摇了摇头,这间驿站建立起来后,到底打没打扫过一次?!

在门口停步,韩冈回头对驿丞道:“先找间上房,饭菜给我端到房中。”

驿丞在韩冈面前陪着小心,“回官人,官人到得不巧,年后进京的官人们也多,馆里的两间上房都给占了。”

“一间上房都腾不出来?!”韩冈脸色微沉,只看眼前的一地久未清扫的污秽,普通的房间不用指望会比大厅好上多少。

“回官人的话,委实没有了……”驿丞被韩冈瞪了一眼,背后一阵发凉,想不到这位年轻的韩官人不过十九岁,就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主持驿站数十年,见识过的官员数以千计,心知如韩冈这般年轻气盛的官人,即便官位不高,最好也不要去违逆。他苦苦想了半天,有些犹豫地试探的问着:“官人你看这样成不成?今天正有一个要去京中的刘官人,也是秦州来的。官人若不嫌弃,与那位刘官人并一间屋如何?”

“刘……?”韩冈沉吟起来,这怕是熟人,“你带本官去看看。”

驿丞指着厅中角落,一个健壮背影正凭桌而坐:“刘官人就在那里!”

韩冈眉毛抬了抬,果然是刘仲武没错。

去京城的官道,一程一程的都有定数,驿站的安排便是由此而来。刘仲武不可能说一口气跑个两百里,再在荒郊野地找户民家休息。他既然和韩冈都是同一天从秦州出发,那么在落脚的时候碰上,也是理所当然。

韩冈本想着逼驿丞给腾出间上房来,但看到向宝大力提携的刘仲武,忽然觉得让向宝不痛快也不错。他走到刘仲武面前,拱手微笑:“在下韩冈,见过刘兄。”

桌上酒肉俱全,刘仲武正挥着筷子大快朵颐。韩冈冷不丁的走到面前,他眼睛瞪得溜圆,一下惊得跳起,刚吞下去的肉正好卡在喉咙里。

“韩……咳咳咳!”刘仲武用力捶着胸口,驿丞忙过来帮他捶着背。韩冈将桌上的酒壶递过去,刘仲武一把抢过来,揭开壶盖,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地如同灌蟋蟀一样灌了下去。好半天他才回过气来,直喘着,“韩官人,怎么是你?”

韩冈脸上笑容不改,再次拱手行礼:“韩冈方才冒失了,惊扰到刘兄,还望恕罪。”

刘仲武赶忙跳起回礼,弯腰至地。韩冈如今在秦州风头正劲,即便他不自报家门,刘仲武一眼便能认出他来,要不然也不会差点被噎死。以韩冈和他举主王韶,与自家恩主向宝之间的恩怨,刘仲武根本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只是韩冈是已经有了官身的文臣,而他还要到京中去参加测试,地位有天壤之别,前面韩冈过来时,他已经失礼。韩冈礼貌周全是品德高致,刘仲武又哪里敢大剌剌的坐着妄自尊大,即便因向宝的缘故在,也大不过礼法去:“小人不才,让官人见笑。……不知官人有何指教?”

韩冈看了下驿丞,驿丞识趣的上前:“韩官人来得迟了,馆里的清净上房都已有人占了。小人心想二位官人都是秦州来的,不知今夜可否挤上一挤?权变一二?”

刘仲武看了看韩冈,韩冈微笑不语。再看看驿丞,犹在那里打躬作揖。

一时间,刘仲武进退两难。

向宝赠他以美人,又荐举他入京,而且为他饯行时,都钤辖还厚赠金银以壮行色。如此深恩,粉身碎骨去报答还来不及,他又怎么能恩将仇报?

但韩冈就在他面前直说要分半间屋子住,礼数一点不缺,刘仲武又没有办法跟他翻脸。韩冈本人的才干不提,他身后还有王韶、张守约,又是横渠先生的弟子,向宝都要忍气吞声的主,自己得罪他作甚?躲着走才是正理。

刘仲武不打算与韩冈争屋,退让道:“韩官人既然要住下来,那就住小人的厢房好了。小人就在厅里找几张桌子并一下,胡乱躺上一晚也无妨。”

“这如何使得?!”韩冈连连摇着头,既然刘仲武给他面子,当然要还回去,“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客随主便。刘兄比韩某先至,前一步定了房间,算是主人。韩某后至为客,这世上哪有客人把主人赶出去的道理!?”

“韩官人在此,小人坐都没资格坐,何来先入为主的说法。韩官人尽管住,小人哪里都能凑合。”

“韩某一来便占了刘兄的厢房,传扬出去,别人不知是刘兄谦恭,倒会让人说我韩冈得志猖狂。”

不论是争房,还是让房,在驿馆里做了二十年的七里坪驿丞都见多了,“两位官人不必谦让,刘官人定下来的屋子分得内外间,等小人将床铺铺上去,各自一间,都能睡得安稳。”

“那自然最好,就这么办!”韩冈拍板决断,没给刘仲武反对的机会。转过来又对刘仲武道:“多谢刘兄分屋与韩某落脚。刘兄大名震秦凤,韩某钦慕已久。相逢便是有缘,今日偶遇,当醉饮一场方休。”

刘仲武欲推辞,却被韩冈强拉着。韩冈拉人上船的手段早就历练出来,他岂是对手。几句话便噎得刘仲武点头答应。他既然不敢翻了面皮,掀了桌子,也只能硬起头皮,苦着脸,与韩冈一起好生的喝了一顿酒。

四十文一斤的玉春霖在西北已是上品,刘仲武一年也喝不到三五次。可他今次喝得全不知滋味,只觉得今生没喝过这般难下肚的水酒,就跟喝着鸩药一般。

被韩冈扯着一杯杯的灌下去,刘仲武一个晚上都没坐安稳,仿佛屁股上有针在扎——跟韩冈把酒言欢,传到向钤辖耳中,哪会有好下场!?但韩冈一直拉着他,直喝到驿馆里的半坛存酒底儿干,方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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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不意吴越竟同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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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的推门声轻轻响起,“三官人,该起来了。”李小六的声音紧接着传入耳中。

韩冈从睡梦中醒来,朝东的窗户纸上泛着的旭日红光顿时映入眼中。成群结队的鸦雀,在楼下马厩中吱吱喳喳的叫着。

“什么时候了?”他有些困顿的问着。

“过五更了。”

“都这时候了!”

一惊之下,韩冈彻底清醒,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一夜睡过,满脑子的酒意已经不翼而飞,只觉得神清气爽。随意的活动了一下筋骨,对空挥了两拳,呼呼有声。才几个月的修养,之前近半年卧病在床的生涯所留下来的遗患,便一点也感觉不到了。

毕竟还是年轻啊!韩冈庆幸的想着,幸亏投了好胎,十九岁的身体恢复力毕竟不一样。

简陋却还算清净的厢房内,铺在地上的地铺已经被收起,由于是二楼的缘故,李小六即便贴着地板睡了一夜,也不用担心地气侵体。而外间的刘仲武连同他的行李也是不见踪影。

“刘仲武呢?”韩冈指了指外间,问着李小六。

“刘官人刚过了四更天便启程出发了。”

“……跑得真快!有老虎追着他吗?”

韩冈只觉得好笑,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刘仲武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有趣。跑得这么快,好像身后被老虎追着一样。冬天日出得晚,他刚到四更就跑了,不知要在黑地里走多久,运气差点的说不定脖子都能摔折掉。

“三官人在刘官人眼里就跟大虫一样。”李小六也陪着笑。刘仲武昨夜被韩冈灌了一肚子的酒,今天一早又狼狈而逃,他看着也觉得有趣。

韩冈倒是没想到自己给刘仲武带来这么大的压力。看起来向宝的风评在刘仲武心中也是有数的。向宝自入军中以来,便一帆风顺,升到一路都钤辖也不过费了二十年出头的时间,晋升之速足以让张守约这样在边疆踯躅多年的老将欲哭无泪。

一生没受过什么挫折,故而向宝心气极高,权欲旺盛,全容不得下面的人有半点异心。而分了他权柄的王韶,还有落了他面子的韩冈,在他眼中便是死敌。刘仲武肯定就是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才会跑得跟兔子一样迅快。

只不过现在刘仲武跟自己都是一条路上走着,又都是骑着马,一程程的速度又不可能差不了太多,就算想躲着他韩冈,也是躲不掉的。

虽然韩冈现在的地位远不比上一路都钤辖,但寻事恶心一下向宝也没什么困难。刘仲武是秦州本地人,在军中颇有令名,王舜臣和赵隆都听说过他,若能将他从向宝那里挖来,也是一桩美事。

其实韩冈自己并没有发觉,自他离开秦州后,心情比过去的几个月要放松了许多,否则也不会腾起什么恶作剧的心思。自他重生之后,一直被沉重的现实给压迫着,每每死里求活,虽然以强硬的手段将所有阻碍一剑斩开,但心思始终沉重。直到今次离开秦州那个环境,心头才豁然开朗,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请官人早点洗漱上路,今天还有百多里路要赶呢……”李小六方才进来,早端了一盆热水放在桌上,连洗脸的手巾和漱口的青盐、牙刷也都为韩冈准备妥当。

韩冈应了一声,在李小六的服侍下更衣洗漱。平常人家刷牙用的是咬去皮的柳树枝,而富贵人家则买来牙刷使用,马鬃穿在木柄上,一根也不过六十文,沾了青盐刷牙,感觉比柳树枝要好。听说京中还有用茯苓等药材制作的牙粉,刷牙效果更强。

韩冈过来洗漱,李小六为他卷起袖子,递衣服,递手巾,小小年纪便干练非常,服侍得妥帖周全。韩冈一边刷着牙,一边看着李小六手脚麻利的打理行装,注视着十四岁少年后背的眼神微冷。

李家的家境旧时远比韩家要好,即便李癞子儿孙众多,李小六这个庶出儿子并不起眼,也不受他喜爱,但好歹也是个小舍人,但转过来服侍起韩冈,却能一板一眼,一点儿也不出差错。但这世上可没有天生下贱的仆役!

在外人看来,韩冈饶了李癞子这个罪魁祸首,是世间少有的宽宏大量,李癞子也是千恩万谢,一副要重新做人的样子。但韩冈深透世情,眼力如刀,怎么看得出来李癞子藏在心底的恨意,是如海一般渊深。人都是这样,往往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错误,而总是归罪于他人。李小六能低声下气的小翼做人,若不是心有所图,如何会这般卖力?

宰相门前七品官,在高官显宦家中奔走的仆役,实际上的确能荐为官身。宰相、执政都有推荐家仆为官的权利。而即便不做官,官员家的仆役也能有许多狐假虎威的地方。韩冈前途无量,李癞子纵然恨韩冈毁了他家几十年的积累,但只要他想着重振家业,便只能把宝压在韩冈身上。

不过韩冈并不会计较这么多,李癞子恨自己毁了他的家业,若是对自己感恩戴德反而不合常理,就由他去吧,反正他也做不出什么。而李小六是个聪明伶俐又肯吃苦的小子,看得出来并不是跟其父一条心,倒是可以栽培一下。

洗漱打理了一番,韩干带着李小六下了楼去。李小六早早的就已经在厨房吃过了,端到韩冈面前的早餐,是西北有名的羊肉泡馍——虽然如今不是叫这个名字,而是称为羊羹,但实质上千年前后却都是一样的东西,也就加进去的调味料的种类要少上了点。

摆在韩冈面前的大海碗可以做脸盆用,装得满满的羊羹全吃下去足以把人撑死。这样多的份量是因为如今普通人家都是一日两餐,吃完这顿,要抵上一天的饿。而韩冈习惯于一日三餐,即便人在旅途,也要在中午时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也因如此,一海碗的羊羹韩冈勉强吃了大半便放下了筷子。

驿丞这时小心殷勤的走了上来。他手上捧来的簿册与后世旅馆登记没有区别。韩冈凭着秦凤经略司开出来的驿券,在七里坪驿站吃喝了一夜,这些吃的用的,都需要他签名画押来确认,以作为驿站年终审计时的凭证。

其实从制度上来看,宋代的官僚体系已经十分完备,文官治国代表着卷帙浩繁的公文地狱,任何牵连到官方的事务,都要留下字据凭证。

韩冈提笔在簿子上签名画押,随手向前翻了两页,除了刘仲武,没有见到什么熟人的名讳。毕竟还没有过完年,等过两日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后,走上这条路的秦州官员便会络绎不绝起来。

韩冈吃完便继续上路,昨日骑来的马已经给换了两匹新的,都是在驿馆中修养了三五日脚力的良马,能支撑着韩冈主仆二人继续奔行。

穿梭于山峦之间,一日之后,跨下的坐骑已经汗流浃背,土黄色的皮毛被汗水浸透成了深黄。抬眼前路,陈仓山已遥遥在望。千多年前,刘邦自汉中出兵,明烧栈道、暗渡陈仓,重新开始争夺天下的地方,便是位于陈仓山下。而韩冈第二程的目的地——宝鸡【今宝鸡市】,也是位于此处。

此地已是凤翔。

韩冈进京须路过凤翔,他的舅舅李简便在凤翔府军中担任都头。只是凤翔府的府治天兴县【今凤翔】,位于渭水支流的雍水上游,离渭水有百里之遥,而他舅舅位于凤翔府北界的驻地隔得更远。韩冈虽是途径凤翔,也便没有必要特地绕过去打招呼。

早上走得迟了,当韩冈抵达宝鸡的时候,天色已晚。夕阳早早便没入西方群山之后。抬头上望,金星正在天边闪烁。狠狠又给了坐骑一鞭,再迟上片刻,城门一关,主仆二人就要在城外找地方住了。

骏马奔驰,远远的望着宝鸡西门处,一条入城的队伍正排在门前,韩冈心中松了一口气,好歹是赶上了。走得近了,又看见在队伍中一个高大汉子正牵着匹枣红色的骏马,排着队等着入城。

韩冈在马上哈哈大笑,那不是刘仲武,又会是谁?!

“子文兄,当真是巧啊!”韩冈远远的叫着,他直接道着刘仲武的表字,对刘仲武的称呼,越发的显得亲热。。

韩冈带着一点恶作剧的心理,看着回过头来的刘仲武挂下了一张脸。韩冈不理他的脸色有多难看,上前拉着他,也不去排队,凭着手上的公文直接进了宝鸡县城。

在城中的驿馆里住下,韩冈又扯定刘仲武到外厅喝酒。他有驿券在身,照规矩在沿途驿站都有一天三百文的饮食标准,昨日和今日他拖着刘仲武喝酒,计算着数目,也都正卡在标准上。

殷勤的给刘仲武倒上一杯凤翔府的名酒橐泉,清冽的酒浆在杯中摇晃,韩冈问着:“子文兄即是要同去京城,今早为何先走了,不与韩某一路?”

“小人见官人睡得正好,不敢打扰。”

韩冈脸色突的冷下来,微微眯起的双眼盯住刘仲武,盯得他视线左晃右晃,不敢与自己对上,方才轻声说道:“旧日的一点小事,韩某早已忘却。而向钤辖为人宽厚,也不会计较什么。难道子文兄还要放在心上不成?”

韩冈说话直截了当,反让刘仲武不知该如何回话。

几次接触下来,刘仲武的性格韩冈心中也有了点底。沉着稳重的性子,让他受到了向宝的青睐,带兵出征也不用担心他轻敌冒进。但这样的性格,遇到不按理出牌的对手,便会束手束脚起来。

刘仲武无话可说,只能低头喝酒。韩冈忽的又哈哈笑了两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说笑罢了。韩某知刘兄是心急着上京做官,才走得匆忙。不提此事,来,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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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不意吴越竟同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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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喝足了一晚,第二天刘仲武早早的起来,临行前没有丝毫犹豫,跨出门跳上马就走,依然并不打算等着和韩冈一起上路。

在刘仲武的心目中,跟着韩冈一起走,就像脖子上缠着过山风,身子前后群狼随行,屁股下面再骑着头大虫,衣服里还尽是跳蚤那般度日如年。

可这一天夜幕将临时,在郿县【今眉县】的驿馆中,刘仲武怕遇上韩冈,就躲在房中啃着炊饼。但他所要躲避的韩冈,却大模大样的踹门进来,身后李小六领着两名驿站中的军汉,送上了一席酒菜。

韩冈捧着个酒坛,堵在门口放声大笑:“子文兄,今天又是不辞而别,当是要罚酒啊!这坛可是邠州的静照堂,秦凤难得一见的佳酿。有好酒好菜,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刘仲武哭丧着脸,又被韩冈逼着痛饮起。刘仲武感觉自己像是掉入的蛛网的飞蠓,怎么挣扎也逃不过韩冈的手掌心。要是他逼着自己明天同行,该怎么办才好?已经躲了两天,还能再躲第三天吗?

酒过三巡,刘仲武喝得忐忑不安,而韩冈又说起话来:“明日韩某要先去横渠镇访友,早早便要启程,便不能与子文兄同行了。”

虽然张载已经入朝任职,张宅中最多也只有几个老家人看守门户。但韩冈上门问候,代表着身为横渠门下的一片心意,传到张载耳中,他能不高兴?给外人听了,也会说韩冈尊师重道。说起来也算是提前借个善缘了。

韩冈笑了笑,歉然又道:“还望子文兄不要见怪。”

刘仲武眼睛都亮了起来,哪里可能会见怪,连连摇头摆手。能甩脱韩冈,他根本是求之不得。自从在七里坪驿站相遇之后,他两天来一直都想把韩冈甩掉,可始终不能如愿。

他所用的这匹赤骝,虽然远比寻常驿马要神骏,全速奔驰起来是普通驿马的两倍还多,但韩冈用的驿马能一日一换,可以不惜马力一直骑在上面。可他刘仲武却通常是骑着跑上半个时辰,便要下来走上半个时辰——如果是连续骑乘,这匹河西良驹要不了两天功夫就会倒毙在路边。

尽管横渠镇本就位于前路上,要去明天的目的地——咸阳——还是得经过横渠,最终都是要跟韩冈碰上面,但只要想到明天终于可以不用四更天就启程,刘仲武已经别无所求。

“官人请自便。”刘仲武眉眼中有着遮掩不住的放松和笑意。

而韩冈的脸上,也是一样的笑容。

韩冈明说要去探访老师,不与刘仲武同行。几天来,刘仲武第一次觉得他可以睡个安心觉,不必再披星戴月的提前上路。第二天一大早,韩冈便起身自往横渠镇去了,而一个时辰之后,刘仲武才打着哈欠,洋洋起身。

迎着冬日的阳光伸个懒腰,刘仲武要来水为爱马清洗了一番,最后气定神闲的跨马上路。没有韩冈在身边,刘仲武终于还是恢复到那位让向宝也得另眼相看的年轻人,行事有条不紊,举止稳重可靠。

……………………

横渠古镇,位于渭水岸边,又离蜀中出关西的斜谷道的出口不远,论地理位置,是关西有名的通衢要地,而商旅往来,更是络绎不绝。若是春夏时节,河水丰盈,无数船只泛舟于渭水之上,从横渠镇边通过。因为就在离横渠不远的斜谷镇,有着大宋最大的内河船场——凤翔斜谷船场,每年利用秦岭的木材,额定打造六百艘纲船,这是大宋所有船场中数量最多的一个。

韩冈一早启程,辰时便抵达横渠镇上。镇内屋舍重重,韩冈左右看看,足有数百家之多,在西北当个县城都够资格。他是第一次来横渠镇,也搞不清张家宅邸位置,便向从身边经过的一名樵夫询问。

“是先生的弟子?”樵夫背上捆着的柴禾有比他的头还要高出三尺,粗手大脚,显是常年劳作,但说起话来却是带着一点书卷气,“先生已经入京了,官人来迟一步。先生家如今只有一对老夫妻在守着。”

“此事韩某已知。不过不论先生在与不在,既然经过横渠镇,总不能过门而不入!”

“说的也是。”韩冈尊师重道,让樵夫点头称道。他看见韩冈主仆的马上捆着大包小包,心知肯定是带着礼物来的。抬手指着韩冈过来的方向:“镇南口迷狐岭下大振谷的那一间独院便是先生的家,岭上就是张老郎中和老封君的坟茔。”

“多谢兄台指点。”

张载祖籍开封,当年其父张迪带着一家人入蜀为官,不幸殁于任上。张载之母带着他和他的弟弟张戬,扶灵回乡。但蜀地距东京路途遥远,他们从斜谷道出蜀入关中后,便用尽了张载之父多年为官的积蓄,却再没一文钱往京城老家去了,只能在横渠镇草草安葬,并定居下来。

张载少年时喜武厌文,当李元昊起兵反叛,他便上书当时的陕西安抚使范仲淹,自请招募关西豪客,去西北收复青唐蕃部。而范仲淹则说‘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劝其弃武从文。自此,世间少了一个武将,而多了一名儒学宗师。范仲淹劝学的故事,在世间流传很广,直至千年之后,亦有流传,韩冈小时候也听过这个故事。

就在向阳的那面山坡,樵夫所称的迷狐岭上,便是张载之父的坟茔,做官穷到连回乡安葬的钱都没有,也算是个清官了,也难怪能教出张载这样的儿子。

在张宅之前,韩冈整了整衣冠,带着捧起礼物的李小六走上前,恭恭敬敬的敲响了院门。很快,老旧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老妇颤巍巍的从门内走出来,打量了一下韩冈,问道:“敢问官人何人?”

韩冈走上前,和声道:“在下韩冈,是先生的弟子,今次入京途径横渠,特来探访。”

………………………

又是一日的奔驰,望着百步外地驿馆,刘仲武犹豫了一下。在路上奔波了一天,他不是不累,但一想到进了驿馆后,说不定还要跟韩冈打上照面,心中却更觉得疲惫。

在街中踌躇了一阵,刘仲武头一抬,盯上身侧的一座高约一丈的彩棚。彩棚之后的楼阁正门上,挂着升平楼字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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