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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3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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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学士这两日告假携友重游何山,果然有佳作问世。”
苏轼仅是直史馆,尚不到侍制一级,离学士更是有千八百里,但外面的百姓却都是一口一个学士。
毕竟文曲星下凡……
苏轼在湖州不过数月,从秋至冬而已,山山水水都逛了一遍,已经有了几十篇诗词出来了。一篇即出,立刻就是城中传唱。
而在州衙之中,也无人称他知州,而是直史——苏轼文名广布天下,怎么能不以文学之职称呼?
但通判祖无颇就没那么高的声望了,苏轼在城外名胜之地吟诗作对的时候,他还在倅厅里埋头于公事之中。吃了一半的午餐放在一边,手上的笔始终不停。
案头上的公文堆得老高。年节刚过,湖州治下州县被耽搁下来的公事,一下呈了许多上来。而知州苏轼则是请了病假,和来访的朋友出去游山玩水。湖州衙门中的大小事务,也就全压到了权摄州事的祖无颇身上。
祖无颇一封封的批阅着公文,他的亲信幕僚,领着两名抱着账册的小吏进了厅来。
到了祖无颇身边,幕僚低声说道,“通判,刚刚过了上元节,州中公使钱已经去了两成。寒食、端午都少不了设宴祠神,若是再这样下去,恐不及年中便会用尽了。”
“反正之后会有人请他。”祖无颇头也不抬的说道,“苏直史在杭州任通判三年,视其为酒食地狱,吃喝之事,勿须为他担心。”
幕僚脸上现了急色,他哪里是为知州下半年没钱游宴着急,州中的公使钱可不仅仅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这时忽然听见厅外一片声,“回来了,回来了!直史回来了。”
祖无颇抬头看了看天色,还不黄昏,略感惊讶:“今天还真是早。”
“好象是苏直史的兄弟从南京派了人来。”幕僚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道:“好像有什么急事,前脚进了后院,后脚里面就派了人去寻苏直史了。”
祖无颇放下笔,“莫管他人家闲事。”说着,便出厅迎接知州‘病愈’归来。
从侧门进院的苏轼一行人脚步匆匆,感觉上都有些慌慌张张的。尤其是领头的苏轼,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全然没了旧时的闲雅。若在往常,如何会如此有失士大夫风范?
祖无颇心中疑云大起,心中揣测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小苏有什么不测?
猜测归猜测,亟待处置的公事却仍是少不了要向苏轼禀报,“直史,昨日衙中收到漕司公函,命州中督设保赤局,专一管勾种痘之事。种痘的痘苗将在二月初送抵州中。治下各县需遣人来州中学习种痘之事,最晚要在五月之前在各县中开始为百姓种痘。”
“此事由公方你全权处置。”苏轼很是不耐烦说了就走。
祖无颇还想说话,可苏轼已经大步流星的,转眼就进了知州一家居住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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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惊云纷纷掠短篷(四)
【第二更】
湖州通判铁青着脸站在院中,他没想到苏轼会如此无礼。
祖家也是书香门第,代代有进士。祖无颇的族兄祖无择可算是当世名臣,资历极老,仁宗时都做到了权知开封府。只是运气不甚佳,由于当年与王安石同做知制诰时留下的龃龉,十年来别人的官越做越大,祖无择的官则是越做越小。但祖无颇依然不是苏轼可以无礼的对象。
祖无颇的幕僚这时走了过来,附耳低声道,“肯定是出大事了,否则苏子瞻必不至如此失态。”
“失态……”
祖无颇念着这两个字,神色也缓了下来。若真的是苏家里面出了什么大事,苏轼方才的失礼也算不得什么了。人这一世,都会有这个时候。看向内院屏门的时候,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同情之色。
“保赤局的事,既然苏直史已经交予无颇全权处置,那就立刻转发漕司公函去县中,想必不会有哪一县会在此事上拖延。”
幕僚点头应下,随即便笑道:“肯定不会有人敢拖延,此事拖上一天,治下的百姓都能把他吃掉。说不定,还不待催促,就派了人上来。”
祖无颇叹了一口气:“要是夏秋上缴税赋时,他们能一半痛快就好了。”
幕僚摇着头:“善财难舍啊……”
宾主二人说着闲话,就准备回通判理事的倅厅去。还有一堆公事等着要办呢。
可衙门正门外,这时候却又传来一阵喧哗。门前司阍的衙前随即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京里派御史来了,说是苏直史犯了事,要从中门进来。”
“中门?!”祖无颇脸色大变。
州衙的大门有三扇,从来都是只开边门供人行走,就是知州、通判,平常也是走边门。正中的主门,也只有新知州上任,还有元旦祭礼、立春鞭牛等仪式才会打开。当然,朝中来人身负如宣旨这样的重大使命时,也会要求大开中门。
如果没方才苏轼慌慌张张的样子,说不定祖无颇还能以为是苏轼得了圣眷,将要被大用了。但现在看来,肯定是噩耗。
心知来人多半身负皇命,祖无颇不敢耽搁,连忙派了人去大开中门,将来使迎进了州衙。
来使身穿朝服,手持笏板,立于庭中。双目阴寒,左右顾盼。他身边有两名伴当护持,都是白衣青巾,腰悬铁牌,只要对京中官场稍有了解,便知他们的出身,正是官员中人人闻之生畏的御史台——是御史台的台卒!
听到消息,州衙中的大小官吏,除了苏轼之外,全都出来了,领头的祖无颇战战兢兢,虽知今天的事多半跟自己无关,但看见乌台中人,心中还是免不了发慌。
只听一名台卒厉声喝问:“监察御史里行、太常博士皇甫僎在此,知州苏轼何在?!”
内院没有动静。
再问,还是没动静。
一众官吏的眼睛都望向了祖无颇,祖无颇无奈,出列道:“知州近日因病告假。”
“还请去催一催!”台卒吩咐道,“抬也得抬来!”
祖无颇抬眼去看皇甫僎。京城来的御史连个正眼都不给,丝毫不加理会。
湖州通判暗叹了一口气,却只能听着台卒的吩咐,去敲后院的屏门。
黑漆的大门吱呀一声就开了,让祖无颇走了进去。黑压压一群人就站在屏门内,就连苏轼也在其中,人人面色如土。
“究竟是出了何事?”祖无颇问道。
苏轼惶惶不安,“不瞒公方,是御史中丞李定弹劾苏轼讪谤朝政。方才才得了舍弟子由的急报,谁料想现在人就到了。”
祖无颇听到缘由之后,反倒一点也不惊讶了,讪谤朝政这件事,没有才是怪了。叹道:“事已至此,无可奈何,须出见之。”
“啊……说得也是。”苏轼全然没了主张,抬脚就要出去。
“直史……衣服!衣服!”祖无颇连忙提醒。
苏轼低头看,穿在身上的还是出外游玩的便服。摇摇头:“既有罪,不可穿朝服。”
“未知罪名,仍当以朝服见。”祖无颇提醒道。
“……多谢公方提点。事发仓卒,苏轼已经乱了方寸。”
苏轼随即依言换了朝服,手持笏板出去见京城来使。在他身后,祖无颇一众官吏左右排开。
可等到苏轼一众站在面前之后,皇甫僎却不开口,如鹰如狼的眼神扫视着湖州上下官员,像是在搜寻着什么。而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御史台台卒,也同样默不作声。如此作态很是奇怪,让每一个在场的湖州官吏的心中,都越发的不安起来。
苏轼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虽说得了弟弟苏辙的通报,但苏辙本来就是听了王诜的急报,加上王诜和苏辙都不敢留下文字,只让人传话,中间经过一番周转,早就面目全非。加之几千里匆匆赶来送信,任谁只会往重里去想。
其中一名台卒手上,攥着一根尺许长,如同棍状的东西,外面用青色的锦缎打着包裹。可能是写着诏命或是牒文的卷轴,但那样的形制,也可能是匕首——不少人心中都有了同样的猜测,该不会是赐给苏轼自裁用的吧?
苏轼脸色灰败,持笏的双手都在颤着:“苏轼自来疏于口舌笔墨,着恼朝廷甚多,今日必是赐死,死固不敢辞,乞归于家人诀别。”
后面的祖无颇心神一松,他看不见苏轼的脸色,只道苏轼心神终究还是恢复了清明。
不先把皇甫僎的底细探听明白,说不准就是曹利用被杨怀敏迫死的结果。这么放低姿态的一问,皇甫僎怎么都该回答了。
皇甫僎也的确不好再装哑巴,简短的回答道:“不至如此。”
终于让皇甫僎开了口,下面就该追问到底是什么罪名,准备如何处置了。可祖无颇几乎将苏轼的后背用视线烧个洞出来,也不见他的上司再问上一句。
祖无颇忍不住了,出头道:“大博奉命出京,必有被受文字!”
皇甫僎眼神一下又尖锐起来。
这句话分明是警告!湖州通判用本官官阶,而不是监察御史里行的差遣称呼他皇甫僎,分明是在警告,在场的知州、通判,品阶皆在他之上,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低品官员。
上下打量了祖无颇好一阵,皇甫僎语气阴森的缓缓问道:“君乃何人?”
祖无颇只当是同僚间的通名,拱手行了个礼:“通判祖无颇,如今权摄州职。”
皇甫僎又盯了祖无颇两眼,探手向后一招,台卒心领神会的将青绸包裹递给了他。
青色的丝绢一层层的打开,露出来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不是匕首,也不是绫纸做底的诏书,素色的纸背仅仅是普通的牒文。而内容更是让人放下心来,只是寻常的追摄行遣而已,不过是以苏轼以诗文讪谤朝廷,提他入京审问罢了。尽管性质依然严重,但总算比赐死什么的要好得多。
苏轼浑浑噩噩的低头领罪,当场脱了衣冠。
苏轼认了罪,湖州便以祖无颇为首。暂摄州事的差事眼见着要做上好几个月,暗叹了一声,祖无颇上前对皇甫僎道,“御史远来辛苦,在下这就命人安排食宿,权且少待。”
“不必劳烦。”皇甫僎冷然说着,一个眼色过去,两名台卒就抖开一条素练,将苏轼的双手给绑了起来。
庭中一片哗然,祖无颇也惊问道:“这……这是为何?”
“身负上命,岂敢耽搁片刻?皇甫僎这就要回京复命。”
皇甫僎转身就走,两名台卒用力扯了一把手上的素练,苏轼被拉了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跟着去了。
内院的屏门中开,在里面听消息的苏轼妻儿跑了出来,哭喊着要跟上去。
苏轼的续弦王闰之抱着小儿子苏过,长子苏迈、次子苏迨同追在后面,滕妾仆婢一起涌了出来。苏家的侍妾以美貌著称,向来为同列所钦慕,但现在也没有人去多看她们两眼。皆是望着苏轼踉跄远去的背影,陷入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情绪之中。
王巩也跟着王家的人,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是呆滞的。苏轼因诗文出了事,跟他相唱和的朋友恐怕也讨不了好去。
此时消息已经传到了外面。
苏轼喜欢游宴,带着妓女和乐班,湖州境内的风景名胜处处都有了他的足迹。一听说苏学士要设宴作诗,有空的都跟过去的凑趣。
几个月下来,苏轼的名气在湖州大得没边,诗词一首接一首,城中百姓也都喜欢听苏学士的新词。这时知道苏学士被朝廷捉了去问罪,一时都赶了过来,却没人敢挡着皇甫僎的路,只能目送苏轼被一步步的拉向城外,许多人都眼中含泪。
在一片混乱中,只有祖无颇还保持着清明,先一步拦着苏家的人。
“得派人跟着直史。”祖无颇提醒道,眼睛看着苏轼的长子苏迈。
苏迈立刻就领会了祖无颇的用意,回身就对王闰之辞行,“娘,孩儿跟着父亲大人在旁随侍,必不叫大人有失。”
王闰之擦着眼泪,匆匆忙忙的点了两个平日里惯得用的仆人,“你们跟着老爷和大郎,好生服侍。”又忙叫人回去收拾衣物和银钱,要让苏迈带着。
苏家上下忙忙乱乱一阵,当苏迈带着人跟上去时,苏轼已经被绑着双手拖到了官船上。皇甫僎竟然当真是一点不肯耽搁,当天就要往京城去。
跟在后面,见着御史台台卒拉一太守如驱犬鸡,祖无颇不寒而栗,而皇甫僎最后投过来的深深一瞥更是让他心底发冷——
这件案子小不了,可别把自家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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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惊云纷纷掠短篷(五)
将近黄昏的时候,审官西院衙门终于变得清静起来。
来往的人流稀稀落落,只有提前一步回家的官吏脚步匆匆。隔壁御史台的乌鸦在叫着,给暮色下的宫院,平添了一分萧瑟。
审官西院负责大使臣的考课选任。横行以下、小使臣以上的中阶武官——大略是正从七品的诸司使、诸司副使——他们的铨选和考核,都是由审官西院统管。
虽说比起管理低阶武官的三班院,在审官西院候阙的武官人数要少上许多,诸司使、副使们轮不到一个好差遣的几率也小得多。但毕竟是主管人事的衙门,寻常时便是人来人往,仅仅是不会争先恐后而已。
“快打申时三刻的鼓了吧?”叶涛有些不耐烦了。他和沈铢已经约好了去喝酒,就等着鸣鼓放衙。
“今天是晚了一步,让陈三、李九先走了。我若是再一走,李判院面皮须不好看。只能等暮鼓了。”
沈铢是审官西院主簿,不过他还兼着国子监直讲一职,与他对坐约同喝酒的叶涛份属同僚。而且两人还是亲戚。沈铢之父沈季常是王安石的妹婿,叶涛更是王安国的女婿。但他们两个跟另一位王家的女婿却没有什么来往。
叶涛毫不避讳的翻着沈铢桌案上的公文,随性问道:“伐夏的将帅已经定下来了?”
对于叶涛乱翻写满了军国机密的文件,沈铢视而不见,完全没当回事,“到今天才定下来。河北和京营的将帅多少人都争着要去陕西,要不是王相公坚持必须由经过战事的将校统领,还不知道要拖到哪一天。”
“那些个武夫,眼里就只有杀人放火博功赏。”
“谁说不是?但争到最后,还是从东京调了七个将三万九千步骑去陕西助阵。”沈铢道,“王相公也不敢将京营开罪得太狠。”
“三旨相公能有多大胆?”叶涛冷笑了一声,随手就拿起了一份公文来看,“还是王中正领熙河兵马、高遵裕领泾原、种谔领鄜延?”
“这三人自然不会变。”沈铢将手上的公文一边翻一边签名画押,“王中正统帅熙河秦凤两路兵马;高遵裕是环庆兵马副总管,领一路兵马,而苗授权摄泾原、听命于高遵裕;种谔在鄜延;李宪不及王中正,战绩差了一点,但在征伐交趾的时候也捞足了好处,领着高永能和折克行出兵河东。六路齐出,合攻西虏。”
叶涛丢下了手上的公文:“三十万大军,可号称百万了。”
“秦凤、熙河共计五万步骑加三万蕃军;泾原五万;环庆路是高遵裕统领,他把南面永兴军路【长安】的兵都要到了手底下,总计八万七千步骑;鄜延本属有五万五、京营的七个将也一并归入种谔帐下,几近十万;至于河东,加上折家的一万,则是出兵六万。”沈铢如数家珍一般,将各路出兵的兵力向叶涛报上:“你说总数多少?”
叶涛屈指心算了半天:“这不快四十万了。”
“嗯。”沈铢点头,“总计三十五万正兵。后面还有差不多同样数目的民夫,十万余牲畜,两万余大小车辆,为大军提供粮草。”
叶涛随手又拿起另一份公文,漫不经意的问道:“差不多一百万张嘴,谁管得过来?!”
“秦凤和永兴军两路转运司统辖。鄜延、泾原、秦凤、环庆四路权置随军转运司。加起来看着是多,可各路归各路,总不至于会饿死。”沈铢左手一握拳,道:“六路并进,当能一举灭贼。”
叶涛都没听到沈铢再说什么,他看着手上的公文,惊讶得张着嘴:“这个赵隆是前两年跟着王中正那个阉宦去蜀中的赵隆吧?怎么都升到了东染院使,领熙州州务了!我看他这家状上,年纪还不到三十!”
“王中正好福气,是福将,跟着他,当然有前程。”沈铢抬头看了看叶涛拿在手上的公文,就冷笑,“记得种谔之父种世衡,当时号为名将,在关西与狄青并称,终其官,也不过一个东染院使。”
叶涛从眼睛里透着羡慕,但撇下的嘴角好像是在不屑,“名将打了一辈子的仗,都不入横班。小小一个敢勇跟对了人,偏能鸡犬升天。”
“也是命数。”沈铢道,“种世衡的命数不及狄青,也不及他的儿子。”
“说到有福,王中正还真是福将,好像就没败过。”叶涛又道。
“败过一次,是当年进筑罗兀一役。”
“那不关他的事吧?”叶涛反问道,“不是说本来就要撤军了,只是被梁乙埋领着十万党项军咬住,没办法脱身。可王中正去了之后,就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还得了一个斩首数千的大捷。”
“所以说是命数啊。”沈铢摇头叹着,“韩子华攻略横山,他奉旨去罗兀城,正好给他撞上了,天子说他是为国不惜己身。到了河湟开边,王韶、高遵裕失去音信,韩冈硬挡着圣旨,王中正帮了韩冈一把,最后王、高回师,又得了一个勇于任事的评价。而后平了茂州之乱,便被称为内侍中知兵第一,跟着去了交趾的李宪都不如他。”
“谁说不是呢?”叶涛不知想起了什么,深有感触的叹着,“王中正真的是运气好。去年福建剧盗廖恩作乱,官军几次围剿不得。小弟乡贯龙泉,家中正好受廖恩之扰,福建的几十个巡检司的巡检、都巡检,全都引罪去职。最后天子没办法,钦点了王中正去领兵平乱。谁想到刚刚抵任,廖恩就归降了。”
福建近年出了个剧盗廖恩。说是剧盗,也就百来名喽啰而已。若在陕西,一个巡检带着土兵就能给灭了。可换作是兵力不振的南方,福建一路都给闹得地覆天翻。最后路中实在奈何不了他,只能奏请朝廷发兵。天子遣了王中正去。当时还有人反对,谁想到王中正领军方至,廖恩就立刻跑来投降了。
没打上一仗就赢了,当然不能说是王中正的能力出色,叶涛也不觉得是王中正的名声有多大,将廖恩给吓得跑来归降,分明是老天帮忙,让王中正捡了个大便宜。
“对了。”沈铢放下笔,“说到廖恩,这两天从三班院传来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叶涛将赵隆铨叙公函丢到了一边,很有兴致的问着。
“廖恩不是降顺了吗?所以他便被授了官职。今日来京中三班院缴家状,好得个差遣回去。”
叶涛嗤笑一声,“得了官身,也是个贼。”
“致远你是知道的,家状的文字立有定式。廖恩的家状是这么写的,‘自出身历任以来,并无公私过犯’。”
叶涛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声震屋瓦,连声道:“好个‘并无公私过犯’,好个‘并无公私过犯’!”
沈铢没笑,他摇头,“这还不算好笑。跟廖恩同时在三班院缴家状候阙的官员还有不少,其中就有一个出身福建的。你可知他递到三班院的家状是如何写的?”
叶涛笑声收止,擦了擦笑出泪水的眼角,“是怎么写的?”
沈铢双手抓起桌上公文,装着在读:“‘前任信州巡检,为廖恩事勒停。’”说着便忍不住笑,“两人一前一后,同在一天都来三班院等差事,致远,你说此事可笑不可笑?”
叶涛这一次却没笑了,摇头叹道,“官亦官,贼亦官。官即是贼,贼亦是官。”
沈铢收起笑容,将纸笔一丢,叹道,“如今两府诸公,可都不在乎这点小事。”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的暮鼓声响起,终于到了下班放衙的时候了。
沈铢和叶涛随即起身。沈铢先去了正厅,与审官西院众僚属一起向两位判院行过礼,便和不耐烦的叶涛一同向外去。
沈叶二人急着离开,脚步匆匆。走在两人身前,还有一个个头不高,却健壮如磐石的身影。
那个矮子身上的衣服并非官袍,在皇城中,就是亲王也得好端端的穿上公服,只要有官职在身,没人能微服而行。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有官职的布衣。但几名武官一见到他,不是立刻让到一边,就是上前问好。
趁着那人和几名武官停下来说话,叶涛和沈铢超了过去。
在擦身而过时,叶涛用眼角瞥了一下,是个满面虬髯、相貌有几分狰狞的汉子。但围在那汉子身边的几名将校,却无一例外的有着一副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向前走了十几步,叶涛方低声问道:“那是谁啊?”
“致远应当听说过他的名号。”沈铢顿了一顿,“是大名鼎鼎的王舜臣啊!”
“就是那个杀良冒功,被夺了官职的王舜臣?”叶涛忍着没回头:“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人奉承!”
“听说当年韩冈微贱之事,遭逢厄难,是他救了韩冈一命。而且眼下他还是种家的女婿。与王中正和高遵裕都有几分交情,在王韶、章惇面前也能说得上话。要不是有这些靠山,以他谎报、杀良、欺君的罪名,十个脑袋也该砍了。”
叶涛顿时愤然:“这等庸鄙武夫,不依律处断、以儆效尤,已经是朝廷的宽贷了;竟然还敢呼朋唤友的出没于审官东院中,真当三尺剑斩不得他!?”
沈洙报之一笑,“武夫不就是如此,贪功好利,还能指望他们清正廉洁不成?”他笑了一声,“这边一个犯事被夺官的已经进了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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