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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4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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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派去召吕公著的内侍无功而返。

“官家,奴婢奉旨传诏枢密使吕公著。吕枢密回复道,深夜入宫,恐惊动京城百姓,不敢奉旨。”

“哦,是吗?”赵顼低低的应了一声,这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又等了片刻,派去召吕惠卿的黄门回来了,紧接着是元绛的。

“官家,吕参政说宰执非宿卫,无夜入宫城之理。”

“官家,元参政说宰执连夜入宫,恐致谣言,有事明日再议不迟。”

除了王贵以外,执政们一个一个都给了否定的答案。赵顼忍不住了,起身绕着御桌打起转来。

吕惠卿没到,吕公著没到,两人都拒绝了在夜中入宫,元绛也没有到,他是老狐狸了,知道夜中入宫只会生乱。

郭逵在定州、薛向在洛阳。两府宰执六人,眼下就只有王珪一人站在崇政殿中,与绕着御案直转圈的赵顼大眼瞪小眼。

王珪这下算是知道什么叫树倒猢狲散,吕公著、吕惠卿不来是情理中事,但元绛不来却意味着他放弃了与自己的联手合作,见风使舵的能人啊!

“官家,童贯回来了。”

赵顼停住脚,抬起头,真正精通兵事的专家到了。

“宣。”

童贯低头小碎步的进了殿中,眼角余光一扫左右,就只看见王珪一人在殿中。

宰执们的府邸就靠着宫城不远,比起同群牧使的宅子要近得多,看起来韩冈说得没大错,其他执政都拒绝夜入禁宫,就王相公一个人到了。

国之重鼎,这个词谁当得起,谁当不起,可就是一目了然了。

赵顼看到童贯也是孤身一人回返,终于出离愤怒了:“韩冈也不来?!”

“官家,奴婢奉旨传谕龙图阁学士韩冈,韩龙图说,无甚大事,并非急务,等明日朝会后,在崇政殿中商量也不迟。”

“‘无甚大事,并非急务。’你就没跟他说灵州兵败了!?”赵顼心头腾起一股邪火,从头到尾就反对激进的韩冈,这时应该很得意吧。

童贯低声道:“韩冈只是问奴婢,是否是陛下不豫,是否是太皇太后有恙,是否是辽人打到了黄河边。如果都不是,那就是‘无甚大事’!不值得连夜入大内。”

“好!好!好!”赵顼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全都不愿夜入宫城,不愧都是一心为国为民的纯臣!不愧都是纯臣啊!!”

“陛下!”王珪这时猛然抬头,“高、庙二人告退,只是小挫,并非全局失败!还有秦凤、熙河的兵马,也还有鄜延、河东的精锐,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他嘶声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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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拄剑握槊意未销(六)

一行骑手从横街的青石板路,走上东十字大街的黄土路面。

蹄铁不再击打石板,清脆的马蹄声消没不见,而大街上行人车马的喧闹则立刻充斥在耳中。

夏天天亮得早,还不到卯时,东面的天空就已经泛白了。清晨鬼市比冬日要早上两刻钟闭市,蒲宗孟的元随也不用打起灯笼来照亮前路。

沿着大街越是向前,大街上的官员就越多,前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不过他们看到蒲宗孟一行的声势,绝大多数都自觉的将中间的道路空出来。

有资格参加早朝的皆是朝官,在大宋数以万计的官僚中,他们是处在树梢上的那一批人。不过担任翰林学士的蒲宗孟所立足的位置,则更是树梢上最高挑的那几根树枝。除了两府中的宰执,他可算是站在最前面了。尽管还不到宰相那等群臣避道的地位,但也让人不敢跟他争道。

蒲宗孟春风得意,马蹄声急。接连越过几位地位不及他的朝臣,就看见很是醒目的一队人出现在前方。

那一队不论是骑手,还是坐骑都很惹眼。马匹皆是膘肥体壮的河西良驹,而骑手的骑术也都是一流的,在马背上的坐姿,与蒲宗孟自家的元随截然不同。

“可是韩龙图?”蒲宗孟示意身边的元随向前喊话。

只见前面的那一队骑手中央身穿紫袍的官员回头,然后整支队伍就跟其他官员一样,向路边让过去,将中道让了出来。

蒲宗孟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却是得意打马上前,龙图阁学士终究不如翰林学士。

到了近前,蒲宗孟轻提马缰,缓了下来,拱手与韩冈行礼致意,而后并辔而行。

“又是一天,”蒲宗孟仰头看了看幽蓝的天空,自嘲的笑道,“昨天听了玉昆的话,夜里都没能睡好觉。一直都梦到灵州有变,官军功亏一篑。”

他瞥了眼韩冈,见其默不做声,叹了一声,“昨天灵州的消息,说是军械、地道皆已准备完毕,次日开始就要全力攻城。以官军之力,今天、明天,消息当是就能传回来了……虽然玉昆反对此战,但想必与宗孟一般,都想听到官军胜绩的捷报吧?”

蒲宗孟说得诚挚无比,让人根本感觉不到其中的恶意。

韩冈转头深深的看了蒲宗孟一眼,叹声问道:“传正,可知夜中天子召宰辅入宫?”

蒲宗孟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大变:“竟有此事?!”

纵然韩冈没有说明内情,但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在半夜召集两府重臣,理由不问可知。不是兵败,就是受困,不会再有其他的原因。

“也有韩冈一份,故而知之。”韩冈丝毫不瞒人,“传正你也知道韩冈在兵事上薄有声名,所以一并被传召。”

“玉昆你夜里奉召入宫了?!”

蒲宗孟话声刚落就知道自己问了蠢话,果然韩冈就笑道:“韩冈这不是跟内翰同行吗?要是半夜奉召入觐,才两个时辰,哪里可能出宫再入宫的?”

蒲宗孟神色数变,最后沉声问道:“究竟是为何故?”

“昨夜没有细问,直接就推了。真要为了聆听详情,奉召夜入宫禁,京城今天还不知怎么传呢?想必几位相公、执政,也都能稳得住。”韩冈又叹了一声,“不过传正昨夜之梦确是梦兆,西北的确是兵败了。”

蒲宗孟脸色由青转红,深呼吸了一下,压下心中火,待要细问,但韩冈却自称不知详情,没办法回答,让蒲宗孟一路心神不宁。

等到了宣德门前,韩冈上前与相熟的官员见礼,找到机会的蒲宗孟忙找来一个平常走得近的文官,向他追询此事。

“的确是有此事。”那名文官比蒲宗孟早到一步,已经听说了。京城之中没有秘密可言,才两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已经在宣德门前传得尽人皆知,“天子的确是夜中召两府和韩玉昆入宫。”

“可是因为灵州兵败?”蒲宗孟心急的追问。

“内翰方才与韩玉昆同至,难道没听说此事?”那名文官惊讶的反问了一句之后,继续道:“似乎是高遵裕和苗授在灵州城下败了,不过还不确定就是了……但夜中就王相公一人奉召入宫,其他人可都没动。”

“……元厚之也没去?”

文官摇摇头,很肯定的回答:“没有!”

蒲宗孟沉默了下去,右手紧紧握住了拳头。

……………………

韩冈完全没空去考虑蒲宗孟的心理健康问题。

文德殿的常朝,天子例不与会,只由宰相押班。不过王珪并没有到,执政们也在朝会前便被召去了崇政殿。

而作为如今朝中最为知兵、同时也是唯一一个拥有统帅大军经验的文臣,韩冈也同时与吕公著、吕惠卿、元绛三人一起被传召。

跨步进殿,殿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烟气。

添加了龙涎香的御用巨烛向来以烟火气绝少著称,不过从半夜到现在,这几个时辰殿中几十根蜡烛点着,

殿中只有天子赵顼和宰相王珪,两人双眼烟熏火燎,都是红通通。看样子是王珪昨夜奉召入宫,与天子商议了半夜下来的结果。

宰执们终于到场,赵顼犹豫了好一阵,才出声让王珪向其他几名重臣通报了灵州的战情。

听到了具体战败的细节,殿中一时间静默了下来。

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就此事发言,赵顼忍不住了,点起元绛:“元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元绛想了一想,道:“夜半召宰辅入宫掖,虽说因为军情紧急,可当年三川口、好水川和定川寨王师接连败绩,仁宗皇帝也没有半夜大开宫门。西北只是边患,京城民心动摇才是腹心之疾。臣恳请陛下三思。”

“朕知道。”赵顼很是冷淡应了一声,板起的脸有着缺乏血色的苍白。

韩冈在最下首,赵顼和王珪的脸色尽收眼底。元绛昨夜都拒绝入宫,还指望他继续支持王珪吗?

见两人听到元绛的发言后,表情别无二致,韩冈心中有了点,难道之前天子和王珪独处的那段时间里,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希望有人来支持?

“吕卿。”殿中有两位吕姓执政,赵顼叫的是吕惠卿,“不知吕卿有何高见。”

“泾原、环庆的伤亡不明,西贼的动向不明,臣不敢往下定论。”吕惠卿推搪了一下,道:“不过西贼大胜之后士气正盛,此时要抵挡他们的攻势,不论是王中正,还是种谔、李宪,都很难做到,而且少了高苗二帅,两路有被各个击破的危险。还是暂且退兵,日后也好卷土重来。”

这段时间,新党被王珪压制的很惨,太学一案,看声势就是要将新党的根基和未来一网打尽,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吕惠卿不会甘心放过。

赵顼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他放过吕惠卿,问吕公著,“吕卿家,你是枢密使,以你之见,究竟该如何方是上策?”

“臣亦是与吕参政同样看法。环庆、泾原两路在灵州城下受到重挫,兵败如山倒,西北战局已经难以挽回。”

吕公著难得的支持吕惠卿,他终于找到翻身的机会。之前因为陈世儒弑母案,吕家在其中牵涉太多,甚至利用大理寺来干扰开封府的断案,吕公著尽管没有被赶出两府,但他说话的份量已经跟他的职位完全配合不上了。如今西北惨败,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而且还有辽人虎视眈眈。以耶律乙辛之狡诈,听闻官军败绩,岂有不乘火打劫的道理。”吕惠卿附和道。

赵顼脸色难看,吕公著却毫不在意的跟着又道:“陛下此番兴兵伐夏,乃是见及旧日王师连连胜绩之故,以为官军兵锋之锐,世间无物可阻。但西夏之强,非交趾远可比。臣问兵法有云,百里争利则厥上将军。千里突袭灵州,焉有不败之理?此番出兵及民夫几近百万,远趋千里之地,不但军中怨声载道,而且民间也同样困苦不堪。”

韩冈看得都想笑,当真难得……新党和旧党,十几年了,难得一次站在同一条战壕中。

王珪见势不妙,连忙出声道:“王师虽然受挫,但主力尚存,依然坐拥二十余万人马。西贼兵力亦不能过于此,岂有不战自退的做法。”

“自陛下登基以来,用兵兴役,年年不断,国力空耗,而胜果寥寥。今日之败,乃是情理中事,纵然一时夺占兴灵,也难以保全长久——须知李继迁之前,兴灵却也是中国之地。十年之内,臣请陛下不再言兵。”

吕公著毕竟是旧党,终于图穷匕见,吕惠卿这一下就不能再与他统一战线了,“陛下施行新法多年,国用丰足,甲坚兵利,将校堪用,故而有河湟、荆南、横山、西南和交州诸多胜绩。灵州一败,乃是西贼奸猾,致使王师小挫。眼下虽不宜再战,但休养个一年两年,再挑选名将、举兵伐夏也并非难事。”

“四路精兵犹存,如何可退?!”王珪厉声喝问。

元绛则是依然滑不留手,“王师不幸败绩,与国事虽有小损,却幸无大碍。惟国中情势堪忧,臣望陛下对此稍作留意,以防流言,以及奸人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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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拄剑握槊意未销(七)

韩冈眼看着天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只觉得好笑。

王珪此前迎合圣意,借用天子的权威压得一众执政不是沉默不言,就是曲意迎合,说起来没有哪个是心甘情愿的。

即便是元绛,难道这只老狐狸当真愿意事事顺从王珪不成?执政不是宰相家的走马狗!

若是今日灵州已然克复,没人会跟王珪为敌,只能选择暂避锋芒。但现在既然已经败了,哪里还会愿意给王珪翻身的机会?哪个不想趁势捡个大便宜?

看看吕公著、吕惠卿和元绛,谁人不是眼中带着熬夜的血丝,眼袋浮凸,下眼睑带着青黑色。肯定是在拒绝了圣谕之后,招了亲信幕僚一直商议到上朝前。

不过王珪也有优势,他独自奉召入宫,也就意味着他跟赵顼有了两个时辰的商议时间。看模样、听说话,他们两位是不甘心就此认输,还想赌上一把来回本——标准的赌徒心理。

韩冈听着上面的宰执们争来争去,自己则是老老实实的待着,他是列席会议,不是出席,绝对不会主动发言。反正他看赵顼的样子,应该快忍不住了。

赵顼的视线的确不时的扫过韩冈的身上。他一边听着执政们各持己见的议论,一边关注着韩冈。只见韩冈始终低眉顺眼的垂首坐着,半点也看不到插话建言的打算。

因为韩冈此前一直都反对攻击兴灵,也说了一些让人不痛快的话,如今他的乌鸦嘴一一应证,赵顼只觉得面上无光,看见韩冈在面前就感觉不舒服。

其实赵顼并不想招韩冈上殿议事,可如今的局势,与当初郭逵和韩冈的预言别无二致。现在郭逵坐镇河北,只有一个韩冈在朝中,赵顼却不能不征询他的意见,亦不敢不征询——不过一时之气,总比不上国事重要。

赵顼瞅了韩冈半天,韩冈却垂着眼皮,身形自坐下后似乎就没动弹过,让赵顼想打个眼色都没办法。

王珪和吕公著越争越激烈,而吕惠卿和元绛多多少少又偏帮吕公著,赵顼见磨蹭不下去了,只能开口:“韩卿。如今西北战局,不知你有何看法。”

韩冈眨了下眼睛,腰背又直了一点,从方才的木雕状态终于变回活人。

殿中君臣的视线齐集韩冈身上。韩冈站了起来,持笏向赵顼拱手道:“以臣愚见,灵州之败,首先在于孤军深入,十万军汇聚城下,而友军则远在千里之外,加之粮道绵长,一败便不可收拾。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胜而不骄、败而不乱,方可谓之用兵如法。灵州之败,乃是不合兵法正道的缘故。”

赵顼沉下脸,反驳道:“用兵当以奇正相辅,岂不闻李愬雪夜入蔡州?”

“臣斗胆敢问陛下,遍观青史,用奇兵为胜者,除此之外又有几桩?用正兵为胜者,则又有多少?”韩冈毫不客气的将赵顼的话堵回去,“奇者,异也。异者,非常也。力不如人、势不如人,为求一胜,于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故而曰奇。且用奇兵者,败者良多,胜者极少,亦是世人之所以目之为奇的缘故。以六路官军三十万人马,稳扎稳打便可得胜,何须自蹈险地?非非常之时,却行非常之事,胜则不能加功,败则不可收拾,灵州之败一至于此,此乃本因。”

赵顼眼中怒意蕴藉,但却不再跟韩冈辩论,那太有失体统。

听着韩冈的发言,看着天子的神情,吕公著眼神中带起笑意。韩冈这分明是在发泄之前的怨气。终究太过年轻气盛了,天子要的是解决问题的方略,不是清算战败的责任谁属。

不过这样也好,有韩冈发难,只要敲敲边鼓就可以了,免得自家一把年纪还要冲锋陷阵。吕公著想着。韩冈的话传出去,正好让王珪消受了,而天子日后算账,也是落在韩冈身上,与自家无关。

吕惠卿却深悉韩冈为人,心中疑云大起,眯眼抿嘴,等着韩冈的后续。

韩冈歇了口气,又道:“灵州之败,其次在于将帅失察,西贼避而不战,一路引诱官军至灵州城下,当知其必有奸谋,又在黄河之滨,如何能糊涂到让西贼成功的决堤放水?经此一败,环庆、泾原损兵折将,数年之内难以再用。”

韩冈话声刚停,吕公著便跟上去道:“自横山至灵州,路程几近千里,西贼一路追击,逃得生天者不知会有几人。臣请陛下三思,实是不能再动刀兵了。”

赵顼虎着脸不说话,王珪看了看天子,就要砌词反驳,韩冈却是抢先一步,“诚如枢密所言。两路败军自灵州一路逃回,身后必有铁鹞子追击,路途迢迢,能生还者恐怕仅有半数。”

他停了一下,飞快的瞄了神色木然的赵顼一眼,“但相对于三十五万官军来说,这依然仅仅是小挫罢了。需要休养生息的只是环庆泾原二路,王师主力犹存,不知吕枢密何来不能再动刀兵之语?”

韩冈的表态出人意料,赵顼双眼亮了起来,而四名宰执,也是神色各异。

吕公著不意韩冈竟然反手一刀,沉下脸,声音亦是危险的低沉:“两路精锐尽丧,”

“打个比方。如果从一条狗身上取下一斤肉来,肯定是没命了,但如果是从大象身上取下一斤肉,却绝不会致命。灵州之败,纵是全军覆没,丧师也不过十数万人,此役官军三十余万,六路齐发,如今不过三分之一不到,丁口数千万的大宋还能承受得起!而西夏在灵州一战中收到的损失,他们却承受不起!”

“西贼避而不战,有何损失?”吕公著拿韩冈的话来驳斥。

“怎么可能没有损失?”韩冈笑道,“官军深入兴灵,西夏国力损耗只会在官军之上。放水、拆屋、砍树、焚田,灵州城外的一切全都毁了。银夏,河西、天都山,莫不如此。除了兴庆府和西夏北方的荒原,西夏国中其余人丁富集的膏腴之地不是毁于官军,就是毁于其自手。相对于官军仅止于兵将的伤亡,西夏的损失已经远远超过了此数。”

“西贼大军犹存!”吕公著厉声道。

“此辈不足虑。中国胜于西北二虏者,不在军力,而在国力。丁口、税赋、物产,皆是远远过之。两国相争,若是争夺边地,那是军力之争。如若是灭国之战,那比拼的则是国力。此《孙子》之中,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的本意所在。”

赵顼、吕惠卿都为韩冈的话沉思起来,元绛盯着韩冈,不知在想些什么。王珪则是在看眼神越发严厉的吕公著,嘴角含笑,韩冈至少不是站在吕公著那一边。

韩冈朗声说道:“春秋吴越相争,越国军力远不及吴国。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女子十七不嫁,父母有罪焉。此乃厚植国力。献美人,诱夫差修宫室,消耗的是吴国国力,以煮熟的稻种诓骗吴国耕种,同样是在削弱吴国国力,最后一举灭吴,岂止是因为夫差帅吴兵北上会盟、国内空虚之故?”

“韩卿言之有理。”赵顼第一个点头。国力论乃是投其所好,明大宋必胜二虏之因,听得他心中欣喜难耐。

“自熙宁四年攻略横山始,西夏接连败绩丧师失地,国势日蹙——其损兵折将之处,远过于灵州。”韩冈顺口又戳了吕公著一下,他实在不喜欢这个喜谋私利,却又装得正直无私的老家伙,“之前又岁献马驼三万与辽,其国力不及十年前的一半。如今灵州城下的胜绩,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开战旬月,可曾见过铁鹞子出阵与官军正面交锋——不敢御敌于国门之外,西贼虚怯可见一斑。自元昊叛立后,直至熙宁之前,官军可曾有过一次攻入西夏境内?”

“上兵伐谋,须知西贼奸狡。”吕公著火气上来了,与韩冈针锋相对,当初他可是为了废新法,动摇赵旭的意志,敢说韩琦有心清君侧:“从继迁至元昊无不是狡猾之辈,三川口、好水川哪一战不是西贼施狡计而得胜,灵州之败更是最新的例证。高遵裕、苗授皆为一时名将,西贼决堤却都没有发现。”

“敢问枢密,若官军再至灵州城下,西夏还有河堤可掘?官军岂会再给他们这个机会?!没有了狡计,区区西贼如何能抗拒天兵!”韩冈笑了一下,“狡计乃是力不能敌时的无奈之举,人言狐性多狡,但狐狸安可与虎豹相争?虎豹在山,又何须狡计。”

“韩卿国力之说,对朕深有启发。”赵顼不想听两人再吵,他只想听一听如何挽回西北战局的方法,“不知韩卿对眼下局势有何方略,尽请直言。”

“官军旧年曾一举灭亡交趾,收复汉唐故地。不过西夏不是交趾,疆域是其五倍,军力是其十倍。想一举攻取西夏,以臣观之,直如登天。但一步步的蚕食,十数年内西夏必亡。这也是为什么横山易取,灵州难得的缘故。将西贼逼入官军预定的战场,则官军必胜。如果是深入西贼预先划定的战场,则官军危矣。”

这是韩冈一直以来的见解,至今未变。

“如今除泾原、环庆两路之外,其余四路都未有大的伤损。如果稳扎稳打,假以时日,足以将西贼碾碎。纵然间或有小挫,只要胜势在我,西贼便无法扭转最终覆灭的结局。此乃战胜于庙堂之法。”

韩冈话声刚落,吕惠卿就差点要笑出声,但很快又感慨起来。

说来说去,韩冈其实就又绕回了他这几个月来一直主张的对夏战略,缓进、蚕食。哪里是帮赵顼和王珪说话,分明是在炫耀自己的先明之见。

赵顼和王珪也全然明白了。不管他们多么想得到灵州,到最后也只能转回来,按照韩冈的计划来行事。

究竟打算怎么做?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赵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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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拄剑握槊意未销(八)

【昨晚有事,没能更新。抱歉了。】

图穷匕见。

韩冈兜兜转转终于还是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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