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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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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来……”王旁突然醒觉,“二姐儿你到这里作甚?!”

“还说!”王旖气哼哼的说着,“二哥你不是来叫爹爹他们吃饭的吗?娘娘看你去了就没消息,才让我来找的。”她又望望堵在门前不动的王旁,不高兴冲他哼了一声:“话带到了,我先回后院了,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完呢。二哥你也让爹爹他们快点去吃饭,别耽搁了。”

王旖说罢,就踏着轻快的步子往后院去了。王旁看着性子太过活泼的妹妹,不禁叹了口气。回过头来,伸手敲响了厅门。

注1:实在查不到王安石的两个女儿究竟叫什么名字,即便是王安石写给女儿的诗作中,也没有透露。也只能自由杜撰了。王安石的子侄辈,都是单名,都带一个方。如王旁和王雱。虽然女儿一般不会模仿兄弟的名字,但以王安石的不拘俗礼的性格,让女儿的名字也从‘方’旁,也是很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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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龙泉新硎试锋芒(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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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说得投机,韩冈被王安石留下吃饭,吕惠卿、曾布和章惇也照惯例留了下来,加上王旁,总共六人。

王安石向以清廉著称,参知政事家的饭菜也没有什么特别,甚至不比张家、程家好到哪里。不过韩冈还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王安石吃饭时的心不在焉,他的确只盯着面前的一盘菜在吃。而且王安石不拘小节,有些菜从筷子上落下,掉在衣服上,他也是拈起来就放进嘴里,在座的几人都见怪不怪,倒是韩冈吃惊不小。

一顿饭吃完,韩冈又重新坐到了王安石的书房外厅中。厅内已经点起了七八支蜡烛,大概是御赐之物,每一支蜡烛都有儿臂粗细,燃起来后,空气中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比起饭前,厅中现在多了一个王旁,暂时不是说正事,王安石也不介意让自己的儿子一起过来聊聊天。说起来他的这位二儿子性格上有些阴沉,王安石还是希望王旁能多参加一些士人间的聚会,增长阅历,结交朋友的同时也可以改改性子。

坐下来,闲聊了几句。王安石问着:“王子纯的确有眼光,运气也不错,能在伏羌城遇到玉昆。只是王子纯他信来的不少,说得却不清不楚,不知是玉昆为何会摊上衙前役?又是为何会被人陷害?”

“……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听见王安石问起自己的经历,早有准备的韩冈便沉声说着,“韩冈的经历,天下千百州县,每天都会发生。能如在下这样遇上贵人的却没几人……”

在王安石书房的外厅中,韩冈将自己从病愈后的遭遇和经历,一桩桩、一件件的娓娓道来。没有什么遗漏,但也无须夸张,平铺直叙的词句,已足以让在座诸人叹为观止。

其实,韩冈的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已经完全可以算是一个传奇。是个极精彩的故事,又是摆在眼前的事实。除了王旁,四名听众都是见多识广,但生长在和平安宁的皇宋腹地的士子们,即便是王安石、吕惠卿这样少年时便走遍四方寻师访友的读书人,也绝没有这般波澜起伏、危机处处,却又每每绝处逢生的人生经历。

王安石也不免为之惊叹。韩冈他被陷害,他被压迫,他被谋算,但最后,却是他站在数千人的尸体上放声大笑。如果只看韩冈背后的三份荐书,以及王韶所写的几封私信,任谁也不会知道他这一路走来有多少艰难险阻,又是怎样被他一步步的跨越过去!

难怪能得王韶如此看重!也难怪他能一下得到三份荐书!

韩冈不出意料的在王安石他们的眼中看到欣赏和赞叹。

塑造个人形象讲究技巧,韩冈在张戬、程颢面前温良恭俭,做出一副勤学好问的好学生模样,虽然他的确好学,但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却与他的本心背道而驰。之所以这样做,因为韩冈明白,要接近程颢、张戬这些道学家,不把自己打扮成同类是不成的。

所以他把一身的锋芒收起,将果决的手段敛藏,最后出现在在张程二人面前,是一个好学、勤谨、肯上进、同时还有些才华,最重要的是为人正直守礼的韩玉昆。

但在王安石面前,那就不一样了。韩冈需要给王安石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张戬程颢面前的那种好孩子的形象是不成的。

他不介意说出在德惠坊军械库中杀人反栽的盘算,也不介意说明他在裴峡谷杀了两名陈举内应的决断,因为王韶每每拿来比拟韩冈的张乖崖,他杀人放火,灭了道左黑店一家老小的轶事,也是到处流传。

“若非是玉昆,换作是他人,即便是我处在玉昆的位置上,怕是会凶多吉少。”曾布叹着说道:“倒是子厚,应该能杀出一条路来。”

章惇摇摇头:“难说,我可没有玉昆的好身手。”

吕惠卿觉得两人都没说到点子上:“武艺倒是其次,智计亦是末节,关键是玉昆能下决断。在伏羌城,对向宝家奴的那一箭,射得的确好。”

“其实这些算不得什么,因为在下清楚,阴谋诡计从来是见不得光的,只要自己行得正站得直,理直气壮,便是鬼神难侵。”

韩冈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但立刻,眼神坚定起来,把准备已久的一番话,缓缓说了出口:“话说回来,也是同样的道理,青苗贷一事其实有个更简单的解决方法。不需添支俸禄,只要把事情摊开来说就可以了。韩相公、文相公,他们不是说青苗贷伤民吗?那就把他们家里放贷收息、残害百姓的事都曝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让天下人看清他们的用心,好做个评判!”

韩冈轻轻笑着,微微眯起的双眼寒芒四射。入京后压抑许久的如剑如刀的锋锐性子,此时终于扬眉出鞘。

王安石前日称病不朝,请郡出外,那是无可奈何下的防守,像个女人一样对着三心二意的情郎说着有我没她。但韩冈的建议却是彻头彻尾、犀利果断的进攻。

依照朝堂惯例,玩着一些阴谋诡计,韩冈没这个本事,即便是前面加薪的计策,也不过是拾人牙慧。但他可以挥起大锤,照脑门直接来上一下。

简单,直接,而且有效。

龙泉三尺新磨,正要一试剑锋。

厅中一时静了下来,谁会想到韩冈突然间出了这个主意。王安石盯着韩冈的那对犀利锋锐的眉眼,突然发觉他对这名关西来的年轻人,了解得实在太肤浅了。想不到韩冈在谋算深沉的外衣下,藏着的竟然是锋锐如剑的性子。

章惇不掩激赏之色,曾布打了个哈哈,“这田籍户产可是不好查的。”

“何必要查田籍户产?!窦舜卿说一顷四十七亩时,可曾查过田籍户产?可有半分真凭实据?当然,窦舜卿是信口胡言,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我们说得都是实话,文家、韩家,他们两家难道没有放贷收利之事?!只是数目多少的问题,差个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激得他们上章自辩,那就足够了。”

韩冈一直以来其实都对变法派的畏首畏尾有些不以为然,既然已经得罪那么多人,何不干脆得罪到底?!看看商鞅是怎么做的,只是城门立木吗,他可没少杀人,顺便把太子的师傅都治了罪。如今还把对手留在朝中,这不是给自己添乱?富弼、韩琦是走了没错,但他们离开朝堂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政事堂太久。新帝登基,他们这些元老重臣本就是要先出外的。

在韩冈看来,王安石实在太克制自己了【注1】。

如今都是看着反变法派向王安石身上一盆盆的泼着脏水,而王安石他们只是招架,为自己辩解,却少有对进行人身攻击的。当年庆历新政时,吕夷简是怎么对付范仲淹一党的?从欧阳修闺幕不修,到苏舜钦卖故纸公钱,再到攻击范仲淹结党,几桩事一起发动,便把范党一网打尽!

“再说韩稚圭的弹章。他说青苗贷不该贷给城里的坊廓户。凡事须正名,以青苗贷这个名字,贷给坊廓户是不对。可改个名字不就行了吗?把青苗贷改成利民低息贷款,韩琦之辈还能说什么?名正方能言顺,只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为了救民水火的,而且没了青苗的局限,贷给城里的坊廓户也没了问题。同时明白指出天下的利息太高,朝廷是不得已而为之。”

“接下来韩、文、吕诸公还会有什么手段,在下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只要把他们私底下的一些心思暴露出来,他们不可能再去迷惑天子和世人!”

韩冈说得毫无顾忌,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地位与他所攻击的韩琦、吕公著等人有多大的差距。

按道理说,韩冈一个微不足道的从九品选人,在朝中,不过是升载斗量之辈。煌煌神京,天下中心,这里并不是适合他的舞台,完全不够资格上去参与演出。上面的主角,是王安石、是司马光、是文彦博、是吕公著,也有身居千里之外,也能动摇京城舞台的,有富弼,有韩琦。即便是配角,也是吕惠卿、曾布、章惇、张戬、程颢之辈。如果一个最底层的官员自不量力的跳上去,被踢下来,跌个粉身碎骨,是最有可能的结局。

但是……韩冈就是不愿意在旁边看着热闹。他以一介布衣撬动秦州官场变局,如今已经能在王安石面前说上话,如何不能让朝堂为之动摇。那座光鲜亮丽的舞台,他暂时还不能站上去,但在幕后推波助澜,也不失一桩快事。所以他方才出谋划策,所以他现在兴风作浪。而且既然已经决定站在变法派这一边,韩冈自然不会再想看到王安石犹豫不决,最后走向记忆中的变法失败的命运!

可是王安石他们如今做得最多的就是辩解,因为王安石不愿意用上与自己的反对者同样的手段——他深知如此去做的后患。

一旦他们这么做了,牛李党争可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一旦变法派不再局限于就事论事,开始攻击反变法派的人品、策略、用心,那样……就是党争的开始。不再是因政策才划分出来的派别的争斗,而是党同伐异,不论对错,只论党籍。王安石暂时还不敢这么做。

但在韩冈看来,韩、文、司马等人可没这样的觉悟。他们不断攻击变法派的人品,攻击变法派的政策,攻击变法派的用心,好吧……只要跟新法挂上钩,没有一件事他们不攻击的。

党同伐异,不论是非,这不是党争是什么?

既然反变法派已经跟疯狗一样疯狂乱咬,宁可自己一身膻,也要把新法拉下马,那就该反咬回去。谁的身上都不干净,韩琦、文彦博都不是清白纯洁得跟刚出身的婴儿那样屁股干干净净的人物,韩琦在相州没少夺人田产,文彦博在仁宗朝勾结内宫的事也还没洗干净呢,在老家也是一样一身是冤债。

党争并非好事——这是对天子来说的。因为一旦党争开始,就必须分出个胜负,就像唐时的牛李党争,又或是庆历年间的吕范之争,非得将对手一网打尽不可。即便是天子,也无法置身事外,更不能像过去的一年里那样和着稀泥,玩什么祖传的‘异论相搅’,必须旗帜鲜明的选择一边。最后的结果,就是得到天子支持的一党,把所有的敌对党人,赶出京城,赶出朝堂——自然,在现阶段,只会是新党。

这些道理,王安石他们岂会不明白,在座的几位都是对历史比韩冈精通百倍的俊杰才士,何事不能看得通通透透。只是他们在朝中站得太久,牵连太多,投鼠忌器,不敢下手而已。

王安石他们即便是家中窜进一只老鼠,也会因为顾忌着周围全是易碎的瓷器,而任其啃着米缸里的存粮,但韩冈却不介意拿起官窑的雨过天青去砸蟑螂。

因为他是初来乍到,因为他关系全在秦州,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京城掀起多大的风浪——除了在座的五个人外,没人会相信是一个从九品拉开了党争大戏的戏幕,即便是日后传扬开来,韩冈只需一声冷笑,就能为自己洗个白白净净。

‘我只怕事情闹不大!’韩冈没说出口,但王安石他们都听明白了。

王安石轻轻摇头,曾布低头沉思,章惇面露微笑,王旁目瞪口呆,而吕惠卿则在心中暗骂着王韶不会带眼看人,

‘他哪里是张乖崖?……

……分明是贾文和!’

注1:翻看熙宁二年到熙宁五年这一段时期的史料,就能发现新党实在太好人了。史书上满篇都是旧党的攻击和弹劾,把附和变法的大臣说成是猪狗不如,主持变法的说成是奸佞小人,连王安石这样道德和人品都挑不出错来的人物,也有十条大罪和辩奸论等着他。而新党一派却少有如此激烈的弹劾,连攻击对手人品的情况都很少见,直到熙宁五年后,变法有了成果,才彻底的把旧党势力从东京城清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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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不知惶惶何所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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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到了二月中旬。

天气还是有些轻寒,但汴河两岸的垂柳枝条已经有了融融绿意,而站在汴河边,也能看到河面上的冰层一天天的消失无踪。街巷上的行人因为天气转好的缘故,多了不少。

不过街巷上的气氛稍显紧绷,本来前些日子还有些对自己充满自信的士子,在街上游逛。但再过三天就是科举的礼部试,从七八天前起,街上和酒店里的读书人,倒真是一个也见不到了。

而韩冈这边,自前日在王安石府上慷慨陈辞之后,他就没有再去见过王安石。当日所言的几条计策,王安石究竟用还是不用,也不是他所能左右的。韩冈明白,王安石他们不是自家手上的傀儡,自己怎么说他们就会怎么做,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但韩冈更清楚,他的一番话已经在王安石等人的心底埋下了种子,等到合适的时候就会生根发芽。不管怎么说,就是看着老鼠一个劲的在面前蹦达,即使没有任何危害,也已经够恶心人了。何况领衔旧党的诸多元老重臣,还有身为赤帜的司马光,他们不是老鼠,是老虎!

韩冈的一番言论就是恶魔的劝诱,开花结果不一定是现在,但总有茁壮成长的一天。

以韩冈对章俞的救命之恩为名,章惇则来过两次。但两次会面,章惇绝口不提有关变法之事,韩冈也当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点也不提。而刘仲武,于章俞同样有救命之恩,韩冈看章惇的样子,对他很是看重,看起来即便在向宝面前失了宠,刘仲武还能在章惇幕中混出头来。

在等待告身发下的这段时间里,韩冈一众逛过了类似于后世娱乐中心的桑家瓦子,在里面听了说三分,诸多杂剧,还看了一场光着上身只穿兜裆布的女相扑。

桑家瓦子是娱乐场所,而大相国寺则是小商品市场。趁着每月五次大相国寺开放,所谓万姓烧香的日子,韩冈进寺内入乡随俗的烧了几柱香,但主要还是参观游玩的用意居多。

万姓烧香只是个名义,实际上大相国寺开放的目的却是集市。尤其是从大门到主殿,有卖花鸟虫兽的,也有卖家用摆设的,东京城里诸多尼庵道观,也在相国寺中有着固定的铺位。那些尼姑道姑日常无事时做的女红,都在摊子上摆着发卖。

与一到相国寺,就双眼发光的路明和刘仲武不同,韩冈对逛街店的兴趣不大,两次都是走马观花的转了一圈——第一次来时就买了点带回秦州的礼物——便往后殿走。

不得不说韩冈过去对大相国寺有很大误会。这座皇家丛林名义上是一座寺,但其实是几十个僧院组成。而且里面的和尚不是一个宗派,有律宗,也有禅宗。

律宗的弟子端正严肃的双手合十,低头念着经文,而两个禅宗的和尚在旁边晒着太阳打打机锋,这样的情况很常见。但不论是哪个宗派,香火钱都是要收的。

两次到大相国寺,韩冈都在寺内转来转去,香火钱给得不少。这不是他虔信浮屠,而是想找几个有点水平的和尚去秦州。无论是党项还是吐蕃,每一个蕃部几乎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惯做的杀人放火,并不会影响他们对浮屠的崇拜。

所以韩冈当日给王韶出的主意中,便有一条就是向河湟蕃部派出。可韩冈现在发现他想得太简单,走马观花一样的闲逛,要是能撞到一个有心一建功业的和尚那就有鬼了。而且东京城如此繁华,那些贼秃又怎么会放弃花天酒地的夜生活?!

此时和尚娶妻的情况不少,‘没头发【和谐】浪子,有房室如来。’这是如今对娶妻生子的僧人的戏称。当韩冈看到一个光溜溜的秃脑袋旁边,傍着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他便放弃了搜寻,这个问题让王韶头疼去好了。

这一天,韩冈久等不来的告身终于发到了手上。

官诰院的官厅中,一名黑黑瘦瘦的苍老文官,展开画轴一样的告身,正用着一股子怪异的广南口音,念着上面的文字。

韩冈对此很是遗憾,本以为今天能见到正担任监官诰院一职的苏轼,却没想到只是一个吐字不清,腔调怪异的广南佬出来。

韩冈在下面垂手肃立,努力想听明白他到底是在说些什么,但这个黎或是李判院见鬼的广南腔调,让韩冈听得一头雾水。只听清了自己的名字,并确认了他的告身不是由四六体骈文所写——当然他也不够资格。只有侍从官以上的告身,才会四六骈骊,写得文采飞扬。如韩冈这等青袍小臣,他的官诰能由骈文写就,只会是遇上官诰院的官员和书办想练练笔的时候。

正常的京朝官和选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礼节的问题忽视掉也无所谓。今天显然心情不好的官诰院判院,并不想跟韩冈说什么恭喜之类的套话,他将韩冈的告身装回到锦囊中,递给一边的令史,反身就走了进内厅去。

令史和令丞差一个字,但一个只是小吏,而另一个则是官人。判院能拿大,而尚书省中的积年老吏,敢于欺蒙上官,却不会无缘无故得罪人。

他笑眯眯的走到韩冈面前,弯腰低头,双手将告身锦囊奉上。

韩冈一笑,接过锦囊。回头使了个眼色,站在院中等候多时的李小六,心领神会的走上前,捧上了一贯铜钱。这是新官得铨后,惯例给人的赏赐。

这钱令史收得心安理得,韩冈交得理所当然。而除此之外,韩冈在拿到告身前,还向官诰院缴纳了三足贯的大钱。这叫绫纸钱,也可以说是工本费,不交的话,官诰就拿不到手。前两天,韩冈让李小六吃力的将三千枚小平钱挎在身上的时候,不禁想着,官僚机构果然都是一个德性

令史恭喜了韩冈两句,拎着钱串子送了韩冈出门,便走了回去。韩冈拿着价值三贯的锦袋,盯着缎面上的云纹看了半天,突然右手用力,五指一收,里面撑起官诰绫纸的两根纤细木轴,就在他的掌中弯曲变形。

“官人?!”李小六在韩冈身后惊道。

韩冈慢慢的松开手,告身所用木轴的质地应该很不错,一下就恢复了平直。

韩冈掂了两下,轻飘飘的。为了这个像画轴一样的东西,他费了多少辛苦,因他而死的冤魂也不知多少了,因为他,很快朝堂上又要卷起轩然大波,辛苦到最后,也不过换来了这个东西……而且拿到手上前,一个猥琐不堪的小吏露着一口破烂的黄牙,跟他比了三根手指:“三贯。”

虽然只是工本费,但韩冈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

把锦囊收进怀里,韩冈领着李小六离开官诰院衙门。就在官诰院大门外,路明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昨日刘官人得官,今日韩官人得官。果然是烛花连爆,可喜可贺。”

韩冈笑着,方才复杂的心情好似已消失无踪:“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能拿到手,也算不枉我的一番辛苦。”

“官人得官之艰,这世上少有人能比。”路明深有体会的点头附和,完全没有一点羡慕嫉妒之意。

韩冈得官之辛苦,路明已是一清二楚。他这些天来,一点一滴从李小六、刘仲武还有韩冈本人这边,打听到了许多支离破碎的信息,如同拼凑一幅散碎的拼图,路明拼出了韩冈从布衣一直到今天走出官诰院的艰难道路。

路明有时在想,如果是自己处在韩冈的位置上,怕是骨头都能拿来敲鼓了。

时已近午,韩冈三人在路边找了家脚店,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点了几个酒菜,韩冈便把告身从怀里取了出来。

打开锦囊,抽出告身,是个木轴长度只有不到一尺的小卷轴。

据韩冈所知,宰执官的告身都是金花五色绫纸所制,而且是十六七层绫纸裱糊起来,犀角为轴,彩丝系带,由紫丝网罩着,连装告身的袋子也是用最上等的云锦缝起。

而他手上的这个从九品的告身则是最普通的五六张白绫小纸叠合,用的是木轴青带,袋子也是普通的锦缎。

路明和李小六伸着脖子盯着韩冈手上的这个卷轴,不管形制再简陋,但这毕竟是官员的凭证,多少人一辈子都弄不到到手。

“官人,快打开看看。”李小六催促着。

韩冈嗯了一声,满不在意,他的差遣早定,经略司勾当公事兼理路中伤病事宜,判司簿尉的本官究竟定得

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只是关系到俸禄多寡而已。

解开卷轴上的系带,韩冈将之展开。几行端正的楷书占去了告身卷轴中心的位置。

“密县县尉?”托前世走南闯北的福,韩冈地理的水平很高,很快便将自己的本官与记忆联系起来,‘是新密市吧?’

密县县尉就是他的本官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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