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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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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武停了一下,却又笑道:“大府如今身体有恙,甚少理事。无论今后知府之位是换人还是延任,今次一案,少不得先拖个半年下去。”

听到慕容武这么说,韩冈算是放心了,能有点时间缓冲是最好。等他把冯从义弄到秦州去帮自己把摊子做起来,再有这个消息传来,不然说不定会因为此时,心里会有些芥蒂。而他娘韩阿李那里,也要先打些预防针。

当天韩冈做东,在凤翔府的一家有名的酒楼上置办了酒席,请了陈通判和慕容武入宴,表示一下感激之情。韩冈行事的老练让陈通判感到惊叹,昨天夜中还生着韩冈的气,今天收到邀请,便应承了下来。

几人喝了一夜,到了第二天,韩冈带着李信和冯从义一起返回了秦州——慕容武已经说过,此案半年内开审的机率又不大,冯从义当然要投奔韩冈,以便大树底下好乘凉。李忠虽然也想去见一见自家的三妹,但原告的几人不能都一股脑跑到外地去,他必须盯着案子,也只好作罢。

回到秦州,韩冈带着冯从义,到了自家拜见爹娘。听说了四妹的冤死,韩阿李跟冯从义抱头痛哭了一场。哭完后,韩阿李对儿子道:“三哥,你四姨就剩这一个独苗了,你自己看该怎么做吧!”

“表弟不是读书做官的料。”韩冈说得坚定。他在路上跟冯从义谈了许多话,算是了解了他究竟是有着哪一方面的擅长,而结果,让他喜出望外,“不过在货殖之术上,表弟倒是家学渊源。”

次日,韩冈回去见了王韶、高遵裕。私下里又跟王韶父子把自家的事说了一通,他们一同唏嘘了一阵,又为韩冈的手段拍案叫绝。接下来,韩冈就为了这段时间丢下的工作忙碌着。

而过了几日,王厚却面色古怪的找了过来:“玉昆,凤翔府出事了!”

韩冈心中一跳,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凤翔的李大府前几日病死了。”王厚成功的诈了韩冈一下,觉得很有趣,便哈哈笑了起来,捧腹道,“玉昆你刚到凤翔走了一圈,李大府就死了。下回你再往外州去,那里的知州知府,都得要先念上一卷金刚经再说了。”

韩冈嗤之以鼻:“胡说!天天有人死,难道都跟我有关,阎罗王还有地藏王菩萨都没这本事。”

王厚又道:“不过李大府死时,据说有群蝶起舞,却是个祥瑞。”【注1】

“你真是闲得慌。”韩冈摇头叹了口气,又埋首于公案。

“等郭太尉来了就闲不了了。”

韩冈被王厚的话带起来心思,眼望东方,‘郭逵怎么还不来?’

注1:张舜民《画墁录》:李译谏议知凤翔卒,有蝴蝶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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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虎狼终至风声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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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逵还在京城。二十天之内,他已经四次被天子招入宫中问讯西北边事,每一次都至少说上一个时辰。一般来说,入京觐见的守臣,通常是面圣一两次就回去,而外放的官员陛辞,也不过是在朝会上叩谢天恩、说几句有用没用的话罢了。

而郭逵以地方守臣的身份三番四次入宫廷对,自赵顼登基以来,是从来没有过的恩数。世人本以为他因为跟韩绛相争,而被调离延州,是失了圣眷。可如今一看,天子对他的信任是依然不变。赶来登门拜访的客人一波接着一波,热闹得就跟宰执家门一般。

不过郭逵却有些不耐烦了,站在厅门外的台阶上,送走了今天不知第几批客人。他就阴沉了脸进厅坐下,拿起手边已经放冷的茶水,一口灌了下去。可凉茶还是压不住心里的烦躁,炎夏日落后的暑气也是一直不停窜入厅中。

内外交加,郭逵烦躁不堪。转过身,从身后婢女手上劈手夺过慢慢扇动着的绢扇,他就这么攥着扇柄,自己哗啦哗啦用力的摇了起来。

郭逵向以知人明事著称朝中,先见之明更是跟乌鸦嘴也差不多。他说韩琦行急进之策,命任福贸然出兵,是‘地远而食不继,城大而兵不多,未见其利’,而后便有好水川之惨败;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葛怀敏为人‘喜功徼幸,徒勇无谋’,‘他日必败朝廷事’,当时无人肯信,可转过头来,就是葛怀敏战殁于定川寨。

所以赵顼的想法,以郭逵的眼光便看得很明白。这只不过是天子安抚重臣的做法罢了。他是现今外放武将中稳坐头把交椅的重臣,又做过执政,不是等闲守臣可比。如今三衙中管军的几个太尉,论名位,也无不在他之下。他在延州起用燕达新败党项不久,便被韩绛逼离,天子对此当然要安抚一二。

不过天子多这个安抚,郭逵看得出里面又是带着一点小心思。他第一次第二次面圣还说了点正事,到了第三、第四次时,根本就是在武英殿陪着皇帝在摆弄沙盘军棋。

虽然在沙盘上向天子解说自己过往的战绩,的确是件光彩的事,可天子如此做,却多半是在担心自己到了秦州后赌气,另一方面,应当也是想给筹备缘边安抚司的王韶留一点应手的时间。

如果天子所为,不是有人在后面给他支了招,就代表年轻的皇帝陛下在坐上龙庭几年后,历练出了足够的城府和心机——两种情况都一样糟,这代表在天子心目中,他郭逵是个不能容人、心胸狭隘之辈。

郭逵越是这么想着,心中的烦躁就越盛。他现在已经是秦州知州,王韶就是他的属下,王韶听他的是理所应当。只要王韶肯遵从他的命令,他郭逵又怎会与其为难。可天子却偏偏不放心,硬是要留着他,为王韶让出路来。

即是如此,那还不如让王韶做这个知州,他去当缘边安抚!

郭逵手上的扇子越扇越快,带起的呼呼风声就像是他心里的怒意在燃烧,绢扇扇面上绣着的图案模糊了起来。当郭逵的儿子郭忠孝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父亲手上的扇子啪的一声响,竹枝扇柄断了,扇面一下飞了出去,落到了郭忠孝的脚边。

郭忠孝轻轻叹了口气,俯身拾起扇面。郭逵这样的情绪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的父亲,精于兵事,尤擅阵法,知人知兵之名,亦传与当世,断人成败如烛照龟卜,百无一错,且善抚士卒,深得军心。但在世人的评价中,可没有一条说他易于相处。

相反地,郭逵为人峻急,性格刚毅,甚至近于刚愎。一直以来都仗着眼光精准,行事少有错漏,很少采纳他人之言。而且随着地位日升,他独断独行的作风越发的强硬,根本容不得有人说二话。

他在延州统管鄜延军事,便把跟他性格相似的种谔踢到了一边站着,自己直接控制进筑横山的战略。而当韩绛以枢密副使的身份担任陕西宣抚使,就变成了一山难容二虎的局面。若是他在韩绛面前能稍稍退让,也不至于被赶出延州。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郭忠孝也不指望自己的父亲在现在这个年纪,还能把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给改了。

“大人,孩儿回来了。”郭忠孝在郭逵身边敛手行礼。

“回来了……”郭逵把秃秃的一节扇柄丢到了脚下,问道:“李师中的那个幕僚怎么说?”他在家中亦如严君,对待儿子,就像对待手下的官兵一般,说话直截了当。

向宝此时身在京中,窦舜卿此时身在京中,给李师中打前站的家人也刚刚入了东京城。就像天子要向每一个诣阙的守臣询问地方上的大小事务一样,既然就要成为秦州的主事者,郭逵没有理由不跟他们询问一下秦州的内情。而郭忠孝今天宴请的姚飞,便是李师中手下最得力的幕僚。

郭忠孝道:“姚飞说的跟窦舜卿、向宝没有什么区别。但言王韶奸狡,而他手下的韩冈尤甚一筹,若要对付王韶,最好先剪除其羽翼。”

“哼!”郭逵冷笑一声:“这是李师中要姚飞代他说的话。是要我替他报仇吧?被属官灰头土脸的赶出了秦州,亏他还有脸来求人!”

郭逵在儿子面前没有掩饰他对李师中的不屑,郭忠孝心中有些惊异,“难道大人想听的不是这些?”

郭逵冷声道:“我想听的是秦州内外诸事,能派得上用场的消息,不是李师中、窦舜卿、向宝他们对王韶的怨恨。如果王韶老实听话,为父何苦要与他为难?如果王韶想跟为父打擂台,我自有手段对付他,又何须用一群丧家犬出的馊主意!”

“那韩冈呢,”郭忠孝又问着,“他是王韶帐下鹰爪,可是出了不少主意……”

“韩冈奇才!”郭逵打断了儿子的话,而他对韩冈的评价更是让儿子惊讶不已,“光是在军中设疗养院一事的功绩,韩冈就是转官都够资格的。受伤后能及时康复,少了后顾之忧的士卒,可比一群胆怯之辈有用得多。他若是在我帐下,为父怎么也要把他顶到京官的位置上。为父到秦州后主持拓边河湟,动起刀兵来,也少不得要用得到他。”

郭忠孝眨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自他记事以来,几乎没有从郭逵嘴里听到如此盛赞一个年轻人的话语。就连自己,读书读得好,被西席先生赞了,换来的,也不过是郭逵的头点上一点。郭忠孝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一点嫉妒之心油然而生。

儿子嫉恨上了韩冈,而郭逵却还在大赞着他:“而且韩冈还造出了军棋、沙盘,用之推演过往战事,或是排兵布阵,可比起纸上谈兵要直观得多。常人能作出其中一项,已足以留名后世,他却轻轻松松的就拿出了两项、三项。”

赫赫有名的郭太尉在儿子面前,摇着头感叹着,“韩冈之才,在年轻一辈中少有人能及。能孤身夜入虏帐,说服俞龙珂,更是智勇双全的豪举,不比为父当年孤身入保州,说服叛军出降稍差。李师中那三人只看到了韩冈的心机智计,却没看到他真正的大智慧。”

郭逵对韩冈到所作所为啧啧称叹。作为知兵知人的名将,他对韩冈自入官以来的功绩,感受到的震撼可比那些文官要强出百倍。无论是让伤兵死亡率降到一成以下的疗养院,还是让天子——甚至还有他本人——都差点沉迷进去沙盘军棋,都是在军事上有着难以估量的作用——比起斩首个千儿八百,要强得不啻十倍、百倍。

而且韩冈还深得圣眷。在郭逵四次于崇政殿中面圣廷对的过程中,天子提到韩冈这个名字至少十几回,而在其中两次被带到武英殿偏殿沙盘模型时,提到的次数就更多了。

郭逵并不打算要跟韩冈过不去,相反地,更想好好的提拔他:“如此人才当为我所用,而不是把他当作王韶的羽翼个剪除了。”

王韶在秦州沉寂一年多,自从把韩冈延揽入帐下后,便一鸣惊人,接连两次大捷不说,还把秦州军中三位主官一起赶了出来。虽然李师中他们的调离,本质上体现的是天子的倾向,但能让天子作出决断,王韶……也许是隐在他身后的韩冈……在其中费了不少力气。

而他本人之所以会从延州任上被调去秦州,就是天子在他和陕西宣抚韩绛之间,选择了从没有带过兵的韩子华,让他主持横山战略。韩绛立功心切,他所倚重的种谔也是个贪功之辈,他们的想法,跟自己实行的战略完全相悖。

而眼下的,正在秦州施行的河湟开边,其中的各项策略,都是郭逵能认同的。既然如此,他也想着从中插上一脚……不,是全面掌控大局。

天子不是喜欢开疆辟土吗?

王韶能做到的,他郭逵一样能做到,而且可以做得更好……因为他是郭逵!

两天后,郭逵第五次入宫面圣,完成了他的陛辞,终于踏上前往秦州的道路,而与他同行的,还有带着圣旨和十几车赏赐,去秦州为古渭大捷颁发封赏的天使——并不是前次颁诏的王中正,而是另外一人

——李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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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虎狼终至风声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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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

七夕节过后,别名大火的亮星心宿二开始向西移动,应和着出自诗经中的这一句,昭告着秋天的到来。

‘不过……’韩冈抬起头,就算隔着浓密的树荫,炎炎烈日的热力只剩斑驳的光影,可照在身上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得到。蓝色的天空被阳光映得发白,“白天是看不到星星的……”

“谁说白天看不到星星?”

来自身后的插话,让韩冈笑了一笑:“当然,太白昼现的时候从来没少过。”说着就转回头,就见着王厚几步并作一步,追了上来,与他并肩往王韶的官厅走去。

“看玉昆今天又是春风满面……”王厚看了看韩冈,便想开开他的玩笑。只是韩冈眼睛转过来这么一瞪,就让王厚咳嗽一声,正色道:“玉昆可是说岔了。十几年前,出现在毕宿天关东南的那颗客星,时交五月,正是夏天的时候。可是连着在白日里亮了二十多天!”

“是至和元年【西元1054年】的那一颗?”韩冈在前身的记忆中找到了答案,而在他自己从后世带来回忆中,也同样有着答案,‘是蟹状星云的超新星。’

韩冈对天文学只是稍有了解,不过这已经足以让他知道爆发在北宋,而在几百年后变成蟹状星云的这颗最为有名的超新星。

“玉昆你还记得啊!”

“那时小弟才几岁,怎么可能记得?”韩冈摇了摇头,“是后来听说的。说是开国一百多年,没有一颗客星能有这么亮过,比太白星还要亮。”

“现在想想,至和元年好像也没有出什么大事。”

韩冈总觉得王厚的语气中,好像隐隐有点遗憾。“客星、客星,既然是来做客的,那会跟主人家过不去?这恒星可没有反客为主的说法。”

“反客为主……郭逵来了,肯定是能反客为主的。”王厚突然压低了声音:“郭逵干脆别来算了!现在的李师中老实得很,日日待在后院里,只每天早晚各出来一个时辰视事。”

“怎么可能不来?!”韩冈摇头失笑。

王厚对郭逵可是顾忌得要命,而他的担心又不是毫无理由。天子对郭逵的评价是‘渊谋秘略,悉中事机。有臣如此,朕无西顾之忧矣。’

以郭逵的身份,就是一具大佛,放在哪里,哪里就会被他镇住。要想斗赢他,至少也得是枢密副使韩绛那个等级。

不过正如王厚所说,要是过去的李师中能跟现在一样老实,韩冈他们肯定巴不得他能留任。只可惜木已成舟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王韶的官厅前。

王韶的官厅中,再没有了前些天的忙碌,厅内跑来跑去的胥吏,此时只剩两三人还在王韶身边服侍着。而因为一堆堆从架阁库搬来的旧档案,而一直都弥漫在厅中的灰尘,也被前两天的雨后清风刮得一干二净。

秦州这边该忙得都已经忙完了,古渭寨前两天王韶韩冈他们也去过了一趟。现在高遵裕尚蹲在古渭寨中,他是缘边安抚司同管勾,让他先处理一下衙门中的事务。而王韶则在这里收拾首尾。等着郭逵来后,也会搬去古渭。

韩冈、王厚跨过门槛,走进厅中。

王韶抬起头:“玉昆,二哥,怎么一起来了?”

“在外面碰上的。”王厚回了一句,跟着韩冈一起上前给王韶行礼。

韩冈直起腰后,道:“下官方才把秦州疗养院的一应准备又查看了一遍,应该没有问题了。等到郭太尉接任之后,请他把建造疗养院的营盘划过来,交给仇老郎中,下官就可以去古渭了。”

王韶点了点头,韩冈能把他管的另外一摊子事未雨绸缪的提前办好,这是最好不过。要是到了古渭,身边没了韩冈帮忙,有许多事都做不顺畅。

“哦,对了。玉昆你看看这个。”王韶想起了什么,递过来一份公文。公文露出的背面是由白色绫花的绸绢制成。

韩冈心中一动,接过来打开,便露出了里面的黄色纸面。

‘果然是敇!’。

他再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最后的印章和画押,就看到了天子和政事堂大印,以及副相陈升之和以王安石为首的几个参知政事的签押。

有宰相执政签押,并奏覆天子,而由中书门下颁布的命令,就称为敇。而敇书,通常都是写在浅黄色的纸张上的。

不过敇书的质地倒没什么,关键是里面的内容。韩冈一目十行,看完后便抬头笑道:“终于来了。”

“是啊,”王韶也是轻松的笑道,“终于来了。”

这是韩冈前日撺掇王韶上的奏章的回覆。韩冈想给自家弄块地皮,手上却没什么钱财,便跟王韶和高遵裕商议过后,上了一份奏章,请求在古渭寨附近,划出一片宜垦荒地,供给缘边安抚司的官吏和古渭寨中驻军的将校们。

‘如果在古渭任职的官吏都不敢在当地置办田产,怎么能让招募来的百姓安心屯垦’——韩冈想出的理由光明正大,现在提前请了上命,日后也不怕跟御史打嘴仗。

同时,韩冈想要做买卖,让冯从义出面赚钱来补贴家用,但他手上没有本钱。幸好王韶有钱,他主管市易,手上有着数万贯的本金——韩冈前次用度牒作为借款抵押的提议,现在朝中的回覆也出现在这份公文中,同样得到了允许,三百份度牒,可以一半抵押给秦州、一半则抵押给陕西转运司。

——所以韩冈便又撺掇王韶在奏章上建议,朝廷发给缘边安抚司的市易本金,可以借贷给商人,用出息以佐军需——这是惯例——并请求允许官吏亲眷和门客借贷。不过他们借贷的利息要比普通百姓高上一成。

在外人看来,这是防止主持市易的官吏监守自盗的措施——因为基本上所有榷场的市易贷款,许多时候都是落到官员的亲眷和门客手上——故而在这份敇书上,甚至还能看到隐隐的赞许。

韩冈其实也可以不多此一举,私下里让冯从义从王韶那里借钱就行了。不过那等做法,常见却不合法。在朝中和秦州本地都始终有人用不善的目光,盯着缘边安抚司的时候,却不能这么将把柄送给人拿着。韩冈要未雨绸缪,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找来一个合法的名义。日后御史找起他的麻烦时,也可以一巴掌反手打回去。

多出一成的利息,他并不放在心上。边境回易,向来是高风险高回报。商队被抢掠的有许多,但满载而归的则更多。把风险和回报权衡起来计算,其利润往往有三五倍之多。

而在新开的榷场中,交易的风险大大降低了,而利润虽然也会因为要缴税而降低,但降低的比例并不多。官员在任职地经商,本身就有先天上的优势,可以把交易的风险压到几乎为零,而利润由于身份的关系,反而会增加。

最后能得到的利润,韩冈自己计算过,也让沿着渭河在永宁、三阳这一带,跑了一年多冯从义计算过,据韩冈所知,王韶让元瓘也算过,而高遵裕同样让他的门客计算过。最后的答案都差不多,就算要多给出一成利息,仍能保证有一倍半的利润。

“只多付了一成的利息,利润依然能保证,而且还有了朝廷的背书。这笔买卖做得也算值了。”韩冈笑着把敇书递给王厚,让他看。王厚则摇了摇头,他方才是出去办事了,这份公文其实已经看过。

王韶抬手收回了敇书,对韩冈笑道:“也是玉昆你才会想得这么周全。”

韩冈谦虚的躬了躬身,对王韶的赞许表示感谢。

王韶觉得韩冈这个人有时很难看透。勇猛直进、行事果决的情况不少。但很多时候,他又能把事情做得像几十年的老吏一般滑不留手,不留后患。这般行动处事的手段,张载是绝对教不出来,韩家夫妇也绝对教不出来,真不知他从哪里历练出来的。

而韩冈的这些提议,也是多方得利的典范。屯田之事就不用说了,给官员田地,朝廷肯定不吃亏,而韩冈给的借口其实也是事实。

市易贷款之事,朝廷也不亏,官员的亲属来借款,朝廷就能多得一成利息。至于官员本身,他们的利益也可以得到保证。

“最多四个月!……其实三个月就够了,七八九这三月,是商队来往最多的时期,光靠这三个月赚到的钱,足够吃上一年了。而榷场可是开办在古渭寨旁,光是占个好市口,就能财源滚滚。”

这是当日韩冈与王韶、高遵裕商议几条建议,元瓘这个假和尚表示支持时所说的。能合法合理的攫取财货,王韶也不会清高到表示拒绝。

世事通明,人情练达。王韶觉得韩冈当得起这八个字了。

几天后,从陇城县连夜传来了消息,新任知州郭逵,以及宣诏天使李宪,一行人已经在县城中,

当天夜里,就被派了出去。第二天清早,李师中终于从衙门的后院中出来,带着秦州上下的一众文官武官,远出十里之外,迎接郭逵和李宪。

随着夏末的烈日逐渐升上天空,昨夜派出去的迎宾骑手,也带着消息,一匹一匹的返回。

“郭太尉和李御府已经动身。”

“郭太尉和李御府已经出城。”

“郭……已经到了二十里外。”

“……十五里……”

“……十里……”

当最后一匹骑手回来,车马声已经清晰可辨。远远的一片灰黄色的尘头高高扬起,被一阵突入起来的狂风卷入云霄。

弥漫的黄烟渐渐散去,绵长的车马队伍出现在秦州官员们的眼前。让秦州上下等候已久的郭逵郭太尉,终于抵达了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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