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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cus)-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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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韶现在很忙。

忙得不可开交。

在一个一切都已上了正轨、已经正常运转了数百年的职位上任官,与白手起家、把一个衙门从无到有建立起来,这难度完全不同。

最直观的,就是胥吏的数量。在秦州州衙中奔走的胥吏人数,是官员数量的几十倍,多达三百,衙中几乎所有的庶务都是由他们完成。许多吏员都是父子传承,熟悉故事,贯通条令,公务到了他们手上一切都能做得妥妥当当,官员只需做好监督工作就足够了。

但古渭这边就不同,原本就是军寨。连书办、文员,都是吃着兵粮。衙前吏员的数量不是屈指可数,而是根本就是零。王韶奉旨设立缘边安抚司,就算把原来吃兵粮的文吏也统括进来,也是不敷使用——何况他们的编制属于古渭寨,而不是缘边安抚司。要不是新任寨主傅勍听话,王韶都没借口驱用他们——最后他想到的办法,就是从周围的千来户汉人弓箭手中招募。

做事的人少,能做事的人更少,这就是王韶所面临的现状。

偏偏王韶要头疼的不只是缘边安抚司的军事政事,管理屯田和市易都是需要大量人手去指挥。

屯田的工作,王韶很干脆的让给了高遵裕,让他手下的门客去头疼。而主管市易的人选早就确定,但元瓘能力毕竟不如韩冈。城寨外的榷场虽然早早的建立起来了,但王韶去看过几次,觉得里面乱糟糟的,没个应有的秩序。尤其是他从榷场回来后,顺道探望了几个来古渭养病的蕃部首酋,到了疗养院中转了一圈后,这样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刚刚把一个连九九口诀都背不好的应募文吏骂了下去,喝着凉茶,滋润着已经沙哑的喉咙,王韶越发的怀念起在秦州州衙中那群虽然总是少不了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但终究还是能做事的胥吏。

‘也该找些门客来了。’王韶想着。在他还是机宜文字的时候,要养门客是浪费钱财。但现在他管着一个安抚司,若是没有些门客来帮着做事,光靠自己实在忙不过来。而且他在古渭,要把自家人安插进军中吃官饷,直接也比在秦州要容易。

王厚这时走进了厅中。王韶放下茶盏,问道:“韩家那边安顿好了?”

王厚点了点头,自家老子这两天火气见涨,让他说话声都轻了不少,“都已经住下了。孩儿遣了四个老兵去听候使唤,都是老实勤快有家室的。韩丈还让孩儿带话,要多谢爹爹关照。”

“韩玉昆说过他父亲精于农事,这事我已经跟高公绰提过了。明天……”王韶想了想,“还是后天。后天请他去高公绰那里,看看要开垦的荒地。韩家的那几顷田该从哪里划出来,任凭他挑选。”

“孩儿明白。”

“还有韩家的吃穿用度,你都要安排好,不要等他们自己去找人。”王韶继续叮嘱着。

王厚继续点头:“孩儿已经提前办好了,粮油肉蔬都让人送了上好新鲜的过去。韩家还有些不便携带的家当留在秦州没有带来,孩儿也早就安排了备用的。”

虽然已经从王舜臣那里听说了郭逵对韩冈的看重,父子两人在交谈时却绝口不提此事。韩家都搬到古渭了,两家也定了姻亲,韩冈的立场一般来说不可能轻易改变,并不是初来乍到的郭逵能动摇得了。

王厚倒是很佩服韩冈的魄力。官员上任最多带个妻妾儿女,把全家都搬到任上的很少见。此时官员调职很频繁得很,平均下来也就两年上下就得到另一处任官,带着全家老小奔走,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就像王厚的继母和兄弟,都是被留在德安老家中,侍奉他的祖母,也就是王韶的亲娘。

“还算想得周全。”见儿子办事妥当,王韶口气松了一点,“跟韩家说,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提,自家人不需要客气。”

“孩儿知道了。”王厚应声后,等了一下,见王韶没有其他话吩咐。便又说道:“孩儿还有一件事要禀报大人。玉昆的表弟冯从义,现今在元瓘那里做得也挺卖力的,这几天,已经听说他已经联络上青唐部,就是……”

王韶打断了儿子的话:“此事韩玉昆已经跟为父说过了。不是要借钱嘛,他要借就让他借,不要超过千贯就成。但利息不能少,而且年底前至少要把半年的利息偿清。一切照规矩来,为父不会为他徇私。”

“孩儿会转告给冯从义的。”

王厚答得痛快,让王韶有些不放心起来,“冯从义年纪轻,见识少。这世上又是人心险恶,保不准就会被人骗了。我不便叮嘱他,你去与他说,凡事多于元瓘、黄察商量,不要妄信他人。”

王厚忙点头答应了。若是韩冈不在古渭的时候,让冯从义给人骗了,他们也不好见韩冈,“不过大人也无须担心,冯从义找的人是俞龙珂和瞎药担保的,谅他们也不敢诓骗玉昆的表弟。”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新开辟的榷场,古渭的官员自然都在此有份买卖。王韶的那份在元瓘处,韩冈则是找了冯从义,高遵裕也有自己的代理人,也就是王韶说的黄察。三人都不是清正古板之辈,既然占着这个位置,在为朝廷卖命之余,从中分润一部分利益,没人会觉得不对。只要不犯国法,自己不明着出头做买卖,谁也不能籍此说事。

说完韩家的事,王厚一句闲话也不说的就出去了。韩冈不在,他身上的大小事务等于凭空增添一倍,跟王韶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王韶继续处理他好像永远也忙不完的公务,过了一阵子,高遵裕找了过来。王韶放下手中笔,又与他说起公事来。

屯田的事虽然王韶说是全权委托给他,但高遵裕却不能不与王韶商议。而王韶手头上的重要事务,也得通报给高遵裕这个安抚司同管勾。不然时间长了,两人之间必生嫌隙。

两人互相交流了一阵各自手上的公事。高遵裕突然提起新任古渭寨主傅勍,“傅勍自从当了知寨后,做事勤勤恳恳,不辞辛劳,也不见他再酗酒,韩玉昆这个人选推荐得确不错,挑他接刘昌祚的任是挑对了……只是刘昌祚留下另一个职位——西路都巡检——却得商量出个对策。傅勍官位太低当不了,也不能让这个位子空着,不然总会被人惦记着。”

“可实在没人啊……”王韶在秦州虽有几年时间,但一直被压制,难以结交将领,在秦州军中也没个体己可信、够资格担任西路都巡检的武将。

王韶本来听了韩冈的建议,想让傅勍兼任西路都巡检一职。但给朝廷否决了,宁可空缺也不让他暂代——比起当初有资格直登朝堂的刘昌祚,傅勍的本官实在太低,即便让他暂代其职,冠一个‘权发遣’的名目,也是不够资格。王舜臣现在倒是勉强够资格,

‘但他的资历实在太浅了。’王韶暗自叹着气。凭他个毛头小子,压不住手下的骄兵。

“我倒有个人选。”高遵裕突然道,“不知子纯意下如何?”

王韶略一犹豫,问道:“……是谁?”

“苗授。”

王韶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德顺军的苗授之【苗授字】?!”

“庆历元昊做反,苗授之父苗京死守麟州城,殁于王事,便因荫补而得官。他又是胡翼之【胡瑗】的学生,曾在国子监就学,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高遵裕说得王韶都知道,“可苗授的本官已是供备库副使,在德顺军作着兵马都监,秦州西路都巡检怕是安不下他。”

供备库副使是诸司官,从七品。犹在大使臣之上,比当初守的刘昌祚还要高上一等。向宝的本官皇城使也属于诸司官,不过是最高一级,供备库副使则是最低一级。一般来说,到了诸司官之后,就能统帅一州或是一军的军务。

“秦州是下府,而德顺军则仅仅是军,级别差得这么多,德顺军的都监也只比秦州西路都巡检高出一线而已。再加上又是驻扎在古渭,不愁没有军功,苗授岂有不愿之理?”

高遵裕说的一切,王韶当然知道,而且他更清楚,以眼下拓边河湟的热度,就连刘昌祚都不会介意高职低配,放弃秦凤路兵马都监一职,回来做个西路都巡。不为别的,只为军功。

王韶想要一个亲信来统率缘边安抚司的军队,但他手上实在没人。出色的将领王韶知道不少,可眼下能保证在他手下俯首帖耳的却找不出一个。要是找来个跟自己不对盘的对头来,岂不是让李师中他们笑掉大牙。

王韶不得不感叹,比起在军中的底蕴,他这个江西进士终究比不上三代将门的高遵裕——高遵裕会推荐苗授,便是因为他父亲高继宣就是当年领军援救麟州的主帅。苗京的功绩还是高继宣报上去的,苗授得到荫补,也得承高家的一份人情。

王韶权衡了半天,最后终于点头。这个位子给高遵裕的人,总比给别人要好,“我这就给秦州发文,请郭太尉把苗授之调来古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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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心念不改意难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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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韶手上占了个便宜,高遵裕也不把心中的得意亮出来。温言道:“苗授为人胆识过人,又读过书,不是那些粗鄙不文的庸夫可比,子纯你见了他后必然喜欢。”

王韶也没有多少失意的感觉。他前面会犹豫,是因为高遵裕在今次的封赏中,得以晋为秦凤路钤辖——也就是说现在秦凤路上有三名钤辖,比起正常的情况要多上一名——如果都巡一职再给高遵裕的人抓到手上,缘边安抚司的兵权等于就是被他控制了。

不过毕竟高遵裕现在还是自己人,而王韶也自信他还是能控制得住场面,笑道:“即是胡翼之的弟子,想来是不会差的。”

安定先生胡瑗,与徂徕先生石介、泰山先生孙复并称于世。著作等身,是前朝有名的贤者大儒,更是时所公认的‘真先生’。曾统管国子监,为一代学宗。

虽然胡瑗时运不佳,没能考上一个进士。但他凭着对儒家经典的阐发,为周易、论语、春秋做注疏,又有《武学规矩》传世。他在苏州湖州教书育人,名声日振,前来投奔他门下的士子数不胜数,就连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佑、范纯仁亦是出自他们下。

最终他在四十四岁的时候,被范仲淹举荐入朝,一出仕便得了秘书省校书郎的官衔,虽然是从九品,但却是个京官。

胡瑗在苏湖两地办学,将学生分为经义、治事两斋,对弟子因材施教。治事斋的弟子,学习诸经要义,而治事斋下,又分为治民、讲武、堰水、历算诸科,斋中弟子都是主选其中一科,再辅修另外一科,学成后便是经世济用的人才。‘明达体用’这四个字的座右铭,在胡瑗的学校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胡瑗的弟子‘皆循循雅饬’,‘衣冠容止,往往相类’,苗授当是治事斋讲武科出来的学生,王韶希望他能不辱其师之名。

两人把西路都巡检的推荐定下,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午时。普通百姓是一日两餐,午时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饭点,但王韶、高遵裕都是高官显贵,却都是一日三顿少不了的。

“王惟新。”王韶提声叫着门外亲卫的名字。

一名二十上下的黑瘦汉子立刻走了进来。王惟新是王韶新近从他的随扈中刚刚提拔起来的亲卫,在王韶原来的几个亲卫各自为官的时候,不得不重新又找人来统领他身边的随扈。虽然王惟新武艺算不得高明,但为人认真朴实,对命令从不打折扣,这是王韶抬举他的主因。

可他不是听到王韶的声音才进来,而是进厅来禀报的,“安抚,钤辖,张香儿求见。”

“让他进来。”

王惟新领命出去唤纳芝临占部的族长进来,王韶则转头对高遵裕苦笑,“都是自找啊,世人都说当官好,看到我这模样,不知他们还会不会这么想。”

“忙过这一阵就好了,最多再一个月……”

高遵裕正说着,张香儿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安抚,高钤辖,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今天西面有消息传来了,康遵星罗结要起兵了!”

“是星罗结部的康遵星罗结?!”高遵裕惊问道。

“是!是!”张香儿直点着头,偷眼上望,只见高遵裕面有讶色,但王韶却没什么反应,深沉的眼神罩着自己,让张香儿心底有些发寒。

王韶是在猜着张香儿的慌张模样到底有几分是真。在这个看似胆小如鼠的族长带领下,纳芝临占部历经两次战事,在附宋七部中吃得亏最小,占得便宜最大,如今七部合一,尽数归于纳芝临占。张香儿手上的实力,甚至已经超过了战前,在青渭一带,跟俞龙珂、瞎药鼎足而三。

而且在今次李宪带来的封赏中,他也是跟青唐部的两兄弟一起,得到了蕃部巡检一职,占尽了便宜。这样的人物,却是遇事一惊一乍,王韶怎么想都觉得张香儿的狼狈和怯弱,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高遵裕却没想那么多,只催着张香儿让他把事情的详细快点说出来。

“小人也没听到多少,就是从西面传来消息说,康遵星罗结如今受了木征的支持,正在联络当初跟随董裕的各家部族,说是渭源堡扩建后,朝廷就会拿他们祭旗,要先下手为强!”

张香儿的话,王韶只信一半。但康遵星罗结投靠木征,联络诸部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虽然董裕死了,结吴叱腊也被砍了脑袋,但当初与董裕一齐来攻打附宋七部的星罗结部却依然逍遥。当日,俞龙珂和瞎药兵少,只能盯着董裕本部打。却放跑了康遵星罗结。让他带着战利品轻轻松松的回到了族中。

从康遵星罗结在古渭之战中的作为上看,他也是条会看风色的狐狸。不过他的部族就在渭源堡不远处,一旦渭源堡增筑,星罗结部就要直面朝廷官军。以他在古渭之战中结下的仇怨,也难怪他要投靠木征,来抵抗朝廷。

高遵裕摇头叹气,:“渭水边的尸首还没被乌鸦吃光呢,想不到又有不怕死的来了。”

……………………

李德新陪着韩冈在各间病房中巡视着。每一间病房过去都是一栋营房。几天过去了,秦州内外的军中伤病,都已经转移了过来,人数有百多人。送来的伤病员按照病症不同,被分派到不同的病房中。

这些伤病看到韩冈,只要能起身的,便是纷纷起来向韩冈行礼,有的甚至是跪下来叩拜。韩冈看这架势,再看他们脸上的虔诚,心中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药王弟子的身份在民间当真是被坐实了。

被人当着庙里土木偶像拜着,韩冈只觉得麻烦,绕了一圈后就匆匆回去了。不过回去之前,还找了仇一闻商量了一下,如何用最短的时间培养出合格的军中急救人才。

——郭逵已经同意了韩冈建议。打算在秦州军中选拔卫生员,不过因为郭逵听着不顺耳,却把名字改了,改称医工。在郭逵报请朝廷批准的奏文中,声明要在每一个百人都,都置拯危急医工一员,专司战地急救,俸禄比照队正。

郭逵在巡视疗养院的第二天,便上书朝中。不论是秦州疗养院上,还是在随军医工之事上,他比韩冈都显得还要急切。这绝对不会是拉拢韩冈的手段,以郭逵的身份,真要拉拢人,绝不至于做到这般地步。

只是郭逵的目的虽然不是为了拉拢韩冈,却不代表他没有一石二鸟的想法。他做的事,都是对韩冈的支持,确信韩冈会对此感激万分。

不过韩冈见到郭逵时,却向他辞行:“秦州事已毕,疗养院中下官已经安排好了,有仇一闻主管,李德新辅佐,院中诸事可保无忧。古渭那边的事下官已经耽搁了太久了,不便再拖延,过两天下官就想去古渭。”

韩冈在渐渐变得冰冷起来的眼神中,保持着谦虚恭谨的微笑。而他将郭逵的好意三番两次的拒绝,对于可能招致的愤怒,韩冈早有了心理准备。拒绝上位者的好意,带来的可不是洒脱一笑,往往就是毫不留情的打压,正所谓敬酒不吃吃罚酒。

郭逵如冰刀一般的视线渐渐缓和下来,在他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怒气。他微笑着:“该去的,当以公事为重……不知玉昆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是管勾秦凤路伤病事,路中有五州一军,寨堡数百,可不只是秦州一地。”

韩冈明白郭逵已经有了让他无暇在古渭寨久留的想法,只是他自有主张,“有秦州、甘谷、古渭三个样板在,各地依样画葫芦即可……只是这事还要劳烦太尉说上一句。”

“本帅说一句就够了吗?”

“秦州有太尉坐镇,是秦州上下的福气……非太尉威名,不足以震慑众军。”韩冈说着最后一句,声音有点意味深长,似有隐义。郭逵听了,脸色渐渐有了变化。

“大哥儿,你怎么看?”韩冈离开后,郭逵问着自己儿子对韩冈的看法。

郭忠孝道:“韩冈为朝廷效力,非与大人为敌。合则来,不合则去,没有大不了的。”

郭逵暗叹着,自家的儿子是有些书呆子气,在程颢程颐那里都学傻了。不过话说回来,儿子性格宽厚,总比因睚眦之怨便记恨一辈子的小人要强。

郭逵也没心思跟韩冈过不去,韩冈的话儿子听不出来,但他是听得分明,道:“托硕、古渭两役,皆是蕃人出力厮杀,王韶即未厮杀阵上,又未运筹帷幄,不过是说动了蕃部,让他们出战,自己在城中等结果罢了。但木征不同,手绾十万大军,光靠蕃人根本无力与其拮抗,不出动官军是不可能的。王韶要掌着他的缘边安抚司,就由他去好了。但河州不可能不打,只要动手,这统领全军的帅位,可不是区区一个缘边安抚司能接得下来。”

“大人意思是?”

“战事展开的越大,为父领军的机会就越大。若是一次出动个三五万兵,除了为父,谁能镇压得住?我也是盼着王韶能在古渭早日功成,打好根基……”停了一下,他叹道:“韩玉昆可真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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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心念不改意难平(十)

从郭逵那里出来,韩冈就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是不是说得过于隐晦了一点。要是郭逵没听明白,把他的话当成是敷衍,就有些让人头痛了。只是再一想,郭逵好歹在官场中沉浮多年,不会如此迟钝。

韩冈并不是想要弃王韶投郭逵,但他还是希望能由久负盛名的宿将来主持河湟开边的战事。河湟开边虽然是以招抚为主,但最终还是少不了一战。为了能让这一战的胜率增加一点,选择能力更强的将帅,也是理所当然。

王韶不是名将,而郭逵是。王韶有着战功,在军事上也有才华,但他的经验和威望远远比不上郭逵。在面临大战的时候,郭逵只要亮个相就能振奋起来的士气,王韶就要长篇大论,跟将领们一个个面谈才能做到——而且还不一定。在遭逢危局的时候,郭逵能让军心坚韧如山岳,而王韶不拿起屠刀,就无法将浮动的军心镇压住。

如果郭逵跟王韶水火不容,如李、窦之辈把韩冈当作攻击的对象,韩冈当然会设法反击。但郭逵却是向他表示善意,有着重用于他的想法,那韩冈还有什么理由要跟郭逵为敌?可是他再怎么想,以郭逵和王韶的性格,最终冲突起来的几率至少都会在八成以上。

难道还要帮着王韶把郭逵赶走,就像李、窦、向三人那样?同样的情况一次次的重复,朝廷上对王韶的肯定会产生看法,而韩冈自己想想都觉得烦。

韩冈穿过庭院,心中还在想着怎么才能调和王韶和郭逵之间的关系。一抬头,却惊觉州衙大院中,捧着大叠大叠的卷册的小吏比平日多了数倍。韩冈挥了挥手,示意迎面过来的那些抱着大摞卷册的小吏直接过去,用不着行礼。

“又到了要忙的时候了。”就在韩冈还是做着勾当公事的时候,他手下的胥吏就已经在叹着了。

每隔三年,一到八月,秦州……确切的说,是全国各地的州衙县衙还有路份监司就会一下忙碌起来。并不是因为到了征税的时节,夏税在六月,而秋税在十月,而是为了三年一更造五等丁产簿。

五等丁产簿记载了户中人丁和家产数额。而家产数额确定了户等,而从一等到五等的户等,则决定了赋税数额。

今年正好是时隔三年的重新划定民户户等的日子。为了确定接下来三年税收数目的,县中的胥吏要下到乡里,与乡中里正、书手一起,丈量土地,点验家财,然后确定户等。

把这些数据搜集起来后,就一式四份的重新造册,一份县中自留,一份送到州中,剩下的两份则分别送入路中监司和京城的三司衙门。这一套流程,从八月开始,一直要持续到年终,中间还穿插了秋税,每一个吏员都是少有能喘气的时候。

韩冈突然发现,自己方才好像耽误了郭逵的工作。郭太尉不仅是秦凤经略,同时也是秦州知州。他的任务并不局限于军事,同时包括了政事、民事。

重造簿册,对亲民官来说,是最重要的一件工作。千年前,萧何随军入咸阳,第一件事就是控制了咸阳城中的户籍簿册。而如今边境蕃人纳土归降,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编定户籍,并呈交朝廷。

虽然韩冈并不知道三年前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他确信,今年的州衙县衙,将会格外的繁忙。

朝廷新近颁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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