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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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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时刻,他那语言天赋和变态的记忆力,再加上勤学苦练的劲头,让那自诩为精通各种语言的奚人老者目瞪口呆。

眼看年关将至之际,一行风尘仆仆的唐人终于抵达了奚王牙帐。为首的唐使不是别人,正是裴宁的兄长,从刑部员外郎任上转鸿胪寺丞的裴宽,看似两者都是从六品,此为平调,可杜士仪知道刑部在六部之中位次靠后,可总比鸿胪寺更加要紧一些,这分明是左迁。而一起随行的,还有一个四十开外,不怒自威,身材雄阔的中年男子。尽管此人容貌陌生得很,可甫一见面,他便发现对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眼眸中闪动着慑人的精光。

即便裴宁和杜士仪是师兄弟,但裴宽奉旨而来,再加上他和杜士仪素不相识,自然更不会先论什么私情了。被李鲁苏和固安公主迎进了牙帐之后,他便宣示了天子的制书——以李鲁苏为饶乐都督,封饶乐郡王,仍以固安公主为妻。尽管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可固安公主仍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流露出一丝一闪即逝的讥诮笑容。然而,就在李鲁苏笑容可掬地站起身预备接过那道令他能够每年从唐廷拿到众多赏赐的制书时,却不想裴宽又对他身侧的固安公主躬身一揖。

“贵主此次力压牙帐之内奸徒叛乱,更令三部俟斤臣服退却,令饶乐都督府为之安定,居功至伟,圣人闻之大为欣悦,于含元殿上对我等群臣说,大唐有如此巾帼英豪,足可为天下妇人楷模!今臣奉命到奚地宣制书,更有圣人给贵主的赏赐。”

随着裴宽一侧身子轻轻击掌,帐外立时有一个又一个的唐军两两搬动了一口口箱子送入了牙帐。前头几口箱子中满满当当都是一贯贯的青钱,此后则是一匣金铤,一箱银铤,一套用于宣示公主尊荣的戟架和戟杆,除却最后一样是从京城特地送来的,其他显然都是来自幽州当地。裴宽还躬身表示,送来奚地的绢帛等等岁例赏赐都照从前加倍,因他赶路紧迫,那些东西尚在路上。至于褒奖的制书,他在宣读之后便恭恭敬敬地呈给了固安公主。

见李鲁苏面色数变,固安公主少不得谦逊了两句。然而,打从刚刚这些唐使入了牙帐,她就注意到李鲁苏和身边几个亲信对着裴宽身后那中年武官,面色一直都有些微妙,说不出是敬畏还是惊惧,她便有意冲着人笑道:“多年不见,裴旻将军风采依旧!”

听到这话,杜士仪哪里还不知道此人是谁,一时眼睛大亮。可当发现牙帐中并不见公冶绝的身影,不知道是有意躲开,亦或是干脆就离了奚王牙帐远去,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而这时候,裴旻便拱了拱手说道:“自从接到贵主和杜十九郎的奏表之后,我就立时派人马不停蹄地送信去了长安,却不想事情峰回路转,最终贵主竟是力挽狂澜,实在令人钦服可敬。”

“我不敢贪天之功,也是杜十九郎从旁谋划相助,又与我以身犯险,再加上牙帐上下众志成城,方才得以成功。”固安公主毫不吝惜地为自己认的这个弟弟添上溢美之词,见裴宽果然看向了杜士仪,她便笑道,“陛下能得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大唐之幸!”

裴宽临行前,裴宁已经进京打算应明年的明经科,那个寡言少语的冷面弟弟不知道对他念叨过多少次杜士仪这个名字,他已经耳朵根子都起了老茧。再加上刚刚从吏部侍郎任上升迁为尚书左丞的从祖兄裴漼曾经拨冗见了他一面,隐晦地表示杜士仪的拜表上书是源乾曜呈送上去的,天子颇为高兴,他忍不住再次仔仔细细端详着杜士仪,面上露出了一丝很是稀罕的笑容。

“杜十九郎今次奉圣人旨意,足迹踏遍长安以北各处重镇,真是把观风二字真正履行到了极致!如今奚地已安,你可打算回程么?”

杜士仪正要答话,固安公主却抢在前头说道:“明日便是除夕,各位与其在旅途上过这一年一度的节日,不妨在奚王牙帐再留两日如何?大王新袭饶乐都督兼饶乐郡王,也当大宴三日,除旧布新才是!”

李鲁苏就算心中另有想法,此刻却也不得不盛情留客道:“没错,难得恰逢佳节,还请各位留下来,让我和公主好好当一回主人!”

☆、243。第243章愿君此去上青云

除了正旦大朝,每年从春节到元宵的这段日子,大唐几乎是从上到下大放长假,在必要的政令和军国大事之外,其余的政务都会等到元宵之后再处理,既然紧赶慢赶在年前赶到奚王牙帐办完了事情,知道回程不必急于一时,裴宽和裴旻也就答应了奚王李鲁苏和固安公主的邀请,带着随行人员留了下来。而裴旻一出牙帐就主动找到了杜士仪,直截了当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公冶师兄的下落,杜十九郎你可知情?”

不但知情,而且人原本就在这奚王牙帐之中。

杜士仪很想如此回答,可公冶绝那倔脾气他不是第一次领教了,思量了再思量,最后不得不含含糊糊地说道:“公冶先生神出鬼没,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裴将军,这儿说话不便,你我回帐中深谈如何?”

裴旻毕竟是设法找了理由在幽州等着裴宽这位唐使,此刻为的私事,他看了一眼裴宽,见其仿佛并没有紧急公务要对杜士仪说,这才跟着其回了帐中。等到坐定之后,原本面上有些急躁的他听到杜士仪问起公冶绝昔日托付晚辈之事,他顿时怔住了,脸上渐渐流露出了深深的黯然。

“我就知道……师兄他是说一不二绝不欠人情的人,因为我一时疏忽,却让他对不起自己的老友,所以我这些年根本没脸面再去见他。”裴旻深深叹了一口气,继而便怅然若失地说道,“若不是他这硬脾气,从前那会儿叙军功,早就盖过了如今单领一军的我……”

“裴将军也请不要一直惦记着当年旧事,人各有志,公冶先生选择的是对他来说最适合的一条路,而裴将军选择的,也是最能展现所长的一条路。更何况,当年我和崔十一郎初从公冶先生学剑的时候,他就曾经托付我们打听裴将军的近况,显然对你亦是关心得很,绝非有什么心结。”

“哦?”裴旻一时眼神大盛,见杜士仪复又点了点头,他不禁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好一会儿方才长叹一声,“不知道今生还能有幸和师兄并马征战否?”

大帐之外,公冶绝手中捏着一个酒葫芦,面露犹豫地看着帐中情形,突然心中一动倏地横移一步,见背后拍了个空的岳五娘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他方才莞尔笑道:“你要随随便便沾我的身,再等十年吧!”

“哼!”

岳五娘有些恼火地挑了挑眉,随即便狡黠地往后勾了勾手指头。这时候,小和尚罗盈立刻兴高采烈地上了前来,他才刚跟着裴宽裴旻这一行人回到了奚王牙帐,尽管一路奔波劳累,可当岳五娘找着他又是赔礼又是道谢的时候,尽管他懊恼错过了一场大事,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因而,即便他面对的是公冶绝这个少林寺中不少前辈高僧也以礼相待的前辈高人,他仍然鼓足了勇气。

“岳娘子有什么吩咐?”

“公冶先生……不对,在这奚王牙帐,我还是该叫你一声裴晗将军。你说我和小和尚联手把你缠住,然后再大叫裴旻将军,他冲出来会不会认得出你?”岳五娘见公冶绝猛然间面色一变,一时越发笑靥如花,“你有你的难处,我当然不是逼你去和人相见。不过,裴旻将军可是镇守一军的将军,此次特意过来显然是为了杜十九郎送信时夹带的你那信符。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一直避而不见,彼此心里都有疙瘩,就算不能光明正大,私下打个照面又有什么关系?”

“多管闲事!”

眼见公冶绝真的是甩手就走,罗盈不禁呆头呆脑地问道:“岳娘子,不拦住他?”

“拦什么拦,你我加在一块,也挡不住人家单手!”岳五娘恨铁不成钢地在小和尚头上重重敲了一记,见其虽是龇牙咧嘴,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她不禁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复又摩挲了一下刚刚自己敲过的地方,突然眼睛闪亮地问道,“罗盈,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我?”

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顿时把小和尚给问懵了。罗盈只觉得心中一团烈火一下子爆了开来,整个人从脸上到身上全都是滚烫滚烫,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到最后,他还是死命一咬舌尖,这才总算恢复了神智,可那声音仍然比蚊子还轻,话也语无伦次没个条理:“是……不,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想远远看着岳娘子就心满意足了,没有非分之想!真的,那时候在安国寺我也只是想远远瞧一眼,没想到……”

“别说啦!”岳五娘笑着打断了罗盈的话,又收回了手,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见过的女人太少啦,其实我脾气坏人又冲动,更何况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这一次也是偶尔大发善心,才借着送信把你送走,否则出了事你就要陪我一块死啦!”

“我不怕死!”

听到小和尚口中竟是迸出了这么不假思索的四个字,岳五娘顿时愣住了,随即几乎笑得前仰后合。直到发现罗盈脸涨得犹如血滴一般,她方才止住了,随即便轻声说道:“人生在世,你还有无数喜怒哀乐不曾体会过,千万别随口说一个死字。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你虽然是被安国寺崇照法师收养的孤儿,但你无论在安国寺还是在少林寺,没见过那许多黑暗丑恶的东西,生命对于你来说,是最可贵的。记住,以后不要被我这种花言巧语的女人给骗啦?就比如说我骗你说到幽州送信给公冶先生,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这么一回事……”

见岳五娘的脸几乎就在自己鼻子跟前,又说着这些让自己不明白更不想明白的话,罗盈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了木了。直到看见岳五娘复又直起腰来嫣然一笑,随即转身就走,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她的袖子。

“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

当杜士仪送了裴旻从帐中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岳五娘和小和尚拉拉扯扯的场景,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还得装成什么都没发现似的,一本正经把裴旻直接送到了裴宽一行人的落脚营帐。而往见裴宽时,这位裴宁的长兄显然不是习惯说那些客套话的人,一开口就直截了当地说道:“杜十九郎,真是没想到,你这北地观风之行真的是恰逢其会,先在同罗部,然后又在这奚王牙帐,一次次接连遇到事端。好在你福大命大,全都躲过来了。若不是此次我因公事而来,我家三弟又要先过户部集阅,然后面圣方才能应明年省试,又被我死活劝住,否则非得跟着我来不可!”

裴宁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杜士仪早就知道,此刻他心头暖热,少不得再次谢过了裴宽。等到裴宽又细致周到地对他解说了这些日子朝堂中的变化和种种事端,他正若有所思地考虑归途之后,裴宽便再次开口说道:“杜十九郎,虽说交浅言深,但你授官之事,我还是想说道两句,这也是我临行前,我从祖兄裴左丞的意思。凭借你此番接二连三建下的功劳,回朝不必再继续守选是肯定的,但授官上头,我建议你不要操之过急。大抵进士守选满授官,不是任校书郎或是正字,就是外出任县尉,抑或是州府参军,但历来重京官而轻外官,故而前者清贵自不必说,而秘书省校书郎,又是诸官之中最清贵的!”

南门吴裴尽管比不上河东裴氏,却也是名门望族,如今在朝亦是兴旺,有意提醒他这个外人,自然也是因为裴宁的缘故。杜士仪心中明白,自然连声道谢。一转眼到了除夕夜,李鲁苏摆下大宴款待唐使以及部族上下人等,篝火之前奚女热舞,琵琶声促,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人喝得酩酊大醉。而固安公主轻轻巧巧灌翻了李鲁苏之后便悄然先行退席,不多时又命张耀去传信,很快就把杜士仪也叫了来。

姊弟俩在前头那些喧嚣吵闹声中双双上马来到了老哈河畔,见四面山风紧促,脚下草木枯黄,固安公主便回过头看着杜士仪道:“这片山水,我不知道还要看多久,但你总算是可以回去了!”

“阿姊……”杜士仪想到那一卷让李鲁苏仍以固安公主为妻的制书,心头一时也有些不是滋味,随即便勉力打起精神说道,“等回到京城,我也会常常给阿姊写信的!”

“那还用说?你若是敢就此断了音信,小心我把你和王娘子的事情捅出去!”话虽说得凶巴巴的,但固安公主却伸手抓住了杜士仪那马头缰绳,让两匹坐骑靠得更近了一些。她这一生就连生母也没有多少时间一起相处,父亲嫡母兄弟姊妹更是疏远得犹如外人,唯一的孩子也被她亲手扼杀,只有张耀算是她半个亲人,如今认了这一个弟弟,她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留了给杜士仪,因而须臾便用关切的语句叮咛嘱咐了起来。当她得知裴宽说出了那样的建议时,她微微蹙了蹙眉,却是道出了自己的不同意见。

“秘书省校书郎固然好,可自从天后年间,历代天子渐渐住在大明宫,这太极宫中的秘书省就不如从前了。毕竟,圣人哪里那么好兴致,为了查阅一本书特意跑去秘书省?而外官确实不易显眼,但京畿道内各县的县尉,凭你的门第族望功劳,尽可做得。若能主持一次解试,未必不能收人望!你回京后,尽可和京兆公杜思温好好商量,也可以找玉真公主问问主意,不用操之过急。当然,最要紧的是圣人,若能让圣人再见你一面,比什么谋划都强!”

说到这里,固安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把手中一条马鞭递给了杜士仪:“你就要走了,我也不送你那些金银珠玉之类的俗物,这条马鞭是我亲手做的,你留下做个纪念,这也是号令我那几个护卫的信物。记住,阿姊我等着你在长安城中官居高品,将来给我撑腰!”

“好!”

杜士仪郑重其事地接过马鞭,旋即在固安公主的手上紧紧一握。见她展颜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他突然生出了一丝遗憾。倘若十三娘也在这儿,知道有了这么一个豪气爽利果决的阿姊,一定会比他更加高兴的!

☆、244。第244章一入都门天子召

时值正月末,虽未有漫天柳絮飘雪,但阴沉的天空中零零星星还飘着三三两两的雪花。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站在灞桥桥头,想起面前的人从前在岐王宅中和自己曲乐相合诗赋往来,如今却是不得不黯然离京踏上漫漫长路,王维不禁面色黯然。该说的道别之语,之前在长安城中就已经说完了,此刻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珍重二字。眼见得数月之中,鬓角平添了几分霜白的岐王府典签吴越含笑施礼,随即转身朝着那边的马匹和从人走去,他不禁更生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无力和茫然。

平心而论,王缙是很不希望兄长在这个还未发榜的节骨眼上出城送人的,尤其这接连几个月,当今天子借故对诸王僚友下手,几乎是让一度门庭若市的岐王宅成为了空荡荡的鬼屋。素来豪爽任性的岐王李范如今已经沦落成天天借酒消愁的醉汉,最最精神的时候,兴许就是兄长献上新曲的那一刻,而一曲新曲过后,李范立刻又会恢复那了无生趣的光景,让人看着就心里发酸头皮发麻。

“阿兄……回去吧。二月初一就要发榜了,这还只剩下没几天,总得去贵主那儿打听打听究竟如何。”

“倘若没人弄鬼,这状头不可能旁落别家。”

王维对试场的信心满满让王缙很是高兴,可他却不能眼看着兄长陷入这种哀伤悲惋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少不得插科打诨试图岔开其思绪。然而,事实证明,他的功力还远远不够,十句话神情恍惚的王维能听进去一句就不错了,剩下的九句话都仿佛耳旁风一般。到最后他正没辙的时候,突然只见远处烟尘阵阵,不多时,一行二三十骑人呼啸而来,快到桥头时方才减缓了速度。看清楚头前那一张异常熟悉的面孔,他慌忙使劲一拽兄长的袖子,见人没反应,不得不加大力气在其肩膀上用力拍打了两下。

“阿兄,快看,快看那是谁!”

王维恍然惊觉抬头,当看见那策马往这儿小跑过来的人,他登时愣住了,随即快步迎了上前,又惊又喜地叫道:“杜十九郎,你回来了?”

此番回程,倘若不是有裴宽等人在,杜士仪本打算一路优哉游哉闲逛回来,但裴宽劝他说天子还等着回禀,他只好在田陌和赤毕从三部俟斤处回来之后,与裴宽一行人马不停蹄地一路从数千里之外的饶乐都督府奚王牙帐赶了回来。

好在这一路也不是没有收获,在幽州城停留的时候,裴旻和公冶绝终于见了一面,两人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公冶绝就悄然消失,而裴旻面上忧色尽去,临别时还特意把随身佩剑送给了他,让他着实受宠若惊。不但如此,裴旻更答应定会帮忙替侯希逸请功,这也让后者高兴得无以复加,对着他谢了又谢。至于他的叔父杜孚,在他面前固然笑容满面热络亲切,把杜黯之交托给他带回樊川故里的时候亦是好话说了一箩筐,但在杜孚私宅吃的那一顿晚饭时,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婶母韦氏那里探知,王晙举荐杜孚转任渔阳县丞被张嘉贞给驳了!对此他爱莫能助,口头表示了一番慰问便再度启程。

而岳五娘和小和尚这一对,则是在过并州之后也和他这一行分道扬镳。因为没办法回嵩山探望卢鸿,他只得托付罗盈回去替自己报个平安信,顺便把一封信转交给卢望之,而岳五娘则是依旧如同从前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撂下一句后会有期便毫无牵挂地扬长而去。

如今在灞桥边再逢旧友,他不禁笑着跳下了马背,就这么迎了上去。久别重逢,两人如同唐人奔放的习惯那样彼此来了个熊抱,松开手之后便审视着彼此,最后还是杜士仪先开了口:“我大老远便看见你和王十五郎了,怎么这么巧,你兄弟俩在这儿送人!对了,今科省试考得如何?”

王缙压根不想提什么送行的事,连忙顺口接道:“那还用说?阿兄京兆府试所作的那一首《清如冰玉壶》试诗,赫然满堂彩,一时夺得解元,这数月之中在长安四处传唱,此次省试自然不在话下。”

“那我可就早早道一声恭喜了!”

杜士仪见王维虽笑,但笑容却有些苦涩,他陡然想起此前得到的讯息,一时恍然大悟,自然也顺着王缙的话头,矢口再不提送行的事。等到裴宽也到了桥头,他少不得两相引见。

对于名满京华,被人誉为今科状头最热门人选的王维,裴宽自然不会陌生,此刻想到这两人兴许是前后两年的状元,他不禁更是心生感慨。而王维对于出自名门秉性刚正的裴宽亦是颇为敬重,寒暄两句后不知怎的三言两语说到佛法佛理,又谈到了普寂,两人立时眼睛大亮,竟是一见如故。

等到一行人入长安之际,杜士仪有意派了几名护卫和田陌送杜黯之先回樊川老宅,只留赤毕和刘墨随行。眼看王维和裴宽并马而行畅谈佛法,心里不禁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一旁的王缙虽则同样笃信佛教,可见两人居然就这么旁若无人谈禅道佛,他仍然忍不住大摇其头。

趁着阿兄顾不上自己的机会,王缙便低声对杜士仪说道:“自从去年和大王相交亲密的光禄少卿驸马都尉裴虚己被贬出京,甚至连公主都诏令离婚,万年尉刘庭琦、太祝张谔也相继被贬之后,这些时日岐王府中不少王府官都调了外任,大王为此日日借酒消愁,时常酩酊大醉,阿兄往来其间常常规劝,可什么用都没有,私底下便常常长吁短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这才诚恳地说道:“杜十九郎,我知道你对阿兄素来赤诚,还请你有空多劝劝他。天家之事非比寻常,贸然掺和恐怕会惹大祸的!就算如今贵主对他极为器重,一有诗赋便代他传遍公卿,甚至在圣人的面前也有举荐,可终究架不住万一。倘若有人把阿兄和大王之间的关联扯出来,圣人心中必然会存下芥蒂。”

“我知道了,这样,你们兄弟如今住在何处?你也知道,如今我在樊川的老宅整修一新,长安城中那房子还不曾住过,我去你们那儿同宿一晚如何?”

王缙顿时喜笑颜开:“那自然最好!善果寺中毕竟狭窄,如今我们在亲仁坊赁了宅院。你到时候只消说找王十三郎,自有坊中武侯给你指路。”

待到了太极宫朱雀门前,这前后说话的两对人方才彼此互道告辞。杜士仪本不是官员,但此次既是奉旨观风,自然回来了需要到尚书省都堂报备,裴宽是奉旨前往饶乐都督府,也该回此地复命。再次踏入那座自己曾经在此考过省试的都堂,杜士仪自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尤其是在见到尚书左丞裴漼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裴漼对裴宽的复命只是略询问了两句,便点头示意他退下。等到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杜士仪,他便微笑了起来:“自进士科设立以来,每年都有状元,可状元及得上杜十九郎你这际遇的,却是从未有过!杜十九郎,你可知道你今次尚未回来,已经有无数人在等着你了?”

杜士仪见裴漼摆出了亲切长辈的架势,他便索性态度随便了些,当即苦笑道:“裴左丞可不要吓我,我如今尚未释褐,怎会让人惦记?”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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