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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1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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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杜十三娘笑着把丝绦收在了怀中,却见王容有些踌躇地拿起了旁边的一卷东西,她正纳闷时,王容却低声说道,“这是我上元夜观月偶得的曲子,你带回去请杜郎君看看曲谱可有失当之处。替我转告杜郎君,虽贺高升,更愿平安。”

带去的是信,带回来的却是曲谱,以及王容转述玉真公主金仙公主对左拾遗一职的评判,以及她对自己的提醒,杜士仪捏着那一卷用红丝绦所系的乐谱,不禁陷入了沉思。而杜十三娘知道兄长缘何这般出神,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一样,我拜见时,她不过随口说道了几句闲话,倒也感慨了一声说阿兄升官好快,怕是日后不能常常出入她们门下。对了,我在玉真公主那儿遇见了一个人呢,霍清说是阿兄曾经见过的。”

“唔?在玉真公主那儿遇见的……莫非是苗晋卿?”

“不是那位苗郎君,而是太子校书郎王泠然。他似乎是碰了个钉子,脸色不太好,走路也心神不定,险些撞到了我。”说到那个冒冒失失的王泠然,杜十三娘显然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皱了皱眉又继续说道,“霍清说,玉真公主指点他去找张说之张相国自荐了。”

王泠然这个人,杜士仪几乎就快要忘记了,此刻杜十三娘提起,他想起从前在玉真公主别院相逢的一幕,竟觉得仿若就在昨日。转眼间自己已经转了第二任官,王泠然终于守选得了校书郎,却仍不得不奔走于权门贵第,人生境遇的差别可见一斑。

“再有,就是最后一件事。”杜十三娘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阿兄和十一郎君找到合适的宅院了吗?”

“哪有这么快。崔十一那家伙就是惫懒,他哪里是找房子,根本就是借机四处闲逛带我认路,不过托他的福,我总算知道各坊都住着哪些名人。”

“那我就雪中送炭了。”杜十三娘狡黠地轻咳了一声,旋即一本正经地说道,“王娘子说,千宝阁刘胶东在靠近洛阳宫天津三桥的观德坊有一处私宅,宅子从前是赁给河南府一个司户参军的,如今人已经离任,正好空着内外三进,整洁雅静,最要紧的是上朝方便,距离端门不过一坊之地。阿兄既然和刘胶东熟识,不妨去暂时赁下。左右就是住上一年,又方便又清净,刘胶东必然欢喜,旁人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自从当年太平公主借着入道为女冠躲开了突厥默啜可汗的求亲,入道就成为了大唐贵女中间的一种风尚。然而,把这种风尚真正推向了极致的,却还是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她们入道之时,玉真观和金仙观耗费数百万贯,奢侈已极,而后十余年间相从的贵女,更是不计其数。两人之中,玉真公主性子随心所欲,喜动不喜静,常常来往于宫中,相从者自然更多。相形之下,性子较为恬淡的金仙公主便从者甚少。

不但人少,而且金仙公主看似平和,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但凡冷眼旁观觉得人另有所图,立时便冷淡相对,久而久之女冠们来来去去,长留的只有寥寥数人。前日刚刚随驾到洛阳,玉真公主居于定鼎门大街东第二街正平坊的安国女道士观,而她则是居于洛水南岸道德坊的景龙女道士观,不复当初在长安时二观相对的格局。因她闲时并不喜欢入宫,到这里来拜访的人就更少了。

这一天,得知崔九娘带了杜十三娘一块来看她,她顿时露出了欣悦的笑容。尽管杜士仪这个妹妹她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她却颇喜其孝悌聪敏,唯一遗憾的便是旁人巴不得姊妹女儿入道巴结她们这些公主,杜士仪却对她说妹妹愚钝不能修道典,让她好不可惜。而崔九娘守制这几年她一直未曾得见,心中也颇有几分记挂,这会儿见两人进来,恰是娇艳清丽不分上下,她不禁笑了起来。

等到婢女搬来坐具让崔九娘和杜十三娘全都坐了,她问了杜十三娘一路见闻,得知杜十三娘是奉兄长之命前来拜见她,还要再去见玉真公主,她便微微嗔道:“你兄妹俩才刚到东都,你阿兄偏会差遣你!唉,他如今是左拾遗,不好再和从前那样老是出入我姊妹之门,免得人说闲话。”

“阿兄倒不是怕人说闲话,而是刚刚抵达,崔家十一郎君带着他去四处寻访合适的宅院了,毕竟不数日就要上任,再无空闲,因而方才是我来拜见贵主。”说到这里,杜十三娘又侧头看了一眼崔九娘,笑着说道,“我当年也在洛阳住过一年,其实不用崔家九娘子相陪,是九娘子好些年没见贵主,心中想念,所以才陪我过来。”

“她哪里是想念我!往日她黏着元元最多,之所以愿意上我这儿来,要么就是涎着脸求我帮忙溜出家去,要不就是惦记着我那好厨子的拿手绝活!”

崔九娘被金仙公主调侃得面上微红,当下就轻声嘟囔道:“贵主说得我仿佛除了玩就知道吃似的。”

“哪里不是?你呀,脾气又爆烈,嘴里也是想着什么说什么。今天既是十三娘说你想念我,那我索性留着你好好陪陪我。”说到这里,金仙公主在左右三个女冠身上一扫,旋即笑着说道,“玉曜,你陪十三娘去一趟正平坊安国女道士观。对元元说,九娘我留下了,她这个当师傅的别惦记!”

杜十三娘本就想设法把崔九娘留在这景龙女道士观,此刻金仙公主果真留人,又让王容陪她去安国女道士观,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见崔九娘挤了挤眼睛,分明也乐意留下,她便颔首笑道:“那我这就去正平坊了。对了,阿兄说,今冬时气不好,如今虽则开春,但乍暖还寒,还请贵主食素之外,偶尔也进少许荤腥,于强身健体更有利。”

“杜十九郎好意我心领了,既然已经身属道门,哪里能不禁口?”金仙公主微微摇了摇头,等到杜十三娘和王容一前一后离去,她这才看向了望着两人背影微微发呆的崔九娘,屏退了其他人后,若有所思地问道,“九娘,两三年不见,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虽则是因为你祖母和你父亲的丧事拖延至今,可你家阿娘莫非就没个成算不成?你家阿姊已经耽误了,总不成你也一直留在家里。”

“实在嫁不出去,我就学无上道师和无上真师。”崔九娘懒懒地吐出这么一句话,见金仙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她方才撒娇似的抓着她的手臂,眉开眼笑地说道,“不说这个,无上道师可知道,十三娘日后就是我嫂子了。我家阿娘已经和杜十九郎商定了,等阿兄得了乡贡明经就交换婚书。”

听得杜士仪竟是和崔家定下了这样的婚约,金仙公主挑了挑眉,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少意外。司马承祯的批语,让本应该最受公卿贵女青睐的杜士仪无人问津,也一并影响了杜十三娘的婚姻,可崔家却不一样。两家既然有那样的情分在,杜十三娘又是那样有情有义聪慧机敏的女子,崔家怎会放过如此优秀的子媳?于是,她见崔九娘高兴得什么似的,忍不住笑着赞许道:“你家阿娘好眼光!”

那边厢杜十三娘和王容一块上了牛车起行,还不等出道德坊,看完了杜十三娘捎带的杜士仪那封信,王容便突然低声问道:“杜郎君此番擢升之喜,我却正好在路上,都没来得及对他说一声恭喜。年不满二十的左拾遗,纵观整个大唐,都是没有先例的。”

“阿兄也很高兴,不过,左拾遗看品级也只有从八品,和万年尉平齐,这职位真的那么要紧么?”杜十三娘虽则跟着殷夫人颜真定读了众多经史,但对此却不甚了了,路上也没来得及多问,此刻忍不住就向王容询问了起来。

“你要是早几天问我,我只能回答你此职清要,其他却说不上来。幸好昨日玉真观主前来时,和尊师提到此节,我正好在旁听到了。”

王容说着就顿了一顿,仿佛在回忆当时玉真公主那番言语,隔了片刻方才轻声说道,“万年尉、监察御史、左拾遗,论品级都是从八品,然则以清要论,却是前者最低,后者最高,因万年尉虽是京尉,却不上朝,而监察御史也只是上朝得见天子,可唯有左拾遗乃是天子近臣,每日不但在宫城门下省当值,而且每逢喜庆年节必有赏赐,位卑职显,最是让人殷羡。更难得的是因为员数有限,等闲情形下,先要迁并非正官的左拾遗内供奉,然后再真授左拾遗,杜郎君却是一举得正员官,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这番际遇。”

“那阿兄岂不是又成了众矢之的?”尽管兄长升官是好事,但杜十三娘一想到杜士仪又要迎接众多算计嫉恨,心里就不禁一阵不安,“还有王娘子说的那些员外的内供奉,会不会也对阿兄……”

“不招人嫉是庸才。”王容轻轻念出了一句话,随即苦笑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二位观主交谈之中提到,这是圣人命人制书授官时说的话。杜郎君最善应变,想来不会有事的。更何况,人人都知道杜郎君忠直,更知道他鬼见愁的名声,惹上他的人全都没什么好下场,何必非要和他过不去?”

“希望如王娘子吉言。”杜十三娘扑哧笑了一声,舒了一口气,心里放心不少,可看到王容袖了信笺,又笑着取了一条编织精巧的丝绦,下头缀着一枚琉璃珠给她,她忍不住扎了眨眼道,“这是带给阿兄的?”

“这是给你的。”王容见杜十三娘好一阵错愕,她便笑道,“劳烦你每每要这般煞费苦心来见我,这便算是我一丁点心意。琉璃坊新烧制了这一批,我闲着亲手打了一条丝绦系了,杜娘子留着挂玉佩什么都好。”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杜十三娘笑着把丝绦收在了怀中,却见王容有些踌躇地拿起了旁边的一卷东西,她正纳闷时,王容却低声说道,“这是我上元夜观月偶得的曲子,你带回去请杜郎君看看曲谱可有失当之处。替我转告杜郎君,虽贺高升,更愿平安。”

带去的是信,带回来的却是曲谱,以及王容转述玉真公主金仙公主对左拾遗一职的评判,以及她对自己的提醒,杜士仪捏着那一卷用红丝绦所系的乐谱,不禁陷入了沉思。而杜十三娘知道兄长缘何这般出神,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一样,我拜见时,她不过随口说道了几句闲话,倒也感慨了一声说阿兄升官好快,怕是日后不能常常出入她们门下。对了,我在玉真公主那儿遇见了一个人呢,霍清说是阿兄曾经见过的。”

“唔?在玉真公主那儿遇见的……莫非是苗晋卿?”

“不是那位苗郎君,而是太子校书郎王泠然。他似乎是碰了个钉子,脸色不太好,走路也心神不定,险些撞到了我。”说到那个冒冒失失的王泠然,杜十三娘显然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皱了皱眉又继续说道,“霍清说,玉真公主指点他去找张说之张相国自荐了。”

王泠然这个人,杜士仪几乎就快要忘记了,此刻杜十三娘提起,他想起从前在玉真公主别院相逢的一幕,竟觉得仿若就在昨日。转眼间自己已经转了第二任官,王泠然终于守选得了校书郎,却仍不得不奔走于权门贵第,人生境遇的差别可见一斑。

“再有,就是最后一件事。”杜十三娘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阿兄和十一郎君找到合适的宅院了吗?”

“哪有这么快。崔十一那家伙就是惫懒,他哪里是找房子,根本就是借机四处闲逛带我认路,不过托他的福,我总算知道各坊都住着哪些名人。”

“那我就雪中送炭了。”杜十三娘狡黠地轻咳了一声,旋即一本正经地说道,“王娘子说,千宝阁刘胶东在靠近洛阳宫天津三桥的观德坊有一处私宅,宅子从前是赁给河南府一个司户参军的,如今人已经离任,正好空着内外三进,整洁雅静,最要紧的是上朝方便,距离端门不过一坊之地。阿兄既然和刘胶东熟识,不妨去暂时赁下。左右就是住上一年,又方便又清净,刘胶东必然欢喜,旁人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304。第304章门下省履新

天子巡幸洛阳,朝中虽有不少文武随行,但留守长安的更多,如裴宁这样的集贤殿校书郎,便不可能跟着过来,苗含液和韦礼王翰那三个校书郎或是正字亦然。相形之下,拾遗补阙这样的谏臣,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之类的言官,却几乎都在伴驾随行之列,何官清要不问自知。

王容对杜十三娘提到的那一座宅院,杜士仪隔日就带着崔俭玄去看了,发现果然屋宇整齐雅洁,左右不是朝官便是东都本地的书香门第,他当即毫不犹豫地命人知会了南市千宝阁,须臾便定下了赁约,以一年八十贯,几乎相当于时价三分之二的价钱赁下了这座居所。

左拾遗的俸钱和万年尉监察御史相当,都是两万五千钱,也就是二十五贯一个月,再加上职田给的粟米,官派的庶仆,俸料钱,这点赁房的开销倒也支撑得起,更何况他原本就手头颇丰。把布置屋子的事全都撂给了杜十三娘,他少不得前往洛阳宫中的尚书省吏部办理上任事宜。

和其余官署全都设在皇城中不同,左拾遗和左补阙属于门下省,右拾遗和右补阙属于中书省,全都在宫城之内当值。上任伊始,杜士仪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门下省拜见顶头大上司侍中源乾曜。

门下省在洛阳宫乾元殿之东,紧挨着弘文馆,和乾元殿之西的中书省正好一东一西遥相呼应。想当年政事堂一直都设在门下省,门下省长官侍中自然便隐隐盖过中书省长官中书令一筹,而自从中宗年间政事堂移至中书省之后,门下省的主导地位便渐渐松动。现如今任侍中的源乾曜更是众所周知的老好人,门下省内自然大多数时候也是一团和气,鲜少和中书省的官员争风。

“杜十九郎,拾遗的职责是供奉讽谏,扈从乘舆,这些想来你都知道了。日后旦夕侍上,和同僚之间也需留心些。”说到这里,源乾曜的脸上更是笑得阳光灿烂,“你文采斐然,做事精干,日后行文之事自然免不了偏重。而连宋开府那样的忠直之人,对你也多有激赏,为谏臣想来也会如鱼得水。唯有你从前不曾经历早朝,日后切记不要耽误时辰,身为近臣,这是最要紧的。”

源乾曜提醒杜士仪的是早朝,等到杜士仪往见刚刚擢升黄门侍郎的裴漼时,裴漼提醒的竟同样也是上朝。心中纳闷的他仔细一想,这才意识到自己虽则在当年考进士科之前金殿面圣,但之后并无资格参加朝会,倒是紫宸殿中见过两次天子,对于这常朝的礼仪着实生疏。尽管时人将日日朝参当成难得的荣耀,可他对于磕头应声虫着实没有太大兴趣,奈何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不得不向裴漼虚心讨教,记熟了仪程之后方才告退。

门下省流内有品级的官员约摸三四十人,其余都是流外的吏员。侍中和黄门侍郎这样高品的并不满员,侍中两员,只有源乾曜一人;黄门侍郎两员,也只有裴漼一人。至于其下的左散骑常侍、左谏议大夫、给事中、左补阙和左拾遗、录事和主事也都是有的满员有的缺额,这些便算是杜士仪的上司和同僚下属。至于门下典仪,历来都是流外官员的美职,士人少有染指,因而引路的书令史只带着他在门口晃了一圈解说两句就算完了。即便如此,上司同僚这一圈见下来,杜士仪这一天的时间几乎化作乌有,唯一的感受便是,他直接能管的人比从前在万年县廨更少。

源乾曜更多的时间要处理政事堂的事务,因而门下省内自己的事务主要是裴漼代管。杜士仪从他那儿接手的只有拨过来的一个令史,两个书令史,余者就一个都没了。而整个门下省从官员到吏员,就没有比他更年轻的人。令史肖钰已经四十有四,两个书令史亦是年过三旬,往他面前一站,那种岁月的沧桑扑面而来,和洛阳宫中这座极具年头的门下省官署一块,让他深刻领会到了什么是源远流长的历史。

从前在万年县廨中,万年尉总共六员,为了六曹的分配问题明争暗斗不断;而如今他升任门下省左拾遗,正员官五人,员外置内供奉三人,也就是总共八个人。当初空出来的这正员左拾遗,三个员外官再加上外头无数人盯着这一空缺,却不想杜士仪从天而降将其收入囊中,那三个内供奉自然全都是心中愤愤。然则相比监察御史里行,左拾遗内供奉在俸钱料钱庶仆职田等等全都和正员并无差别,只少一个名头,三人也只得把这憋屈吞回了腹中。

而四个正员官每一个都历经了两任甚至三任官,最年轻的三十一岁,最年长的四十二岁,相较之下,入仕尚不满一年的杜士仪资格嫩得能掐出水来。等到杜士仪见过所有人回到了直房,他们便公推了年纪最大的左拾遗窦先过来。

看上去四平八稳相貌清奇的窦先和杜士仪说了两句客套话之后,便含笑说道:“早听说杜十九郎文笔雅丽风骨清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论理你刚刚上任,先应熟悉内外,再履行谏官之职,然则正好有处士上书,时质疑我等位卑却日日得侍君前,未见重谏之情,而见轻士之心。兼且拾遗补阙之职全都是古来未有,既有左右谏议大夫,又有御史台,何必留我等虚应故事,故而源相国授意我等拟文一篇加以驳斥,我等思来想去却一直没有动笔。今番杜十九郎既是备位左拾遗,不若为我等解决了这一困厄如何?”

门下省地方虽不小,然则源乾曜一个人占去了正堂后头最好的地方,裴漼是东边小院,其他人也都是按照官职各占一地,如左拾遗便是正员官和员外官分处两边各五间廊房作为直房,眼前的窦先和其他三人今后很长一段时日之内,都得和杜士仪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杜士仪扫了一眼其他人,见书案之后的他们全都是点头赞同,仿佛自己是最合适人选的心情,他不禁笑了起来。

“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士仪答应得爽快,窦先等人自然全都表了一番谢意。而斟酌这么一篇文章,就不如杜士仪口头答应这般爽快了。他如今已经搬出了永丰坊崔宅,而崔泰之也已经回来住,他就不好立时登门相借藏书。次日一大清早,他踩着满天星斗到天津桥前准备等候上朝,见这常朝日在外等候的官员三三两两相互闲话聊天,他却是放眼其中无人相识,一时索性低头沉吟昨日不得不应下的这篇文章。正思量间,他就只听得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杜十九郎。”

抬头见是一个面貌陌生的长者,他不禁微微一愣,却只见这长者笑道:“十四郎多次提到你,想不到他才刚刚授官,你却已经官历第二任了。拾遗乃是谏官,你需得用心才是。”

所谓十四郎,杜士仪熟识的人中就只有一个韦礼,因而他立刻便意识到,用这种口气提到韦礼的,多半是其嫡亲伯父御史大夫韦抗。因而,他少不得用恭敬有礼的态度谢了教诲,眼见得端门前头传来了诸相公入宫,诸郎入宫等诸如此类的传唱声,他便找到了窦先等人的位置。

好在今日不是朔望大朝,不用由那比大明宫含元殿更巍峨壮阔的龙首道,上那武则天当初引以为傲的明堂,也就是如今的洛阳宫乾元殿,这折腾也少一些。在寒风中入殿朝参,前前后后约摸一个时辰多一些,朝会终于到了末尾,接下来扈从皇帝离去,廊下赐食,热汤热饼管饱,再加上门下省就在左近,他顶着风回到直房的时候,总算是身上还有些热乎气。

一想到接下来每天都要经受如此折腾,他忍不住打心里生出了几分畏惧。然而,如今是别人都恨不得能够日日上朝常见天颜,他这话对谁都没处说,只能在心里嘀咕嘀咕算完。而更加重要的是,他的手头还压着一篇被“寄予厚望”的文章。如此几日下来,竟还是姜度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直截了当往他在观德坊的私宅送了好些自从武后设立拾遗补阙之职开始,历任这些官职的名人奏疏抄本,也不知道从何得来。

左拾遗的职责,他曾经仔仔细细地研究过,王容又转达过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的评判,再加上这一两日他啃的奏疏,他心中已经有了一点底子。这一职官是武后年间方才开始有的,出任的那些前辈们除了有陈子昂这样的著名诗人,也有张九龄这样的文人雅士,因而对于文辞雅丽的要求极高,窦先等人辞之以文采不够,不过是一个托词,想考较考较他才是真的。正因为如此,容不得半点马虎。

磨墨良久,他方才取笔蘸墨,摊开一张小纸笺,落下了最初的几行字。

“左右拾遗补阙,为则天皇后当年所置,日日得侍君前。因名及义,天子近臣,于驾前供奉讽谏,拾遗补阙。凡朝廷政令,措置举事,若有不便于时,有不合于道者,小则上封,大则廷诤。”

这是关于拾遗的职责所在,他顿了一顿,这才继续写道:“其选尤重,其秩却卑。然重选卑秩,非见轻士,而见重谏也!大凡人之常情,位高则贪位,身贵则惜身。贪位则偷合众议而不言,惜身则苟容上峰而不谏,此必然之理也。故拾遗之置,所以卑其秩者,使位未足贪,身未足惜也。所以重其选者,使上不忍负君恩,下不忍负民心也。”

觉得这番话已经差不多了,他不免搁下笔思量如何展开结语,突然眼睛一亮,当即奋笔疾书将腰腹到结语一气呵成。短短二百余字从头到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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