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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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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永丰坊崔家亦曾经挽留公孙大家教导家妓,遭婉拒之后依旧贻赠琵琶剑器,一时传为美谈。倘若公孙大家在登封县却为朝中监察捕蝗事的御史强留献艺,传扬出去,损的绝不是一个人的令名。”杜士仪泰然自若地看着孙太冲,随即又是长揖谢道,“还请孙道长勉为其难。”

“宋观主都已经答应了,我还有什么勉为其难?”想到此子事事出乎意料,而且司马承祯相人极准,虽鲜少扬名,他却是亲眼见过的,于是按捺了一下心绪,他便和颜悦色地说道,“只是你在捕蝗之事上竭尽全力,如今却因血气方刚一时冲动,得罪了那位刘御史,兴许不但功劳尽皆付诸流水,而且还会妨碍将来前途。”

撞见这种事情却袖手不理,纵使日后青云直上,他这心里头也过不去!

踏入翠竹苑,看着那满院子和峻极峰下自家草屋几乎同样翠绿欲滴的茂盛竹林,杜士仪不禁驻足片刻。他信步来到居中朝南的正屋前,恰巧一只玉手拨开竹帘,旋即便有一位白衣白裙的年轻女子跨出了门槛,正是公孙大娘。

ps:趁小杜的势头求几张推荐票!尽管仍是背对着这一行人,但公孙大娘早已听到了马蹄声。此时此刻,她不动声色地整理好了皮囊,随即方才站起身来。见为首那人低头抱拳,状似恭敬,她便侧身退了一步,随即开口说道:“奴不过一介舞者,不敢当大家二字,更不敢当崔明府之请。奴在东都曾经拜会过齐国太夫人,承蒙不弃,赠以琵琶剑器,勉之以精益求精。如今剑舞未成,不敢再登大雅之堂。”

杜十三娘离得近,闻言大为惊怒,咬了咬嘴唇,可还没等她动作,肩膀却被人按住了。抬头发现是自家兄长,她不禁露出了央求的表情。可等到杜士仪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尽管她心中大为不解,最终还是乖乖地站在那儿没有动弹。须臾,她就听见杜士仪低低问了一句:“这几人你可认识?”

仔仔细细搜寻着在县署住了两日的记忆,杜十三娘最终有些犹豫地说道:“似乎远远望见过,但应不是崔明府的家人,似乎是那刘御史的从者……”

“那刘御史人如何?”

“这……”杜十三娘犹豫良久,这才轻声说道,“听说凡宴必招官妓陪侍,据说……据说极好女色……”

杜士仪当即眯起了眼睛,许久方才淡淡地答道:“我知道了。”

兄妹俩说话间,那来人听到公孙大娘这推托之词,却是毫不气馁,又笑容可掬地说道:“公孙大家实在过谦了。你这剑舞若是不成,天底下还有谁人堪称剑舞大成?明公不敢勉强公孙大家,实在是因为奉旨巡视各方捕蝗事的刘御史现如今正在登封县署,闻听公孙大家竟然到了登封,一时大喜,所以明公方才特来相请。须知刘御史乃姚相国重用之人,只要公孙大家能让刘御史满意,他肯美言几句,便能让大家的剑舞名动天听。公孙大家游历天下,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果然,崔韪之那滑不溜手的家伙怎么可能派自己人做这种被人诟病的事,听此人软硬兼施的口气,决计是那刘沼的手下!

杜士仪见公孙大娘的秀眉终于微微蹙了起来,他方才打定了主意。他轻轻放下了刚刚按着杜十三娘肩膀的手,低声对那看着对面那一幕满脸不忿的汉子低声说道:“这位大兄,烦劳先把舍妹和青衣带出坊市。可以的话,先送她们回去。”

“小郎君,你这是要……”

看到杜士仪凝视着那边厢面如寒霜的公孙大娘,那汉子一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连忙点了点头。而杜十三娘闻言大为震惊,眼见得兄长给了自己一个严厉的眼神,她方才咬了咬牙,拉了不明所以的竹影就跟着那汉子走了。然而,才走不多远,她却忍不住又回过了头来,见杜士仪目不转睛盯着那边厢僵持中的两拨人,她只觉得心中满满当当尽是担忧。

阿兄……

她咬了咬牙,随即对一旁那汉子说道:“这位大兄,劳烦送我们去嵩阳观!”

此前围观人群本就尚未全部散去,周遭还有二三十人,见那县署来人强邀公孙大娘,不少百姓都露出了鄙薄的表情,但却全都敢怒不敢言,一时间,倒是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就又围了上百人。这时候,杜士仪方才整理了一下身上刚刚因在人群中而挤得有些褶皱的衣衫,随即大步走了上前。见那说话的从者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公孙大娘,他突然重重抚掌,见那清脆的巴掌声引来了四周围众多打量的目光,他这才笑着开了口。

“黄帝采首山之铜铸剑,以天文古字铭之,因而剑乃兵之圣者,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今日见公孙大家这一曲精绝天下的剑舞,我方才体会到了此中深意。非剑不足以见此舞之妙,非此舞不足以彰显剑之精髓!公孙大家舞技已尽善尽美,却依旧精益求精,怪不得我在京城时,曾与岐王第和崔中书宅几番听闻令名,端的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尽管那出入豪门的景象只不过是脑海中斑驳的记忆,但如今杜士仪徐徐说出,却是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自信。见那本已面露不豫的从者听到那两个名字,眼神微微一凝,他方才又曼声吟道:“今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爠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围观百姓见杜士仪白衣翩翩骤然出现,一开口便是盛赞公孙大娘剑舞超群,继而又掣出了岐王和崔中书的名头,注意力自然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待听得这八句诗,也不知道哪个好事的暴喝了一声好,一时四周围再次彩声雷动。这动静顿时引来了不少闻听公孙大娘到登封而聚拢来的城中百姓,而刚刚面露冷峻之色的公孙大娘品着这首显然尚未完结的诗,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会儿,一时目露异彩。

眼见四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杜士仪这才转身正对着那几个从者,笑容可掬地说道:“如今公孙大家既然允诺在登封只停留三日,四境百姓无不欢欣鼓舞!眼下登封境内百姓正奋力灭蝗之际,有公孙大家一曲剑舞,正可谓鼓舞四方士气!明公与刘御史所求,一观公孙大家绝妙剑舞而已!既如此,何不与民同乐,移步坊市,与四境百姓同赏这独步天下的技艺,以此为一时美谈!”

“说得好!”

“请明公与民同乐!”

“公孙大家这绝妙剑舞,正该上下同享!”

在这乱哄哄的附和声和鼓噪声中,那刚刚威逼利诱的从者一时面色极其难看。他恶狠狠地盯着杜士仪,但见四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只能重重咬了咬牙,强笑对公孙大娘拱手道了一句:“还请大家好好斟酌。”旋即便跃上马背调转马头带头离去。

他这一带头,其余几个人自然慌忙跟上。他们这一走,人群中一时爆发出了阵阵欢呼,也不知道是因为杜士仪三言两语赶走了官府的人,还是因为接下来两日还能看到公孙大娘的无双剑舞。

因见四周人实在是太多,公孙大娘定了定神,这才徐徐上前轻声说道:“多谢……杜小郎君。”

“原来公孙大家还认得我。”

杜士仪含笑低声答了一句,这才扫了一眼四周围观百姓,旋即对公孙大娘拱手一揖,朗声说道:“今日公孙大家驾临登封县,实在是让此地蓬荜生辉。坊间旅舍虽好,但毕竟嘈杂不便,峻极峰下嵩阳观精舍众多,兼且环境清雅,不失为雅居之地。”

刚刚那一行人颐指气使语多威胁,尽管杜士仪替自己暂时解围,但公孙大娘更知道不论住在坊间旅舍,抑或是寄住城中大户人家,都很难逃过如今手中握着颇大权力的那监察御史刘沼的骚扰。也只有嵩阳观这种看似方外之地,实则深受尊崇之所,才能够让她暂时有个托庇之所。

“只恐嵩阳观清静之地,不容奴一介舞者。”

“公孙大家何妨前往一试?”

见杜士仪嘴角含笑,想起刚刚那从者的嘴脸,公孙大娘只消须臾便做出了决定。而周围人群虽没盼得公孙大家落脚在自家坊内的旅舍,但嵩阳观远近闻名,一时却也无话,但仍有不少人主动跟在后头,竟是浩浩荡荡将这位名动一时的剑器舞第一大家一路送到了嵩阳观外。如此动静,观内自然是立时有道童出来查看动静。杜士仪先是求见司马承祯,得知这位上清派宗主竟是不在嵩阳观,他不禁生出了有些失望,随即便提出求见观主宋福真。

那道童认出是杜士仪,想起刚刚杜十三娘才到了观中求见孙太冲去了,再听到事由,哪敢怠慢,慌忙快步奔去禀报观主宋福真。

“公孙大娘?”

身为嵩阳观观主,对于这个赫赫有名的剑器舞大家,宋福真还是耳熟能详的。尽管依稀觉得事情仿佛有些古怪,然而,如此盛名女子借宿观内,于嵩阳观亦是扬名之事,他思量再三便点点头道:“你去知会一声,把东北角的翠竹苑腾出来,请公孙大家入住。”

孙太冲从杜十三娘那儿听说了公孙大娘登封坊市献艺的事,还在斟酌之间,却得知了杜士仪把公孙大娘一行人送到了嵩阳观。可他还来不及去见观主宋福真,宋福真让人腾出翠竹苑留宿公孙大娘一行人的话,就已经被杜士仪告知了刚刚一路送过来的百姓,外头一时欢呼雷动。面对那样的大动静,眉头紧蹙的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直到和从观门进来的杜士仪打了个照面,他方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杜小郎君这借势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

“东都永丰坊崔家亦曾经挽留公孙大家教导家妓,遭婉拒之后依旧贻赠琵琶剑器,一时传为美谈。倘若公孙大家在登封县却为朝中监察捕蝗事的御史强留献艺,传扬出去,损的绝不是一个人的令名。”杜士仪泰然自若地看着孙太冲,随即又是长揖谢道,“还请孙道长勉为其难。”

“宋观主都已经答应了,我还有什么勉为其难?”想到此子事事出乎意料,而且司马承祯相人极准,虽鲜少扬名,他却是亲眼见过的,于是按捺了一下心绪,他便和颜悦色地说道,“只是你在捕蝗之事上竭尽全力,如今却因血气方刚一时冲动,得罪了那位刘御史,兴许不但功劳尽皆付诸流水,而且还会妨碍将来前途。”

撞见这种事情却袖手不理,纵使日后青云直上,他这心里头也过不去!

踏入翠竹苑,看着那满院子和峻极峰下自家草屋几乎同样翠绿欲滴的茂盛竹林,杜士仪不禁驻足片刻。他信步来到居中朝南的正屋前,恰巧一只玉手拨开竹帘,旋即便有一位白衣白裙的年轻女子跨出了门槛,正是公孙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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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竹林之中论疾苦

落日余晖将一整片青翠竹林映照上了一层灿烂的金黄色,白天的暑气也逐渐褪去,微风拂过树梢,无数竹叶轻轻摇曳,发出一阵阵簌簌声响,给徜徉竹林中的人带来了一股清新的凉爽。因而,这会儿杜士仪站在那儿,无论表情还是心情都愉悦得很,因为他的身边,便陪伴着一个真正的传奇。

“杜小郎君笑什么?”

“只是心里觉得高兴罢了。”杜士仪若无其事地翘了翘嘴角,随即停住脚步,很是诚恳地对公孙大娘说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虽则别人都叫我一声杜小郎君,可公孙大家能不能省掉当中那个小字?”

“嗯?”见杜士仪一本正经提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要求,公孙大娘一时怔住了,随即不禁莞尔。那难得的笑容出现在她那张一直冷若冰霜脸上,越发显得闪耀夺目。她却仿佛一无所知似的,见杜士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杜郎今日面对豪奴,先以半首绝妙好诗撩拨民意,而后又建言借宿嵩阳观,此情此心,奴感激不尽。”

杜士仪请公孙大娘省掉一个小字,谁料她连一个君字也一并去掉了,这一声悠悠杜郎,简直能让人心中生出无限异样的期待。然而,想起此前剑舞之时,那几乎冲着鼻子来的森冷剑势,他那一丝绮念立时无影无踪,但却也不想轻易示弱。

“冲冠一怒为红颜,换成别人也会如此。”

“不,就算是杜郎君提到的那位赵国公在场,也只会暂避锋芒,不会和那位刘御史正面交锋。”公孙大娘收起戏谑,徐徐转过身去,走到小径旁边的一棵老竹跟前,这才头也不回地说道,“杜郎君身在登封,大概不知道外间是何情形。这位刘御史自从得到旨意从长安出发,一路走得极快。陕州、新安、巩县,这登封先头的一州二县,全都被他折腾得鸡飞狗跳,据说百姓畏惧天谴不肯捕蝗,他便给县令们都下了死命令,县署差役用鞭子驱赶百姓下田捕蝗,蝗虫不尽,不许回家。”

她说着突然一顿,随即倏然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而就因为他来到都畿道的消息一时传遍各方,我本打算去的郾城原本是不愿意捕蝗的,捕蝗使催促再三,县署上下一直抗拒,捕蝗之事一直拖拖拉拉的,而就因为他来了,捕蝗使一时态度极其强硬,强令县署征民灭蝗,甚至限期极紧,县署被逼无奈,乃至于不得不下令悬赏。为了那一斗蝗虫三五文钱的赏钱,坊间无赖故意以此为由踏坏青苗,勒索百姓花钱消灾。一面要应官府的差遣捕蝗,一面还要应付这些,就连路上的行旅也受到了骚扰,所以我才折返登封。”

对于杜士仪来说,公孙大娘所言着实是莫大的冲击。蝗灾的危害性显而易见,可明明是利大于弊的捕蝗竟然会到这般地步,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原以为刘沼此人不过是倨傲狂妄,仗势欺人,倘若事实真的如公孙大娘所说那般,那么,民间可想而知是如何怨声载道。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我听说杜郎君在宋曲召人灭蝗的时候,支起大锅烹飞蝗,啖之如美味佳肴,一时民众应者云集,再加上驱鸭吞蝗亲力亲为,又有飞蝗之利在前,故而乡民渐渐信赖。倘若这些捕蝗使也是如此亲民,而不是一味高压,自然蝗灾消弭,而民心安泰。可他们显然只是急于求成,而且……”公孙大娘顿了一顿,突然疾步上前,在距离杜士仪不过一两步之处停了下来,“杜郎君可知道,去年山东各地蝗灾,并不曾减免过岁租?”

“这是真的?”

见杜士仪满脸不可思议,公孙大娘方才淡淡地说道:“我这一年多都在北边各地献艺,这是亲眼所见所闻,自然是真的。倘若减免,自然说明蝗灾为害民不聊生,捕蝗于事无补。而不减免,便说明只要捕蝗得力,灾情便能够可控,租赋还能按期上缴。所以,减与不减,于百姓是生死,于朝中那些相国们,却是政绩的问题。虽说姚相国在任数年,多行善政,此次令蝗灾州县大力捕蝗,亦是必行之举,可惜用错了人,私心亦太重!”

面对如此犀利的评判,杜士仪不知道自己该是苦笑,还是露出其他的表情,心里却隐隐觉得,公孙大娘仗剑游历天下,仿佛竟不是单单剑器舞超拔群类而已。竹林之中不谈风月而谈这等民生疾苦,乍一看去,怎么也不该是公孙大娘一个舞者,他一个白身人去管的闲事。可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再次端详起了那张在星星点点金灿灿阳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的脸。

“咳……咳咳!”

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杜士仪诧异地扭过头,却只见小径那一头,杜十三娘正带着竹影站在那里,脸上似嗔似喜,瞧见他看过来便使劲皱了皱鼻子。这时候,他一时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杜十三娘和竹影主仆俩竟然没有回草屋,而是在这嵩阳观!于是,他也顾不得公孙大娘,连忙转身朝杜十三娘迎了上去,见小丫头见了自己还闷闷地不吭声,他便笑着叫了一声十三娘,谁知下一刻,他就只觉得一个人影扑在了自己怀中。

“阿兄,以后有事情,不许把我赶走,我再也不要一个人在安全的地方为你牵肠挂肚!”

觉得胸口传来一阵湿热的感觉,仿佛是杜十三娘哭了,杜士仪见其身后的竹影也转过身去,显见是在拭泪,他连忙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背,因笑道:“哪有什么事情,根本就没事,你呀,小小年纪就爱瞎操心!你看阿兄我不是好好的吗,哪里少了一块肉……”

话没说完,突然被人使劲在胸膛上推了一下,低头见杜十三娘已经涨红了脸,显见生气了,他知道自己这插科打诨反而起了反作用,只得叹了口气道:“不是阿兄要撇下你,而是我有时候难免冲动,我管闲事也就罢了,总不能再因此牵涉到你……”

“可那会儿我也想上前打抱不平,阿兄你分明还拦过我!”

“打抱不平?十三娘,人家不是县署中人,就是那监察御史刘沼的亲信,你凭什么上前去打抱不平,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杜士仪面色倏然转厉,见杜十三娘一时瞠目结舌,一张脸上渐渐血色褪尽,他便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十三娘,别以为崔明府敬着我们,我们就真的有什么了不得。门第贵贱,刘沼那种口含天宪的人就未必放在眼中,而崔明府与其说惦记着我首倡捕蝗给他争取的时间和功绩,还不如说是碍于崔十一郎!”

“阿兄……”

“倒是你到嵩阳观求见,看似是为我寻一个后援,但孙道长不是司马宗主,其心难测,再加上此前因你的事情,宋观主还罚过数人,万一那些人怀恨在心,趁机因此对你不利又怎么办?”

“好,都是我的错,我认错就是!”杜十三娘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终究还是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阿兄说我不该打抱不平,说我不该到这嵩阳观来,可你不但助了公孙大家,也还不是把人带到嵩阳观来了!”

眼见杜十三娘抽泣着转身就跑,竹影先是一愣,随即不禁大急。她也顾不上去追杜十三娘,上前一步便不管不顾地说道:“郎君,娘子在家中日夜盼望着你回来,今天能和你一块进城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就是住在登封县署的时候,崔明府和夫人甚至说过要收她做干女儿,衣裳首饰送了好些,娘子推辞再三,只挑了最寻常的,更不曾答应,也从来没有任何自得之意。她也是为了你这才立时三刻赶到了嵩阳观来,在孙道长面前也只说了公孙大家到登封,别的只字未提!她只是担心郎君这兄长,其他的什么都来不及去想!”

说完这话,竹影只是微微屈膝,随即立时反身去追杜十三娘。

主仆俩一前一后须臾就不见踪影,杜士仪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背后传来了公孙大娘的声音:“杜小娘子虽年少,待人却是一片真挚之心,纵使是有所疏失,杜郎君也不该这样疾言厉色。更何况是为了我一个外人。”

“这不是外人与否的问题。”杜士仪头也不回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开口说道,“是我太心急了,忘了十三娘的年纪。适才能与公孙大家这一番相谈,让我收获良多。如今我得去和十三娘好好分说,先行告辞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

等那白衣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喃喃念着刚刚杜士仪仿佛是随口吐出的句子,又想起那半首尚未完结的诗,公孙大娘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那一夜的同屋而眠在她的心里没留下多少痕迹,尽管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容貌之后仍是酣然入梦,甚至连她一大早携徒启程都没有发觉,尽管她曾经在前往郾城途中听说过京兆杜陵杜十九当众食蝗,又首倡驱鸭吞蝗,继而四乡百姓无不大力养鸭蓄猪,胆大的也有人以蝗虫为食,但她的旅程中,如此过客不计其数。然而,今天他的仗义解围却不可避免地深深镌刻在了她的心中,尤其是那一刻群起喝彩的一幕。

“今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不知道,这后头可还有续……”落日余晖将一整片青翠竹林映照上了一层灿烂的金黄色,白天的暑气也逐渐褪去,微风拂过树梢,无数竹叶轻轻摇曳,发出一阵阵簌簌声响,给徜徉竹林中的人带来了一股清新的凉爽。因而,这会儿杜士仪站在那儿,无论表情还是心情都愉悦得很,因为他的身边,便陪伴着一个真正的传奇。

“杜小郎君笑什么?”

“只是心里觉得高兴罢了。”杜士仪若无其事地翘了翘嘴角,随即停住脚步,很是诚恳地对公孙大娘说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虽则别人都叫我一声杜小郎君,可公孙大家能不能省掉当中那个小字?”

“嗯?”见杜士仪一本正经提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要求,公孙大娘一时怔住了,随即不禁莞尔。那难得的笑容出现在她那张一直冷若冰霜脸上,越发显得闪耀夺目。她却仿佛一无所知似的,见杜士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杜郎今日面对豪奴,先以半首绝妙好诗撩拨民意,而后又建言借宿嵩阳观,此情此心,奴感激不尽。”

杜士仪请公孙大娘省掉一个小字,谁料她连一个君字也一并去掉了,这一声悠悠杜郎,简直能让人心中生出无限异样的期待。然而,想起此前剑舞之时,那几乎冲着鼻子来的森冷剑势,他那一丝绮念立时无影无踪,但却也不想轻易示弱。

“冲冠一怒为红颜,换成别人也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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