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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2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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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士仪心知肚明自己和张嘉贞势不两立,面对这诘难,他便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多承张相国训诫。陛下垂询,不敢不以实言相告!今后若再有幸和宰相一同面圣,圣人再行垂询,我当以张相国今日此言相告!”

“你……”

张嘉贞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竟是眼睁睁看着源乾曜打了个哈哈向自己一颔首,就像长辈提携晚辈似的,笑眯眯地携了杜士仪去了。

李隆基确实很高兴。

杜士仪之前封还杖姜皎并流其岭外的制书,他那时候确实恼火之极,这才险些有贬斥之举。可别说群臣和宋璟的反应,已经让他早就收回了成命,如今时过境迁,他对于当时的冲动更是后悔莫及。然则天子令出无悔,更何况姜皎已经殒命,他也没法有更多的补救。而在这节骨眼上,王守一竟那般胆大妄为,一时激得言官纷纷上书指斥其非,而杜士仪这一次的建议,更是径直打在了他的心坎上!

自立国以来,其他人的谋反也好叛乱也好,全都不曾真正触及大唐根基,唯有皇族宗室发动的政变却成功了好几次。奠定了太宗贞观之治的玄武门事变且不用说,此后有中宗得以顺利登基的神龙政变,然后有他的父亲睿宗得以登基的唐隆之变,再之后,则有他诛除太平公主和窦怀贞等党羽,迫得睿宗再不管事的那场政变。至于失败的那些皇族之乱,就更加不计其数了。

皇族宗室之乱要严防死守,而外戚驸马,同样要严加提防!

因而,在面前封还的制书上,李隆基大笔一挥,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可字!紧跟着,他便对身侧的高力士吩咐道:“赐左拾遗杜士仪绢百匹!”

杜士仪当然知道自己亲自上阵有些冲动,但他想得更加清楚,李隆基会用自己为近臣谏官,本来就是利用其清直,衬托天子的虚怀纳谏,前有探花筵时的借梅花言风骨,又有姜皎之案时的封还制书,如今再次恰逢其会,他要是没个反应,简直就对不起他的名声。至于事发之后引来的恨意,念及这宗室外戚驸马三类人中,真正有实权的几乎没有,相比这一招打下去能够打痛的人,他的收获更加可观!

在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情势下,杜十三娘和崔俭玄固然全都瞠目结舌只有看的份,可对于杜士仪这般锋芒毕露,前者觉得担心,后者觉得解气。于是只能一个劝解兄长小心提防,一个在外头发了狠似的宣传声势……至于正好在洛阳的王缙和崔颢,登门之际便开玩笑似的提到了杜士仪在外头的绰号。

拼命杜十九郎!

昔日杜士仪虽往来过诸王之门,但最多的是宁王和岐王。如今岐王已经几乎等于大半个废人,宁王又谨小慎微,最不愿和百官有所瓜葛的,因而对这一道制书并没有多大反弹。至于其他宗室外戚驸马,固然有的是人对杜士仪此议直跳脚,可真正最最愤怒的,却还是本就是仇家的几号人物。奈何杜士仪身为天子近臣,屡获褒奖少有失误,平日又几乎找不出什么错处,如柳齐物这般赋闲在家的就唯有生闷气,王守一就更不用说了!

而河南府廨在顶着巨大的压力一再查证之后,最后陈奏说这些贼人是来自河西的马贼,掳劫王容是为了向王元宝勒索钱财。于是,那过所公文涉及的伊阙县,从县令到县丞主簿县尉被从上到下撸得干干净净,而幸存没死的贼人,则是悉数定了斩刑。至于如此结果是否能让人满意,只看洛阳城中官民议论纷纷的情景,就可知道无数人都早已心有定论。

南市大刑杀人的这一天,一行人正好从定鼎门大街进了洛阳城。尽管身上还显得风尘仆仆,但为首那老者的精神却显得极好,顾盼自得的他扫了一眼这天街两侧只剩下枝条的杨柳,便笑着说道:“朔方都已经下过雪了,京城虽是萧瑟,可终究还没那么冷!”

“今冬下雪确实晚,往日第一场雪都应该已经下来了!”

随从的附和让张说欣然而笑,旋即便策马沿着定鼎门大街往北而行。待远远看见天津三桥后,那洛阳宫巍峨伫立的时候,立时便有宫城禁卫上前质询。待从者拿出了过所公验,又验过张说随身金鱼之后,方才行礼道:“张相国!”

同中书门下三品,只是有了宰相的资格,多用来酬谢在外立下战功的文官抑或武将,即便兵部尚书亦然。所以,此前因张嘉贞之故不得不在朔方节度使任上呆了将近一年地张说,在重新回到这朝堂中枢之前,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竟觉得连空气都仿佛和朔方截然不同。

论理他应当先行回家沐浴更衣,然后再行面圣,但他上一次在幽州都督任上,就是凭着一身戎装让天子赞不绝口,如今这风尘仆仆甲胄在身的精悍模样,张说自然乐意摆在天子面前,因而这才甫一回京,哪都不去就直奔洛阳宫。此时此刻,当他大步走上宣政殿翻身拜见之际,喉头不知不觉就哽咽了下来。

九年了,尽管他去岁一度看到了再次入主政事堂的希望,但全都不如这次!

“说之,朔方风霜,辛苦了。”李隆基这安慰听着仿佛使人如沐春风,正如他那霁和的脸色一样,“若非你之言,何来省却二十万兵卒,何来增广边区田地?若非你之言,朕何以旬日得精兵十三万,长安诸卫立时充盈?当初你赞襄东宫,朕遂得安,如今你建功回来,朕又得一臂助了!”

“陛下知遇之恩,臣铭感五内!”

杜士仪今日正好和源乾曜奉召在此,刚刚张说进来丝毫没注意到他们就拜伏行礼哽咽失声,而天子亦是动情至深地说出了这番话,他却只觉得鸡皮疙瘩一时爬了满身!对于这番君臣做作,源乾曜仿佛是习惯了,此刻微微动容轻轻叹息,他也只得做感动状,腹中却是暗自冷笑。

双双都是顶级大唐影帝!

至于另一个在场的宰相张嘉贞,心里对此则是腻味透顶。然而,他即使再有轻蔑不屑,也不敢在这种场合表露出来,因而只能勉强露出了欣悦之色。直到李隆基和张说又是好一段君臣相得的戏演完,他方才干咳说道:“陛下,说之远道归来,风尘仆仆,不若给假数日,让他养精蓄锐之后,再行……”

还不等张嘉贞这话说完,张说便义正词严地说道:“陛下,臣一路疾行回京,如今仍是精神奕奕,用不着休假!倘若陛下此刻要议事,不介意臣这尘土满身,请容臣留下旁听。”

见张嘉贞又再次吃瘪,杜士仪不禁心情极好,对于张说的随机应变不禁有了更深的认识。然而,他最最奇怪的,还是此刻有三个宰相在,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左拾遗杵在这里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正当他思量此中有什么蹊跷的时候,就只听宝座上的李隆基笑着允了张说留下,随即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有人首告广州都督裴伷先此前任岭南按察使时,安南贼犯,其临战征讨而失期。其为裴炎从子,因而虽则入京下狱,然嘉贞以为应行杖刑,诸卿以为该定何罪?”

杜士仪这才明白今天为何自己区区左拾遗竟然能站在这里。果然,天子话音刚落,他就只见张嘉贞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显然,李隆基此刻提出,无非是对张嘉贞所言有所异议。

下一刻,张说就想都不想地朗声说道:“臣此前巡视北地,闻听因妄谈休咎,杖姜皎六十,流配岭南。姜皎身为楚国公,勋贵之尊,正如左拾遗杜士仪此前封还制书所言,有罪当死则处死,当流则流配,何用杖责廷辱大臣?更何况勋贵在八议之中,本可减等!如今裴伷先固然失期,然其伯父裴炎有功于国却遭冤死,其当年亦是杖责之后贬窜恶地多年。倘若如今再动杖刑,焉知不会引来朝野议论?如今姜皎事已过去,再论无益,可裴伷先之罪,按律流配即可,不该再动杖刑!”

听到张说驳斥自己的话,都要先把自己提溜出来作为论据之一,杜士仪越发觉得这位宰相老奸巨猾。果然,御座上的天子立刻转向了自己,竟是和颜悦色地问道:“杜十九郎,你身为谏官,再任不到一年,已经屡次上封制书,此案你觉得如何?”

“陛下,按照永徽律疏,临军征讨而稽期者,流三千里。三日者,斩。如今安南乱事已平,若失期不及三日,自当按律流三千里。若超过三日,按律当斩,然可因功因荫加以减免。洗马裴氏几代忠良,若因坐累而身受笞辱,恐失人心,望陛下明鉴!”

如果不是源乾曜张说全都在此,张嘉贞非得在御前和杜士仪这个黄口小儿辩一个水落石出不可,奈何此刻张说已经驳了他,杜士仪第二个,源乾曜又老神在在地说臣附议,他这三比一的格局已定,更何况天子分明心有定见,他只能咬牙切齿吞下了这口气。因而,等李隆基首肯了就地流配岭南之后,众人从宣政殿中辞出,他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后,便用冷冽的目光看着身侧那二老一少。

“说之这是一回来,就要翻旧账?”

话是冲着张说一个人说的,但源乾曜和杜士仪全都扫了进去。此时此刻,张说微微一笑便淡定从容地说道:“宰相谁为,简在帝心。若是今天能杖责一个裴伷先,焉知日后我们不会同样因坐累受杖受辱?因人及己,难道我不该多为日后想想?”

张嘉贞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待见张说拱拱手便施施然走了,他便脸色不善地瞪着杜士仪道:“陛下虽召你入见,你也该凛凛然心存敬畏,莫非以为真可与宰相同列?”

杜士仪心知肚明自己和张嘉贞势不两立,面对这诘难,他便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多承张相国训诫。陛下垂询,不敢不以实言相告!今后若再有幸和宰相一同面圣,圣人再行垂询,我当以张相国今日此言相告!”

“你……”

张嘉贞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竟是眼睁睁看着源乾曜打了个哈哈向自己一颔首,就像长辈提携晚辈似的,笑眯眯地携了杜士仪去了。

☆、361。第361章欲撼张嘉贞,捶死王胖子

“怎么了怎么了?杜十九,你这么急急忙忙找我,是又出了什么事?”

尽管是大冷天,但崔俭玄冲进来的时候,却赫然满头大汗。然而话一出没见回答,他先是一愣,随即就瞅见了那个端坐杜士仪左侧的人,不是别个,正是近日以来和他走得很近的王缙!再一看杜士仪那微妙的目光,他忍不住心中咯噔一下,竟有一种密谋被人看破的心虚。

“坐下说话。”

杜士仪这言简意赅的口气让崔俭玄心头更是不安,他一屁股在杜士仪右侧坐了,老老实实地问道:“内兄找我商量什么事?”

尽管是妹婿,但除非杜十三娘在,其他时候,崔俭玄在杜士仪面前仍旧大呼小叫,压根没有为人妹婿的自觉。此刻这一声内兄,不但杜士仪听着只觉得异常古怪,就连王缙也不禁为之侧目。而在他们那四只眼睛端详之下,如坐针毡的崔俭玄终于忍不住干咳道:“干嘛这么看我……咳,我也不就是想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十五郎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我家九娘正巧刚刚好……”

趁早嫁出去算完,否则那丫头非得把他折腾死不可!可怜他如今成婚,总不好再像从前那样名正言顺地住在杜士仪这儿,否则得被人笑话成上门女婿!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崔俭玄纵使是木头人,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再看杜士仪似笑非笑,王缙则是一脸的微妙表情,他这才陡然之间醒悟到,杜士仪恐怕压根不知道自己这如意算盘,至于王缙来得多了,崔九娘又素来大大咧咧,使其不至于多想,可这下他一捅破,人家怎可能还不明白!一时间,懊恼至极的他连忙试图掩饰道:“咳咳,说正事说正事,这些都是没影的……”

崔九娘那刁蛮任性的性子,杜士仪是敬谢不敏,因而此刻他瞥了王缙一眼,见其说不清是尴尬还是别的,暗想事不关己还是少管,当即也就顺着崔俭玄的话头,打了个哈哈:“你只要别瞎胡闹,让你家阿娘火冒三丈就行了!闲话少说,今天请你们来,是让你们看看这个。”

王缙正因为崔俭玄的话而心情震撼激荡,此刻好容易定神,接过了杜士仪递来的纸片,可只看了一眼,心情极度兴奋的他就霍然站起身来,失声惊呼道:“这上头所载都是真的?若是如此,岂非……”

这时候,崔俭玄却比王缙的反应更沉稳些。他嘿然一笑便弹了弹那纸片,笑嘻嘻地说:“果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杜十九你不是如今和宇文融交情不错吗?为何不再去借一次刀,那宇文融可是野心勃勃,说不定借着这机会亲自上阵也不一定。我和王十五郎一个明年才要考明经,一个还未涉足科场,咱们能做的事情可有限得很。”

“你还真长进了。”杜士仪耸了耸肩,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虽说我不介意假之于他人之手,但这是姜四郎好容易才搜罗到的隐秘消息,若是直接告知于他人,这条线便会轻而易举被人所知。姜家距离倾颓只剩小小的一步,宇文融固然和李林甫相善,又是源相国举荐的人,但既然是雄心勃勃,焉知不会想着利用姜家?此事要做得巧妙一些。咱们就是三个臭皮匠,难道还顶不上诸葛孔明?”

最后那句话崔俭玄和王缙听着都觉得新鲜,但一时不禁心头豪气大发。尤其王缙这一年多来孑然一身飘零在京城,对兄长的想念与日俱增,对始作俑者的憎恶自也更加深重。李隆基这一国天子他不敢去记恨,可利用了这一点的张嘉贞,他却早已把人当成是罪魁祸首。此时此刻,他当即不假思索地问道:“那还请杜十九郎明示,当用何计?”

李隆基素来是不喜欢长年累月憋闷在一个地方的人,东巡洛阳在洛阳宫住了将近一年,他便打算在回长安之前再巡幸当年大唐龙兴之地并州太原。为了这个,下头负责执行的官员忙了个脚不沾地,只恨一天没有二十四个时辰。尚书省和太仆寺光禄寺等等固然东奔西走,中书省门下省也需要整理近一年以来的案卷归档,以便于一部分带着上路,一部分送回长安。这些都是细致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

张嘉贞虽是中书令,却也不得不分神留心这些事,再加上张说如今分掌兵部,又挂着宰相的名分,身在东都洛阳,他不得不更多地留心。正因为如此,原本黄昏便可出中书省的他,近日以来回家越来越晚,往往赶在宵禁之前方才进坊门。

张宅位于南市西边思顺坊,本只占了一隅之地,然而如今其弟张嘉祐也从外任被调了回来,官封右金吾将军,原有的住宅就不够用了。因而就在年中,洛阳县主簿王钧为了求得御史之位,巴结讨好为他扩建住宅。尽管明知道王钧不过才干中平,但他麾下四俊之中,中书舍人有苗延嗣吕太一,吏部有考功员外郎员嘉静,而御史台却除了一个监察御史崔训,又举荐了几人。如今宇文融在御史台中如日中天,他也想再有些人制衡一二。

此时此刻,入乌头门后在正门门楼下驻马,抬头看了一眼那簇新门楼下悬挂的灯笼,面对这番齐整气象,张嘉贞便不禁面露欣然。迎上前来的从者牵马候他下来,这才躬身说道:“相国,王驸马令人送来请柬,道是其二郎不日成婚。”

王守一把小小一件事闹得这么大,固然对王氏女的声名有所干碍,但更让自己的名声臭不可闻,一时间甚至连累到了宫中的王皇后。再加上杜士仪前次进言为天子嘉纳,道是宗室外戚驸马除了至亲,不得和外臣往来,他这个宰相就更不得不避嫌了。想到那不过是王守一的庶子,他就不禁皱了皱眉。

“令人备一份礼物送去,不用太重,心意到了即可。”

“是是!”那从者连连点头,等到张嘉贞抬脚要往里走,他慌忙又跟上去两步,低声说道,“洛阳县王主簿,正在书斋等候相国。”

王钧此人知情识趣,这数月以来修缮扩建张宅,从砖瓦到人工,全都料理得丝毫无差,张嘉贞使人估算,前前后后花费不下数千贯。正因为如此,想到今日宇文融又是紧跟着自己单独面圣,他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微微颔首道:“我这就去见他!”

夤夜月上树梢的时候,王钧方才从张嘉贞宅子中悄悄出来。张嘉贞刚愎任用私人的名声,是从他任官之初就人尽皆知的,令公四俊曾经让无数人津津乐道,可结果苗吕崔员四人还不是稳稳当当万众瞩目。王钧自忖官职太低,没法为张嘉贞注意到,只能把主意动到了张家那座宅邸上。前期的准备功夫做得充足,这数月以来进展更是迅速得无以复加。如今眼看即将竣工,按照今日张嘉贞的口风,不日就会令人举荐他为监察御史!

不枉他下这许多苦功夫……更不枉他今天从午后开始就一直等候在张家,一直到此刻粒米未沾饥肠辘辘!

尽管已经宵禁,各里坊的坊门紧闭,外间各条大街都有金吾卫巡查,坊间也有武侯巡夜,但那些酒肆饭庄乃至于私娼之类的地方仍旧点着灯火。王钧此刻才感觉到肚子饥饿,又不可能叫开坊门渡过洛水,回到位于洛阳北城毓德坊的洛阳县廨,少不得择选了一家往日也来过还算洁净优雅的小酒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今天底下却聚集了好些人,掌柜诚惶诚恐迎上前来之后,便赔笑解释二楼还留着雅座,店中新得了一瓮剑南烧春,一瓮富平石冻春。

于是,下头固然嘈杂,但心头高兴想喝点好酒庆祝庆祝的王钧,便当即点了点头。好在二楼确实没什么客人。尽管闭门放下帘子之后,还能听到那些吆五喝六的声音,但酒瓮上的泥封一开,那剑南烧春的浓烈酒香一下子在整个屋子里蔓延了开来,王钧立刻把起初的那些不快忘得干干净净。

“但使有好风,便能上青云……”

三五杯下肚,他不知不觉就带着几分醉意吟了起来。而他门前守着的两个从者,在掌柜的殷勤劝说,又神秘兮兮地说有来自京城的阿婆清。尽管不如烧春这般多数是贡酒,王公贵族中间最是流行,但出自长安西市的阿婆清同样是难得的好酒,两个从者禁不住那诱惑,再说平日也有这等情形,于是,两人对视一眼,悄悄拨帘一看内中主人,最终全都溜去了自己喝酒。推杯换盏了不知道多久,两人便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方才迷迷糊糊听到外间好一阵大呼小叫。好容易挣扎起身,他们又听到了一个扯开喉咙的嚷嚷。

“当官的?呸,这大晚上当官的不在豪宅里头搂着婆娘睡觉,反而窝在这种小酒肆里头一个人独个喝酒?分明是这该死的掌柜以为咱们没钱,有意把这好酒藏着不给,却留给这胖子!弟兄们,咽不下去这口气的,给我捶死这自以为有钱的胖子!”

这一声胖子吼出来,两个从者的酒终于完全醒了!王钧在洛阳县廨素来有个绰号,可不就是王胖子?

“怎么了怎么了?杜十九,你这么急急忙忙找我,是又出了什么事?”

尽管是大冷天,但崔俭玄冲进来的时候,却赫然满头大汗。然而话一出没见回答,他先是一愣,随即就瞅见了那个端坐杜士仪左侧的人,不是别个,正是近日以来和他走得很近的王缙!再一看杜士仪那微妙的目光,他忍不住心中咯噔一下,竟有一种密谋被人看破的心虚。

“坐下说话。”

杜士仪这言简意赅的口气让崔俭玄心头更是不安,他一屁股在杜士仪右侧坐了,老老实实地问道:“内兄找我商量什么事?”

尽管是妹婿,但除非杜十三娘在,其他时候,崔俭玄在杜士仪面前仍旧大呼小叫,压根没有为人妹婿的自觉。此刻这一声内兄,不但杜士仪听着只觉得异常古怪,就连王缙也不禁为之侧目。而在他们那四只眼睛端详之下,如坐针毡的崔俭玄终于忍不住干咳道:“干嘛这么看我……咳,我也不就是想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十五郎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我家九娘正巧刚刚好……”

趁早嫁出去算完,否则那丫头非得把他折腾死不可!可怜他如今成婚,总不好再像从前那样名正言顺地住在杜士仪这儿,否则得被人笑话成上门女婿!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崔俭玄纵使是木头人,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再看杜士仪似笑非笑,王缙则是一脸的微妙表情,他这才陡然之间醒悟到,杜士仪恐怕压根不知道自己这如意算盘,至于王缙来得多了,崔九娘又素来大大咧咧,使其不至于多想,可这下他一捅破,人家怎可能还不明白!一时间,懊恼至极的他连忙试图掩饰道:“咳咳,说正事说正事,这些都是没影的……”

崔九娘那刁蛮任性的性子,杜士仪是敬谢不敏,因而此刻他瞥了王缙一眼,见其说不清是尴尬还是别的,暗想事不关己还是少管,当即也就顺着崔俭玄的话头,打了个哈哈:“你只要别瞎胡闹,让你家阿娘火冒三丈就行了!闲话少说,今天请你们来,是让你们看看这个。”

王缙正因为崔俭玄的话而心情震撼激荡,此刻好容易定神,接过了杜士仪递来的纸片,可只看了一眼,心情极度兴奋的他就霍然站起身来,失声惊呼道:“这上头所载都是真的?若是如此,岂非……”

这时候,崔俭玄却比王缙的反应更沉稳些。他嘿然一笑便弹了弹那纸片,笑嘻嘻地说:“果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杜十九你不是如今和宇文融交情不错吗?为何不再去借一次刀,那宇文融可是野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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