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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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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泫然欲涕的杜十三娘招了招手,转身上了牛车,杜士仪一坐定就看到对面的崔俭玄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顿时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家里也有姊姊,也有妹妹。”说到这个,崔俭玄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可你和你家十三娘未免太亲近了些。她是你这个阿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呢,又对她着紧得不得了……”

不等崔俭玄说完,杜士仪便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妹妹。而且,我这条命也算是靠着她才捡回来的。”

听到这两句话,崔俭玄不禁一愣。他虽说嘴刻薄,但心里却不糊涂,知道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不是玩笑了,登时打了个哈哈再不做声。然而,车出坊门,他便突然听到杜士仪轻声说道:“让车去坊市。崔十一,回去之前,我得借你做一件事。”

“嗯?”崔俭玄狐疑地看了一眼杜士仪,见其冲着自己勾了勾手,他便把耳朵凑了过去。待听完了那番话,他不禁眉头皱得紧紧的,“又不是和你多亲近的人,值得你亲自出面相助?你什么时候这般滥好人了!”

“要只是他一个,我也懒得管,可他家里还有妻儿老小。”杜士仪顿了一顿,因笑道,“不过那一百贯,我只能暂时欠着你的。”

“钱算什么,当得了饭吃?”崔俭玄低低嘟囔了一声,见杜士仪哑然失笑,他最终便没好气地说道,“得了,捕蝗是一回,公孙大家那儿又是一回,反正你就爱管闲事。有热闹看,我自然没意见。横竖回去之后也是读书听讲,也就耽误半天。”

崔俭玄既有吩咐,那御者自然不敢违逆,当即将牛车转道前往坊市。待到那一间酒肆前停车,杜士仪和崔俭玄先后下来,事先就得了消息的店主亲自带着两个酒保在门前迎了,又满脸堆笑地让酒保将从者安置在了一楼,自己则是把两人送上了二楼。将临窗那两个早就反反复复擦洗过的坐席又用袖子拂了拂,侧身让这两位难得一见的客人坐了,又端上了两杯蔗浆,店主方才殷勤地问道:“二位郎君要些什么?各色好酒好食……”

还不等他说完,崔俭玄就不耐烦地说道:“不用啰嗦,挑你这店里拿手的上来!”

“是是!”

眼看那店主连忙领了两个酒保下去,崔俭玄方才把两条腿垂落在了坐榻下头,又大大伸了个懒腰,一时有些百无聊赖。可是,一看到杜士仪从一旁的皮囊中掏出那两个铜胆,他立时想起昨日那公冶绝的吩咐。盯着杜士仪用手指轻轻拨动着铜胆,那沉甸甸的两个玩意在其手掌之中缓慢却平稳地挪动着,他忍不住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到杜士仪身侧一面观瞻一面盘问诀窍,最后忍不住出手抢了过来。

崔俭玄既然把玩起了这东西,杜士仪知道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觉得无聊,少不得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果然只过了不多时,他就看到吴九带着一个衣着光鲜管事模样的男子往这边走了过来。知道正主儿来了,他随手拿起面前蔗浆喝了一口,目光又落在了对面的崔俭玄身上。和最初的不适应相比,此时此刻,崔俭玄的动作已经显见纯熟,而且大约是因为从小练过剑术,手腕手指原本就灵活,此刻上手了好一会儿,仿佛已经琢磨出了几分门道。就在这时候,他便听得楼下传来了一个粗鲁的声音。

“吴九,要是你敢虚词诓骗我,回头我扒了你的皮!那样的贵人会来这种破地方,弄辆牛车便能糊弄过去不成……啊!”

知道那人想来是被底下那几个崔氏从者拦住了,杜士仪不禁露出了一丝嘿然冷笑。果然,随着一个厉声呵斥,起头那粗鲁的声音立刻收敛了许多,甚至多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谄媚。那低低的询问和交涉楼上的杜士仪再也听不分明,然而他本就不在乎这家伙用何种方法,漫不经心地又喝了一口那鲜甜的蔗浆。他盯着杯中之物看了好一会儿,心中冷不丁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杜郎君,楼下那吴九自称是您家中奴仆,带着另一个人求见。”上了楼来的那崔氏家仆昨天方才在县廨见过这个叫做吴九的差役,此刻听人又自称是杜士仪的家奴,他不禁满腹狐疑,说到这里又添了一句,“要是此人胡言乱语,我立时就吩咐把他打了出去!”

“不用打了,他确是才刚投了我门下。你去问他有何事?”

那崔氏家仆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最终慌忙下了楼去,不消一会儿又回了来,却是面色古怪地说道:“那吴九说,下头的是城东徐家的管事。他以一张借券为身价,卖身投入郎君门下,可对那徐家的管事说,那管事却不信……”

“他信与不信与我何干?区区一个管事,也想为这么一丁点小事见我?你让吴九滚上来,令此人速去,有什么事让他家主人翁来和我说!”

大家子弟收奴纳婢,最是平常不过的事,因而那崔氏家仆见杜士仪如此盛气,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认为是理所当然,答应一声就再次下了楼。随着底下传来了他那大嗓门的呵斥,楼下那起头粗鲁的声音被完全压了下去,只有隐隐约约的解释声。不一会儿,杜士仪便看到那衣着光鲜的男子有些仓皇地离开了这酒肆,朝着来路步履匆匆而去。紧跟着,楼梯上又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却是那吴九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

见崔俭玄旁若无人地只顾玩着手中铜胆,吴九想起适才那徐家管事前倨后恭的模样,不禁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双膝跪地磕了个头后,这才讷讷说道:“郎君……”

“不用多说了。”杜士仪随口打断了吴九的话,又淡淡地说道,“起来一边候着,等人来了再说。”

说话间,却是店主亲自送了酒食上来,又亲自在一旁温酒筛酒侍奉。直到这时候,崔俭玄方才回转神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铜胆,又揉着手腕说道:“着实沉得没话说,可还真有些意思、确如那公冶绝所说,要能把这两个铜胆玩好,无论是弹拨琵琶也好,练剑也罢,应该都能事半功倍!”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酒盏喝了一口,觉得这酒味不过勉强能入口,他就没兴致了。再看桌上那几样下酒小菜,光看卖相便只是寻常,他更加没有多少兴致,一时间很不耐烦地令那店主退下,这才说道:“还要在这等多久?”

“怎么,觉得店小粗陋,酒食难以入口?”

“店小倒是不相干,我在东都的时候,也曾经光顾过永丰坊那些胡店,小小地方却做得一手好饭食!这店太过寻常,平日肯定也少人问津!哎,到了登封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就是昨天在七叔那儿吃到的鹿肉也没什么滋味,只是个新鲜而已……啊,对了,真说起来,还是你那回在宋曲那儿炮制的香酥蝗虫真正好味,就是这东西着实太吓人了些,没几人敢吃!”

“就似你说的,豪门大宅之中庖厨做的菜,固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却是多半只是卖相好,实则入口未必胜过那些小店!崔十一,我家中有一卷从不外传的菜谱,你可要试一试?”

“那是自然!”崔俭玄几乎想都不想便重重一巴掌拍在面前小几上,满面放光地说道,“快给我瞧瞧!”

☆、45。第45章针锋相对

时值腊月,此刻又已经日上中天,坊市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四处都是叫卖声喧闹声。在这种车水马龙的地方,纵使外头街道上畅通无阻的马车,在这种地方也没法提高行驶速度。此时此刻,一辆黑漆马车在三五从者的簇拥下在人流之中缓缓而行,驭者不时抬起马鞭吆喝让道,可却始终收效甚微。而车厢之中,皮裘之外罩了一袭蓝色袍子的一个中年人却丝毫没有挑起帘子去看外头的情形,闭目养神盘膝坐在那儿,右手腕赫然是一串金黄色蜜蜡佛珠。

这等品相的蜜蜡佛珠,却是价值不菲!

“郎主,已经到了。”

随着外头的唤声,中年人方才睁开了眼睛。若非风雪天,他也不喜欢坐马车招摇过市,而今天之所以如此,着实是下头管事禀报上来的话让他大为恼怒。此时此刻,踩着车蹬子下来的他看见一旁停了一辆牛车,忍不住盯着使劲又看了两眼,这才面无表情地进了身前的酒肆。然而,才一踏进其间,目光不过在那几个清一色整齐衣衫的从者身上一扫而过,他就听得楼上传来了一个嚷嚷声。

“这就已经十道了!杜十九,居然还有?”

“都说了是秘藏食谱,这自然还没完!”

这两个显见极其年轻的声音一入耳,中年人便知道这应该就是正主儿。作为登封徐氏的主人,产业遍布县城之内乃至于河南府多地,正当盛年的徐继也算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在官面上亦曾经交接了一些人。他很清楚,面对那些久经沧海的老狐狸该用什么手段和态度,面对那些生性倨傲的世家子弟,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然而,管事回来禀报所提到的京兆杜陵杜十九郎,却让他不得不犯了踌躇。

能够和那位素来言行无忌的崔十一郎极其交好,总不脱也是性格相仿的世家子弟;然而,无论是自告奋勇带头捕蝗也好,还是其后给公孙大娘撑腰,将监察御史刘沼给噎得忍气吞声而去,抑或是拜入了赫赫有名的嵩山隐士卢鸿名下——所有这些都足以证明,那个杜十九并非一味飞扬跋扈的人,固然有些少年意气,可为人却也有独到之处。如此之人,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微不足道的吴九,和自己打擂台?

于是,他定了定神,便对着一个上了前来问话的崔氏家仆说道:“请敬告楼上杜郎君,登封徐氏之主徐继求见。”

楼上的吴九正在小心翼翼给杜士仪抻纸,此刻听到下头那个声音,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手也为之一抖。一旁的崔俭玄对此大为愠怒,可发现杜士仪及时收笔,并未污了这已经满是淋漓墨迹的纸卷,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少不得恶狠狠地瞪了吴九一眼道:“你小心些!”

说话间,下头报信的人就已经来了。崔俭玄对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很不以为然,却还是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继而很没坐相地垂了双腿,一手托着下巴。待到杜士仪开口吩咐,那人被带了上来,他瞧见人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顿时斜睨了战战兢兢抻纸的吴九一眼,随即撇了撇嘴。

不就是个承接官府公廨本钱的,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用得着吓成这样子!

徐继一上楼就看见了临窗而坐的这两个少年郎君。年长的唇红齿白宛若女郎,尤其那一双凤眼让人一见难忘,然而,如此一个美少年,却偏偏很没有仪态地双腿胡坐,见着他就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通身上下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傲慢。一旁那个年少的却头也不抬在纸上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而那个平日连求见自己都不够资格的县廨差役吴九,正毕恭毕敬地在旁边为之抻纸,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面对这种仿佛被忽视的局面,徐继更是心中不快,轻咳了一声便开口说道:“杜郎君,某便是登封徐氏之主徐继。”

“敬请徐公稍候片刻,立时就完了。”

听到杜士仪头也不抬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语气固然客气,但实则却显见颇为轻视的话,徐继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发话,却只见崔俭玄懒洋洋地开口说道:“你一口一个登封徐氏,不知道登封徐氏在天下郡望之中排行第几?”

“十一郎!”杜士仪此刻终于一蹴而就,一抬头就看到徐继在崔俭玄那张刻薄的嘴下变成了猪肝红的脸。知道崔俭玄拉仇恨的本事素来令人叹为观止,他立时开口把人叫住了,这才坐直了身子道,“适才徐家门下管事只为了证实我这新进家奴的身份,居然吵吵嚷嚷定要见我辩一个分明,我一时气恼,方才轰了他走。只为了一丁点小事,没想到真的惊动了徐公,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见杜士仪面色温文语句和煦,诚恳表示歉意的样子仿佛真是那么一回事,徐继只能暂时撇开崔俭玄刚刚那句能把人气吐血的话,口气有些生硬地说道:“不敢当杜郎君这不是之称,要怪只能怪某驭下不严。只是,吴九本是县廨应奉,不知道何时从了郎君?”

“唔,就在今早才于县廨办好了一应文书。怎么,徐公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杜郎君可知道,这吴九投身恐非真心,须知他数月前曾与我这儿借了五万钱的公廨本钱,数月下来,连本带利,已经欠了十万钱!”

徐继本以为捅破这层窗户纸,杜士仪必然会为之震动,可让他料想不到的是,杜士仪竟然笑了起来:“原来徐公说的是这回事。我用人还不至于这般糊涂,收了他的投身文书之前,他就已经告知了此事。看来徐公此来,是要他偿清你手中那张借券?这事儿却容易……”

他这话还没说完,徐继就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杜士仪因为吴九那滑胥家伙的求告,一时心软糊涂收其为奴替人挡灾,这是他设想中最好解决的处境,让人明白受骗上当,想必其一定会放手。毕竟,杜士仪自告奋勇捕蝗,应该是为了扬名;为公孙大娘出头,应该是难过美人关;怎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吴九,招惹一身麻烦!可事情就是这般棘手,这个杜十九竟真的打算这么做!

因而,见杜士仪顿了一顿,仿佛要和崔俭玄商量什么,徐继不禁定了定神,随即强笑说道:“这一百贯钱于杜郎君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只是,某承接公廨本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次之事若是传扬出去,恐怕某实在是不好做……”

杜士仪也不过做个样子,实则只要徐继把借券转到自己名下,然后销干净就行了,并无意凭一己之力插手这官私皆有涉足的高利贷行业。然而,他愿意还钱,对方却反而语焉不详地表示不乐意,他不禁生出了一丝明悟。

恐怕这登封徐氏此前放钱的时候就不怀好意,不但看中了吴九那一百亩永业田,而且还能用那一丁点本钱将那五百口猪一网打尽,好大的胃口!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徐公居然认为传扬出去,会让你不好做?”

见杜士仪陡然加重了语气,徐继知道今次若不能掣出杀手锏来,恐怕会就此僵持,咬了咬牙后便开口说道:“不错,若是欠债的人全都学这吴九,投身大户以求庇护,而那些豪门大户又没有杜郎君肯担下债务的担当,那某岂不是再难做这一行?须知承接公廨本钱本就利润极薄,登封上下也没有几户人家愿意承接,徐家退出,别家自然也会有样学样……”

这话已经不像先头那样还有些藏着掖着的含蓄,而是赤裸裸的威胁口气了。闻听此言,从来没和这等地头蛇打过交道的崔俭玄一时大怒,就在他拍案而起要喝骂的时候,便只觉得杜士仪竟是反身按住了他的肩头。

“以登封县廨而计,一年只不过一百五十万公廨本钱而已。倘若真的徐家不愿意接,登封县内其他各家也都不愿意接,河南府未必就没了胆大的人。而且,倘若承接的时候月息十分,转手出去却是月息二十分三十分,这还叫利润极薄,天底下恐怕再没有利润更丰厚的勾当!”

徐继未料想自己已经把话说得那样明白了,杜士仪竟然非但毫不退让,反而撂下了更强硬的话,顿时有些进退两难。想想徐家在登封素来为诸大户马首是瞻,此时再不容轻易退让,他想到家中那位贵客,几乎来不及细细思量便语带双关地说道:“既是杜郎君执意若此,某也无话可说。话说回来,昨夜东都慈惠坊姚大郎正好下榻本宅,今早才刚刚启程,若是知道杜郎君和崔郎君也在城中,还可以叙一叙话,倒真的是可惜了。”

不提姚闳还好,一提姚闳,崔俭玄顿时冷笑了起来:“昨日我和杜十九在少林寺倒正巧遇着了姚大郎,他没说两句话就以服孝为名走得飞快。他重孝在身,却不早些回东都,敢情居然和咱们一样进了登封县城,而且还夜宿你那徐宅?啧啧,回头我倒要问问他,可是来寻花问柳了!”

“十一兄别胡乱揣测,恐怕是徐公和东都慈惠坊姚家有些交情,故而姚大郎方才留宿徐宅。”

见杜士仪似笑非笑,又体谅地替自己说了一句话,徐继顿时暗道不好。他本意是拿相国公子来压一压杜士仪和崔俭玄的气焰,可却被人抓到了这语病!一想到万一牵连到姚闳的后果,尽管丢了那到了嘴的肥肉让他很不甘心,但他还是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

两害相权,取其轻!

☆、46。第46章全肉宴

手中捧着那张仿佛重若千钧的借券,吴九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似的。从前只看到其他人举钱之后还不出来,一时不得不赔上田产儿女等等惨状,他还暗笑那些人不知算计清楚再行事,可这一回他信心满满地借了那五万钱,月息还不算高,还不是险些万劫不复?可即便如此,好歹不用动家中那一百亩永业田,否则生性彪悍最护着两个弟弟的母亲情急之下,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郎君……”

杜士仪见吴九那脸上说不出是悲是喜,便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多说了。总而言之,从今往后你就是杜家的人,好好记着这一点就是。另外,这家酒肆是你找的,可合我之前吩咐你的那几个条件?”

“回禀郎君,都一一合了那几个条件。这家酒肆卖的酒平淡无奇,饮食也比不过邻近各家,店主几乎都经营不下去了,所以……”

吴九这话还没有说完,崔俭玄顿时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怪不得刚刚那些酒食都无甚出奇之处!杜十九,你就特意带我来这种地方!”

“就因为平淡无奇,改头换面焕然一新的时候,那才称得上是让人大吃一惊。”杜士仪微微一笑,旋即便对吴九说道,“你下去把店主叫上来。”

不多时,那圆脸店主就诚惶诚恐地跟着吴九上了楼。发现食案上的东西都没怎么动过,他不禁更加惶然,直到听见杜士仪问他这店中所用庖厨和酒保时,他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讷讷说道:“郎君,我这店小,雇不起人,所以两个酒保实则是家中儿子和侄儿,后厨做饭食的,便是家里老妻。她那酿酒造饭的本事其实还行,可翻来覆去就只能做那么几道坊市上其他酒肆店家都会的菜,所以只能怠慢尊客了。”

此前这店主带着酒保奔前走后,此刻又如此说话,杜士仪便明白其人老实。他微微一沉吟,随即便开口说道:“那你这酒肆打算出让?”

“啊……”那店主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好一会儿,他才极其沮丧地说道:“不瞒郎君说,我那一家子都是靠着这个小酒肆为生,说是要卖,其实真的不舍得,而且若是没了这酒肆,一家人都不知道要靠什么过日子。如今成丁授田已经几乎是一句空话,我这一家子又是多灾多难的,祖上传下来那点田地,现如今剩下的只有不到二十亩,可税赋却还是按照授田的额度交。这出让酒肆我只打算要价八万钱,可还是无人问津。其实就算真的钱到手,也熬不过几年!”

杜家已算得上是家道中落,可不论如何都是名门世族,关于授田,杜士仪的记忆中没有丝毫印象。当他拿眼睛去看崔俭玄时,这位崔十一郎也很直接地一摊手表示自己不清楚。这时候,还是在县廨中厮混了许多年的吴九弯下腰低声解说。

“郎君,我朝授田是起自武德七年,那时候成丁之男,每人授田百亩,其中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永业田可世代承继,但口分田按例是人殁后入官。可这年岁久了,人越来越多,荒地越来越少,再加上很少有人真的交回口分田,自然而然就更不够分了。到贞观十八年,说是百亩,但实则分到手的能有三十亩就顶天了。可租庸调都是按照百亩的应授田额度,所以……”

尽管吴九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杜士仪已经明白了其中深浅。见那店主满脸苦涩,他少不得踌躇了起来,片刻之后就含笑说道:“原来是有这样的苦处。对了,还不曾问过店主尊姓大名?”

刚刚那店主见登封赫赫有名的徐家管事被人拦下,就连亲自赶来的徐家之主徐继只能在下面等人吩咐了方才能够上楼,再加上外头停着那辆价值不菲的牛车,因而,此刻见杜士仪竟然对自己这么客气,他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不敢当郎君垂询,我姓唐,家中爷娘没起过大名,因在家中行五,外人都叫我唐五。”

崔俭玄饶有兴味地问道:“既有唐五,那岂不是你前头还有四个兄长?”

“我那四个阿兄如今都过世了。”店主唐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黯然,随即强笑道,“所以我那侄儿方才和我一块过活。”

问到了别人的伤心处,崔俭玄不禁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便不说话了。这时候,杜士仪方才徐徐说道:“既是你生怕这酒肆卖了之后,没了存身立命的地方,我倒有一个主意。你若愿意听我的,我有回春妙法,可让你这酒肆生意蒸蒸日上。”

唐五哪想到杜士仪一个世家子弟,竟然会管这种闲事。一想到这骑虎难下的局面,他咬了咬牙,随即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但请郎君示下,我无所不从。”

“你这酒肆如今生意不佳,想卖了换钱,又怕卖出去丢了活路,既如此,我可以帮你一把。我这仆从吴九,本在县廨挂名,如今辞了出来,便由他在你这儿经营一年。我恰好想起了一卷食谱,倒是可以用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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