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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3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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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蕃不心疼!

心里存了这么一桩让人噎得慌的事,当来到洛阳宫宣政殿向李隆基复命的时候,杜士仪的语气不知不觉就有些硬梆梆的。李隆基何许人,当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却没想到杜士仪是因为别的事而心中有气,眉头一挑径直问道:“怎么,是那突厥使臣出言不逊?”

杜士仪不想李隆基有此一问,随即便醒悟到是自己把情绪带到了这里,平复了一下心情便长揖说道:“不,是那突厥使臣替其可汗求婚公主。”

“又是求婚公主。”李隆基有些懊恼地眯起了眼睛,突然想起杜士仪平素很有些见解,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依杜卿看来,朕当应允否?”

“突厥反复无常,陛下不当应允。”

杜士仪想也不想地答了一句,见李隆基犀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他就坦然答道:“臣在成都时,曾经见过吐蕃的那囊氏尚青,后又将其护送上京,陛下应该还记得这么一回事。”

看到李隆基轻轻颔首,他又继续说道:“那囊氏尚青能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据他说来,是因为曾经从学于金城公主。金城公主自从嫁到吐蕃之后,虽有单独的营帐和随从,然则吐蕃豪族倚仗声势,再加上她嫁过去之后,西线大唐对吐蕃也有过战事失利,她的处境并不容易,一度曾经生出过东归之意。而且,她虽为天朝公主,陪嫁又远比吐蕃的聘礼来得丰厚,但在吐蕃人看来,付出了聘礼,那么赞普娶回来的女人便和大唐再不相干,想如何便如何。”

这些话,一大部分是尚青所述,一小部分是杜士仪自己的分析,至于吐蕃婚嫁的习俗则是蜀地很多人都知道的。因此,趁着李隆基面露斟酌,他便诚恳地说道:“更何况,吐蕃也好,突厥也罢,族中不讲礼教,以实力为尊,部将杀可汗此等逆举比比皆是,尤其是突厥。奚族契丹之中,众多部族头人心向突厥,倘若大唐妻之以公主,会不会让他们觉得,如此就有了冠冕堂皇投靠突厥的理由?”

前面那些理由李隆基听来不过是迂腐的书生之见,但最后一句话,作为天子的他却听进去了。只不过,当着杜士仪的面,他只是不置可否地说道:“杜卿所言,朕都知道了。将绢帛换成茶叶,对于国库的压力便要减轻许多,此皆是你劝茶之功。茶引司之事若你还有什么建议,尽管上书对朕说来。而梅禄啜倘若对市茶还有什么要求,都由你负责接洽。”

“臣领命。”

等到杜士仪告退而去,李隆基方才露出了一个笑容。

年纪轻轻却又能干非常,此等臣子并不好用。不过沉稳之外,这杜士仪总算还有些年少意气和迂腐!

☆、523。第523章风云际会

尽管突厥毗伽可汗命人进贡求婚示好,但吐蕃的攻势并没有结束。就在李隆基正打算带着群臣从呆了两年多的东都洛阳重回西京长安之际,西面再次传来了军情急报。

吐蕃赞普和突骑施可汗苏禄兵马围安西镇!

不过数日,安西镇便传来了消息,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率军击破联军。朝中上下才刚松了一口气,又一个更大的噩耗却骤然传来。

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君?败死!

王君?此前因为战功显赫,极得李隆基重用,自己摄御史中丞之外,甚至其年迈的父亲都得李隆基恩宠,官拜少府监致仕,其妻夏氏亦因为战功而另封武威郡夫人。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最初被人斥之为荒谬,但随着各种细节传来,说是王君?在率领精骑劫杀吐蕃去往突厥的使者时,被其旧日之敌回纥人承宗族子护输伏杀,甚至于还有人说是护输甚至打算带其尸体奔吐蕃,最后因为凉州兵马追来,这才丢下尸体仓皇而逃,朝中方才不得不信。

不但朝中,此消息传到河西各部,回纥契苾等铁勒诸部却是反应平淡,甚至有人拍手称快,而河陇百姓却是为之大震。在这种情势下,李隆基从洛阳回长安的行程自然是格外加紧。

一到长安,他便立时召集文武大臣连番集议,宋璟和致仕的张说一个不拉。尽管杜士仪不曾与会,但在紫宸殿呆了整整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一个中书舍人回到中书省后,却唉声叹气地说,一大堆官员唇枪舌剑,吵了个天昏地暗,最终方才选定了统兵大将,却是以朔方节度使萧嵩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判凉州都督事,兼兵部尚书。而空缺的朔方镇,则是以左金吾卫大将军信安王李祎为朔方节度副使,知节度事,兼摄御史大夫。

对于如此是否可以抵挡吐蕃军锋,本是众说纷纭,但这一日黄昏杜士仪往见阔别多年的开府仪同三司宋璟,问及此事时,宋璟却欣然说道:“萧乔甫在朔方因袭王晙旧制,治军严明,前往河西陇右,应该能够稳住大局,而信安王虽则从不曾出外,但观其在左金吾卫大将军任上,亦大见章法,坐镇朔方应无大问题。其实此次凉州兵马损失轻微,只是因为王君?败死,这才人心浮动,只要萧乔甫能够稳定人心,吐蕃兵马不足为惧。

之前张说之回京,我特意去见过他,他对我叹息,当初曾经劝陛下对吐蕃多加恩抚,不要因为吐蕃无礼,便一再发兵。要知道一朝用兵所得,却盖不过吐蕃连年袭扰的损失。而且就算要用兵,打得吐蕃不敢再犯方才为功,如王君?那样打了小小的胜仗就洋洋得意请求追击,根本就是好大喜功!”

杜士仪虽然不喜欢张说这个人,但当初在并州和张说兵分两路安抚铁勒两部,他不得不佩服张说的胆色和战略。而且,在边疆裁军几十万,把那些平素就只是用来屯田的兵卒完全作为农人,募兵专司打仗,这样的战略思想也是正确的。听到宋璟对萧嵩加上李祎的组合如此推崇,而张说对于王君?之败有那样的分析,他自然点了点头。这时候,宋璟又开了口。

“只是,若非王君?看准了陛下是……求军功,因而投其所好,自己又可趁机大立功勋,本来这连番大仗是可以避免的。”

宋璟原本说到一半就想打住,但想想杜士仪素来是守得住机密的人,他最终还是说完了这句话,落座之后又叹道:“国库这些年固然是日渐丰足,可封禅花销巨大,边地的战事又开销巨大,再加上从去年到今年,河东河北各地都是水灾频发,治水又是所费不菲,倘若不是你在茶政上,为国库补足不少,此次突厥谋求互市马匹,又点名要茶叶,再次省去了大批绢帛,只怕再坚实的国库底子,那也是不够的。幸好幸好!”

杜士仪原本就将宋璟视作是师长,面对他的赞许,免不了谦逊了两句。可这些自谦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被宋璟举手打断了:“你也不用在我这儿还说这些客套话,政绩也好,功劳也罢,是别人评判的,更难得的是正好能救一时之急!韩休那等不好打交道的人,此前都对我实实在在夸奖了你两句,足可见你确实踏踏实实。我也好,张说之也罢,全都曾经当过中书舍人。你踏踏实实再做一任郎官,届时三十之龄掌知制诰,指日可待!”

宋开府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我可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啊!

在肚子里苦笑两声,杜士仪终究不好反驳宋璟这殷切期望,只能唯唯答应了下来。而公事训导时间结束,宋璟就调转话题问起了他的婚事。显然,赐婚的余波早已经从洛阳传到了长安。杜士仪当着别人的面不好说他和王容惺惺相惜,当着宋璟的面,却着重提及当年从王守一的那些恶徒手中救回王容的缘分,果然,宋璟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

“你既是愿意,我就不多说了。娶妻娶才德,不在门第,便如同宰相佳婿不知凡几,能成器者却少之又少。当年我家儿郎也有不明就里,以为我看重你,是想招你为孙婿,可他们却不知道,我忙于国事,疏忽了他们,以至于诸子无一成器,又怎敢将品行都无法确定的孙女嫁给你?”

杜士仪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宋家人甚至曾经把他当成是孙婿的人选,不禁大汗。然而,更打动他的是宋璟这一番语重心长推心置腹的话。

“这么多年来,宋开府的关心爱护,训诫教诲,士仪不敢少忘!”

“呵呵,你成婚之时,我也会去瞧瞧新妇如何。能让圣人金口玉言赐婚,又能称你之意,想来应是贤妇无疑!”

回了长安,这是王元宝的老巢,也是杜士仪的老巢,几番安排之后,他终于得以和久别的王容见上一面。当他把宋璟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王容时,就只见这位女郎同样是感动得面色微红。王容何尝不知道,杜士仪能够面对天子许婚公主,说出那样不假思索的回绝之语来,可倘若宋璟在杜士仪离开长安,观风北地之前许婚孙女,杜士仪未必就能够拒绝。正是这位老人的刚正风骨,成全了他们。

“杜郎虽幼年丧双亲,但先有卢公为师,再有宋开府提点教诲,其实真的是幸运已极了。”

“你说得一点没错。相较于有些人有父亲,却还得提防父亲的算计,甚至于难得一真心师长,我真的是一等一的幸运。”

杜士仪这话听着像是随口有感而发,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因为拾遗补阙乃是天子近臣,中书省和门下省一样在禁中,他每日出入,又见过太子李鸿两次。当年那个为了病重的生母曾经冲动到要丢下课业的储君,如今脸上已经看不出那种好奇和稚气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内敛。显然,丧母之后又不得父亲欢心,身边没有一个肱股可以倚靠,年轻的太子不得不自己成熟起来。

李祎代替萧嵩前往朔方镇守,而萧嵩要赶往河陇,自然不会单身而行,挑来拣去,他点名同行的人中,竟有一个是裴宁的兄长裴宽。这一日,杜士仪正好因为裴宁之事前去拜见,恰逢其会这消息送到裴家,裴宽在一愣之后便笑了笑说道:“我和萧大帅早年有过些情分,大约是他觉得我做事可靠,这才选了我为判官。三郎在东南判茶引司事,我又要出外,家中还有几个幼弟,就拜托杜十九郎你帮忙照顾照顾了。”

杜士仪和裴宽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其人虽则不畏权势,但也不是完全不知变通的人,兼且萧嵩既然是因为认识而重用裴宽,此行又不是一味为了打仗,更重要的是安定河陇,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爽快地答应了裴宽所托。

随着匆匆从朔方赶回长安,又带着精挑细选的属官和从人前往陇右,长安城中总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只不过,被这样的紧急事件一搅和,对于杜士仪那即将到来的婚礼,关注的人自然而然就少了许多。这一天傍晚,当杜士仪再次苦命地在中书省加班加点为了非本职工作赶工的时候,一个令史突然快步进来,将一份文书撂在了他的案头。

“杜补阙,固安公主上书请入觐,陛下已经允准。闻听公主因河陇战事,轻车简从一路策马疾行,已经过洛阳,不数日就要到长安了!”

听到这个消息,杜士仪登时心头大震,接过文书嗯了一声,等人一走,他方才大喜过望地攥紧拳头猛地敲在案头。

阿姊这是来入觐,还是特意要来参加他的婚礼?

当满心喜悦的他踏着满天星斗出了大明宫时,在宫门等候许久的赤毕快步迎了上前,笑吟吟地又说出了另一个好消息:“郎君,杨家小娘子已经到了!”

得知娇俏可爱的玉奴竟然也已经抵达了长安,杜士仪不禁轻拍额头笑道:“这还真是都赶在一块了!好,快些回家吧,为玉奴好好接风!”

☆、524。第524章师徒

“师傅!”

尽管分别只是一年有余,但当看到那个小小的人影一阵风似的扑了上来的时候,杜士仪不自觉地弯下腰去,将其高高抱了起来,打了个旋儿方才放下了地。见玉奴兴奋得满脸通红,他便笑着说道:“什么时候到的?一路上是否辛苦?用过晚饭了吗?”

这一连三个问题问得玉奴眉开眼笑。只不过,她更希望的是刚刚师傅不要那么快把她放下地。她规规矩矩行礼问了一声好,这才笑吟吟地说道:“是今天下午到的长安。一路上虽然是坐车,起初有些晕,但后来干脆就配双鞍跟着七兄一块骑马,这就不晕啦!一路上看山水风景,玉奴从来都没有这么高兴呢!至于晚饭……”她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可怜兮兮地说道,“师傅,我一直都等着你回来呢,这都前胸贴后背了。”

杜士仪被小丫头的搞怪逗得哈哈大笑:“你啊你啊!好好,是师傅回来晚了,那就这样,你陪师傅一块用夜宵!”

今日杜士仪在中书省留值,灶下早就预备了夜宵,此刻一得吩咐,等到杜士仪携了玉奴回房坐下,便立时有婢女端了铜锅上来,却是野鸡汤火锅。见玉奴看着旁边那些新鲜的菜蔬和新鲜的羊肉片,眼睛大亮,杜士仪不禁笑道:“晚上别吃太多,以免积食。赶明儿师傅再好好为你接风!”

“好!”

玉奴欢呼了一声,立刻先用大勺盛了一碗汤,却是恭恭敬敬地双手呈递到了杜士仪面前。杜士仪一愣之后,立刻含笑接过了,这时候,玉奴方才给自己又盛了,然后伸出筷子一股脑儿把一大堆各式菜蔬烫入了铜锅中,自己一面小口小口地喝汤,一面悄悄用眼睛偷觑杜士仪。被她这么看着,杜士仪终于忍不住问道:“玉奴,你在看什么呢?”

“都一年多了,我看看师傅可有什么变化。”玉奴用一碗热汤安抚了冷冰冰的肠胃,这会儿终于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索性就脱了外头那件衣裳,只着了贴身小袄,细声慢气地说道,“阿姊们都说,我这一年多比从前长高了许多,日后还会一年变一个样子。要是师傅再不来接我,那日后再见兴许就会认不出我了。不过,一年不见,师傅没怎么变呢,看上去还白净了些,不过似乎瘦了!”

见小丫头又是端详又是品评,杜士仪被她的语气给逗乐了。用一旁干净的筷子又涮了些羊肉下去,继而捞起来一股脑儿往她面前碗中一放,他便无可奈何地说道:“好了,就别盯着我了,看你也没添上几两肉!对了,我刚刚都没来得及探问,此次送你上京的人是谁,你阿爷放心你就住在我这儿?”

“阿爷是不放心,正好二叔去雅州探望阿爷,所以正好二叔一路带我上长安。二叔今年要参加吏部冬选,下午送到之后得知师傅今天要当值,就先回去了。说是我们师徒重逢总有话要说,所以明天再来接我。不过,我想在师傅这儿多住几天嘛,师傅,你说好不好?”

那一声声的师傅,叫得杜士仪心都快化了,第一反应就是将来一定要让王容给自己先生个女儿,如此也就不用羡慕杨玄琰的好运气。不过,回过神的他暗自感慨送了玉奴过来的杨玄珪着实是知情识趣的人,否则知道玉奴到了京城,还得挑选个日子让人带其上门来给自己瞧瞧,那着实是太挂心了。话虽如此,他却没有轻易答应玉奴的请求。

“今天晚上留一宿没事,但多住几天却万万不行。这样,师傅明日派人对你二叔去说,送了你去陪你师娘住几天。”见玉奴先恼后喜,但嘴唇还是微微撅了起来,他只好轻声说道,“既然在长安,要过来还是可以随时过来,虽说你叫我一声师傅,但总不能让人说闲话。”

玉奴拨拉着碗里的羊肉片,有些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可心不在焉吃了几口后,她突然抬起头又惊又喜地说道:“师傅,那我岂不是能帮师娘和你传信?师娘要是想对你说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再来告诉你!

不过一年多不见,这小丫头怎么就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难不成是被杨玉瑶给带坏的?

杜士仪不无腹诽,即便他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此时不得不正色说道:“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怕你师娘在家里寂寞,所以让你去好好陪陪她!好了,先吃东西再说话,刚刚还说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却话这么多!你在长安逗留这些日子,我怎么也得把你养胖一些,否则回头你阿爷该怪罪我苛待了你!”

在杜士仪的催促下,玉奴方才不情不愿闭上了嘴,可吃着吃着便再次好奇地打量杜士仪。这一次,她没出声,只是好奇地端详着杜士仪那熟悉的五官,心里却在想杨玉瑶对她说的话。

大姊已经嫁了人,这次二叔带着她和玉瑶一块上京,也是为了玉瑶出嫁的事情,这是她背地里偷听到的。可是,她在阿姊口中几乎没听到关于那位裴郎君的什么消息,倒是不停地听阿姊说起她这师傅如何年少有为,如何容貌俊雅,对她那师娘则是羡慕备至。

她还记得一次睡着的时候,隐约觉得有人在戳自己的脸,迷迷糊糊听到阿姊的念叨:“玉奴,你再大个五岁,一定能够把杜十九郎抢回来!”

杜士仪哪里知道小丫头的心里竟在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他这些天加班加点着实消耗大了,差不多填饱了肚子,这才抬头看去,却发现玉奴不过吃了一丁点就放下筷子托着下巴坐在那儿出神。直到他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那铜锅,小家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便慌忙埋头扒拉菜蔬肉食,不一会儿就拍着肚皮苦着脸说道:“师傅,吃得太饱啦,陪我走几步消消食可好?”

等到过年,玉奴就整整十岁了。和当初见她时不过六岁多相比,如今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楚楚可人,这眼巴巴哀求的样子,杜士仪着实无法拒绝。然而,这种日子大冷天出去散步,他着实怕小家伙冻出病来,直到玉奴反复坚持,他方才令人把她的衣服找来,不但给她又穿上了刚刚那件蜀锦外袍,又套上了一件厚实的氅衣,把人裹得和小粽子似的,又勒令她戴上手套和风帽,这才牵着她出了门。

热腾腾吃了火锅,眼下走在风地里,自然也不觉得冷,更何况身边还有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杜士仪更是连这偌大宅子中的冷清也完全察觉不到。听玉奴说着在雅州时跟着父亲去过的地方,从雅州回成都时遇到的商队,在成都时大姊出嫁的盛况,每一件事被她那稚嫩的语调叙述出来,听着都那么让人心情愉快,以至于他甚至有些微微失神,直到手被人使劲摇了几下,这才复又回过神。

“师傅又走神!”

“好啦好啦,这不是好久没见你,见你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心里发怔吗?”杜士仪无奈地拍了拍玉奴的脑袋,这才提起精神说道,“师傅忙了一天,你也是一路辛苦,都早点去睡。明早师傅要先去上朝,如果能早点回来,就考较你的琵琶。你要是不乐意闷在家里,就让人带你出去长安城东西两市逛逛。”

尽管遗憾,可看到杜士仪打了个呵欠,玉奴只得气馁地偃旗息鼓了。而把小家伙安顿好了在客房里,杜士仪得知今天下午是杜黯之和陈宝儿接待的杨玄珪,刚刚应是故意没露面打扰他们的师徒重逢,他不禁无奈地笑了一声。可等到回房之后躺下,耳朵听着外头呼呼风声,他不禁浮想联翩。

尽管兑现承诺接了他这个小徒儿过来,但不能让她在京城呆的时间太长,还得送回蜀中去,否则,只凭小丫头那越来越出挑的容貌,很可能引来某些他最担心的事。比如,寿王李清年岁渐长,说不定武惠妃已经在想着择妃事宜了。

次日常朝在宣政殿而非含元殿,这不但对于那些年迈的老臣来说足可如释重负,对于杜士仪来说也是一样。不用走那长长的龙首道,就意味着朝会的时间能够缩短一半。而更让他高兴的是,朝会结束后回到中书省,中书侍郎李元纮笑眯眯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婚期在即,前时日夜辛苦,给你十日假,好好把终身大事给办了。”

朝中官员,有的是没入仕之前就成婚,但也有不少是等到入仕之后先立业后成家,因为那样大多数能够娶到更有助益的妻子。然而,如杜士仪这般早早出仕却一直拖到二十有四,娶妻还是天子赐婚,未婚妻却并非出自名门显宦的,这种例子却少之又少。甚至还有饶舌的人拿出当年张易之张昌宗之母因武后之言再嫁的例子来。只不过,当今天子并不是大度的人,这种话也只在极小的圈子里流传。

就如李元纮,在给假之后便再次多问了一句:“君礼,你的傧相都预备好了?”

“是。”杜士仪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竟是比我预想的人数要多。”

李元纮不禁笑吟吟地说道:“既如此,到时候你办婚事的时候,我也去凑个热闹!”

☆、525。第525章阿姊来贺

杜士仪的傧相队伍,确实空前庞大。正如他自己之前计算的一样,王缙、崔俭玄、姜度、窦锷、王昌龄、崔颢,此外还有刚刚辞官汝州长史到了长安的王翰,再加上这几日就会从嵩山赶过来的卢望之和颜真卿,杜黯之自告奋勇非得算上一个,已经达到十人了。这还是因为他那些亲朋好友不少都在外地为官,一时半会没法回来参加婚礼的缘故,而且今年他那些同年都尚未任满回京参加集选,否则人数还要更庞大。

所以,这一日早早回到家,陪着磨人的玉奴练过琵琶,杜士仪就让杜黯之送她去了王家,自己本想去设法拜见固安公主,谁料到崔俭玄等人齐齐找了来,却是和他商议下聘礼的仪程。

而永安坊王宅之中,当王容看见小粉团子似的玉奴疾步冲过来,张口就叫了一声师娘的时候,她忍不住整颗心都化了,将其紧紧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松开手后又掐了掐那吹弹得破的粉颊,这才微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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