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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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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希瓘见王十三郎出言捧场,此刻杜士仪与其一唱一和,一时四座倒也有不少附和的声音,姜度却没有插话,他顿时感到脸面都找回来了,自然再也不会计较这卢鸿竟然没有应邀而至的情形。于是,他故作大方地重重点头道:“便因杜郎此言,宽宥了那些尸位素餐之辈!”
此言一出,他又重重击掌道:“来人,请十郎来!今日高朋满座,他那胡腾舞久未见人,且让大家看看是否有进益!”
一时间彩声雷动,那些乐师被轻轻放过的事情立即被满堂宾客抛在了脑后,就连起先挑刺的姜度也不例外。窦希瓘膝下儿女之中,唯有这窦十郎酷好乐舞,一曲胡腾两京之内少人能及,因是国戚之贵,若非节庆之日,等闲绝难得一观,谁想今日窦希瓘一喜之下,竟然吩咐请窦十郎来献舞一曲!而杜士仪把琵琶交给了侍婢,应窦希瓘之邀正要入席之际,却见适才说话的王十三郎盛情相邀道:“杜郎君若不介意,可与某同席!”
王十三郎之席虽非上席,但还是在最前头那一排,对于杜士仪来说自然求之不得。今日满堂宾客之中,多有他记忆之中有些印象的人,然而如今他却不想应付这些人,于是,他见窦希瓘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少不得欣然到了王十三郎那一席上,毫不拘束地盘腿坐了下来。待到侍婢添了酒后,他便笑着向王十三郎举杯一敬,轻声笑道:“多亏王兄一番言语解围,否则我适才班门弄斧,恐怕还要招致不少挑剔。”
“哪里,若非十九郎仗义出场,恐谁也无法在窦公面前为那些乐师求情。说起来,窦宅乐师两京闻名,毕国公长子窦十郎懒于仕途,唯独嗜音律乐舞如命,甚至圣人亦爱之不已,乐师之中哪会有尸位素餐之辈?要有新乐,也需得歌姬舞姬合得上。今日本非节庆之日,只是寻常欢宴,怎么可能临时预备一出?”
笑着满饮了一杯,王十三郎见四座宾客全都在议论着即将登场的窦十郎,他便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十九郎和令师卢公就住在这劝善坊的旅舍?窦宅夜宴,素来自夕达旦,不知你旅途劳顿,今夜能支撑否?”
听王十三郎言语亲切而真诚,杜士仪顿时苦笑道:“实不相瞒,若不是窦公那张帖子,我早就睡下了。可卢师一路劳顿,早已安歇,身为弟子理当服其劳,我这才不得不来。本指望届时可以先行辞去,可王兄说这夜宴要自夕达旦,恐怕我是无论如何都吃不消的。”
“那我不妨教十九郎你一个最好的办法。”王十三郎正打算继续说,突然只听得末席那边一阵欢呼,连忙轻声说道,“快看,窦十郎来了!”
杜士仪连忙抬头望去,但只见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年郎宽袖大袍昂然而入,显然便是窦十郎了。即便他并不算此中行家,却也知道这一身装束决计不是跳胡腾舞的。果然,就只见他一瘸一拐来到窦希瓘身前深深一躬,随即便抬起头说道:“大人命舞,原不敢辞,然早晨骑射不慎伤了腿,若是勉强为之,恐怕要贻笑大方。”他说着便团团一揖,见众宾客无不失望,他方才狡黠地一笑,“不过,知道来往窦宅的各家宾客最盼着这一曲胡腾,因而我早早便精心训练了几人,今日虽不能亲自登场献艺,却也想教诸位一观!”
“好!”
“还请十郎快把人叫上来!”
听到这此起彼伏的声音,那窦十郎方才高高击掌,随即侧身退到了窦希瓘主席一侧。须臾,就只见三五仆从搬着一卷东西快步上了大堂,随即弯腰在地上铺了开来。不过片刻功夫,原本水磨青石铺就的地上,便已经覆上了一层色泽灿烂的锦绣地毯,居中又安放上了一个二尺见方的铜盘。东西一一安设完毕,外头已有几个深目高鼻的胡人先后进来。
五人之中,居中一人头戴尖顶帽,身穿窄袖翻领长衫,腰系宽带,衣襟掖在腰间,足套锦靴,右侧一人执钹,一人捧着琵琶,右侧一人手拿横笛,一人却是空着手。五人齐齐深深施礼之后,那伴奏的四人便往旁边退开数步,恰是各自占据了那锦绣方毯的一角。
随着执钹的一人猛然合钹一声清鸣,琵琶声横笛声亦是随之而起,而那空着手的乐师,亦是击掌用胡语高歌了起来。尽管在座主宾绝大多数都不通胡语,但当那悠远悦耳的歌声中,居中的舞者已是脚下纵跃踢踏了起来,众人无不把那点小小的语言障碍抛在了脑后。
这舞姿一起,杜士仪便感觉到,如果说此前远观的胡旋舞是不计其数的旋转,此舞便是数不尽的翻腾,且纵跃腾挪之间,全都不能越过足下铜盘。尽管有时候那踢踏的舞步像极了踢踏舞,锦靴踏铜盘的时候,也能听到那节奏和响声,但相比踢踏只重舞步,胡腾却是手足腰胯并用,勾手搅袖,摆首扭胯,提膝腾跳,舞到酣处,那舞者便仿佛饮醉了酒一般,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无论是回首、摇臂、扭胯、提膝,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摇摇欲坠,偏生却和乐声歌声掌声钹声相得益彰,每每在仿佛就要跌出圆盘的时候奇迹一般稳住身形,不时激起一阵阵热烈的鼓掌叫好声。
一曲终了之际,那胡服舞者止住身形,竟是面不红气不喘地再次深深行礼。此时此刻,满面红光的窦希瓘满意地瞥了一眼儿子,这才笑吟吟地高声喝道:“赏!”
☆、56。第56章胡腾舞后胡腾诗
一旁家奴立时用竹筐抬了青钱上来,然而,那五个胡服男子尚未谢赏退下,一旁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今日如此妙舞,在座诸位郎君,谁人能做诗为今日盛宴再添颜色!”
这突如其来的话一时让满堂寂静。再一看那声音的来处,翘足而坐仪态闲适的不是别人,正是楚国公姜皎之子姜度,不少人都心里犯起了嘀咕。须知楚国公姜皎在当今天子寒微时与其最为交好,因而登基以来大受任用,不但封楚国公,而且平素御前饮宴必有其的位子,天子甚至亲昵地直呼其姜七。相形之下,窦希瓘尽管是天子的舅父,可论亲近便大为不及了。
莫非这两家如今真的要打擂台,故而姜度方才一计不成又出一计?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姜度面对众人的瞩目,却是笑容可掬地微微颔首道:“诸位也不要看我,此议并不是我的主意,是我背后的柳郎君一力建议,我听着不错,也就顺便嚷嚷一声,看看谁能拔得今夜头筹,也让窦十郎精心调教出来的这一曲胡腾不至于白费。”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姜度身后那面如冠玉的年轻人身上,杜士仪也不例外。他适才昂首而入凭着一具琵琶奏了新曲,再加上依稀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也没再注意还有些什么熟人,此时此刻方才认出姜度背后那人正是前年年底离山之后再未回返的柳惜明。
尽管卢氏草堂时常也有学子一去不回,但拿着荐书却从学没几个月便再不回来的却极其少见,而且崔俭玄裴宁都有信送来,柳惜明却连个口信都没有,卢鸿不免深为关切。还是同样有来自长安的学子回来之后,道是柳惜明平安无事,卢鸿方才放下心来,却不想今日他竟然在此地再次遇上这位故人!
因而,看到柳惜明被姜度摆了一道,一时成为了众矢之的,他不禁拿着酒杯似笑非笑地喝了一大口。下一刻,他便看到其人站起身来,那眼眸中赫然透着几分厉芒,竟是径直看向了自己这边。
“各位都是文林琼苑之中的前辈,我今日恰逢其会,再加上见适才一曲胡腾舞喜不自胜,这才一时起意,请了姜四郎提出此议。更何况,今日樊川杜十九郎病愈之后第一次复出,便以一曲琵琶新曲赢得四座赞叹。他学琵琶不过一年许,做诗却是稚龄便闻名樊川,不知道今夜可有好诗,替窦公这夜宴增色否?”
此话兜来转去,却把矛头又转到了杜士仪身上,一时间,除非真的不明世事之人,其他人都隐隐品出了其中意味。就连王十三郎见目光倏忽间聚焦到了杜士仪身上,亦是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柳十郎和你有过节?”
“过节虽有,却是同门。”
杜士仪随口一答,见王十三郎眉头大皱,这才也站起身来,却是仍然握着那小巧的白瓷杯盏,含笑说道:“原来是柳师兄,请恕我老调重弹,咱们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你前年年底一去不归,音信全无,卢师一度甚为忧切,若不是有同为长安的学子回草堂之际,言及柳师兄一切都好,恐怕卢师寝食难安。如今果见柳师兄丰神俊朗更胜从前,我就放心了,回去之后定然禀告卢师,请其安心。”
他这话一说完,那边厢就只见姜度竟丝毫不给柳惜明面子,突然笑出了声来,他这么一带头,别人早就看明白这其中奥妙,四座之中也传来了肆无忌惮的笑声。在这些嗤笑声中,柳惜明那张白如玉的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藏在大袖之下的手已经紧紧捏成了拳头,甚至连指甲深陷肉中的刺痛都顾不上了。在这种极度难堪的氛围之中,他几乎是竭尽全力方才让自己保持最镇静的模样,嘴角一挑,还是之前那句老话:“不知杜十九郎还能诗否?”
刚刚座上宾客在杜士仪弹奏琵琶时议论的那些话,王十三郎也都听见了。因见对面那柳惜明仍揪着杜士仪不放,大皱眉头的他忍不住出声叫道:“杜十九郎已经被我灌了个半醉,这诗我替他做!”
话音刚落,他就只觉得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本要按着坐榻站起身的动作不觉停住了。抬头一看,他却发现杜士仪正含笑冲着他摇了摇头,紧跟着就只听其笑言道:“王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眼睛仿佛在喷火的柳惜明,突然高声说道,“来人,上酒,上纸笔!”
窦希瓘见姜度分明置身事外,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下了。只要不是楚国公姜皎有意和自己打擂台,别人要斗诗也好斗气也好,于他来说完全都是无所谓的事,因而,他索性舒舒服服往凭几上一趴,任由一旁的窦十郎饶有兴致地挥手示意仆婢依杜士仪吩咐行事。
至于座上其他宾客,无论认识杜士仪的也好,不认识杜士仪的也罢,今次夜宴虽则变故不断,回头却也是绝好的谈资。于是,见一美婢手捧满斟琥珀色佳酿,足有一尺高的玛瑙牛角杯送到了杜士仪跟前,又有另两名侍婢人各一边抻纸,一名侍婢磨墨蘸笔,一时更有好事的高声叫道:“快,再把乐声奏起来,给杜郎君添些兴头!”
及至那几名胡服男子如梦初醒,其中四个乐师立时演奏了起来,杜士仪盘膝坐下,左手执杯饮,右手接过蘸满浓墨的笔,径直在那纸卷上奋笔疾书了起来,正在他身后站着的王十三郎便索性高声吟诵了起来:“石国胡儿人见少,蹲舞尊前急如鸟。织成蕃帽虚顶尖,细氎胡衫双袖小。”
四句诵完,四座一时议论纷纷,一片品评之声。见杜士仪又左手举着那玛瑙牛角杯喝了一大口,继而再次挥毫续上,王十三郎少不得跟着念道:“手中抛下葡萄盏,西顾忽思乡路远。跳身转毂宝带鸣,弄脚缤纷锦靴软。”
又是四句过后,议论声已是渐趋消失,更多的轻声反复诵念这八句诗。更有人不品诗也不喝酒,只在那幸灾乐祸地端详着柳惜明几乎黑如锅底的脸色。最夸张的是姜度,他索性侧头看着柳十郎,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十郎,这杜十九郎的诗,可做得差强人意否?”
杜士仪这两年来的喝酒经历,早已让他觉得时下米酒淡而无味,更无后劲。然而,路途劳顿的疲累,再加上此刻这牛角杯中的琥珀色酒远比最初和王十三郎喝的那几杯酒性强烈,初一入口虽绵软,可渐渐便觉得往四肢百骸发散了开来。再加上堂上极热,他忍不住拉开了外袍的领子,又咕嘟咕嘟将牛角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这才一口气写出了最后六句。
“四座无言皆瞪目,横笛琵琶遍头促。乱腾新毯雪****,傍拂轻花下红烛。酒阑舞罢丝管绝,木槿花西见残月。”
“好一个酒阑舞罢丝管绝,木槿花西见残月!”
王十三郎从头念完,此刻忍不住击节赞叹。而一旁抻纸的侍婢见杜士仪丢下了笔,显见确实是做完了,连忙和那另一个侍婢一块,将书卷合力送到了窦希瓘座前展开。即便窦希瓘不精此道,可此刻见字亦精神诗更妙,诗名则是毕国公宅夜观舞胡腾,他忍不住抚掌大笑道:“好,好!得此佳作,也不枉今夜小儿使人献上的这胡腾舞,来,上酒,起乐,我与各位饮胜!”
一时间容颜如花的美婢穿梭于各席之间,再上美酒,却都是与杜士仪适才所饮相同的琥珀色酒液,尽管酒具各有不同,却几乎都比此前那杯盏大了一倍不止。等到窦希瓘高呼饮胜,率先一饮而尽,旁人自然纷纷附和。紧跟着,就只见窦希瓘随手将手中酒具重重撂在了食案上,竟是随着乐声亲自下场跳起了舞来。尽管他身材臃肿舞步踉跄,但微微有些醉意的杜士仪仍然能依稀分辨出,这辗转腾挪之间颇有些西域的风味,竟然也是胡腾舞。
就在这时候,杜士仪突然感觉到有人一屁股坐在身侧,回神一看,却见是刚刚让人代自己舞了一曲胡腾的窦十郎。却见其无拘无束地吩咐人拿来食具食案,就这么毫无顾忌地说道:“今日若不是知道王十三郎过府一会,我就直接说摔断了腿在床上养伤,连露面都不用了!没想到王十三郎之外,还居然有人当堂奏了一曲新乐!《化蝶》……我记得有人捎来那本《十方异志录》让我瞧过,怎么不记得有此等故事?”
窦十郎这自来熟的侃侃而谈,无疑很容易拉近人的关系,杜士仪当即笑着就其中寥寥数语,掰了那一段千古奇谭,一时把窦十郎说得扼腕叹息。当窦十郎又问起卢鸿情形的时候,他便借着酒意说道:“卢师直到前年,一直为圆翳内障所苦,正值我那时候入门之际,记得家中一卷古书上的金针拨障八法,方才由嵩阳观孙道长行针复见光明。即便如此,他毕竟年事已高,再加上隐逸山林惯了,实在懒怠官场。而且卢师尝言,以隐逸为终南捷径的,辱没了隐者二字。”
“说得好!”窦十郎不禁抚掌大笑道,“我最讨厌那等故作清高,寻座山头就说是隐士,一到征召却跑得比谁都快的人!既如此,卢公缘何来了东都?”
因刚刚王十三郎才说过窦十郎不好仕途爱音律乐舞,杜士仪便索性又进一步道:“窦郎君可听说过下给卢师的征书?”
见窦十郎摇了摇头,而王十三郎赫然颇感兴趣,杜士仪便索性原文诵了一遍。果然,两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王十三郎轻叹,而窦十郎则是眉头紧皱。良久,窦十郎便挥手说道:“有人想当官却求之不得,有人不想当官却屡接征书……哎!”
不等他再说,突然只见一个肚大腰圆的人影转到了他们的面前,不由分说地叫道:“十郎,王十三郎,杜十九郎,可敢下场与我同舞?”
“大人见谅,我这腿可下不了场。”
窦希瓘见窦十郎推脱,也不以为忤,哈哈一笑便径直去拖其他人下场,而窦十郎亦是立时借故落荒而逃溜出了大堂。王十三郎见杜士仪醉眼朦胧,这才轻声说道:“你若有余力,此刻不妨下场与窦公同舞,窦公必然更加大悦!”
杜士仪闻言不禁苦笑:“王兄看我像是有余力的样子么?”
王十三郎这才笑了起来。抬头一看,见那柳惜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离席而去,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这才笑吟吟地说道:“既是没有余力,那便得用我刚刚不曾说完的一个法子了……十九郎今日已经是最出风头的人,若要逃席决不会像那柳十郎那般顺利,要真的想脱身……你醉了吧!”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杜士仪直接一头扑在食案上,紧跟着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一愣之后,他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被他这一笑,四座其他人都注意到了杜士仪已然醉倒不省人事,顿时有年老长者出言说道:“这杜十九郎既是今日刚到洛阳,旅途奔波再加上不胜酒力,且把他送回旅舍安歇吧!”
窦希瓘此刻只觉得今夜盛宴酣畅淋漓,早就没了早先那点芥蒂,当即想都不想便一摆手道:“好,来人,送了杜十九郎回去!”
话音刚落,王十三郎便也站起身来含笑拱手道:“窦公若能允准,便由我送杜十九郎回去吧!虽则此前那一曲我已依稀记得,可他日真要演奏却不敢托大,总得向他求得曲谱才好!”
“好好,那就劳烦王十三郎了!”
及至王十三郎和两个架着杜士仪的仆从从堂上出来,与迎上来的田陌会合。他还来不及开口,就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王十三郎,今日你这风头,可全都被杜十九抢去了!”
眼见姜度撂下这话便与自己擦身而过,继而扬长而去,王十三郎面上的潇洒不羁方才变成了一丝苦笑。
风头……这几年他背井离乡,游走于权门贵第,确实是出尽了风头,可谁又知道他心头苦楚?
☆、57。第57章酒逢知己千杯少
尽管是夜禁的时辰,可大门被人拍响之后,旅舍的店主心中咒骂归咒骂,却还是第一时间从床上翻了起来。今天入住的那些客人瞧着不像大富大贵,但前脚住下,后脚毕国公窦宅就让人送了邀约的帖子,这种人他一个小小开旅舍的店主可得罪不起。披衣掌灯亲自到前头开了院门,他便看到外头停着一辆牛车,牛车前头一个家丁手中,那写着窦字的灯笼格外醒目,后头还有几个随从牵着马,可晚上出去的那个少年郎君还有那昆仑奴却不见踪影。
他正惊疑之际,忽只见车上御者旁边的位子,一个人影敏捷地跳了下来。尽管此刻外头路上漆黑一片,可掌着油灯的他再借助那边灯笼的光芒,看清了那小子黝黑的头脸,可不是今天跟出去的那昆仑奴?待到那昆仑奴将车帘高高打起,另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上前安设了车蹬子,就只见一个白袍年轻人先下了车来,他仔细一看,发现并非是今夜持帖出门的那位少年郎君,不禁愣了一愣。下一刻,他方才瞧见那昆仑奴探身进了车厢,不消一会儿就与那白袍年轻人合力,将车厢中另一个人架了下来,可不是他的那位少年住客?
“好了,人都已经送到,你们回去向窦公复命吧。”吩咐了一句之后,王十三郎见自己那书童上前打赏了那几个窦家家丁,他方才转身来到手持油灯目瞪口呆的店主面前,笑着说道,“店家,这杜十九郎的屋子在何处?他在窦宅喝了个酩酊大醉,得赶紧送回了房才行。”
店主这才如梦初醒,正要开口说话时,他就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呵欠声。紧跟着,一个人便悄无声息地越过了他的身侧,伸手扶过了那昆仑奴架着的人,随即扭头看向了他。
“都已经是半夜三更了,还要店家你开门应承,实在是劳动了。小师弟有我送回房,你关上门便早些歇着吧!”说完这话,那人又看着王十三郎道:“也多谢这位郎君送了我家小师弟回来,如今坊中夜禁,若是你回去不便,不如暂且在此留宿一晚上如何?”
认出这后来的人是与起头出门那少年郎君一拨的,又见外头窦宅家丁们驱车掉头离去,店主乐得偷懒,自然连声答应,等到看着那昆仑奴牵马自去安置,他关上门就呵欠连天地回房去睡了。而这样深更半夜的时节,王十三郎自然不会拒绝卢望之的留客,与其一块把杜士仪搀扶到了西边院子的客舍之中,他瞥了一眼仿佛还醉倒未醒的杜士仪,便咳嗽了一声。可还来不及开口说话,他就只听旁边的卢望之慢条斯理地道:“小师弟,你还打算装到几时?”
“瞒过这么多人,却偏偏还是瞒不过大师兄!”杜士仪自始至终便是清醒着的,可被卢望之这样直截了当地拆穿,他还是有几分意外。见卢望之已经松了手,他少不得轻轻晃了晃脑袋,这才抬起了之前一直装醉酣睡时低垂着的头,发现王十三郎诧异地看着卢望之,他便笑着解说道,“王兄,这位便是我大师兄。”
“今日得见卢公首徒,着实有幸。”王十三郎连忙拱了拱手,见卢望之还礼不迭,他又含笑说道,“某太原王十三郎,见过卢大兄。”
“太原王十三郎?”卢望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对方,突然笑了起来,“可是去岁作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王十三郎?”
此话一出,杜士仪忍不住惊咦一声,目光忍不住在王十三郎身上上下端详打量。怪不得此人只听过一遍新曲便能记下曲谱打算他日演奏,怪不得此人在他被柳惜明逼诗之际,想都不想便自告奋勇代做,怪不得此人令人一见忘俗,原来这便是那尚未弱冠便蜚声满长安的一代才子王维!
见其为卢望之一言道破旧作的时候,一时面上露出几分落寞,他便笑道:“还是大师兄记性好,我闻名便只觉得耳熟。早闻王兄大名多时,今日方才得以一睹风采!”
“什么一睹风采,纵使名声再大,不过是一无根之人而已!”王维苦笑一声,此前被姜度勾起的那一丝神伤,再加上卢望之提起他去岁重阳所作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再加上今夜喝了不少,他不禁平添了几分思乡情怀。因此,他一时改变了在旅舍留宿一夜的主意,打算随便寻家酒肆酣畅淋漓醉上一场,抬起头便说道,“卢大兄,杜十九郎,你们一路车马劳顿,杜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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