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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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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赏酒赏乐赏美人,但只看别人冥思苦想应付那酒令。
富平石冻春一晃已是没了三坛,尽管碍于玉真公主这位身份尊贵的女主人在场,没有人敢放浪形骸地脱去外袍,但大多数人都情不自禁地拉低了领子。而玉真公主则在离席更衣回来之后,换了一身半掩酥胸的纱衣,乍一看去但只见肤如凝脂,在此刻白昼仍旧点着数十只蜜烛的室内,显得格外引人瞩目。酒酣之际,又一轮酒令行毕,苗晋卿领了玉真公主一个眼神,笑着示意今次到此为止,一旁早有负责誊录的侍婢霍清将满写了各色诗句的白麻纸呈送到了女主人面前。玉真公主却只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随即便笑了起来。
“我这别馆设宴,酒令从未如今日这般一行雅俗数轮,料想诸位郎君也辛苦了。刚刚几轮乐舞相比诸位也不及欣赏,眼下便请诸位赏剑器浑脱一曲!”
杜士仪眼见玉真公主身侧的霍清轻轻击掌,不多时,就只听下头乐师先奏琵琶管箫,下一刻,一个人影从堂外电射一般跃入,稳稳当当持剑单腿着地,动作飘逸潇洒,满堂初时寂静,随即就传来了漫天彩声。
既是出场完美,那剑舞女子手持那悬着通红剑穗的长剑,在旁观众人看来,她一时间满场腾跃,时而如平沙落雁,时而如出水蛟龙,时而动作迅疾如奔雷闪电,时而动作舒缓如老牛慢车,可搭配在一块却令人目不暇接。然而,众人看剑舞,玉真公主却在若有所思地审视杜士仪,见其虽则观赏,面上笑容却只是淡淡的,再想起两年前监察御史刘沼回京之事,她心里终于为之确信。
如今公孙大娘名声更胜往昔,便是因为剑舞之外更有雄词相配,那冯家三姊妹不过锦上添花之人,而那背后写词的人,除了她眼前那个少年郎不会有旁人!须知公孙大娘以雄词配剑舞,本就是从登封而起!
一曲终了,那年轻舞姬面色微红持剑行礼,领赏之际,座上便有人出声赞道:“贵主姬人这一曲剑器浑脱,如今看来恐是不逊于名声赫赫的公孙大娘!”
那年轻舞姬闻听这一声赞叹,激动得脸色绯红,连连拜谢。而此番喝酒最多的王泠然分明已经醉意醺然,闻听此言却忍不住冷笑道:“此女剑舞确实亦属顶尖,可招式却犹显绵软了些,只可远观,近看便少了几分森冷杀气。公孙大家的剑舞,某去岁及第为前进士之后,曾经在偃师一观风采,就只见左近百姓齐集,一时万人空巷!剑舞之际,惊鸿动天地,再无人能及!而且,前岁公孙大家至登封,为捕蝗事励登封上下百姓时,据说还有人作小半首歌行赞其那一曲剑器浑脱,虽则诗未过半,却是流传甚广,无人能续!”
今日王泠然逞强续筹,最后却是众人合力方才替他收拾了残局,那些早就对其恃才傲物颇为不以为然的人自然更加心存鄙薄。此刻便有人忍不住出言讥刺道:“王兄自己不能续,便以为别人亦不能?”
王泠然适才受挫,正窝着一肚子火,此刻听到这极其明显的讥嘲,他立时霍然起身冷笑道:“公孙大家自从两年多前离东都之后,便再未行至两京之地,兼且那小半首歌行惜乎未完,因而并未流传至两京之地。然天下才俊,未必尽在两京,若真有人能续,焉能任其残缺至今?你既是指某不能续,便是意指自己有此之能,既如此,便听一听这在都畿道河北道各州县流传极广的小半首歌行!”
说到这里,他也不管那开口质疑自己的人如何紫涨了面皮,弯腰拿起面前食案上的那一杯美酒一饮而尽,随即朗声吟道:“今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爠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他猛然间一停顿,又带着醺然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那席的文士,似笑非笑地说道,“君既狂言,歌行在此,请君接续。”
玉真公主见王泠然竟然又为此和人硬顶了起来,忍不住又瞥了杜士仪一眼。却只见这个分明才该是真正中心人物的少年郎,仿佛更在意的是身前食案上刚刚送来的一道白沙龙,一面旁若无人地伸筷挟菜大吃大嚼,一面和一旁的霍清说着什么,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一番争执。这时候,她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众人皆坐我独立的王泠然,心中对此人的评价倒是稍稍扭转了两分。
虽则目高于顶傲慢自大,但有什么说什么,倒还是个直爽人!
无疑,这请君接续便没有后续了。无论文章还是诗赋,续尾无疑是这世上最难的事,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扣上狗尾续貂的帽子,更何况在座诸人都是文坛俊杰,细细咀嚼那八句诗,全都只觉得身临其境已经圆满,再难以添进别的。于是,又是苗晋卿出场打了圆场,几乎把这话头岔过去的时候,就只听王泠然邻座的姚闳突然轻咳了一声。
“王郎君如此推崇那小半首未完的歌行,若是我知道做诗者何人,则何如?”
“姚大郎此言当真?”
尽管身为姚家长孙,但论文章诗赋,姚崇自己就非顶尖,姚闳自己更是不过中上而已。因而,今日他到此赴宴,多数时候都是坐看别人表现,自己除了必得要行的酒令,否则绝不多言。可这会儿面对王泠然那惊喜的目光,别人的愕然诧异,他便慢条斯理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下子,就连孙迪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他自负博学,可到东都后多处饮宴,这才发现才俊之多远远超过自己想象。刚刚王泠然的那几句诗亦是激起了他的兴趣,此刻便连忙问道:“姚大郎这是何意?莫非意指……人就在我等之中?”
见姚闳笑容可掬地看向了自己,杜士仪哪里还不知道,若非当初刘沼回京之后把事情原委都报了姚崇,就是姚崇从另外的渠道打听到了此事,最后被姚闳给听说了。即便姚崇已经罢为开府仪同三司,他仍然很不希望被那位太会算计的老相国给惦记上了,可此刻姚闳既然当众点穿,他便从容举杯笑道:“已经是陈年旧事了,姚大郎真不该在今日席上翻旧账。”
杜士仪此言,不啻是承认了那半首歌行为其旧日所作,一时间,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这时候,姚闳方才举杯回敬道:“杜郎君这半首歌行便难倒了无数人,如今于贵主别馆再见一曲剑器浑脱,即便不如昔日公孙大家,可那剩余半首,可能接续否?”
见自己又成了目光汇聚的焦点,杜士仪深感身处如此场合,真是一时都松懈不得。他示意一旁的霍清再次替自己斟满,笑饮半杯之后便干脆利落地说道:“不能!”
面对那些眼神各异的目光,他顿了一顿便继续说道:“当日只是一见公孙大家冠绝天下的剑舞,一时心中有感而发,遂成此八句。后与公孙大家道别之际,某曾言说,公孙大家剑器浑脱之雄奇,八句诗已然道尽耳。日后若有接续之时,恐怕得是二十年沧海桑田之后的事了。”
姚闳既指,杜士仪已认,一时人人嗟叹。一时间,尽管此后更有妙歌艳舞,再无人放在心上。辞去之际,如苗晋卿孙逖寇钊等人,都问了杜士仪下处,得知其暂居劝善坊旅舍,更为嵩山大隐卢鸿弟子,顿时心里各有计较。得知杜士仪不日便要离东都回山,本想要再下邀约的姚闳顿时改变了主意,微一沉吟便追上了面沉如水向玉真公主道别后就离开了的王泠然。
而杜士仪自然而然落在了最后。道别之际,他正施礼之际,就只听玉真公主突然问道:“杜郎君的叔父,可是如今任仙州西平尉的杜孚杜若虚?”
☆、74。第74章礼书经算技,闺门需五艺
对于叔父杜孚,杜士仪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在记忆之中,杜孚早年便开始为了出仕四处奔走,很少在家中停留。后来出仕,便带了家人上任,几乎没回过樊川。
樊川之地虽是士族云集,但大姓却无过于韦杜。他这一脉,高祖杜君赐曾仕隋朝为官,大唐立国之后,赠怀州刺史。曾祖父杜正谦任庆州司马,而祖父杜元安,则是只出仕至泾阳尉。他生父早亡,嫡亲叔父杜孚在族中几位长辈的奔走帮助下,费尽千辛万苦方才以门荫补皇庙寝郎,如今三十六七的年纪,仍只是区区县尉,仕途艰难自不必说。而他五服之内的其他长辈亲戚,官职最高的也不过七品。也就是说,杜氏自家这一支早已没落了。若非樊川之地尚有杜氏其他各支,彼此提携一把,当初他根本就不可能尚在年少便出入公卿族第扬名。
此时此刻骑在马上,他记起这些无论是被以前的“他”,还是被现在的他都丢进角落,很少去理会的家族旧事,便不是因为玉真公主突然提到了杜孚。不要说杜孚只是区区九品县尉,就算朝中寻常官员,也未必放在玉真公主的眼中,而她在问了那一句之后,竟是还笑吟吟地说,杜孚因缘巧合得了上峰器重,不日即将调任河北道的幽州。想来玉真公主知他之名顶多不过数日,更谈不上什么爱屋及乌,这次擢升调任断然与其无关。
而且,仙州西平县在河南,而幽州却在河北与奚及契丹交接之处,即便升官,也可以说是风险与机遇并存!
从玉真公主别馆回到洛阳劝善坊的旅舍,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了。下了马的他想到卢鸿和卢望之裴宁清早启程,如今很有可能已经抵达了偃师,而杜十三娘明日便要搬去崔家住,心里恐怕够难受了,再对其提及杜孚的事情,不过白白让其多一份忧心,少不得打叠了一番神采飞扬的表情。然而,下一刻,就只见一个人影从院门处敏捷地闪了出来。
“赴个宴居然要这么久,我都等得快睡着了!”
见崔俭玄一面说,一面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继而又打了个呵欠,杜士仪若有所思打量了他两眼,这才笑着说道:“今日人多,又是行令又是歌舞,所以散得晚。”
“我想呢,送了卢师和大师兄三师兄启程我就过来了,一等老半天,十三娘又懒懒的没精神,闷死我了!喂,别站在门口了,咱们回屋里说话。”催着杜士仪往院中走,崔俭玄便口中不停地问道,“你快说说,今天贵主那里都来了些什么人,别人看到你这个头一次去的生面孔,可有为难你?你不知道,说是才俊英杰,可他们往往都欺生……喂,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听着崔俭玄絮絮叨叨的说话,杜士仪却始终没有回答,直到踏进屋子,身后的崔俭玄有些恼火地质问了上来,他方才头也不回地说道:“难为九娘子了,扮得这般惟妙惟肖,恐怕我家十三娘都被你骗过去了吧?”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崔俭玄”先是一愣,随即便气急败坏地嚷嚷道:“不可能,我明明反反复复琢磨过阿兄的言行,刚刚肯定没露出过破绽,你怎么还认得出来?”
“第一,你学崔十一的声线固然像,但你的身量毕竟比他要矮一些,穿上高靴子走路,自然就有些奇怪。”杜士仪转过身来,见崔九娘顿时恍然大悟,随即又有些咬牙切齿,他便笑眯眯地说道,“当然,在你露出这破绽之前,我就已经认出你来了。这次你固然没有施香傅粉,而且如今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所以你戴一条貂皮领子遮掩那唯一一处破绽并不显眼,可是,崔十一却很少戴那玩意。还有,请九娘子不要总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我和崔十一到底同窗同屋大半年,不是你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
“好了,九娘,你这出戏既然演砸了,也该死心了。”
随着这个慵懒而又婉转的声音,杜士仪就只见一个人影从杜十三娘屋子里出来。只见她红罗衫子郁金裙,蜀锦半臂和帔子在夕阳下映照出五彩的光辉,发间簪了一支随步轻颤的银蝶步摇,恰是衬出了其那张薄施粉黛不上面靥的绝色容颜,不是崔五娘还有谁?面对这一位,杜士仪就不像对刁钻的崔九娘那般轻松了,面色微微一沉便走上前道:“原来五娘子也来了。”
“阿弟既然是把那样的话都捎带来了,我怎敢不来赔情道不是?”崔五娘嫣然一笑,眉间花钿恰是鲜艳夺目,“杜十九郎莫非真打算和我姊妹二人如此屋里屋外说话?”
从第一次在永丰里崔宅相见,到第二次分别在南市雅斋和积善坊的胡姬酒肆分别见到两人,再到今天,杜士仪和这崔家姊妹二人满打满算才只见过三次,然而,每一次都总有形形色色的出人意料。此时此刻,见那边厢杜十三娘站在门边,咬着嘴唇面带求恳之色,他只得安抚地冲着其点了点头,继而无可奈何地侧身让两人进屋。见崔五娘在这陈设颇为简陋的客舍中,就犹如在自己家中一样施施然跪坐了下来,而一身男装的崔九娘则是面带嗔怒地站在她旁边,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二位娘子今日来有何见教?”
“就是我刚刚说的,阿弟回来既是说杜十九郎恼了前事,我自然得亲自走一趟。至于九娘,她原是早就溜出来了,本打算去玉真公主的别馆,半道上才被我截了下来。”说到这里,崔五娘瞅了妹妹一眼,见其有些心虚地侧过头去,她这才含笑继续说道,“此前不经你同意,我便先说服了十三娘,确是我考虑不周,所以,我在此向杜十九郎你赔个不是,日后若再有类似之事,必然先对你挑明,征得你同意再作计较。”
见崔五娘真的低了头,杜士仪也懒得揪着一件已经势在必行的事情不放,少不得淡淡地说道:“我也知道五娘子好意,只是身为兄长,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左右为难,若是有所冒犯,还请五娘子见谅。”
“哪里,都是我的错,就连祖母也责备过我了。”崔五娘见外头帘子一动,却是竹影送了浆水来。情知是杜十三娘担心他们这边起了什么冲突,她取了一杯在手又寒暄了几句,等竹影默默退下,她才对崔九娘开口说道,“九娘,你先到外头守着。”
“为什么要我去守着,绿蝉云翘不是都在外头!”
崔九娘一时忿然挑了挑眉,等见到崔五娘眼神转厉,从小就敬阿姊如同神明的她立时不敢再吭声了,没好气地斜睨了杜士仪一眼,当即气咻咻地出了门。只听那帘子重重落下的声音,就知道她心里有多不痛快。然而,崔五娘却并不在意,等那荡来荡去的帘子逐渐静止了下来,她方才放下那只轻轻抿了一口的杯子。
“祖母虽则病情未愈,但却与家中爷娘商定,十一郎会跟着杜十九郎你一块回嵩山。只是还得预备一些东西,所以请你在洛阳再少留数日。你若是担心外间邀约频繁,不妨明日便和十三娘搬到崔家来。”
见杜士仪只是微微动容,却并不吃惊,她知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也就诚恳地说道:“当初阿爷阿娘留十一郎在京,是因为祖母病势凶险,如今既然祖母精神好了,自然还是以十一郎学业为重。更何况,卢公盛名在外,此番真正得见风骨,崔氏上下无不拜服。正如祖母所言,良师益友,平生难得,十一郎有幸能同时有这两者,怎还能不知珍惜?至于留下十三娘……”
顿了一顿,崔五娘便微笑道:“杜十九郎,正因我知道你只得一妹,所以才要留下她。你在山中读书,能周顾到她的时间很少。身为女子,在这世间立身,也得有一定要学的东西。一曰礼,若不习礼仪,日后待人接物也好,出入宫阙也好,难免会有疏失。二曰书,十三娘的字虽娟秀,然尚未成形,一手好字是必须的。三曰经,朝中公卿中多有暴发,然则真正的世家,哪怕家门一度败落,若是母通经史,能教子女,则日后必有再起之日。
四曰算,出入盈余皆心中有数,日后不至于为刁仆糊弄。五曰技,如今音律之风盛行,你固然精通琵琶,十三娘却只是幼时粗识乐谱,她不想让人说兄了得妹却不过如此。将心比心,你既然能让十一郎明进退勤学业,我自然也会竭尽全力让十三娘学会那些将来用得上的东西。”
这番话一说,原本心中还存着几分不愿意的杜士仪顿时大为触动。他低头沉思片刻,随即便站起身来对崔五娘深深一揖。
“崔氏六房同居,门风清正,东都人尽皆知,而五娘子又是如此明析厉害,我就把十三娘托付给你了。至于十一兄,也请尽管放心。无论是卢师门下学子,还是入室弟子,讲的都是有教无类,十一兄为人爽快慷慨,在草堂人缘极好。至于我和他,同学史话律典,又是一同进的门,本来就更加亲近,今后自然还会同从前一样互相照拂。”
“既如此,我就放心了。”崔五娘笑着站起身来,心里却突然想到,九娘顽皮,竟亲自悄悄去查看崔俭玄从杜士仪那儿得到的那个锦匣,其中黄金价值何止百贯,少说也有二百余贯,竟是比放利钱所得更多。这便说明杜士仪此前虽则向其借过钱,非但从未将不把钱放在心上的崔俭玄当过摇钱树,而且极讲诚信,如此方才是真正可以祸福相依的朋友。
因而,当走到门边上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一停,随即才头也不回地说道,“十一郎回东都之后,曾经命人打探过幽州军中一个叫裴旻的将军。我不欲其分心,便一直都拖延着他。裴将军乃是幽州节度使帐下勇将,用剑出神入化。当年随孙佺出征奚人,若非他勇不可挡,总算保全了一些兵马,恐怕那一场败仗折损更甚,如今应是率军镇守定州西面的北平军,那一带这几年并无战事。听说你那叔父即将调任,若要找人不妨请他打探打探。另外……”
崔五娘突然转过身又往回走了两步,这才看着杜士仪说道:“听说你和柳家六郎有些意气之争?关中柳氏本为名门望族,柳惜明祖父乃是已故尚书右丞柳范,其父是睦州刺史柳齐物,其姑母便是宫中柳婕妤。此人心胸狭隘,你日后若再遇上他,切记提防他使什么幺蛾子。”
☆、75。第75章扫席待知己
尽管崔五娘盛情相邀自己和杜十三娘一同搬到永丰里崔家去住,但杜士仪最终还是辞以即将回山,婉拒了。送走了那崔氏姊妹二人,想到今夜因为卢鸿一卢望之和裴宁都已经在回程路上,院子里颇为冷清,他索性让旅舍的店主备了架子和铁盒,盛了炭火摆放在院子里,又让其预备了新鲜羊肉,随即便叫了杜十三娘和竹影田陌出来,在这炭火边上烤起了羊肉。
即便并不是事先就腌渍好的肉,调料也不过是撒上盐粒茴香姜末蒜蓉之类的东西,有些单一,一开始杜士仪尚未习惯这炭火的热度,几串肉都是黑乎乎的,一两轮过后方才渐入佳境。杜十三娘胃口不大,三四串下来便已经差不多饱了,可每当杜士仪递过来的时候,她却总忍不住伸手接过不声不响地吃着。就当她再次从杜士仪递来的那一把肉串中分出其中一串拿在手中,还不等入口,她却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响亮的饱嗝,脸上立时唰的就红了。
“好香……杜十九郎可在?”
杜士仪听见杜十三娘那一声饱嗝,又看到她嘴上油光光的,才要吩咐竹影去拿一块软巾给她擦擦,就听到了外头这声音。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倘若不是这炭火的光芒和屋子里透出来的灯光,原本院子里已经一片漆黑,因而他听见这有些熟悉的声音,眯着眼睛盯着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笑着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十三郎来了!”
王维一进院子便发现院子里仿佛正烧着炭火,那阵阵让他馋涎欲滴的香味便是从那炭火上传来的。等到再上前几步,他方才发现是杜士仪在亲自烤肉,一旁杜十三娘的脸上红扑扑的,而那自己曾经见过的昆仑奴和另一个婢女也站在旁边,显然是杜士仪亲自动手,他们身为仆婢竟只负责吃。心里纳罕的他当即笑道:“我正好去簪亭山访友,谁知道一回来便得知卢公奉诏进宫后,如今赐官还山,卢兄也走了,我竟未来得及相送!遗憾之余却又得知你赴玉真公主之邀,今日应该尚在东都,我这便找了过来。谁知道你兴致这么好,午间才赴了宴,这会儿又在院子里烤肉自娱!”
“今日午间贵主别馆饮宴,上下宾客十余人,酒菜固然丰美,但人人大多都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一展所才,只有我埋首苦吃,勉强混了个半饱。可从别馆一路疾驰赶回来,又会了崔氏二位娘子,这会儿腹中空空,自然需得大快朵颐。”说到这里,杜士仪便笑吟吟地说道,“王十三郎可要一尝新鲜否?”
“还是算了。”王维有些心动地看了一眼杜士仪在烤架上翻动的香味扑鼻的肉串,但人却避得远远的,随即苦笑道,“今日乃是二月初八,我该当食素……早知道我就不在这时候来找你了!”
杜十三娘闻言有些好奇地问道:“王郎君缘何食素?”
“家母师事普寂大师,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所以我随家母,亦是自幼信佛。”王维微微一笑,那张俊秀的脸在火光地映照下竟是显得有几分安详,“我虽尚未完全戒断荤腥,但每月逢双日,都是不食肉的,多年以来都是如此。就是其他日子,也少食荤腥。”
杜士仪闻言一愣,低头看看炭火上那滋滋流油的肉串,他便笑了起来:“原来竟是因为有如此干碍,只可惜我眼下一丁点菜蔬也无……十三娘,你请王兄屋里坐吧,我一会儿就来。”
“是,阿兄。王郎君请先进屋子坐吧。”
杜十三娘顺手就把手中那一串原本就吃不下的肉往田陌手中一塞,带着竹影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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