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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5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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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是说,阿父要去北投突厥左杀判阙特勒吗?”

再次从杜士仪口中确认了这件事,仆固怀恩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最终又吐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一来,是他本就收到了同罗部酋长阿布思的信;二来,是我对他的建议;三来,是你父亲为了仆固部和你,所以才做出的选择。想不通的话,就回去慢慢想,我承诺过你的父亲,一定会提携重用你。”

等到仆固怀恩有些失魂落魄地下去,杜士仪不禁叹了一口气。漠北就是一团乱局,而他现在做的是让其乱上加乱。

毕竟,罗盈和岳五娘如今的实力还不够,可仆固都督乙李啜拔的名头,如果用得好,就是一股足可左右局势的绝大力量。回纥、葛逻禄和拔悉密三部联盟,固然表达了伐突厥的意愿,可那明面上看是拔悉密监国吐屯阿史那施想要取登利可汗而代之,但从深处看,葛逻禄和回纥何尝没有相应的私心?所以,为了制衡,他需要乙李啜拔北归,和同罗部的阿布思一起,让判阙特勤这边的力量得到壮大。当然,这是一把双刃剑,用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自从为官以来,杜士仪并不是每个除夕都能和妻子共度,可这一次王容带走了杜广元,而杜仙蕙也身在长安,除夕之夜,杜士仪牵着杜幼麟的手,站在灵州都督府最高的那座小楼上,难免有些感伤。

白云苍狗,变幻无常,和他当年在嵩山求学时相比,一切都早就不一样了!曾经提携过他的长辈,崔谔之、源乾曜、杜思温……一个个都去世了,而因为年老致仕的宋璟,养病数年后也终究撒手人寰。卢鸿隐居嵩山,近年来已经都是由弟子教授慕名而来的学子,自己已经很少出面了。而年轻的一代人,如今一个个都成长了起来,成为了足以支撑一方的支柱。

“阿爷,阿爷!”

听到耳边这声音,杜士仪侧过头去,却只见杜幼麟兴奋地说道:“阿爷,看楼下,看楼下!”

杜士仪低头看去,就只见小楼下那宽敞的庭院内,正可见星星点点的火炬。那些火炬不断地移动着,渐渐呈现出了一个字。当他看清楚这个字的一刹那,神色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振。

那是杜字!

尽管天色已经黑了,但那一个个火炬照耀下,他还是看清楚了那些面孔——有杜明瑱,杜明瑜;有他亲自给予杜姓的杜源和杜奕,也就是龙泉和莫邪;也有他才刚刚承诺,年后便重新取名的阿兹勒,以及众多胡儿。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些人脸上的高兴和喜悦,不知不觉就举起手来和他们挥了挥手。

而随着他的挥手,下头传来了众多的欢呼声。除了杜大帅这样的嚷嚷之外,更大的声音却只有两个字。

“朔方!朔方!”

是啊,朔方……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朔方是家园,对于这些人来说,朔方又何尝不是家园?他辗转多地,也曾封疆一方,但这一次,他不会让别人再撼动他这个朔方节度使的位置!

当杜士仪牵着杜幼麟的手来到楼下,面对这一张张熟悉的脸时,他便笑着说道:“既然你们都聚在这里,那就到灵武堂来,大家一同守岁,等待这新的一年!”

☆、934。第934章美人计

除夕这一天,长安城中也同样是张灯结彩,分外喜庆。然而,对于偶尔才会迎来主人的宣阳坊杜宅来说,虽说紧赶着挂上了大红灯笼,可王容早就言说要前往终南山玉华观陪同玉真公主等人过年,就连杜广元也没回来,过年的喜庆气氛自然有限。所幸王容大手笔地发放了过年的赏钱,上上下下还算劲头十足,可来来往往忙活之余,却也不免有人在背后议论。

和杜士仪如今起居八座一呼百诺,门前列戟,封妻荫子的身份比起来,这座宣阳坊杜宅实在是有些寒酸了!

然而,王容却顾不上仆人们的这些小小嘀咕。坐在杜士仪往日于长安时常常使用的书斋主位,见承影领着赤毕进了屋子后,她只是微微颔首,随即就低声问道:“你这一路来,可有人瞧见?”

五十开外的赤毕早已经不再年轻了,从杜士仪这里得到的丰厚薪俸,以及给予的田地,足够他子孙三代享用不完,可他生来就是隐伏在黑暗中给人一击的死士,再加上士为知己者死的决意,以至于他这么多年来都心甘情愿地呆在长安城,为杜士仪经营着那一张庞大的情报网。尽管曾经因为他和固安公主的见面被李林甫盯上而有过一时危险,可他接下来的动作更加隐秘,人也几乎蛰伏不出,旁人再难以抓住他的行迹。

“夫人放心。”只是这简短的四个字,赤毕就显露出了不逊于当年的自信。见那个引自己进来的婢女默不作声地退下,他想起刚刚这小丫头敏捷的动作和身手,以及那条一路进来没碰到一个人的线路,他不禁生出了几分赞叹,随即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夫人是为了太真娘子的事找我?”

“没错。”

王容也不讳言,当初杜士仪三昼夜赶回终南山见了她们和玉奴,如果没有赤毕在长安城的各种操作,定然不会让高力士和李林甫先后正正好好地赶到。之所以之前一段时日她始终隐忍没有任何动作,是因为高力士和李林甫爆发了一系列明争暗斗,虽是暂时未分出个输赢,可她不想贸然出手被两方察觉。如今时至岁末,两方暂且罢手,她方才送信让赤毕到家中来。这样的大事,她不放心在外头任何一个地方谈起。

此时此刻她示意赤毕坐下,随即就开口问道,“杜郎之前对我提过,曾经让你寻找精擅歌舞的女子?”

如果是别人家主妇问起这个,就仿佛是在追根究底丈夫的阴私似的,可赤毕绝不会领会错了意思。尽管这是当年杜士仪嘱咐过极其隐秘的事,但他还是毫不迟疑地点头说道:“不错,因为郎主的要求是,技压群芳,昳丽无双,年纪却不拘,所以尽管已经物色了整整五六年,可也只寻到了几个而已。”

“这几个人忠心是否可保无虞?可知道你的身份?都学了些什么?”

听王容如此问,赤毕便明白一直藏着不用的杀手锏恐怕到了要拿出来的时候了。于是,他倏然坐直了身子,沉声应道:“郎主吩咐,不要孤儿,要的是有家人牵挂的,她们的家人都得到了最稳妥的赡养,故而她们都不会有丝毫异心。至于我的身份,自然不会让她们知晓。而她们所学,除却最擅长的歌舞音律之外,还有就是如何侍奉男人。她们从前虽说都并非无名之辈,可不过是富商官员随手可以撷取的卑微之人,而我让她们锦衣玉食,又让她们的家人衣食无忧,所以她们没有半点不甘愿。”

之所以补充最后一句,王容自然知道赤毕是担心自己身为女人,也许会难以接受。她哂然一笑,暗叹自己又不是圣人,能够保护的也只是亲友,在可以做到的范围之内惠及更多军民百姓,但终究不可能不伤害任何一个人。所以,她并没有接赤毕这话茬,而是在沉吟片刻后说出了一句话。

“侍奉男人之外,你近日再紧急弥补一下,让她们学会该如何伺候女人。”

此话一出,赤毕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就醒悟了过来:“夫人是想让她们伺候太真娘子?”

“虽说如今李林甫和高力士暂且斗得不可开交,但既然事涉那位至尊天子,两边应该会偃旗息鼓的,李林甫不会那么愚蠢。既然玉奴担心立刻死遁会牵连到我们这些师长,潜意识中也还放不下杨家,那么,就得先准备她万一不得不入宫的情形。陛下就算再心急,也不会立刻把当年的儿媳纳入后宫,总得先想个办法遮遮掩掩,只要能够先通过这些侍儿,捱个一年半载不让人近身,到时候她随便生场大病‘死’了,难道陛下还能怪在别人身上?”

赤毕立刻心领神会,同时又沉声说道:“可即便陛下贪恋这些侍儿的能歌善舞,美艳绝伦,但太真娘子未必真的能够逃脱此劫。若要找理由不让陛下近身,那么,期丧便是最好的借口。杨家人之前不是说杨玄璬病得七死八活,希望太真娘子去看看他吗?到时候让他一死,就能争取到一年,太真娘子素来至孝,为叔父守丧一年总是应该的。有这一年的功夫,我再寻访一些房中秘术,也许能够让那些侍儿帮太真娘子再蒙混一阵子。”

“好,此事便都托付给你了。”王容长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声音压得更低沉了,“另外,当年陇右为杜郎试验火药的那两个人,如今安置在朔方东边,夏州荒漠的一片绿洲之中,时至今日,已经颇有所成。如今已经试验成了各种响雷等物,杜郎将遣一批胡儿把其中一些东西送回长安,你派几个稳妥人小心接收。除此之外,你从即日起,设法收留一批三五岁尚不通人事的孤儿,以你之能竭尽全力教导他们。也许十数年之后,这批人能够派上用场。”

赤毕的出身,也是崔家收养的孤儿。他跟着崔泰之崔谔之兄弟两次反正,本就不是为了对李唐皇室的忠心,而是对于崔家的忠诚。崔家把他送给了杜士仪,杜士仪对他比当年崔家兄弟更加信赖,如今王容更是对他吩咐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在悚然而惊的同时,竟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他已经一大把年纪了,也许还会经历一次比当年那两回更加震惊天下的大变!

赤毕的老巢,设在永嘉坊。当年永嘉坊划出了一半土地营造兴庆宫,又因为这里素来是达官显贵云集之地,譬如当初的申王宅、凉国公主宅、蔡国公主宅,又譬如惠宣太子妃以及如今的太子妃韦氏姊妹之父韦元琰宅,故而剩下的土地可谓是寸土寸金,住着的人非富即贵。故而赤毕处心积虑把老巢安设在这里,又命人和坊中武侯打好关系,正是为了杜绝那些窥伺的目光。

而他所置身的宅邸,是中宗时期官居礼部尚书,开元初期已经官至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少傅的窦希玠宅。如今窦希玠早已故世,因其三个从弟窦希瓘等是李隆基的舅舅,窦希玠的子孙奉承奉承承爵尚主的窦锷等从兄弟,日子倒还过得,可在永嘉坊之地的这座豪宅,却因为花销太大难以保全。

故而,当一户西域富商登门造访,希望以每年两千万钱的供奉,换取托庇此处,窦希玠的孙子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不但如此,对方还帮着他管理仆从,并负担一应开支,使得他寻欢作乐再无后顾之忧。

既是窦宅半个主人,当潜踪匿迹最终回来之后,赤毕便直接招来了两个心腹从者,将收容孤儿之事一一布置了下去。等到他们退下,他环顾这座当年最辉煌时,曾经引来中宗皇帝亲自驾幸的豪宅,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的规矩该变一变了!

见过赤毕之后,王容安顿了杜宅上下后,便带着承影和一些从者护卫赶往终南山玉华观。这一天终南山玉华观的晚宴,虽不如宫中宴会那样极尽奢华喜庆,可也同样是其乐融融。杜广元夹杂在一群女人们当中,却是被使唤得团团转。发现母亲王容也好,姑姑固安公主也好,甚至连杜仙蕙都陪着玉真公主喝了几杯,脸色绯红地伏在玉真公主膝头睡着了,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紧跟着,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阿弟。”

回头见是玉奴,再看到她亦是双颊娇艳不可方物,显然也喝得不少,杜广元连忙迎了上去。可是,他的手才扶住这位阿姊的胳膊,却不料对方突然把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打了个踉跄的他稳住脚步时,却听到耳边有人轻声说道:“带我出去,看看星星。”

回京这些日子,杜广元知道玉奴对自己极好,不忍心违逆她,立刻答应了,却去找了一件厚厚的皮裘,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等到扶着人从温暖的室内来到天寒地冻的室外时,他只听得玉奴轻声说道:“今天的星星真好。”

今天有星星吗?

杜广元茫然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想开口驳斥,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说话。

“广元,我只有阿兄阿姊和妹妹,没有阿弟。”玉奴勉强站直了身子,随即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杜广元的面庞,“师傅为了帮我,不惜冒了绝大的风险,我很感激他,也答应了他绝不会轻贱自己,绝不会为了顾虑别人而放弃。阿弟,答应我,将来长大以后,一定要成为像师傅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好!”杜广元尽管没听懂玉奴前头那句话的意思,但还是重重点头,义无反顾地应道,“将来,我一定会保护阿姊的!”

☆、935。第935章何处求边功

“说是河西陇右对吐蕃连战连捷,可看看这个!”

灵武堂中,王昌龄完全忘了上下之分,愤怒地将一沓东西丢在了杜士仪案头,紧跟着便双手撑着书案,大声说道:“从河东陇右遴选壮士三五万人,到陇右防戍,如果过了秋天没有战事,那么就放还回家。虽然说得好听,官府也是会给相应钱粮的,可是层层克扣,真正到了百姓手中能有多少?到时候还不是肯定要抓壮丁?”

抓壮丁这种词汇,杜士仪在后世某种类型的文体上看到的次数最多,可这从来就不是某一党派的发明。在中国长达数千年的历史中,打仗的兵不够,而四处裹挟平民充当炮灰的事情数不胜数,无论是正牌子官兵,还是杂牌子的反贼土匪,全都会用这一招。而论次数来说,朝廷官府这样做的次数,远胜过别人。

所以,面对王昌龄的唾沫星子乱喷,他没有出言责备,这也就使得他戏称王大炮的这位掌书记更来劲了。

“这可是整整三五万人,不是三五千人,派到陇右去,没有战事的时候让他们干什么?难道是就地开荒耕种吗?可这三五万人需要多少口粮,需要多少衣被,在当地如何安置,住在哪儿?而如果有战事,死伤之后又要怎么抚恤?一条旨意,要让多少家庭亲人离散?而且,当初要不是内侍假传圣旨,崔希逸怎么会贸然出兵,坏了两国和议,由此最终毁了赤岭界碑,引得河陇大战连场?”

“你说得对,所以,最头疼的是陇右节度使杜希望。”杜士仪苦笑一声,随即语重心长地说,“不过,看来少伯你也只能在我这干一辈子了,就冲你这张管不住的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闯出大祸来!这件事就不要评论了,陛下爱边功,这已经很明显了,与其一味对着干,还不如想想如何又能安民,又能取边功!”

如果换成十年前,王昌龄对于杜士仪的这种态度,一定会极其不以为然,可如今他进士及第一晃已经十二年了,仕途蹉跎,如果不是杜士仪以他为掌书记,他都不知道会在哪个犄角旮旯窝着。而且,对于昔日犯颜强谏的杜士仪,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一种油滑的态度,他没有提出异议,心中却不禁有些悲哀。

等出了灵武堂到了外头,和年前遍游三受降城的岑参说起此事,王昌龄便不禁愤愤说道:“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从军之苦,那些朝中文武根本就不曾体验过,只知道一味求取边功!大帅到任朔方后,除却退骨颉利那一场仗,其他的时候都无不殚精竭虑,生怕疲敝了朔方民力军力,真希望大帅入朝拜相!”

岑参还年轻,对王昌龄这个科场前辈尊重有加,可听到王昌龄最后一句话时,他却摇摇头低声说道:“李林甫牛仙客这些无才学之辈,怎能容忍当初三头及第,文采满天下的大帅回京和他们争权?我在两京游历三年,看多了尸位素餐之辈。大帅与其回京和这些人去斗心眼,还不如安安稳稳经略一方呢!更何况……”

犹豫老半天,岑参还是低声说道:“陛下的心思不比从前了。”

岑参一个刚刚被辟署为巡官一年还不到的年轻后辈,都敢在背后议论天子,朔方的风气由此可见一斑。至于来圣严和吴博这样的旧日好友,张兴和宇文沫这样的夫妻,因为杜士仪那极其灵通的消息渠道,每一个人都会在背后议论一下各种时事,此中嗟叹就别提了。

眼看正月即将结束,黄河再过不久就要开河解冻,迎来凌汛,杜士仪再次派出阿兹勒为特使到灵州仆固部打了个来回后,便立刻亲自草拟了一通奏疏,随即招来了张兴。

张兴之前就曾经参与过有关仆固都督乙李啜拔的讨论,因此,杜士仪托付他进京送奏疏兼且呈报此事的重任,他自是凛然接受了。而当杜士仪面授机宜,让他去见牛仙客的时候,他不禁有几分迟疑。

“大帅,牛相国虽为侍中,昔日我也曾见过他几面,可听说他在朝中事事仰李林甫鼻息,这样的大事去禀报于他,会不会适得其反?”

“不,你错了,现在李林甫和高力士不比从前融洽,即便生性谨慎的牛仙客并不会去走宫中的宦官路线,但高力士自然而然就会为牛仙客多多美言几句。”

杜士仪并未明说李林甫和高力士不睦的缘由,紧跟着又解释道:“而牛仙客此人,事务之才更胜于军略,但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一点不通军略。须知他当年从小吏一步步升至节度判官,也有军功的缘故!他节度河西期间,打过什么仗?没有!但这反而显出了他的老成持重。故而我的策略,他应该能够体谅,能够明白。至于其他各处,你去找吴天启,不要矜持,多送礼,分润到各处就行了,不要突出。”

并不是杜士仪信不过来圣严,相比身为宇文融女婿的张兴,来圣严没有显贵的姻亲,也没有什么在京城的人脉,旧主信安王李祎如今任怀州刺史,而且李祎在京师也交游极少。故而,来张二人之中,怎么都是当初随他在中书舍人任上,在两京逗留了一年多的张兴更适合担当进京陈奏的角色。

于是,张兴领命辞了妻子儿子,精选了牙兵十数人以及随从数人,又带上了杜士仪特意调给他的阿兹勒,一行人立刻日夜兼程赶往长安。阿兹勒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住驿馆的滋味。就只见驿长迎接,驿兵随侍,而那些驿馆的豪华,陈设之齐全,更是让他叹为观止。等到进入京畿道范围之内,他就发现,驿长不像最初那样殷勤,而是流露出了几分倨傲和矜持,他不禁有些不忿。

阿兹勒终究年纪还小,张兴为人又和气,最终他在路上歇息时,忍不住就问了这么一句,结果引来了张兴的哈哈大笑。

兴许同样是小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张兴倒也不计较阿兹勒的胡人身份。笑过之后,他就对这年轻的胡儿说:“如果是杜大帅亲自回京述职,这京畿道的驿路上的驿长自然必定毕恭毕敬,可我只是杜大帅麾下的判官,他当然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要知道,从这条道上进出京师的,有各州刺史,各镇节度使,还有众多番邦首领,高官不计其数,我一个节度判官算什么?记住,长安贵人多,谨慎些。”

长安贵人多是什么意思,等到阿兹勒真正进了长安城,他很快就完全明白了。

这是一座太过雄伟的城池,自小不是在颠沛流离,就是窝在中受降城拂云祠的阿兹勒,当平生第一次站在长安城下的时候,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异常渺小,不知不觉就生出了一种敬畏感。而宽敞笔直的街道,冠盖如云的车马,身着绫罗绸缎的行人,他每时每刻都目不暇接,当随着张兴来到一座看上去古朴有些年头的宅邸门前时,他甚至还在震撼之中。

张兴不比杜士仪从前都是回京述职,并没有不入私宅的规矩。他大多数时候都跟随杜士仪左右,在两京并没有私宅,这一次自然就还是和从前一样,打算暂时寄住在妻子的娘家宇文宅中。

他的妻兄宇文审当初也拜在杜士仪门下,回京科举进士及第后,原本也要守选三年,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隆基因为时间的推移,对死去多年的宇文融颇为追忆惋惜,竟是对其相当优厚,守选未满就先授集贤殿校书郎,如今已经赫然官居万年尉,一连两任全都是士人起家良选。

此刻宇文审自然不在家中,其母韦夫人对张兴这个女婿素来爱重,问明回京情由,得知是为了杜士仪交托的公事后,她便毫不迟疑地说道:“既如此,你赶紧沐浴更衣,洗去风尘之后,就先去办事吧。等大郎回来之后,立时就给你好好接风。”

“多谢岳母。我这次所带随从不少,还得烦请岳母安置。”

韦夫人自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随即就吩咐了仆人去负责安置众人。

而等到张兴换了一身行头出来后,却把大多数人都留在了家里,只点了阿兹勒并两名随从,先往大明宫投书,然后就往牛仙客家中门前送了禀帖。把公私两件最重要的事情给办完之后,他便悄悄约见吴天启,然后在抵达长安这第一天,就连着往最要紧的七八位官员处都送了一遍礼,连李林甫家中都没落下。

而等到张兴傍晚时分回到宇文宅的时候,就得知牛宅已经让人送来了回文,道是牛仙客明日休沐,有空见他。如此高效率的回复,张兴却不觉意外。毕竟,谁都知道政事堂二位宰相之中,李林甫才是真正大权独揽的一个,牛仙客不过是一个陪衬人而已。

这时分宇文审也已经从万年县廨回来,郎舅二人见面,自然有的是话好说。两人一个寒门孤儿,一个世家子弟,如今却一个为节度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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