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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5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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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牙早知道杜士仪师徒重逢,有的是话要说,故而带着陈宝儿进来之后,就找借口支走了来鸵短鞎F,自己和龙泉亲自在外看守。此刻,偌大的灵武堂中只有杜士仪和陈宝儿两人,以至于陈宝儿站起身时和杜士仪对视,恍惚间竟是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稚童。直到杜士仪开口问起他是否给蜀地家人送过信,他方才回过神来。
“罗将军一直都有派人去看我阿爷阿娘,也送去过钱物和东西。当年杜师曾经在我村中主持公道,彭大叔他们也对村中父老很好,故而如今村子富庶,读书的人也比从前多,已经建了私学。”说到故乡的变化,陈宝儿顿时神采飞扬,随即便说到了自己的家里人,“我的两个兄长都已经娶妻生子,弟妹也已经成年了,爷娘如今不用下地干活,日子过得颇为富足。再加上人人都知道我拜在杜师门下,就连村正里长,也都对我家中礼敬三分。”
“一晃你离家十五年,只有家书不见人,你父母也不知道多想你。既是你能抽身出来,说明罗盈和岳娘子他们暂时安稳得很。既如此,你回家一趟吧。”杜士仪一边说,一边审视着已经是昂藏年轻人的陈宝儿,突然又笑着问道,“我倒忘了问你,你年纪也不小了,就不曾先娶家室?”
“未曾禀告过父母,也没有禀告过杜师,我哪敢就此娶亲?”话虽如此,见杜士仪立刻瞪着自己,陈宝儿还是不好意思地说道,“再说,我又想着当初杜师和师娘好事多磨,成婚的年纪也很不小了,再加上一时没遇上过合适的,所以也就拖了下来。这不是什么打紧的大事……”
“婚姻大事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杜士仪瞪着这个如今已经独当一面的首徒,没好气地摇摇头道,“你别拿我和你师娘打比方,我们早年结识,只不过是因为婚事难成,方才不得不往后拖,希望能够磨到水到渠成,可你却是还连个看得上眼的女子都没有!你不用说了,我让你师娘给你物色。”
陈宝儿登时只觉得脸上发热。他不是圣人,当然不会断绝情欲,可是,这十年来他就没有片刻放松过,在云州培英堂时,有一大摊子事要亲自经手,而且还要参与固安公主等人的谋划和行动,到了漠北后,更是要为立足和生存壮大耗费无数精力。较之大唐那些士人二十出头还在游历天下积攒阅历和见识,他却是早就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可代价就是,他根本没心思去寻找人生的伴侣。
而且,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乡野间懵懵懂懂的垂髫童子,他的经历和眼界都已经太丰富了,漠北那些寻常女郎怎么可能打动得了他?
知道在这个话题上和杜士仪继续纠缠,他只会更狼狈,他立刻岔开话题道:“再说回家的事,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正因为蜀中家乡对我期望太大,带信去的人常说乡间传言我早已金榜题名,再加上乡间父老热情过度,我回家容易脱身难,还是再等一等吧。有兄姊弟妹在,我便只能先不孝一回了。”
“就你会说话!那此来灵州却是为何?”
陈宝儿知道杜士仪不过是假作恼怒,当下就笑着说道:“一来是禀告杜师一个好消息,奚人度稽部本就被幽州军频频欺凌,几乎撑不下去了,故而度稽部俟斤吉哈默甘愿与都播合并。虽说我们既然已经东迁,再称都播有些不妥,可别的名头反而更容易惹人疑窦,所以罗将军和岳娘子商量之后,决定沿用都播之名,横竖我们的子民之中,都播旧人本就不在少数。”
这确实是好消息,但杜士仪深知罗盈的能耐,岳五娘亦是机敏慧黠,再加上有陈宝儿,度稽部俟斤吉哈默又本就岌岌可危,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于是,他想了想就反问道:“既然有其一,那就有其二?上次罗盈说,岳娘子怀孕了,孩子是男是女?”
由于都播东迁,距离灵州越发遥远,所以传递消息比平日更加不便。哪怕杜士仪早就得知岳五娘怀孕,这是男是女却不得而知了。
“杜师,这就是第二个好消息。岳五娘一胎双生,一男一女,罗将军欢喜得简直要疯了!”
也难怪罗盈高兴,这年头生三胞胎四胞胎,官府甚至都会褒奖,而龙凤胎也同样稀罕,杜士仪听了之后也不禁喜上眉梢:“既如此,回头你回去的时候,替我捎带一份重重的贺礼!”
“杜师要靠我带贺礼回去,恐怕暂时不成。这就是我此来的第三件事了。”说到这里,陈宝儿终于露出了郑重其事的表情,“杜师,如今都播和度稽部合并,麾下人众已经超过三万,除去老弱妇孺,勉强可以凑出一万五千的兵马来,所以,进攻固然不足,但自保已经有余。所以,罗将军也好,岳娘子也好,都觉得我在不在无关紧要。”
“这么说,你是打算回来帮我?”杜士仪想想罗盈和岳五娘的考虑,也觉得有理,“也好,我这就辟署你为节度使府……”
他这话还没说完,陈宝儿就抢着说道:“杜师,弟子不是这个意思。朔方节度使府文官武将人才济济,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而如今仆固部金微都督乙李啜拔北归,一统仆固部,为判阙特勒的心腹大将。然则此人虽说颇有胆略智勇,终究在夏州生活多年,对漠北情形不熟悉。即便同罗部酋长阿布思与其交好,可也不能全靠他人。而我却在漠北生活了五年。所以,罗将军和岳娘子一致认为,若是杜师打算靠乙李啜拔搅动漠北局势,我去佐助此人,才是最合适的!”
面对早有准备的陈宝儿,杜士仪顿时沉默了。他不是没想过乙李啜拔如今看似风光处境下的隐忧。可是,千金易取,一将难求,而能够成为谋主的文士更难求。如今他身边看似人才济济,但能够有相应大局观的,也就是来圣严和张兴。可这两人都位居节度判官,万万不可能丢下官职去塞外追随乙李啜拔。陈宝儿虽说年轻,可阅历经验比同龄人丰富十分,确实是最佳的人选,可这一去,竟比当年罗盈岳五娘他们前去开拓漠北基业更危险!
于是,在沉吟良久后,他摇了摇头:“仆固部对于如今的突厥王位之争,乃至于异日的漠北霸主之争,或许很重要,但我如今为朔方之主,却还不至于应付不了。若非乙李啜拔是自己收到了阿布思的邀约,又已经动心,我也不会撺掇他率众北归,更何况是你!我不同意。”
“杜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陈宝儿忍不住叫了一声,杜士仪却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随即开口说道:“你也很久没见过你师娘了,还有你两个师弟,今晚,我先给你接风!”
王容当初在成都时,因为杜士仪刻意隐匿,并没有见过陈宝儿,但后来嫁入杜家之后,对杜士仪这个首徒常常相处,自然极其喜爱。而杜广元杜幼麟兄弟,就对这个大师兄没什么印象了。即便杜广元出生于云州,但还没到懂事就离开了杜士仪和王容最留恋的那块土地,所以,听杜士仪夸赞自己这位大师兄的能耐,他不禁拉着人的手追问个没完。杜幼麟虽不像兄长这样缠人,却也如同跟屁虫默默跟在他们身边,似懂非懂地听兄长和陈宝儿说话。
而看着他们兄弟三个相处和睦,杜广元甚至殷勤地给陈宝儿安箸布菜,杜士仪不禁有些出神。须臾,他就听到耳畔传来了妻子的声音。
“看你心不在焉的,宝儿这次回来见你,是不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他说都播现在不用他留下也足可自保,打算去漠北仆固部辅佐乙李啜拔,被我拒绝了。”杜士仪见王容先是微微惊诧,随即会意地点了点头,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因为他心地纯良,收了他为弟子,打算等他熟读经史后,让他下场一试科举,日后他的家中也会以此为荣。可谁曾想阴差阳错,他竟是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哪怕他从来没有过怨言,可我也不想让他置身那般险地!这一次,可没有罗盈和岳娘子能够帮他!”
☆、946。第946章鸿鹄之志,名将事败
这一夜的接风宴,杜广元和杜幼麟一大一小,几乎把陈宝儿给缠得晕头转向,杜幼麟更是因为杜士仪的暗中吩咐,多灌了陈宝儿好几碗酒。快到子时,一家人方才散宴归去歇息。
次日一大清早,当杜士仪从一夜好睡中清醒过来之后,他并没有立刻起床,而是若有所思看着头顶的帐子。昨天日间陈宝儿在灵武堂中见他时,态度很坚决,可昨晚的接风宴上,尽管他刻意不想提这话题,可陈宝儿也着实太反常了一些,除却和小他很多的那兄弟俩讲述自己在塞外的故事,其他的时候就是吃菜喝酒,竟没有再试图说服他。这和他印象中那个凡事都要做好的陈宝儿截然不同,即便十年的时光必然改变了很多,但却不会改变人的性情。
“来人!”
杜士仪的这么一声高喝惊醒了枕边的王容,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见门外承影快步进来,她这才稍稍有几分清醒,就只听杜士仪对承影问道:“你去看看,客房中陈郎君在干什么?如果起了,让他到灵武堂中等我。”
见杜士仪吩咐完之后就开始起床穿衣,王容不禁问道:“什么事一大早就要见宝儿?”
杜士仪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若有所思地说道:“希望只是我多心了。”
然而,仿佛是他一语成谶。当前去客房的承影回来之后,却说陈宝儿已经不在了,就连一应行李都已经带走,只留下了一封信。杜士仪接过那封信启封拿出信笺一看,原本皱起的眉头顿时紧拧成了一个结,随即方才恼火地说道:“这个倔小子,竟是九头牛都拉不住……承影,你出去命人去一趟军中,把仆固怀恩给我召来!”
等到承影再次匆匆而去,杜士仪回头看着同样满脸担心的妻子,把手中那张只写了寥寥几行字的信笺递了过去,随即说道:“宝儿心思缜密,纵使真是认准的事情就不愿回头,也绝不会就这么毫无准备地离去。乙李啜拔是仆固怀恩的父亲,他没有征得我的同意,拿不到我的亲笔信,那么一定会退而求其次去说服仆固怀恩,拿到另外的凭证,甚至会请仆固怀恩拨给他几个亲兵护送北上。”
“若真的如你推断这般,宝儿这些年,实在是成长了太多。”王容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披衣下床趿拉着鞋子来到杜士仪身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想,不如立刻快马知会三受降城,务必拦下他。可宝儿既是心意已决,你就算把人拦回来,他也未必会高兴的。如他这般年纪,兴许其他的士人已经金榜题名,明经或是进士及第,可大多还只是为一僚佐,不能独当一面,宝儿纵使去考得一功名,又或者在朔方为你幕佐,也未必及得上他此次北去。我也很担心他,可他既有鸿鹄之志,还是成全他吧。”
尽管并没有对王容这番话做出任何置评,可是,当杜士仪在灵武堂中见到仆固怀恩,听其陈述后,他就知道,正如王容所言,人恐怕是追不回来了。
“大帅是说那位陈郎君?没错,他一大清早就来见了我,说他是大帅昔日门下首徒,如今得知我阿爷北归突厥,四处全都是敌人,投奔之人是否可信全然不知,所以打算去辅佐他。他说自己曾经在漠北游历多年,对漠北突厥铁勒诸部的情形了若指掌。我和他攀谈之后,觉得他不但真心真意,而且还有真才实学,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又派了心腹兵马十人扈从他北上。”
说到这里,仆固怀恩看杜士仪脸色不对,不禁有些不安:“大帅,难道是他冒名?可我还亲自陪着他回来过灵州都督府,统管大帅牙兵的虎牙大兄都说,他确实是大帅门下首徒,深得大帅信赖,此前在漠北为大帅打探各部虚实,功劳不小。”
这个陈宝儿,知道走仆固怀恩门路也就算了,竟然还知道串通了虎牙先斩后奏!
杜士仪一时气结,可是在仆固怀恩面前,他只能笑道:“你父亲在塞外虽说看似扎下了根基,可终究对漠北情形不熟悉,很容易遭人算计,宝儿智计出众,沉稳老练,如若去辅佐你父亲,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可这小子着实太心急了,留下一封信立时就走,要知道,我和他已经十年不见了,他连多住两天叙叙旧都不愿意,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家?”
仆固怀恩自己已经成婚多年,一听到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陈宝儿竟然还是单身汉,他顿时大吃一惊,随即就嘿然笑道:“大帅不用担心,以陈郎君之能,我阿爷肯定不会亏待他,仆固部中那么多美人,总有他能够看中的!”
要是陈宝儿眼光真能够放低,那就好了!
杜士仪无奈叹气,再次向仆固怀恩追问了陈宝儿与其相见的种种细节,确定一人双马,肯定是甭想把人追回来了,他只能打消了念头。怅惘之余,他心中隐隐也为这个首徒觉得莫名骄傲。
有人愿意折腰入仕为官,也有人选择在更广袤的天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送走了陈宝儿,塞外突厥争位之事一时半会也没能尘埃落定,杜士仪反而稍稍安闲了下来。可是,仅仅小半个月后,一个信息以惊人的快速传到了灵州都督府。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以败为胜冒功请赏事发,天子大怒,罢其幽州节度使,贬为括州刺史。
括州是什么地方,北方很少有人得知,杜士仪还是因为当年曾经作为茶引使去过江南,记得那是江南东道的一个州,远及不上苏杭等地的富庶。尽管这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可已经是天子念在张守珪昔日功绩,做出的从轻处罚了。面对这个消息,朔方军中反应各异,尤其是前头裴旻因为不受张守珪重视这才因病致仕的流言刚刚压下去,拍手称快的将卒竟在大多数。
而朔方军中文武众官,少有曾经和张守珪共事过的,哪怕不幸灾乐祸,可觉得事不关己的却在大多数。
即便是早有所预备的杜士仪,思量更多的也是新任幽州节度使的人选。他倒无所谓安禄山能这么快窜上来,那个胖子没有五六年的积攒功劳往上蹿升,绝对没办法节度幽州这一九大节镇之首。幽州重地直面奚人和契丹,哪怕那两族已然不复最初的威势,可也不是谁都能对付得了的。当得到长安送来的某个讯息之后,他便派了一个信使,星夜兼程赶往平卢军使治所营州,往见侯希逸和白狼。
平卢军使和其他诸军使有所不同,亦兼任其他军政要职。一般的设置是,平卢军使兼领营州都督、营州刺史,营州及平州支度、经略、营田、管内诸蕃使,兼押奚族所在的饶乐都督府、契丹所在的松漠都督府,以及靺鞨控制的渤海都督府和黑水都督府。当年营州为契丹所破时,平卢军使治所曾经一度迁到平州,而后又重新迁回营州柳城。可以说,整个东北最前线的地方就在于此。
如今的平卢军使乃是乌知义,虽有营州都督之名,然则张守珪功高,一直以来都以幽州节度使号令乌知义这个平卢军使,故而前时乌知义面对白真陁罗矫张守珪之命而传来的军令,即便万分不愿,也不得不率军进发。当他不得不将那场败绩上报之后,他怎么都没想到,张守珪竟然冒功请赏,而且还派人警告他闭嘴。
即便乌知义对那场败仗耿耿于怀,更不愿意虚报战果,可张守珪的强势让他只能忍气吞声,直到奉命调查此事的中官到了幽州,他在平卢军兵马使李明骏的劝说下,最终下定决心让人从便道悄悄截住了那位回返的中官,厚贿之后说明了实情。
他最初还因为这样一来,必定就会违逆了张守珪之意,因此惶惶不安,可谁知道节度幽州六七年之久的张守珪,竟真的因为这次的文过饰非而倒台了!而因为如实禀报,他最终只不过是受了一番申斥,罚俸三月,依旧领平卢军使。
也正因为如此,张守珪被贬的这天夜晚,他特意在家中设宴相请李明骏,令自己的儿子以及堂侄,分别担任平卢军左右先锋使的乌承恩和乌承玼作陪。
改名李明骏的白狼因为当初拉得兵马投奔信安王李祎,而后随之打了一场大胜仗,回朝之后就官拜员外将军,后来走通了李林甫的门路,方才得以到平卢为将、最初军中上下总有人不甚服气,可架不住他每次率军出战,总能招揽到不少奚族或契丹兵马请降,再加上骁勇善战,渐渐也就在平卢有了些名气,出手又大方,和乌承恩乌承玼兄弟全都颇为交好。此时此刻,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乌知义的亲自敬酒,站起身一饮而尽后亮了碗底,这才坐下了。
“好酒量,不愧勇士!”乌知义笑得眯起了眼睛,示意儿子和侄儿一块劝酒,见李明骏喝得脸色酡红,他这才笑着说道,“若非你相劝,说不定我就要被这一场身不由己的败仗给拖累得一世英名尽付流水,就和张守珪一样!总算得天之幸,躲过这一劫!你和承恩承玼兄弟都交好,我也不和你说客气话,你今日但有所求,我无所不应!”
见乌知义竟是肯说出这样的许诺,白狼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芒,随即起身拱手道:“大帅对我素来器重,我一介降将,别无所求,但向大帅举荐一人!”
乌知义还来不及说话,其子乌承恩便抢先问道:“我阿爷既是说了无所不应,你还卖什么关子,究竟是谁?”
白狼微微一笑,坦然说道:“便是平卢军裨将,侯希逸!”
☆、947。第947章日月换新天
当初在云州时,还是云中守捉使兼正将,可被张守珪调回幽州之后,侯希逸的官路便始终坎坷,若不是一封血书最终调回了平卢,只怕他连辞官不干的心思都有了。好在改名白狼的李明骏有感于杜士仪当初拯救他们兄弟之恩,设法把他弄到了麾下,侯希逸这才有了几天安生日子过。
故而张守珪因为冒功请赏事发而被贬,侯希逸只觉得脑袋上那一块大石头给搬开了,乌知义在家里宴请李明骏的这天晚上,他也在家里摆了酒,一副肆无忌惮庆祝的势头。
他离开平卢已久,镇守云州多年,可凭着他送回来的银钱以及人手,他家中这些表兄弟等人方才得以开拓出前往契丹的商路,故而即便他回来之后就官路不顺,但昔日那些亲友仍旧对他服气十分。此刻酒酣之际,他便拍案而起道:“张守珪确实打了无数胜仗,确实对契丹对奚人无往不利,可那又怎么样,天下会打胜仗的,须不是只有他一个!要知道,我当年初事杜大帅,曾经以云州区区一座废城,先破突厥三部联军,再退奚族兵马,一样都是奇功!”
大约是因为一直以来被压制太久,再加上在云州那最后一段日子,云州文武旧人一个个都被调走了,侯希逸的心里积压了太多愤懑。如果他不是家中还有亲朋故旧,不像罗盈和岳五娘那样无牵无挂,他也想去漠北闯荡一下,可他终究丢不开好容易靠军功挣的前程。所以,他一边喝酒一边拍案骂了好一阵子张守珪,等到心气好容易顺了,他方才坐了下来。
“表兄,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问出这话的是侯希逸的表弟李怀玉。侯希逸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高丽人,而李怀玉则是侯母的侄儿,出生就在平卢,高丽语反而说得不如汉语娴熟。此刻他问了一句后,见带着醉意的侯希逸嘿然一笑,显然是深有把握,他便更好奇地问道:“表兄是不是早有把握了?”
“把握这东西,如果没有,我岂会真的如张守珪所愿回幽州来?”侯希逸哧笑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既然早就知道他和杜大帅不睦,调我回来也恐怕不怀好意,哪里还会真的一无准备?这会儿,乌大帅大概正在宴请有先见之明的李将军,而李将军应该会举荐我。我虽说没有太过显赫的战功,但一来是平卢本地人,二来不是无能之辈,乌大帅之前只是因为碍于张守珪,这才不得不晾着我,现如今他就没有那样的顾虑了。”
“这么说,表兄终于能东山再起了!”李怀玉一下子高兴地跳了起来,继而就涎着脸道:“表兄若是能重获启用,可一定得提携我!”
“那当然,你是我表弟,我怎会亏待你?”侯希逸带着酒意嘿然一笑,随即环顾左右,见其他人也都露出了热切的表情,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总而言之,你们都记好了,我有今天,多亏了杜大帅。而我若是得获重用,当然不会忘记了你们,但你们也需得感恩!”
“那是自然!”四周围的人全都满口答应。
第二天,营州都督府就下了军令任命,以裨将侯希逸为平卢军兵马使。这样的擢升若在平时,定然会引起一片哗然,人人侧目,毕竟,谁都知道张守珪不待见侯希逸,这才以至于这位从云州守捉使兼正将任满后被调来的年轻将军,在幽州一事无成,而后只以区区裨将调任平卢。可如今张守珪刚刚左迁,侯希逸昔日战功和资历仍在,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尤其是当乌承恩乌承玼这一对被称之为“辕门二龙”的兄弟亲自下了邀约,侯希逸频繁出入乌家时,每一个人都心中清楚,幽州且不必说,平卢至少已经变天了!
终于打了个翻身仗,侯希逸只觉得心头郁气一扫而空。他此前假作心灰意冷,回到平卢后除了点卯不干别的,只是暗中派人潜心经营北上商路,如今一朝振作,他自是拿出了此前自己在云州为主将的诸般本事来,靠着他身为本地人的优势,很快就在军中打下了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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