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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5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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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带着虎牙和三五牙兵的杜士仪快到仆固怀恩的大帐前不远处,就只见几个守卫的亲兵连忙迎上前行礼。他微微一颔首算是还礼后,正要开口时,却突然意识到,以往听到自己来时,必会匆匆出来的仆固怀恩竟到现在还没出现。正在他微微踌躇之际,大帐中一个人影快速钻了出来,疾步迎上前来行礼道:“大帅有什么吩咐,让人叫我一声就行了,怎么亲自来了?”
这话若是别人说,没有半点问题,可杜士仪却清楚仆固怀恩不是这样假客气的性子,心里不禁有些奇怪。他突然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门前的几个亲兵。见他们有的心虚别开目光不敢和自己对视,有的则是面露强笑,他在沉吟片刻后便微微笑道:“我找你本是为了安北牙帐城的事,不过并不紧急,晚间你到牙帐来,我与你详谈。最近有不少小部族来投安北牙帐,奇骏正在安置他们,我正打算去看看,只是顺道经过你这里,于是过来看看。没什么别的事,你自去忙吧。”
仆固怀恩没想到杜士仪主动改口,一直等到杜士仪离开,都仍然有些茫然。等到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大帐,乙李啜拔刚刚也听到了外头的所有对答,想了想便开口说道:“不管如何,至少这一关是过去了。你可千万别太老实,自己去把此事招认出来。我也不便多留,托你之事,你打探打探就行了。你如今是安北大都护府的重将,不仅仅是我的儿子,不要太勉强了。有朝一日若是我父子不幸沙场对决,那也是时也命也,不能怪别人。”
虎牙陪着杜士仪离开仆固怀恩大帐,走了一箭之地他就忍不住轻声问道:“大帅,仆固将军分明是有事瞒着,为何……”
“每个人都有秘密,无需过分紧盯。”杜士仪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更何况,怀恩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多年几乎都在我身边,我很了解他这个人。你越是不问,他越是憋不住,到时候说不定会主动说出来。如果为了一点小事就硬是深究,岂非坏了我和他之间多年建立起来的信任?”
尽管杜士仪这话只是对左右牙兵说的,可人人都觉得入情入理,虎牙自也无话。可是,虎牙统管牙兵,负责护持杜士仪的安全,自然绝对不会有半点麻痹大意。就在这天晚上,他便得知了有形迹可疑之人悄悄与仆固怀恩相见之事,而且,那人身形极似乙李啜拔。他这个人除却步战马战尽皆骁勇,还有一个习惯是当初在固安公主身边,协助张耀统管狼卫时养成的,那就是多疑。他心里不禁存下了一个大疙瘩,思来想去,便索性亲自前往牙帐。
他刚到牙帐之外,一个牙兵便快步迎了上来,却是轻声说道:“是仆固将军来见大帅。”
虎牙知道杜士仪之前那个说法不过是借口,如今仆固怀恩竟是如约而来,他不禁心底犯嘀咕,随即就打了个手势示意那牙兵不用多说,竟是亲自上得前去,在牙帐大门口把守。身后,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渐次传来,听着听着,他便不禁眉头一挑,继而就渐渐舒展了开来。
“你是说,今天来见你的,是你父亲?”
对于仆固怀恩的坦白,杜士仪并没有太多意外;可对于其坦白的这个人,他却有些意外。可再细细一想,葛逻禄俟斤聂赫留致力于推进左厢右厢的统合,同时在已经日暮西山的突骑施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没工夫顾及安北牙帐城;回纥如今是有心无力;阿布思在他的笼络政策下,纵有异心,也会稍稍按捺一下;反倒是当初和他关系最密切,多年来也受惠不少的仆固部之主乙李啜拔,会生出某种进退两难的情绪来。
要知道,仆固部一面和同罗部接壤,更东面是都播,西面是安北牙帐,如果乙李啜拔还是当年的区区夏州一群胡户的首领,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可现在就不得不考虑,他杜士仪对于仆固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态度。
“大帅,我之前不该蓄意欺瞒……”
“这是本能,不算蓄意,你如今能来坦陈此事,就已经很难得了。”杜士仪伸出手将单膝跪着的仆固怀恩搀扶起来,想了想便索性开口为其父子释疑。
“你可以明确告诉你父亲,他用不着如此试探我的心意,大可明着前来询问。漠北广袤无比,大唐兵员有限,不可能真的派兵将这数千里山河完全占据,所以仆固部世世代代保有的领地,大唐自然予以承认,放任其自治,绝不会派兵侵扰。至于回纥内乱,虽则是季珍用计,可你想一想,倘若不是吐迷突盛气凌人,围困他一行;倘若不是他们兄弟父子叔侄的关系本就不佳;区区一计,是否会有那样的结果?与其因为回纥内乱惶惶难安,不如约束部属,不要让仆固部任何人做出犯我大唐官军之事!”
仆固怀恩没想到杜士仪如此轻巧就宽宥了父亲偷偷来见自己的事,而且还索性挑明了他最担心的问题,不禁喜形于色。而下一刻,他就感觉到杜士仪伸手在他肩头重重按了按。
“怀恩,今天的事情,你不说,也许很快就有人来对我禀报。那时候我纵使不深究,心里也许就会存下一个大疙瘩。而你亦是因为有事欺瞒,而会动辄疑神疑鬼。你做得很好,我没看错人!”
听到这样的话,这样的评价,仆固怀恩只觉得又庆幸,又感动,松开手又退后了一步后,他便深深下拜道:“若无大帅提携,怀恩怎有今日?日后,怀恩定当忠心耿耿,绝无隐瞒!”
等到又交待了仆固怀恩一些需要向乙李啜拔转达的话,而后又吩咐其明日启程前往仆固部领地,杜士仪亲自把人送到了牙帐门口。眼看其在三五随从的簇拥下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他就一瞥门口如同一根木桩一般矗立不动的虎牙,笑着打趣道:“若是怀恩不来,你大概就会禀报乙李啜拔悄悄混进来见他地事情了吧?”
“职责所在,不敢轻忽。”虎牙用这样言简意赅的八个字回答了杜士仪的疑问,继而就用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因素的口气建议道,“大帅虽说信赖仆固将军,可有句话说得好,不能把所有果实放在一个篮子里。如今安北牙帐城兵马近万,而且接下来便是筑城大事,不容任何闪失,大帅最好能够另外再用一位有能力的将军。即便郭将军轻易调动不得,也可用一个老将坐镇。”
杜士仪很明白,虎牙的话确实中肯,他如今调来的兵马,其将领多为偏裨,和仆固怀恩相比就有些不够看了。统帅兵马不能单单用人不疑,更不能完全倚靠一个大将,以免把人娇惯出毛病来。更何况,他如今身在漠北,和在朔方文武人才济济却又不相同。而且,调动归调动,却不能伤及朔方人事根本。
于是,他在思量片刻后,便点头说道:“你此意很好,少时我便会行文朔方。”
乙李啜拔日夜兼程赶回仆固部牙帐,当确定上上下下并无任何****,一片安定祥和的时候,他方才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大气。自从回纥那场内乱,他生怕仆固部也被人来上这么一招——这绝不是他瞎担心,陈宝儿对于回纥都能有那样真切的了解,更何况呆过多年的仆固部?可是,一想到此去安北牙帐和儿子仆固怀恩见面,可竟是险些就被杜士仪撞破,他的一颗心仍然不能就此放下。
即便今次涉险过关,可如果杜士仪真的怀疑他和仆固怀恩父子里外勾结呢?
“俟斤。”
门外传来了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乙李啜拔先是一惊,而后不禁哑然失笑。正妻同罗夫人施那仍旧留在夏州仆固部,他身边除却当初判阙特勒的女儿之外,还有好几个姬妾,外头的那个女人娜罗诗虽是汉蕃混血,但在仆固部牙帐却和别人一样,会被人尊称一声小可敦,正是他的一个爱妾。这来回一路上,他积攒了太多郁结,此时当即便霍然站起身来。
该做的他已经做了,何必一直纠结?
☆、1006。第1006章夫人政治,赤胆忠心
整整两个月后,陈宝儿方才回归安北牙帐,随行的还有新婚妻子李茕娘。当初谈婚论嫁的时候,嗣韩王妃杜氏在对这桩婚事有所意动之后,便让王容出面,撮合这一对男女见了一面。虽则只是一次简短的会面,陈宝儿对于善骑射,通女红,性格爽朗的李茕娘颇有好感,而李茕娘对于年长自己十余岁,谈吐气度都和京师贵介子弟截然不同的陈宝儿也有些心折。于是,在陈宝儿父母抵达京师之后,这桩婚事就紧锣密鼓地办了。
陈宝儿至今还记得,新婚次日拜见舅姑的时候,父母长年在乡野居住,纵使官府照拂,乡邻敬仰,可终究第一次进长安,又娶得贵媳,颇有些手足无措,慌张畏缩,可妻子毫不勉强,言行举止始终落落大方,对他的兄弟亦是恭敬有礼。婚后不数日他便要启程回漠北,在父母兄弟的一力主张以及王容的支持下,他问过李茕娘的意思后,见她竟然真的愿意离开长安,当即就带着妻子一同出发了。
尽管是伯父承袭了王爵,可李茕娘终究落地便生在宗室之家,看到的只有歌舞升平,对于塞外的生活着实又陌生又好奇。和陈宝儿一同来拜见杜士仪的时候,她没有太多新妇的羞涩,反而在寒暄之后主动开口说道:“恩师,陈郎今后有的是各种事务奔忙,可安北牙帐不比长安,没有那么多需要女人费神的家务,可有什么我能出力的地方?如果闲着无所事事,我可就白来了。”
按照京兆杜氏的辈分,李茕娘应该称自己一声叔父;而按照官场上的习俗,则应该称一声大帅。如今她却随陈宝儿称恩师,而且还主动表示不愿闲着,杜士仪看了一眼微微愣神的陈宝儿,不禁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他就点头赞许道:“不错,如今安北牙帐城还没建成,再大的官,也就是营帐多一些,仆从多一些,余者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那么多需要迎来送往的地方,和长安那种时时刻刻都少不了女人去交际的帝都不同。漠北春夏秋极短,冬天却很漫长。一旦入冬,漫天飞雪,寒风凛冽,需要很多准备,尤其是如今正在筑城之际。你既然主动请缨,我就交一桩重要的事务给你。”
他顿了一顿,见李茕娘面露凛然之色,他就吩咐道:“你师娘留在长安,安北长史张奇骏的妻子还在灵州看顾孩子,怀恩此行也没有带妻室过来。也就是说,如今的安北大都护府上下文武,家眷跟来的少之又少,但人少,却不意味着没有。从朔方远来此地,将士们想的是建功立业,守御边疆,但女眷们却不免心中不安。茕娘,你是宗室之女,身份尊贵,如今随夫来此,便当义不容辞地安抚好这些女眷。她们心安,安北牙帐就会安定。”
对于一个年方十七刚刚出嫁的新妇提出这样的要求,杜士仪知道,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可王容给他捎来的家书上说,她这两年和嗣韩王妃杜氏来往的时候,一直觉得李茕娘身上有一种迥异于千金贵女的柔韧特质,不若让她试一试。所以,话出口后,他就细细审视着李茕娘的表情。
“恩师交待的,还真是顶顶重要的事。”轻轻嘟囔了一声之后,李茕娘便抬起头来,“我不敢说一定不出纰漏,可我一定会尽力的!”
“好。”杜士仪顿时笑了,“等到回头你把所有军中女眷拧成一股绳,我再吩咐你别的!”
杜士仪留着陈宝儿还有要事吩咐,李茕娘便先行告退离去了。看着她出帐的背影,杜士仪便笑问陈宝儿道:“娶得新妇的感觉如何?”
陈宝儿又不是那些青葱少年,被这样打趣了一句,他也只是面色如常:“我当初只怕她身份尊贵,为人傲气,可却没想到出其意料的好相处。师娘真是好眼光,我家阿爷阿娘送我出发时,都说我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才有今天。”
比起当个富家翁就已经心满意足的兄弟们,他从云州到漠北这一连串经历际遇,实在是太精彩了!就连娶妻也是,他何尝想到能够娶得宗室女为妻?
“你能有贤妻照顾,我和你师娘也能放心些。如果茕娘真的能够安抚好这些女眷,那些来投奔安北牙帐城的小部族中,也可以走一走夫人路线,或是联谊,或是其他往来,总之就能进一步加强联系。对了,茕娘应该还不懂突厥语吧?你抽空教教她,身在漠北,语言不通就太不便了。”
“一路上她已经学了不少。”想起比自己年少许多的小妻子,陈宝儿不禁觉得心头微热,“我原本还担心她会觉得一路骑马劳累,可她愣是没说半个字。我想,再有一个月,她应该就能用简单的突厥语对话了。”
李茕娘的到来,为繁忙紧张的安北牙帐增添了几许亮色。正如杜士仪交待的那样,她很快就努力串联起了少数随军前来的女眷。时人对于宗室千金总有几分敬畏,见她平易近人,待人爽利,在最初的生疏之后,全都与她渐渐熟稔了起来。以至于陈宝儿平日处理事务时,也常常会听人说起自己的妻子如何如何,让他的心情也不知不觉愉悦得很。
而在陈宝儿李茕娘夫妻抵达安北牙帐后不多久,又一行风尘仆仆的人也到了。为首的那个将领三十出头,虎背熊腰,英武俊朗。当他把随从兵马留在外头,跟着领路的牙兵来到牙帐之外通报入见时,他的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这个地方,是曾经突厥统治漠北的中心,如今竟又重回大唐了!
看到那个大步进了牙帐,行军礼参见的青年,杜士仪不禁笑吟吟地问道:“光弼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吧?”
“是,从前只闻漠北塞外风光,今日北行,才算是亲见。”李光弼恭谦有礼地答了一句,随即便束手说道,“郭太守得大帅行文,便从众将之中调了末将前来听候调遣。”
杜士仪在信上直接向郭子仪挑明了把李光弼要来,得知其对李光弼的说法却是从众将之中,独独挑了李光弼,他不禁暗笑郭子仪奸猾,知道自己不会拆穿,便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也不捅破,微微一笑点点头,随即就说道:“你此前在丰州九原郡,西受降城戍守多年,颇有战功,我如今便命你为安北大都护府先锋使,将西受降城调拨来的兵马五千人,全数拨于你麾下。”
李光弼积功为偏将,如今一到漠北,杜士仪便直擢他为先锋使,他在感激涕零的同时,也不禁有些诚惶诚恐。可是,等到杜士仪授意他跟着,来到了毗邻牙帐的另一座大帐中那具沙盘前,他目睹那座惟妙惟肖的安北牙帐城模型,眼神就不知不觉变了。
“北疆历来纵有建城,也多在邻近中原的朔方之地,比如夏州境内,现如今还有统万城的遗址留存。可在这乌德犍山下,纵使突厥死灰复燃,据此多年,却只有土墙,没有真正的城池。倘若安北牙帐城最终落成,对于整个漠北诸族的震慑,绝对非同小可!但是,你更要明白,如今我朔方兵马在此驻扎的,不过近万,其中还要轮换筑城,虽则我以给予保护为代价,又给出优厚的报酬,吸引那些前来投效的小部族参与筑城,可是万一有人兴师来攻,这里转眼间就会岌岌可危。我听子仪说,你治军严谨,望带好你这支兵马,击退所有胆敢来犯之敌!”
面对这样的重任,李光弼立时凛然应道:“我定不负大帅所托,不让任何敌寇越雷池半步!”
李光弼是契丹人,仆固怀恩是铁勒人,杜士仪此来漠北,启用的是这样两员蕃将,自然别有一番不同的意义。便如同大唐的安西和北庭都护府,历来也是蕃将居多一样,这是一种统治哲学。当然,放眼上下五千年这些大一统的王朝,汉朝虽然也用过匈奴人,但远不如唐朝能够这样不拘一格地使用蕃将。这些蕃将之中当然也出过几个赫赫有名的叛将,可赤胆忠心的却占据了绝大多数,忠诚绝不逊于血统纯正的唐人。
换言之,除了安禄山此等滑胥之辈,只要上位者不去逼反,没人会吃饱了撑着揭竿而起。
故而,在军政全都有人坐镇的情况下,杜士仪便以张兴知安北大都护府留后事,陈宝儿辅佐,仆固怀恩和李光弼各领兵马坐镇,自己带着虎牙以及牙兵千人,巡视安倍都护府东部领地。到了同罗之地见过阿布思,盘桓两日再次出发之后,阿布思立刻主动殷勤热络地亲自带着三千兵马,一直把杜士仪护送到仆固部领地,这才回返。
杜士仪在仆固部的领地也只停留了两天,通过乙李啜拔召见了那些贵族。他很清楚,一时的言语未必能够打消人们心中的疑虑,故而在嘴上安抚之外,也给出了相当的实际好处,让众人喜出望外。精美的丝绸,洁白的瓷器,以及各式各样塞外贵族很少能见到的精巧首饰,因此,当杜士仪提出安北牙帐城的修筑需要人手,只要有力气即可,他会给予各种回报,不少贵族都慨然拿出了人来。
不过是一些最不值钱的奴隶而已!
此次东行的最后一站,杜士仪却是来到了如今合并了奚人度稽部的都播之地。当看到那个俨然突厥打扮,再瞧不出当年青涩样子的罗盈迎出来时,他在客套寒暄两句跟着其进入牙帐后,再没了外人,他方才主动笑着给了罗盈一个熊抱。
“直到今日,我方才能够名正言顺地来此见你!”
☆、1007。第1007章无敌无双
大唐胡风最盛,更何况罗盈从小就长在佛寺,人生最美好的岁月都放在了塞外,除了心底那点执念,他就和真正的铁勒人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对于杜士仪这样热情的举动,他却不由自主露出了几分当年才有的腼腆,呆了一呆,方才欢欢喜喜地重重回抱了一下杜士仪。
“我也没想到,大帅真的能够到漠北来!有安北大都护府的撑腰,我晚上也可以多睡几个好觉了!”
“你晚上从来都是挨着枕头就睡,呼噜打得震天响,还敢说睡不安稳?”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高挑的身影钻入了牙帐中。见罗盈满脸尴尬,她便笑吟吟地看着杜士仪道:“杜十九郎,你果然是有胆色,竟敢抢了突厥牙帐建城,比我家小罗更厉害!安北大都护府若是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想打哪就打哪,我绝不含糊,小罗不敢上,我亲自带着剑营冲锋陷阵给他看!”
“五娘,都是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你不要拆我的台好不好!”
杜士仪看着这一对年纪很不小的夫妻重现了从前那女方不饶人,男方连讨饶的一幕,恍惚间只觉得又回到了当年还在云州时的情景,不禁为之莞尔。还不等他开口,牙帐门帘打起,却是两鬓微霜的公孙大娘一手一个拉了两个孩子进来。知道这是罗盈和岳五娘生的那对龙凤胎,他不禁极其纳罕,盯着两人瞧了好一会儿,他便发现,说是龙凤胎,两个孩子却还是能从五官上看出不同来,可问题就在于……儿子更像岳五娘,女儿更像罗盈!
尽管当年罗盈这个小和尚长得并不寒碜,可如今女儿只是清秀,儿子却一副绝世之姿,着实就让人捏一把汗了!
岳五娘显然也知道一双儿女的这点缺陷,可却毫不在乎,上前拉过儿女走到杜士仪面前,炫耀似的说道:“虽说当初生下他们着实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可如今看看他们,我就心满意足了。无敌,无双,见过你们杜伯伯。”
杜士仪当年听说罗盈得了一对双生儿女,还备了厚厚一份礼送上,那时候只知道儿女尚未起名,如今听到岳五娘口中唤出的这名字,他着实给吓得不轻。罗无敌,罗无双?这样的名字实在是太过威武霸气,平时罗盈叫人的时候,心里就没打个颤吗?他正扭头看罗盈的表情,两个孩子就全都叫起了人,一口一个杜伯伯,听得他立刻就把这些许问题都丢到了爪哇国。早就打算来此的他拿出了预备已久的礼物,却不是什么玉佩之类的表记。
“这是雌雄两把匕首,还未开锋的,等你们再大两岁,我再命人来,为这两把匕首开锋!”
两个小家伙立刻喜形于色双双谢过,可紧跟着接过东西是,姐弟俩却因为谁拿雄剑,谁拿雌剑而斗起嘴来,最后各自不相让,竟是在那猜拳定胜负。见此情景,公孙大娘就笑着说道:“他们就是这样子,别看一个长得像罗盈,一个长得像五娘,可骨子里的性子却都随了他们阿娘,固执得很,幸好是一儿一女,如果两个都是儿子,非得打破头不可!”
杜士仪见那边厢已经分出了胜负,女儿罗无双得意洋洋,儿子罗无敌垂头丧气,他不禁哑然失笑,这才问及公孙大娘近况。这位昔日宫中剑舞无双的名家,如今脱困而出多年,自是精气神绝佳:“托你的福,天天有的是良才美质可供教导,又身处这广阔的天地,哪里还会有什么不好?不说是我,就连你特地送到这里的那位太真娘子,如今也开朗了许多。只是李瑛他们兄弟三个和薛娘子也都在这里,下头需得小心不让他们两拨人碰上。”
亲疏有别,杜士仪听到玉奴的消息,立刻开口问道:“玉奴一切都好?”
“好,常常骑马到外头去闲逛,前一阵子竟然对剑营起了兴趣,磨着我要学剑术,我都不好意思说她年纪大了,学这些有些晚了,拗不过她就教了两手。”岳五娘原本对皇家人一点好感都没有,可玉奴是杜士仪的徒弟,她爱屋及乌,也总得对人好一些,“李瑛他们也倒是奇怪,我原以为他们未必留得住,谁知道罗盈给了他们三个选择,他们对于回中原做富家翁之事一口回绝,对于西行游历之事也不置可否,竟是心安理得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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