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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5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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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阿爷,听说你和安禄山一同入宫面圣,怎的你回来了,那安禄山还在宫中?”
“陛下自然是打算敲打你阿爷一下,顺便告诉他,大唐能征善战,能够镇守一方的名将不止他一个。”
王容替杜士仪回答了这个问题,见幼子面色发白,她便淡淡地继续说道:“刘幽求当初为了陛下登基殚精竭虑,可最终却落得个贬斥的下场,死在赴郴州刺史的任上。王琚曾经为陛下出谋划策,奔前走后,无所不用其极,其后一度号称内宰相,却因阴毒谋士的印象深入人心,被陛下冷落闲置,可即便如此,李林甫仍是容他不下,借着杜有邻的案子,连他也除了,陛下可曾有半分怜意?就连姚崇宋璟张说这些名相,陛下也是一概用帝王心术驭之。为天子者,如陛下这般不念旧情,卸磨杀驴的,占了大多数,你如今既然踏入仕途,就应该勘破这一点才是。”
尽管杜幼麟自幼在父亲和母亲的熏陶下,并没有君权至上的念头,可在儒家礼法至上的世界里,潜移默化之间,还年轻的他总是习惯性地和大多数人一样,把如今朝政腐败,聚敛无数的由头,归结在李林甫这些奸臣身上。所以,面色发白的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杜士仪,见父亲对母亲这话的反应相当平淡,显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不禁咬了咬牙道:“既然如此,阿爷岂不是危若累卵?可能有什么办法挽回吗?”
“事到如今,没有办法挽回,我也不打算挽回。”杜士仪见幼子用震惊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便笑了笑说,“你还小,不要想这么多。也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你愁眉苦脸出现在人前。我能够被人抓的把柄几乎没有,如果真的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某一天,我自然也不会像那些前辈们一样,束手待毙。等过了年,你的婚事就该操办了,给我自己去好好预备一下,别让新妇过门时受了委屈!”
杜幼麟没想到父亲不由分说就要把自己赶出去,只能闷闷不乐地告退。等到幼子一走,王容便若有所思地说:“幼麟素来敏锐,很快就会想通。此次广元既然随着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回来,你可要对他把话说明白?”
“那是自然。到了如今这样的关头,我至少得让他们心里有些准备,不要事到临头惊慌失措。”杜士仪见妻子脸色晦暗不明,随即把头靠向了自己的胳膊,他便轻声安慰道,“我们不是早就想到了,也许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是来得早,或是来得晚而已。这么多年来,我无论是在朝为官,还是在外任,从来就没有任何能够让人指摘诟病的把柄。如果真的遭到别人群起而攻,也就是让人看看我这些年积累的时候了,更何况,那些杀手锏已经埋了这么多年!”
“孟子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号称太平盛世,可从韦坚、杨慎矜到王鉷的层层聚敛,民间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成丁的百姓根本拿不到那一百亩授田,可赋税不减反增;但凡天长节之类的喜庆之日,每次花费不下亿万钱,长安之外,乡野之中遍地可见乞儿丐户,逃户抛下的田地被大户兼并,然后大户又收留流民耕种,这个天下早就只剩下那一层繁盛的表皮了。”
杜士仪说到最后,声音中隐隐流露出了金石之音,可下一刻便笑了起来:“一时忘情,居然忘了这不是在军中将卒面前,而是只有你我两人。横竖我从来不是君子,天子若仁,我当为一世贤臣;天子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1053。第1053章厚此薄彼
安禄山和杜士仪同日而归,杜士仪面圣半个时辰便出宫离去,而安禄山则是被天子留到了傍晚。这样的细节,有心人的眼睛不会错过。这大半年来焦头烂额的李林甫自然更不会错过,当即命人大肆渲染。当得知朝臣中间竟有不少替杜士仪鸣不平的声音,他不怒反喜,脸上的笑容竟是比平日更多了。
可是,当得知安禄山次日再次进宫,李隆基不但赐宴,还携了杨玉瑶一同出席,席间甚至由安禄山表演了一曲胡旋舞之后,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更让他惊怒的是,那个胡儿竟然厚颜无耻地声称,自己早年丧母,要拜杨玉瑶为义母!
杨玉瑶是什么人?前寿王妃,已故太真娘子杨氏的胞姐,曾经嫁过裴氏的寡妇,能够在宫中位居淑仪已经是很离谱的事情了,竟然还敢收一个边镇节帅为义子?一想到杨钊借着审理王鉷以及杨慎矜的案子,一下子蹿升到了足以威胁到自己的位子,李林甫就如同心中梗了一根刺。因而,当天晚上安禄山前来平康坊宅邸拜见自己的时候,即便一口一个相国似乎恭敬非常,他虽似平常那样一味笑脸,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
安禄山节度范阳、平卢两镇已经好几年了,一年常常报上好几次的战功,他对中官以及御史的贿赂速来不计其数,也从来没人揭破这些所谓胜绩究竟暗藏什么猫腻。故而,当李林甫不动声色地揭开了这一年范阳几次捷报背后的文章时,安禄山不禁觉得后背心有些冒汗。而李林甫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说话的态度反而温和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过是因为今年王鉷杨慎矜齐齐落马,朝中局势看上去不那么明朗,所以这才想着另寻一条后路,打算在后宫身上下点功夫,可你却也不想一想,你和杨钊曾有过龃龉,以他骤贵之后的目下无尘,哪里容得下你?嗯?”说到这里,见安禄山满脸赔笑,额头却已经油光可鉴,李林甫便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说,你一直都想兼领河东?怪只怪去年你自己没有回京,只让你义弟史思明来,否则,河东节度一职又怎会落到杜士仪手里?”
安禄山顿时哑口无言,好半晌方才讷讷说道:“相国说的是,那如今我若求河东节度使呢?”
“你之前和杜士仪同时面圣,陛下却多留了你一会儿,你以为是何故?就是因为吉温当初从范阳回来路过云州,意图找把柄构陷杜士仪的时候,却被其反制,陛下看到了他离任河东多年,却仍然极为军民爱戴敬服,心里存下了疙瘩。如今河东节度副使是窦家人,只要回头让人以杜士仪人在安北牙帐城,不宜兼领太多节度为借口,这河东节度你要兼领,自是易如反掌。”
安禄山没想到李林甫竟然这么爽快地就应承了自己,一时喜出望外。可他陡然想到以王忠嗣和杜士仪之能,此前也不过节度两镇,不禁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一点。让他更加意外的是,李林甫竟是冷笑了一声:“杜士仪素来谨慎小心,除却他在云州那一次,大约是实在被吉温激怒,故而反应过激,其他事情几乎就没有破绽。可王忠嗣就不同了。他节度河东多年,调任河陇人心所望,可他到底不是当年那个都知兵马使了,平素自贵身份,又不肯轻启战端,石堡城至今未下,河陇将卒甚至有人暗地里说,他还不如皇甫惟明。为什么?就因为他王忠嗣阻了别人立战功的机会!”
“可单单是这些,总不能说王忠嗣就不称职……”
“此事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手段。”
李家这一番密谈不入第三人之耳。随着之前家里几次三番出事,李林甫对身边人的防范也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再加上他并没有对安禄山吐露太多细节,自是丝毫不担心泄露。
而同样就在这一天,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和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也同时抵达了长安。只不过,后者还押送了小勃律大批君臣俘虏。
王忠嗣在节度河陇之后,并没有和吐蕃立刻开战,对于当年盖嘉运年间被夺取,而皇甫惟明又没能拿下来的石堡城,他竟弃之不顾,而是沿着赤岭一带的边界线筑起层层小堡,采用的是包围蚕食的策略,一时让当年号称兵家必争之地的天险,成了吐蕃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至于高仙芝就更不必说了,攻克小勃律这一场大胜,是安西四镇几任节度使都没能做到的壮举。
这两位一同回京,亦是一同受天子召见。陪侍王忠嗣回京的是哥舒翰,和跟着高仙芝回来的杜广元一同在宫门等候主帅时,免不了一番交谈。哥舒翰论年纪都可以当杜广元的祖父了,再加上出身突骑施哥舒部,对于西域情景颇为熟悉,言谈间倒是给了杜广元不少提点,可也同时对同在王忠嗣麾下的安思顺颇多诋毁,口口声声说其与常常冒功的安禄山是一丘之貉。
杜广元这次在西域经历了高仙芝和夫蒙灵察斗法,已经没那么青涩了。他对于哥舒翰的名声也有所耳闻,更知道这是王忠嗣新提拔的一员猛将,故而言语恭敬,可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处于倾听者的地位,对于其指摘安思顺更是半句不接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杜广元突然远远望见王忠嗣出宫的身影,登时大吃一惊。不仅仅是他,哥舒翰亦是遽然色变。
号称天子义子的王忠嗣,竟是比高仙芝早出宫,而且看情形,面圣的过程显然并不轻松!
哥舒翰身为哥舒部的首领,早年却始终默默无闻,还是在王忠嗣手底下方才大放异彩,对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主帅自是服气十分,此刻三两步就迎了上去。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王忠嗣就用眼神阻止了他,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这时候,杜广元也上了前来,他深深施礼后,本待多多慰问,可现如今这是在宫门前,他的顶头大上司又还在宫里,他只能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王大帅。
杜广元和段秀实两人,全都可以说是继承了王忠嗣武艺和韬略的嫡传弟子,可如今两人一个在安西一个在北庭,不但不在自己麾下,甚至也不在杜士仪麾下,想到这一点,再想想今天进宫的遭遇,王忠嗣就不禁心头沉甸甸的。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他纵使有千言万语想对杜广元说,可最终只是微微颔首道:“高大帅对你异常嘉许,你当以此自勉,不要骄矜。”
拜送王忠嗣离开,杜广元便耐着性子继续等。结果,足足大半个时辰后,高仙芝方才神采奕奕顾盼自得地出了宫。尽管在夫蒙灵察尚未离开西域的那些天里,他在人前做足了姿态,时时刻刻对夫蒙灵察毕恭毕敬,果然,以夫蒙灵察那性子反而觉得诚惶诚恐,不数日就仓皇离开了。至于麾下部将,他骂的骂,罚的罚,反而用最快的速度聚拢了人心。他在安西四镇足足呆了十几年,从上到下都对他熟悉非常,等到他入京的时候,已经完全掌握了局势。
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就是,身边竟是没有一个足以托付留后事,也就是他不在时总揽全局的人。杜广元太年轻,而且身份干碍太大,杜黯之倒是和他私交不错,可问题是如今人在北庭……而且偏偏那也是杜士仪的堂弟!至于他的那些部将,甚至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乳兄郑德诠,一个个全都缺乏统领全局的意识。不得已之下,他这次到长安,只能把郑德诠留在龟兹镇。
正在感慨的高仙芝当然不会知道,如果当年高适王昌龄没有从龟兹镇拐走一个封常清,他此时此刻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和杜广元略交谈了几句,他便亲切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我在陛下面前赞了一番你的骁勇,回头说不定陛下会召见于你。这会儿就没什么事了,你也该回家去了。”
杜广元有些犹豫地问道:“可我回家去,大帅怎么办?大帅此次来长安,打算住在哪?一直住在都亭驿?”
高仙芝此前只是安西副大都护,都知兵马使,并非正印节帅,用不着把家眷留在长安,而他这次回京,主要目的是为了押送小勃律王、其妻吐蕃公主以及众多倾向于吐蕃的大臣,家眷哪里来得及送回来。所以,杜广元这一问,他的脸色微微一滞,暗想竟是忘了在天子面前表明自己在长安并无宅邸。可转念一想,他这个夺取了小勃律的大功臣住在都亭驿中,传扬出去天子必定会另行赐第,他也就没什么纠结了。
“就住在都亭驿。好了,你小小年纪,别那么多担心,快回去吧,你家父母应该等得急了。”
杜广元当下无话,又拜谢之后方才离去。对于这位出身尊贵却又性子很好的小将,高仙芝很是满意,等随从都簇拥上来之后,他方才笑道:“走,我们回都亭驿!”
他可没想到,他竟然有能够盖过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的一天!
☆、1054。第1054章团圆教子
知道杜广元今日必定归来,就连杜仙蕙也带着丈夫崔朋早早回了宣阳坊杜宅。王容那偌大的寝堂中,此时此刻已经烧得暖暖和和,秋娘和承影莫邪亲自张罗了一桌家常饭菜,又在一旁的小火炉上温着酒。而杜士仪和王容坐在主位上,逗着杜仙蕙那牙牙学语的女儿取乐。
想到兄长马上就要回来了,杜仙蕙突然有些遗憾地说道:“只是没想到嫂子因为刚刚生了儿子,身体没大好,孩子也还小,这次没能一块回来。她在龟兹镇举目无亲,这个年过得肯定很难熬。嗣楚国公和楚国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却没法等到嫂子回来团聚,心里不知道怎么想念呢。”
崔朋却善解人意地说道:“嫂子好容易生了个大胖小子,楚国公家里固然思念,可更多的是高兴。听说姜家不是早早就派人去了龟兹镇,伺候嫂子坐蓐?既然有家里人在,阿兄在安西大都护府又深受高大帅重视,没有谁敢怠慢嫂子。高大帅上任之初,别人不带,只带了阿兄回朝,这样的器重很难得,阿兄想来就是再疼妻儿,也决计不好意思拒绝的。”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杜士仪见杜仙蕙被夫婿说得哑口无言,不禁和王容相视一笑。这一对小夫妻是表兄妹,又都长在长安,彼此知根知底,婚后生活亦是美满和谐,虽说第一胎是女儿,可既然婆婆是杜十三娘,又怎会给侄女兼儿媳压力?
而杜幼麟看着阿姊和姊夫眼神来去,低声在那儿小吵小闹,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远在嵩山草堂的未婚妻。就在这时候,只听外头传来了龙泉和干将几乎异口同声的嚷嚷:“郎君回来了!”
安北牙帐城的文武往往会尊称杜广元一声小郎将,而杜家人则是一律称为郎君,和杜幼麟的小郎君也就区分了开来。随着这声音,却只见寝堂门帘突然被人撞开,紧跟着进来的却并不仅仅是杜广元一个,龙泉和干将亦是被他拽了进来。暖和的屋子里被冷风一吹,衣着清凉的杜仙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便嚷嚷道:“阿兄,回来晚也就算了,还把外头寒气全都带进来了!”
“谁让他们扭扭捏捏,让他们进来却不肯,我只好硬拽了。”杜广元说着便松开了手,当下对龙泉和干将笑道,“阿爷当初既然就给你们改姓为杜,就是一家人,这大团圆的日子,你们不肯进来,却在外头吹冷风,这像是怎么回事?人多热闹,阿爷阿娘你们说是不是?”
杜士仪深知杜广元是那种鲁直的性子,尤其是在家人面前更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这番话决计是出自肺腑。见龙泉和干将全都因为杜广元这句话而感动非常,他就笑着点头道:“正该如此。广元,你赶紧去换一身衣服,大家等你老半天了,正好酒菜都是热的,暖心暖胃。”
应声跟着承影去了里间不多久,杜广元就换了一身家居常服回来。他一边走一边看了看周身上下,有些讶异地嚷嚷道:“阿娘,这身衣服是新的?”
“是你阿娘亲手做的。”杜士仪替王容道出了实情。
听到这话,杜广元只觉得心头一热,慌忙快走两步上前,在母亲身前直挺挺跪了下来。他蠕动嘴唇有心想说两句什么,可王容却伸出手来,在他那被西域的风吹粗糙的脸上摩挲了一阵子,随即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和你阿爷都不能常常回来,在外也不缺什么,我如今眼神还好,亲手替你们父子做两套衣服,便仿佛我陪在你们身边一样。”
“阿娘……”杜广元忍不住抱住了母亲的膝头,声音一下子哽咽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听到杜士仪这低吟声,一时寝堂中众人无不眼露水光。秋娘想起了死去的丈夫和儿女,再看看如同儿子一般的杜士仪,一时泪眼婆娑。就连留在家中的杜幼麟,常常能够回来探望母亲的杜仙蕙,亦是背过身去擦起了眼泪。至于龙泉等四人本就是没了父母的孤儿,这些年跟随杜士仪和王容,俨然有家的人,心中不无感怀。倒是王容轻轻擦了擦眼角,随即嗔怪地看着杜士仪道:“好好的做这样一首催泪的诗干什么,把孩子们都惹哭了。”
她说着便招呼众人道:“来,全都坐下,好容易吃一顿团圆饭,别让饭菜都冷了,辜负秋娘和承影莫邪一片心意。”
杜士仪不过一时有感而发,自己也不禁心中酸楚,接下来自然不会再煞风景。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秋娘和承影莫邪甚至还用小火炉重新热了热菜,烫好的酒足足喝掉了整整四瓮,到最后人人面露醺然。杜仙蕙枕在丈夫的膝头,喃喃自语不想父兄离去;杜广元很没有姿态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嘴里却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杜幼麟较为自持,可却禁不住兄姊死灌,这会儿迷迷糊糊趴在食案上睡着了。只有龙泉四人和秋娘始终浅尝辄止,不曾尽兴。
看着满堂的儿女和家人们,杜士仪亦是难得地醉倒了。听到身边丈夫发出了微微的鼾声,王容不禁百感交集,却是和其他人一块悄悄收拾了东西。只是,当承影问起是否要送人各自回房时,她看了一眼这横七竖八却又看上去温馨非常的一幕,最终摇了摇头。
“就让他们全都睡在这里好了,横竖寝堂中通着地龙,暖和得很。”
这一夜的团圆宴只叙别情,不谈公事,因此杜士仪直到第二天方才听杜广元说起王忠嗣比高仙芝早出宫之事。尽管他昨日就已经得到过相应消息,可毕竟比不上杜广元守在宫门看到的听到的——无论是哥舒翰和安思顺不和,还是王忠嗣出宫时心情沉重,抑或是高仙芝神采飞扬志得意满,而且会留宿都亭驿……每一个信息都至关紧要。结合高力士辗转让人捎带的那个消息,他也能判断出一个大概。
王忠嗣自从独当一面之后,行军打仗比他还要谨慎,始终认为虚耗国力兵力的仗不如不打,可从前的时候无所谓,在如今安禄山一年到头虚报军功捷报频传的情况下,王忠嗣到河陇眼看快一年了,竟没有筹谋过收复石堡城,好大喜功的李隆基怎么会不责难?
“阿爷,不能去拜访王大帅,要不要我设法去见见跟着他回京的哥舒将军?”
哥舒翰这一年来在河陇声名鹊起,远在安北牙帐城的杜士仪也有所耳闻。平心而论,此人年虽老却宝刀不老,算得上是猛士勇将,可心胸却实在称不上宽广,再加上他如今麾下已经有诸多名将,当然不会去和王忠嗣抢夺人才。可对于儿子的话,他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可是……”
“广元,你如今已经官居先锋使,不是当年托庇于我麾下的雏鸟了,有些事我得对你说清楚……”
当他把当初对杜幼麟说过的话,换了个法子对杜广元复述了一遍时,他就只见长子的脸上涨得通红,说不清是愤懑还是其他。他眼看着其一点一滴地压制着愤怒,到最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禁有些欣慰。杜广元性子爽直是好事,可如果一味爽直,不知道进退取舍,那日后就糟糕了!
“阿爷,这次我随大帅攻打小勃律,其实也遇到了一件事。”
高仙芝私自奏捷,得知夫蒙灵察大怒又把自己遣去北庭,边令诚上书替高仙芝喊冤,甚至李佺也掺和了一脚……杜广元言简意赅地将这些事对父亲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最终才垂下头来:“夫蒙灵察是刚愎自用,可要说他是嫉贤妒能,我却也有些亏心。听说高大帅就是夫蒙灵察一手提拔起来的,于阗镇守使,焉耆镇守使,都知兵马使,就连安西副都护,也都是夫蒙灵察替他请的功,升的官。所以,这次的事情……”
“你能够这样想就好,是非对错难评述,高仙芝确实是借着大胜找到了这个取而代之的机会,可若非夫蒙灵察平时脾气暴躁,动辄恶言辱骂人,高仙芝会不会一定就用这样一招绝户计?如果高仙芝私自奏捷,夫蒙灵察假装丝毫不知道,再替他也奏一回捷,朝中面对先后两重捷报,总会有人品出滋味来。不能忍一时之气,对功臣恶言相向,再加上此前也曾不能容人,夫蒙灵察这嫉贤妒能的黑锅不背,谁背?”
大约是因为杜士仪对夫蒙灵察的分析入木三分,杜广元总算从之前父亲那番大逆不道的话里头回过神来,整个人也随之轻松了不少。只是,想到这次父亲和王忠嗣情不同而理同的处境,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阿爷,可有什么我能做的?”
“你只管跟着高仙芝,该打仗打仗,该镇守镇守,别的事情不用管。记住,既然别人都觉得你是脑袋一根筋的人,就别露出聪明来。”
见儿子凛然称是,杜士仪便笑道:“好了,今天去拜见一下你那岳父岳母。你这次没能把媳妇带回来,他们必然牵挂,去吧!”
送走了杜广元,杜士仪便召了虎牙进来,沉吟片刻便低声说道:“你替我去见阿姊,替我给她送个信。”
☆、1055。第1055章贪利者上钩
岁月如梭,青春不再,对于开元之初曾经风光无限的人们来说,如今对着铜镜悲叹鬓生华发,已经成了一个习惯。但这种伤春悲秋的闲心,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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