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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5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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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盟友。

强如可突于,当年先败在信安王李祎手下,而后又被张守珪打得连命都丢了,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来了,来了!”

李延宠顿时神情大振,他极目远眺,就只见天边烟尘滚滚,紧跟着便有一支人马由远及近地疾驰过来。为首的身披红色大氅,远远看上去仿佛是女子,部众大约五六百人,却是白色衣甲。见此情景,李延宠心中一松,他当然也怕被人算计,此次带了整整八千精兵,在他看来足以应付一切突发局面。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

如果能够把这位乌弥之女收在私房,那么,也许他就可以借用那神乎其神的传说,扩充自己的实力,甚至据有整个白山黑水,甚至从东统西?

这个念头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并不是真的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实力。可是,当眼见得这一支兵马越来越近,可却非但没有放慢速度,而且随着头前那红色大氅的人一声叱喝,竟是陡然之间再增三分速度,赫然冲阵而来的时候,他终于为之色变。他纵使再傻,也知道这会儿事机有变,慌忙高声下令准备迎战,四周围的将领们也是好一阵手忙脚乱。随着第一波稀稀落落的箭矢往敌阵之中飞去,李延宠正惊怒时,后头却又传来了一阵喧哗。

恼羞成怒的他不禁大喝道:“才这么一丁点兵马,慌什么!”

“大王,不好了,有敌军突袭背后!”

这一次,李延宠方才真正觉得不好。当机立断的他立刻派了两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大将到后头去指挥迎战,而自己则是率领前军当即朝着杀过来的那数百兵马杀去,满心想着先吃掉前头这些人,再去应付后头的敌人。可是,随着这小小一股兵马犹如钢针一般陡然扎了进来,他便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两军对战,本来应该是杀声震天最嘈杂的时候,可除却他们的喊杀声之外,几乎听不到敌人的任何呐喊声,只除却此起彼伏的凄厉竹哨。

那一身红色大氅的领军主将在乱军之中随手解下了红色大氅,随即就湮没在了服色完全相同的麾下兵马之中。而且,和奚人以及契丹人常常采用的单打独斗,各自为战不同,这一支兵马彼此配合得极其默契,尽管一头扎入了人数比自己多几倍的敌军之中,可他们在每一个局部竟然都是以多打少,当最终把战阵生生凿了个对穿之后,竟是犹如聚沙成塔一般,复又集合了起来,重新再次回旋杀入敌阵。

不过两三个回合,李延宠就知道再如此下去,这一场仗只会有胜无败。后军分兵去迎战的敌人至今还不知道来自何处,自己又被这数百兵马死死缠住,深知接下来还有一场对战安禄山的关键战事要打,他一点都不想把宝贵的战力都丢在这么一个地方,干脆下令除却围困住来敌的兵马之后,其余将卒随自己暂时后退,重整阵型。说是说得好听,他其实已经打算壮士断腕就此脱身,至少,他不想在连敌人都没弄清楚的状况下打那么一仗。

如果甫一接敌,李延宠就留下人马缠住对方,自己抽身而退也就罢了,事到如今,他想要壮士断腕,壁虎断尾求生,却也得看别人是否肯放。正在鏖战之中的岳五娘一注意到大旗的动向,便运足中气高喝了一声:“李延宠死了!”

不是李延宠败了,而是李延宠死了,这一句高喝自然引来了四周围己方兵马的连声高呼附和,却给敌人带来了极大的困扰。而李延宠面对这一场骚乱,恼羞成怒正要弹压澄清,却不防自己的后方突然射来了一支冷箭,直接扎入了他的后肩。猝不及防的他一下子跌落马背,而四周围的将卒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随着此起彼伏呐喊李延宠死了的声音,见地上的原主人生死不知,即便亲如心腹,面对完全一无所知的敌人,也萌生出了怯心退意。

地上的李延宠只不过被那一箭穿透右肩,哪里就真的死了,可眼见军中骚乱,将卒们不多时就勒马四散奔逃,他不禁面如土色。好容易有几个还忠心耿耿的亲兵下马援救,他强忍痛意翻上马背后,便声音沙哑地说道:“往南边走!”

几个亲兵也不敢问南边乃是大唐地界,这不是去送死,簇拥着李延宠便拼命往外冲杀。这一路左冲右突,等到好容易前头压力一松,最终杀出了重围之际,众人甚至还来不及庆幸,就只见面前寒光一闪,头前开路的那个亲兵竟是一下子坠落马背,紧跟着又是左右二人。眼见自己无遮无拦地处在了最前头,李延宠不禁打了个寒噤,尤其看到迎面一骑人风驰电掣而来,赫然直取自己时,他忍不住声音颤抖地叫道:“尊驾若肯刀下留人,我愿意让出奚王……”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觉得喉咙口一阵剧痛,随即便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而来者到他身前时,顺势又是一刀,斩落了他的人头后便高高丢了出去。

“来人,给我传李延宠首级宣示诸军,李延宠已死,降者不杀!”

当麾下应喏而去之后,罗盈方才瞅了瞅满手的血腥,哂然一笑。

想当初固安公主再嫁奚王李鲁苏,保住牙帐不失建下大功,可蓝田县主却被天子的荣宠给迷昏了头,竟是上奏要把自己的嫡亲女儿嫁去奚族,却不想想早年她是私自以庶出代替嫡出,想要为自己牟利。而到了现在,那些真正享尽荣华富贵的金枝玉叶不和番,却把婢妾所出的庶女一个个都送到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天子听之任之,实在是太无耻!至于这个李延宠,杀宜芳公主的时候倒是心狠手辣,可打起仗来简直是脓包!

☆、1067。第1067章经略

这一仗以有心算无心,对早在奚族内部就下过分化功夫,连李延宠身边都埋下了暗线的罗盈来说,打得绝对不算艰难,甚至及不上妻子岳五娘以身为饵,带领精挑细选出来的剑营精锐一举杀入敌阵来得风险大。所以,当余者打扫战场,招降李延宠部众的时候,夫妻俩重新一碰头,罗盈就忍不住低声说道:“以后你能不能稍稍押后一点儿,别什么事都一个人单枪匹马冲在前头?无敌和无双可还在家里等你回来!”

“你以为我想当这个诱饵,还不是李延宠这个混蛋本来就居心不良?总算你下手准,把人给杀了,否则若是让人跑了,我提剑追杀他三千里的时候,你就去哭吧!”

话虽如此说,岳五娘面上却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随即恨恨说道:“听说宜芳公主出嫁的时候过虚池驿,曾经在一座屏风上题了一首诗,因为她身份特殊,好事者就把诗传抄了出去。你知道,我向来最讨厌那些金枝玉叶,可她和当年的固安公主一样,实在是可怜人,尤其是那句‘妾心何所断,他日望长安’,我每次一想起就觉得揪心。天子无道,边臣贪功,结果倒霉的却是弱女子,凭什么!”

罗盈知道,岳五娘只要一提到长安城中那些权贵,就会立刻发脾气,此刻干脆也不去插嘴,一直到她在骂完李隆基和安禄山之后,又开始对卫国公主和驸马杨说这对便宜父母破口大骂,等到妻子一口气终于出完,他才赶紧拐回正题。

“这一仗既然胜了,接下来便由吉哈默挑选出的那个族老出面整合奚人,除却饶乐都督婆固所领,较为亲善奚族的那一支阿会氏兵马之外,其他的兵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整合在一处,是否能如臂使指不要紧,要紧的是,必须要让安禄山相信,李延宠已经失尽人心,除却婆固之外,其余奚人也决心归附于他。他征伐契丹李怀秀的时候,奚人愿意作为向导和先锋,为他效力!”

“既然这样,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那个契丹王李怀秀也一块杀了!”岳五娘恶狠狠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见丈夫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她这才意兴阑珊地说道,“好了,我知道大事为重。她们真正的父母都不惦记她们,朝廷都不惦记她们,我一个外人气急败坏有什么用!李怀秀的战略,我们得尽快去打探,到时候才好趁虚而入,如此才算是不负杜十九郎所托!话说回来,如果李延宠知道他派去长安的死士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到了九泉之下恐怕也会气得活过来。不过这事他可别怪我们,要怪就去怪杜十九郎好了!”

“阿嚏——”

安北大都护府镇北堂中,因为乍暖还寒,甚至还下了一场春雪,杜士仪风寒初愈,此时禁不住连连打了个好几个喷嚏,这才在下属们一口一个注意身体的提醒中,灌了口热茶润嗓子,这才没好气地说道:“就一点小病,哪有那么大阵仗,安北牙帐城别的没有,给牲口看病的大夫不缺,给人看病的大夫更不缺!”

这话听上去一本正经,镇北堂中议事的文武却不禁会心一笑。漠北的牧民对于给牲口看病也多半会一两手,可精通的却少,杜士仪用高额的悬赏招来了十几个很有一手的兽医,又从中原寻访了几个,这就解决了附近牲口聚集众多,万一爆发大规模疫病就容易传染的问题。大夫不缺是因为杜士仪派人在河东道以及河北道秘密寻访,用坑蒙拐骗的方式,把老中青各种年龄层次的大夫狠狠挖过来一批,足足有二十几个,如此传帮带,安北牙帐城中学医的风气仅次于练武从军以及兽医。

至于除却将卒、兽医、大夫之外,安北牙帐城正在致力于培养的另外一群人,就是工匠。安北牙帐城作为漠北第一座坚城,更是唯一大唐官方许可的商业互市中心,承担了联通漠北东西的职责。城中百工绝不逊色于大唐的那些州郡大城。其中工匠聚居之地防范极严,进出全都需要严格检查,而犒赏更是和军中将卒看齐。而为了防止朝中使节看出端倪,在距离安北牙帐城几十里外一处易守难攻的山谷中,杜士仪还建了一处隐蔽的小堡,专用来研制改进兵器,就连他曾经私自养的那两个炼丹道士,如今也弄到了这里,试制火药制品时的轰隆声常常让人误以为是平地起惊雷。

数千里外的长安城中有什么变故,饶乐都督府边境地带的那一仗,对于安北牙帐城来说,都已经太遥远了。尽管杜士仪丢了朔方节度使和河东节度使一职,可在座的大多数人几乎都是从安北牙帐城奠基开始,就跟着杜士仪经略漠北的人,所以都知道杜士仪的精力早已经放在了这个大唐人人都认为远离政治中心的地方。此时此刻,对于杜士仪提到的和黠戛斯、骨利干以及驳马互市,他们全都是又好奇,又犹豫。

驳马,也就是突厥人口中的曷刺国,位于北海,也就是后世的贝加尔湖更北面数百里处,气候严寒,传说不是用牛犁地,而是用马犁地。这些马不是用来骑乘,而是取马奶做成乳酪作为食物。驳马各部之间并没有真正统一,所以也没有什么大酋长,整个国家加在一块,能够打仗的兵也就是三万左右,马却有整整三十万匹。

相传在其西边,还有夜游昼隐,百姓习俗神秘诡异,长相亦是奇特至极的鬼国,和大唐并没有任何邦交或是臣属关系。在杜士仪看来,这种以讹传讹的传闻,实则是因为鬼国对中原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传闻方才如此离谱。所以商讨互市的时候,鬼国自然被摒除在外。

至于自称李陵之后,还曾经和大唐攀过亲的黠戛斯,更是重中之重。黠戛斯旧时被称作结骨,族民十余万,兵马八万,尽管不曾有过一统漠北的野心,但黠戛斯的实力从来不容小觑,这也是回纥磨延啜及其部众遁入黠戛斯后,杜士仪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见好就收的最大原因。所以,此次黠戛斯和驳马的使臣从长安归来后,他邀请这两拨人逗留安北牙帐城,便丢出了互市通商之事。

骨利干则是黠戛斯以西的另外一个部族,族民骁勇善战,但更重要的是出产最好的马匹。贞观年间,骨利干向大唐贡马,其中最好的十匹号称瀚海十骥,名曰腾霜白、皎雪騘、凝露騘、縣光騘、决波騟、飞霞骠、发电赤、流金弧、翔麟紫、奔虹赤,直到现在还为时人津津乐道。唯一遗憾的是,骨利干此次并未派出使臣前去长安,而他派去那里的信使也尚未归来。

杜士仪如今正式卸任了朔方河东二节度,幕僚之中,岑参和王昌龄自动请缨,不远数千里来到了安北牙帐城,甚至还带来了家眷,杜甫则是被郭子仪留为掌书记,此外留在朔方的还有经验最丰富的来圣严。此时此刻虽是拟定互市的种种条约,可身为武将的仆固怀恩和李光弼也在场,两人从军事防卫的角度拾遗补缺。历经数日商讨,此时此刻,岑参和王昌龄已经拟出了一份条款详尽的条约,而陈宝儿却突然站起身来。

“黠戛斯和驳马二国的使臣虽然出身番邦,可都是能言善辩之人。尤其是黠戛斯的使臣塔巴尔,黑发黑瞳,形貌和我中原唐人无异,一口汉语更是说得流利至极,我怀疑,此人说是黠戛斯人,但未必就没有在大唐呆过,甚至本身就是唐人。”陈宝儿提出了这一点后,见杜士仪亦是有些讶异,其他人就更是吃惊了,他便笑了笑道,“当初我一个土生土长的唐人,尚且能冒称阿史德氏在漠北招摇撞骗,更何况别人?这个塔巴尔我对付,张长史去应付驳马的那几个酋长可好?”

见张兴对此没有异议,杜士仪自然就把此事交给了他和陈宝儿。等到二人先行离去,杜士仪吩咐岑参和王昌龄,将互市之事写成奏疏渲染一番,然后呈送朝中,等两人亦是走了,这才问起仆固怀恩和李光弼军伍之事。

仆固怀恩是铁勒仆固部人,李光弼是契丹人,两人麾下兵马,也几乎都是蕃兵,此前来自朔方节度使府的兵马,已经一拨一拨回归。李光弼所部,一部分是杜士仪授意都播,从契丹和奚族拉过来的流离失所的这两族流民,一部分是投效的各部族中,抽出来的兵马。仆固怀恩所部则是夏州仆固部的嫡系,相形之下,李光弼身上的压力更加重大。可正在盛年的李光弼对于能够独当一面相当振奋,军纪军容也好,弓马军阵也罢,全都力争做得比仆固怀恩更好,因此两个大将之间一直在较劲。

而仆固怀恩如今因破回纥之功拜安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都知兵马使,世袭金微府都督,归义王,接替其父乙李啜拔成为仆固部之主。可他人却在安北牙帐城任职,由次子仆固玢暂摄族主之责。他自恃资历老,功劳大,对比自己年轻两岁的李光弼总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相比他和郭子仪又是姻亲,又是曾经同僚的关系,两人的关系要冷淡得多。所以,这时候一一禀报了编练新军的进展,因为李光弼提到军纪的问题,仆固怀恩立刻就不高兴了。

“如今安北牙帐城周边,散居的牧民全都是最近才迁过来的,又想要安全,却又不肯入城接受编管,我带兵巡视时,难得和他们有些小冲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打仗的时候,一味要求军纪严谨,只会让人都憋坏了!再说了,这些家伙偷偷摸摸越界放牧,对安北牙帐城的规矩阳奉阴违,本来就该罚!”

李光弼却寸步不让地回击道:“该罚也应该由安北大都护府出面,什么时候轮到了军中将卒自行其是?大帅,不是我苛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不能从新军开始整肃,日后散居安北牙帐城之外的牧民怨声载道,这风声传出去之后,大帅此前的很多举措就会被人视作为只是好听而已!”

见两个大将大眼瞪小眼,赫然相争不下,杜士仪想了想便开口说道:“好了,你们也不用争了。今日城中无事,光弼,你带兵随我出城巡视!”

☆、1068。第1068章令行禁止

杜士仪建立安北牙帐城的初衷,是在漠北建立一个永久的据点,易守难攻的堡垒,同时方便军民定居,尽可能减除恶劣天气造成的影响。

然而,就和大唐腹地中的各州县城固然居民众多,可更多的人还是散居在乡村一样,安北牙帐城就算容纳力极强,城中还有空地,但也不可能真的把所有人都收入城中居住。一座大城,多大的半径内能够容纳多少人游牧,杜士仪也许未必能够计算得那么精确,可他却自有办法。当年宇文融括田括户的时候,除却重用提拔了很多判官,还用了相当多的胥吏。这些人都是精通算学,可随着宇文融倒台,大多数人都被搁置,杜士仪早年间悄悄对宇文融那张名单上的低品官员做过一定安置,又通过在吏部的苗晋卿韦陟等人进行了一系列操作,连这些别人不重视的胥吏,他也通过吏学和流外铨做了很多手脚。

如今,他的手底下有整整五六十个这样的胥吏,组成了一系列班子,从财赋、后勤、牧场轮换、牧草管理、城区规划……林林总总各种方面,对整个安北牙帐城进行统筹分配和安排。即便不进安北牙帐城,而只是在距离城池几十里甚至数百里外游牧的中小部族,他也划出了相应的牧场水源,等闲不允许越界。而因为回纥一度遭受大败,溃散的军卒有不少沦落为马贼,不少三五百人的小部落不堪其扰,搬到安北牙帐城左近居住的部落越来越多。

这些小部族对于安北牙帐城中规矩严明,打散居住的准军事化管理很不习惯,可又想避开战乱,因此也不求入城获得能够遮风避雨的房屋,而是继续在周遭游牧,住在活动的营帐之中。这样的小部族大约有十几个,人数达到了五六千。也正因为如此,不但安北大都护府正在编练的新军不时和他们有所冲突,就连定居城中的牧民也对常常会发现他们越界放牧颇有微词。可因为城里人难以抓住他们的把柄,冲突大多只限于口角。

只不过,当仆固怀恩和李光弼按照杜士仪的吩咐,从城中分散居住的牧民中挑选精壮各自再编练新军千人,这种冲突立刻就放大了。原本就算出城,也必须在固定的时间,在规定的区域内活动的牧民们,如今进入军伍,便得随着主将的操练或在城中演练军阵,或拉出城外演练弓马以及巡视,常常不分日夜,这种情况下,撞见越界放牧的情况比比皆是。

如果遇上李光弼巡视的时候,他往往一定会约束军中将卒不得因此而私自冲突,然后会严厉呵斥,令随军令史记录在册,等到回去之后再告知安北大都护府的相应官员进行惩治。可如果遇上的是仆固怀恩,那情况就不同了。仆固怀恩对自己的部属极其护短,哪怕是刚刚编到他手底下的新兵亦是如此。因此,随同杜士仪出城巡视时,面对微服简从的主帅,李光弼并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只是把自己某次看到的情形实话实说。

“大帅,我并不是背后指摘仆固将军,实在是因为他太过纵容部属了。据我所知,有一次他率军出巡,撞见越界放牧的牧民总共是六人,所牧牛羊,大约有三百余头。仆固将军麾下的几个兵卒大约曾经和这些牧民因为放牧有过争执,当下就打了起来,可仆固将军问明事情原委后,非但不主持调解,反而纵容麾下将卒把这六个牧人狠狠鞭笞了一顿,又夺了他们的牛羊,说是对他们越界放牧的惩罚!”

说到这里,李光弼提起马鞭指了指远处那牛羊成群的景象,诚恳地说道:“大帅,我知道仆固将军功高资深,可如果一味偏袒自己的部将,治军不讲法度,长此以往,只会纵容出骄兵悍将来,恳请大帅明察!”

杜士仪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问道:“怀恩扣下的那三百多头牛羊,如今在何处?”

李光弼知道杜士仪这一问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况且这些他实在是不太好说。而这时候,跟随杜士仪身侧的阿兹勒便小声解释道:“仆固将军送了一百只羊送到安北大都护府的厨房,让从上至下的官吏甚至杂役全都分了五斤肉。听说剩下的羊,他分给了麾下那些新兵。至于那些牛,则是全都送到城中菜园,去做耕牛了。”

对于仆固怀恩的这种措置,杜士仪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反而是大笑了起来。和从小在长安长大,说是契丹人,其实骨子里是土生土长唐人的李光弼不同,仆固怀恩长在夏州仆固部,耳濡目染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一套,这种习气却是难改。教训了不守规矩的人,然后又夺走了别人的牛羊,补偿了自己部属的损失后,又把剩余的战利品分给其他人利益均沾,顺便还给城中那些官营菜地添了耕牛,可以说是面面俱到。

唯独仆固怀恩自己没捞到好处!

他这一笑,李光弼和阿兹勒却不安了起来。尤其是阿兹勒最明白杜士仪的脾气,当下讷讷说道:“大帅恕罪,我只是觉得事情不大,所以没有禀报。”

“仆固将军此举虽有利于自己军中士气,又惠及安北大都护府的官吏,以及城中菜园,可这总不是大将该有的做法。”尽管觉得杜士仪此刻这样的态度,应该未必会追究仆固怀恩的做法了,可李光弼还是想无论如何说服杜士仪出面管管。然而,还不等他再次开口,杜士仪便摆了摆手。

“好了,光弼你也不用再说,我心里有数!”

今日随行的都是安北牙帐城中,李光弼所属的精锐骑兵,其中并没有一个新兵,所骑乘的又都是一等一的骏马,因此在小半日风驰电掣之后,一行二百余人便来到了距离安北牙帐城约摸一百多里外的地方。按照随行的一个胥吏所说,这里应该是如今正处于轮换休整期的牧场,不能放牧,可目光所及之处,杜士仪赫然能够看到不少牛羊正在悠闲自得地吃草,不远处还能够看到三三两两的牧民正骑在马上放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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