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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6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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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高力士立刻就沉默了。即便此前正在和姜度一块安顿兴庆宫和大明宫,但外间情形,自有麦雄和家中从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悄悄地禀报给他,再加上此前留在长安时听说的那些,他何尝不知道,李隆基距离失尽民心已经不远了?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睑淡淡地说道:“听说,杜大帅在马嵬驿时,曾经阻止了将卒对广平王妃以及广平王的两个嫡子施暴,莫非是打算拥立广平王的嫡长子?”
这一次,就连姜度也莫名诧异了。他立刻扭头盯着杜士仪,不可思议地问道:“广平王的儿子?论辈分可是陛下的重孙了!不过也对,想当初汉时昭帝之后,即位的宣帝可不也是武帝曾孙!”
见姜度竟然已经在认认真真考虑这件事,高力士登时又好气又好笑,不得不加重了语气:“可杜大帅不要忘了,你从前虽和杨氏有些渊源,可这次淑妃和杨国忠死了,官民将卒对杨家人深恶痛绝,若是你强要把杨家人扶上帝位,只怕不得军心民心!”
“广平王妃崔氏是已嫁妇人,杨家有什么罪过,自然和她无关。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她身为嫡母,却把广平王的其他妃妾子女全都丢在了长安,多有失德,能保住王妃之位就该额手称庆了,哪有功夫再想其他?此外,如韩国夫人秦国夫人,以及杨国忠的妻子裴氏等女,窃据诰命高位,如今杨国忠和杨玉瑶既然都死了,这些国夫人之类的封号也应一并褫夺,以安民心。”
这样的事情本应是天子决断,如今杜士仪却用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的语气说出来,高力士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的,整个脑袋仿佛都要炸裂了开来。他只是想试探一下,杜士仪是不是打算拥立崔氏之子,可杜士仪却非但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要对鸡犬升天的杨家人直接下手,从国夫人到王妃,所有的封号和尊号一块全都砍了,哪里有半分念及玉奴旧情的光景?杨氏都倒了,崔氏之子怎还有那种可能?
“杜大帅既然早有定计,那究竟想要我这行将就木之人干什么?”
见高力士显然已经给左一棒子右一棒子给打击得有些支撑不住了,杜士仪便淡淡地说道:“高老想必也担心陛下安危,那就重新回宫去挑起内侍监的大梁吧。陛下如果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你也可以从旁劝一劝。这天下不是一人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至于你刚刚说的逼退君父,我只是一说,陛下若真的不愿,那我自然无可奈何。可外间情形你都看到了,陛下如今退了还能尚存体面,若是长久拖下去,怕是十六王宅那些被压制太久的龙子凤孙们,也会可劲折腾!对了,顺便说一声,陛下此次西逃,内侍监的高品宦官跟着的都逃得差不多了,监门将军一个不剩,姜四和窦十会勉为其难,暂时当一下这个左右监门将军。”
这些年来,监门将军全都是宦官充任,杜士仪就只凭这一句话,便等同于剥夺了宦官对于宫门的管控权,高力士登时面色大变。然而,刚刚大逆不道的话已经听得多了,他已经无力再争执什么。当他步履蹒跚离去的时候,他的背影竟显得无比萧索。
“高力士老了。”姜度随口感慨了一句,但接下来就岔开话题问道,“不过他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我也想知道,你打不打算亲自领兵讨伐叛军?”
“此事很快就会揭晓的。”杜士仪见姜度顿时恼火地瞪着自己,他便笑道,“明日早朝,恐怕朝堂还有的是变动。”
“宫里那位现在这幅样子,能早朝?”姜度瞪大了眼睛,等看到杜士仪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时,他方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让高力士回宫!”
短短几天朝不保夕的日子已经成了过去,长安城中的百姓们固然欣喜若狂,但更加高兴的人却在十六王宅。因为走得实在是仓促,再加上有太子李亨和荣王李琬先后不明原因的暴薨,并不是每个龙子凤孙都能够跟着天子西逃。其中有些人在闻讯之后也想跟着走的,可裴宽带人在城中四下敲锣打鼓时,却一个劲地宣扬朔方援军很快就到,这其中,窦锷这个驸马都尉竟然留了下来,紧跟着十六王宅就被其亲自带兵给看守住了,宗室们只好将信将疑地留下。
如今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到了头,他们反过来还能嘲笑一下那些跟着天子出逃,现如今还没能回来的兄弟姊妹们,言谈间自然别有一番刻薄。然而,众多宅邸之中欢声笑语,甚至还会悄悄合计再次空缺无主的东宫究竟会由谁入主。
可对于太子李亨别院中那些妃妾子女来说,死亡的威胁虽说已经过去,可剩下的只有灰暗和绝望。尤其是身为邓国夫人孙女,曾经颇得李隆基宠爱的张良娣,此时此刻全无半点精神。
就算性命兴许可以保住,可她还剩什么?李亨死了,她又没有子女,最好的结局也只是被娘家给接回去,可下半辈子又能怎么过?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同嗣楚国公姜度那样,能对逃脱了韦坚之难的姐姐姜氏那么好!
“良娣,良娣!”李静忠快步冲进了屋子,见张良娣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他脚下生风来到了她的身边,用最低的声音说道,“窦十郎来了。”
☆、1163。第1163章东宫和右相
李唐皇族和世家大族联姻,从来就不看辈分。就比如张良娣,从她的祖母窦氏是窦锷姑姑,以及她的母亲窦氏是窦锷妹妹的关系来看,她应该要称呼窦锷表叔抑或舅舅,可如果按照天家的辈分来看,两人一个是天子的媳妇,一个是天子的女婿,却又成了同辈。除此之外,在她入东宫后不多久,她的弟弟张清就娶了李亨第四女大宁郡主,辈分就更加乱套了。
如若是从前,张良娣和窦锷相见,自然首选的是叙天家辈分,称呼一声姐夫。可如今李亨已经死了,她再没有了任何倚靠,之前如果不是李静忠在,她甚至连李亨遗留下的那些妃妾以及儿女都压不住,这会儿一见窦锷,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竟已经哭拜于窦锷面前。
“舅舅,求你救救我!”
窦锷早在年少时就没有什么从政的野心,也正因为如此,他纵情歌舞,一手绝妙的胡腾舞在整个长安城中人人盛赞,当尚了公主,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之后,他就更加不管政务了。早年他还和姜度在声色方面别苗头争高下,可人渐渐长大,又有了儿女,他当然不会这么不着调,两人关系反倒有所好转。至于窦家当年的座上嘉宾很不少,可真正在无数官员中脱颖而出,多年以来自始至终声名如日中天的,就唯有一个杜士仪。
而杜士仪为人处事又很令人舒服,从不自命清高,每逢回京呼朋唤友时总少不了他一个,所以这次守御长安时,被天子丢下的他也愿意出这么一份力。但其中更大的一个缘由,便是太子李亨和荣王李琬的死。天子连亲生儿子都这么狠心,更何况他这个表弟兼女婿?
眼下面对张良娣的这般模样,窦锷苦笑一声,伸手把人搀扶了起来。他的姑姑邓国夫人窦氏有四个儿子,因为当年邓国夫人抚育过李隆基的关系,一个个全都出仕至高官,当然,是有名无实,俸禄优厚的那种。张良娣这一辈的兄弟姊妹就更多了,按理他都会认不全,可张良娣的母亲毕竟是他的嫡亲姊姊,所以,他对其总会亲近一些。把人扶着坐下,他便开口说道:“好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陛下不会再对你如何。”
见张良娣仍是只抹眼泪不说话,窦锷便又补充道:“人人都知道太子冤死,所以杜大帅的意思是,号召群臣上书陛下,给太子拟定一个追封。如果你不愿意守着,我回头就和去和你爷娘说,仿效昔日豆卢贵妃的例子,让你出宫回娘家。如果你愿意就这么守着,那么,给你一个太子妃的名分也不难。”
张良娣生来慧黠,从窦锷这番口吻中,她敏锐地察觉到,窦锷竟然完全没有去考虑天子是否会拒绝,而且口口声声说这是杜士仪的意思!由于十六王宅起头就是窦锷带人给看住的,内中一些小动乱也是窦锷亲自弹压,所以她不禁出言试探道:“舅舅,若真是你说的那样,我就是为郎君守上一辈子,却也应当,可陛下为人,从来是死不认错,他又怎会同意?”
“他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窦锷本能地撂下了这么一句话,见张良娣瞪大了眼睛,他才意识到语病,随即叹气道:“陛下当年因为邓国夫人的缘故,对窦家和张家一直都颇为礼遇,我又不是什么执政之才,日子逍遥自在,当然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可这些年来,前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杨家那些人烜赫招摇,其他人家全都靠边站,忠臣良将一个个不是左迁就是被诬陷,到最后叛军一起,连遭败仗也就算了,竟然连长安城都可以丢下,简直让人无话可说了。”
张良娣心中对天子也有无数怨言,即便窦锷敢说,她却还是不敢恣意。拐弯抹角试探了两句,听到窦锷竟然承诺她,如要改嫁,也不是不可以想办法,她终于意识到,一直压在东宫上方的那座山,也许到了可以移开的时候。
窦锷今天来,除了安慰外甥女,还有就是告知广平王妃崔氏和两个嫡子平安无事,即将归来的消息。张良娣对崔氏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便宜儿媳妇谈不上任何好感,毕竟,哪个当继母的婆婆会对美艳不下自己,家世背景又硬的媳妇有好感?听到杨国忠和杨玉瑶在马嵬驿一个被杀一个被逼自尽,等窦锷一走,她就不禁对李静忠抱怨道:“那崔氏从来就不曾尽过子媳的本分,郎君在世的时候对她还得小心翼翼的,又是杨家人的女儿,怎不一块死了干净!”
李静忠一直在旁边竖起耳朵听这舅甥俩谈话,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利益得失。这会儿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快步到门边,打开门又往外张望了一会,确定绝对没人偷听,他方才回转了来,就在张良娣身边屈膝蹲了下来。
“良娣,杜大帅这些年被陛下,李林甫,杨国忠先后压制构陷,此次既然率大军回来,甚至让安北牙帐城兵马直接驻扎进了禁苑,其用心绝不单纯!刚刚窦驸马既然说,杜大帅在马嵬驿时放任暴怒的禁军将卒杀了杨国忠,却又放了广平王妃,而且还当众抱起李傀,对人说这是广平王遗孤,这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广平王乃是太子殿下长子,而那李傀又是嫡长孙……”
张良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咬牙盘算了起来。
窦锷的消息是从阿兹勒口中得到的,因为杜士仪的授意,阿兹勒非但没有隐瞒杨国忠被杀,以及秦国夫人和广平王妃被饶过的事,反而还似乎不知轻重似的,对杜士仪曾经抱起过广平王嫡长子李傀,对军中将卒说这是广平王遗孤的一幕亦是毫不讳言,甚至着重指出杜士仪对太子李亨以及广平王建宁王父子枉死的愤怒。尽管由于此刻接近夜禁,这样的消息还只在极小的范围内流传,可却在听者耳中得到了放大效果。
除了高力士从杜士仪口中得知,要彻底削去杨家人那太高的爵位和荣宠,其余人都不由自主联想到了曾经的寿王妃,后来那位早逝的太真娘子身上,只以为杜士仪在惩处了杨国忠这样的首恶,以及杨玉瑶这样被百官瞧不起的宠妃之外,对杨家其他人都打算不为己甚,甚至还打算扶持李傀。
至于当事者本人,却仿佛丝毫没有处于风口浪尖的自觉。杜士仪根本没回自己的宣阳坊私宅,从宫里出来后就径直去了京兆府廨,和裴宽谈了半夜。而他的幼子杜幼麟也同样没功夫回家,他跟着裴宽一同迎驾,甚至只是远远看到过父亲见上一面,随即就投入了整夜的奔忙中。在之前守御长安一役中,很多招募来的义军都是因为杜家的名声前来应召的,死难者的造册以及抚恤工作,他自然需要亲自过问。
一整夜,他带着京兆尹兼西京留守裴宽亲自核发的通行文书,穿梭于长安城南几个划定里坊中的停尸之所,一一核对死者姓名居住地以及家眷等信息,又慰问了伤者,直到天明时分,方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宣阳坊。然而,还不等他穿过坊门回自家私宅,就被匆匆出来的万年令给逮了个正着。
“杜小郎君,你不知道吗?杜大帅命人传话,说是今早有朝会!”
朝会?听说李隆基之前连着昏厥了两次,哪里还有精神开什么朝会?
杜幼麟心中不解,再加上他又不是常朝官,这次连着熬了好几个昼夜,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含含糊糊了几句后,他来到自家门前叩开了门,挣扎着回到了寝室之后,竟是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更不用提沐浴了,直接一头倒在了床上,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他睡得昏天黑地,直到一阵粗暴的推搡后,甚至又被人揪了耳朵,他方才渐渐恢复了意识,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床前那满脸没好气的人正是杜仙蕙。
“阿……姊?”杜幼麟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呆头呆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还问我怎么在这?昨天朝会上,陛下没出面,高力士代为主持,一大堆人都在推举阿爷当右相呢,你还有功夫睡觉!”
“啊!”杜幼麟这才意识到父亲已经带着大军回来了,长安城危若累卵的困局已解。他下意识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可紧跟着就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酸疼,再看看身上分明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中衣,伤口都重新上过药,又仔仔细细包裹了起来。他也不好意思问是谁帮的忙,连忙披衣趿拉鞋子下了床,认认真真地对杜仙蕙问道,“阿爷眼下人在何处?”
“他哪有功夫在家里呆。”说到父亲,杜仙蕙又心疼又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婆婆把我们从原本安置的地方给放出来之后,我就立马赶了过来,可只和阿爷说了一句话,他就被裴大夫给死活拖走了,到现在还没能和他再见上一面!你姐夫不比你在城墙上呆的时间长,所以还撑得住,也被阿爷一块给带走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
尽管抱怨连连,可看见杜幼麟正在火速穿衣下地,杜仙蕙还是提醒道:“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凡事记得多为锦溪想一想。见着阿爷提醒他一声,什么右相,不过是名头听上去好听罢了,千万别上了人家的当!”
☆、1164。第1164章义子将前锋,儿统飞龙骑
在杜幼麟蒙头大睡的这一天一夜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朝中并不仅仅是因为杨国忠被杀而腾出了一个右相的位子,韦见素也主动担负安禄山叛乱的责任,请辞左相,所以,政事堂的两个宰相之位竟是全都腾了出来!尽管在此之前,大唐每代天子常常都会同时任用三四个甚至更多的宰相,但李隆基从开元初年起,便大多都是采用两个宰相搭档的制度,一正一副,偶尔虽有例外,但那个多出来的宰相不多时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去职。
所以,现如今呼声最高的,正是早早就因军功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众望所归的杜士仪!可在昨天早朝之上,杜士仪便坚决不肯接受,反而推举了御史大夫裴宽。想也知道,裴宽当然也是坚决推辞,但却被杜士仪以叛军动乱,天子卧病,国事不可无人处置为由,硬推去了临时主持政事堂。
当杜幼麟从干将口中了解了这一系列经过,来到京兆府廨的时候,却是扑了个空。裴宽不在这里,而是去了政事堂,就连他的父亲杜士仪也已经离开,据说是去了宫中禁苑整备兵马,前往讨击叛军,顺便给即将回归的禁军腾地方。面对这么一个消息,他不敢耽搁,立刻匆匆赶往大明宫。如今天子刚刚回来,病着根本不能理事,所以即便杜幼麟只是区区一个光禄丞,此前负责守御长安时的临时腰牌却还有效,总算是平安无事进了宫去。
当他终于来到往日屯驻左龙武军和左羽林军的左银台门时,陡然之间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应和声。循声望去,他就只见旌旗招展,将卒方阵整齐肃然,而在高处说话的,正是仆固怀恩。他对父亲麾下这位勇将并不算太熟悉,此刻伫立倾听,听到对方并没有着力渲染平叛之后的犒赏,而是从此前杜士仪对军中汉蕃一视同仁施恩入手,通过鼓动将士的忠义之心,号召来日与叛军的决战。直到听完,他召来一个站岗的小卒,这才问清父亲在右银台门。
相比有夹道直通兴庆宫的右银台门附近,禁苑西边的左银台门就只驻扎了阿兹勒的前锋营。在长安解围前的一晚血战和次日的决战之后,阿兹勒的前锋营减员将近三成,立下了赫赫大功,让叛军之中的骁将田乾真吃尽了苦头。此时此刻,亲自来迎接杜幼麟的他脸上便是喜滋滋的。
杜幼麟和阿兹勒虽不像兄长与其那么熟,可也并不拘礼,当即打趣道:“看你这么高兴,可是阿爷给了你什么大好处?”
“哪有,刚被大帅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阿兹勒见杜幼麟瞪大了眼睛,显然不相信,他便眉开眼笑地说道,“可大帅今天正式收我为义子了!”
杜幼麟顿时惊咦了一声,随即便笑了起来:“阿爷总算开了这个口,那日后我可得叫你一声阿兄了!”
节帅收义子,这在各大边镇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比如安禄山的义子就足有万把人,他自己连名字都记不全,其实只是个名义而已,在安禄山那些亲生儿子面前,也就是如同一介下属,即便安忠志这样得宠的也不例外。杜士仪却自始至终就没有开这个口子,身边人中赋予杜姓的,至今也不到十个,也没有正式定下父子名分。所以,听到杜幼麟这一声阿兄,阿兹勒只觉得浑身毛孔仿佛都舒张了开来,随即赶紧摇摇头道:“这我怎敢当,小郎君太客气了!”
“这些年来,我和大兄都不在阿爷身边,你鞍前马后跟随南征北战,比我们尽孝更多,阿爷都正式收你为义子了,我这一声阿兄怎不应当?”杜幼麟说着便突然停下步子,又对阿兹勒深深一揖,慌得对方赶紧往旁边闪开,又还礼不迭。他却一把将阿兹勒搀扶了起来,随即诚恳地说道,“就是此刻大兄在此,也一定会认你这个兄长的。”
阿兹勒就是杜广元当初去中受降城拂云祠带回来的,想想那位长公子的性子,他就知道,杜幼麟说的话绝不是诳言。可越是如此,他心中就越觉得暖流涌动,陪着杜幼麟继续往前走时,他就低声说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义父,能有今天,全都是义父所赐,只要义父说一句话,纵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会遵从,还请小郎君放心!”
说着这句再烂俗不过的话时,阿兹勒却往兴庆宫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其这幅光景,杜幼麟心中一跳,立刻明白了他这表忠心的含义。可是,即便他已经接受了父亲的种种做法,也已经对李隆基这个天子完全失望,可要做出弑君之事,他心里仍然还有一道很难越过去的沟坎。因此,他没有去接阿兹勒这话茬,反而岔开话题问道:“我从左银台门过来,只见仆固将军正在整军,阿爷在你这里也是在整军?”
“小郎君以为刚刚义父为何痛责我?就是骂我太大手大脚,即便前锋营中尽皆死士,也不该这么败家。如果不是现如今正在战时,我又总算有功,他就要打我的军棍以儆效尤了!”嘴里这么说,阿兹勒脸上却在笑,“所以,我这次不会跟随出征,而是驻守长安。虽说我这里就只剩下了千余人,可接连两战下来,想必长安城上下人等,全都知道我这个人是疯的,要拿下我这千余人,那他们就得准备上万人来填!”
说到这里,见杜幼麟倒吸一口凉气,阿兹勒就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义父,他正在飞龙厩检视马匹。”
飞龙厩在大唐的历史中曾经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武周时期,武后择选宫中善马术的内侍,用飞龙院中饲养的御马,打造了一支内飞龙骑,隶属于飞龙使管辖,而到了开元天宝年间,飞龙使隶属于闲厩使,但更多时候却归宦官调动,比如高力士当年便曾经调动过飞龙甲骑。但在天子西逃的时候,飞龙骑也都跟着去了,如今飞龙厩中虽不能说空空如也,剩下的马却也只有老弱病残了。
阿兹勒把杜幼麟送到这里就悄然退下了。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一处马厩前,杜幼麟只觉得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好容易到了距离父亲背后几步远,他张了张口,却只是低低叫了一声。
“阿爷。”
“幼麟,你知道宫中六厩最盛的时候,有多少马匹?”
这个问题并不在杜幼麟的准备之中,他犹豫了一下,这才不确定地答道:“应有数千匹吧?”
“你还是估计得太过保守了,最盛时御马不下万匹,但那是王毛仲在世时的事情了。”
杜士仪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和王毛仲有深仇大恨,而此人固然骄纵,目下无人,手段毒辣,但在养马上头,至少大唐这百多年来,无人能出其右。他最初接掌内外闲厩的时候,甚至把家就安在了闲厩之侧,从喂马的牧草到粟麦,再到马匹,严格把关,于是那些胥吏等等再没有人敢盗卖,又或者以次充好,所以陛下认为能。而在他之后,闲厩马匹的数量和质量就每况愈下了。除却每年骑射表演时那些装门面的,其他也就那么一回事。”
杜士仪这才转过身来,见杜幼麟不解地看着自己,他便笑着问道:“你此次守御长安,功劳不小,裴大夫力荐于你。举贤不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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