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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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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便如同引领其余乐器的旗帜一般,在这本该一番清雅脱俗的道曲之中,呈现出了几分轻灵欢快之意。
此时此刻,座上那些原本不过为给玉真公主几分薄面的诸王们,已经是品出了其中滋味来,尤其正在玉真公主对面席地而坐的岐王李范,自己满斟之后举杯满饮了,便一只手紧紧捏着那金酒盅,微微眯起了眼睛。正落座于宋王之后的杜士仪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本因听到崔小胖子那一言而生出的几许猜测,此刻不由得变成了深深的确信,尤其是看到对面的宋王从袖中拿出了一管紫玉箫时,他更再无半分怀疑。
俟曲音稍顿之时,宋王立时将紫玉箫凑近口边,就只听箫音低沉苍茫,恰是和一直高亢的笛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间,尽管钟磬之音依旧空灵轻旷,但谁也没兴致去分辨这个,全都竖起耳朵听着这二音相和,而更多的人全都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堂上诸王,暗自揣摩谁会加入一块奏乐。众目睽睽之下,岐王仍是一杯接一杯只顾自己喝酒,而薛王却是笑着接过了身后从者递来的琵琶,取了木拨子在手,抽了个空子骤然拨弦加入。一时间,就只听堂上一箫一琵琶,堂下一笛,那钟磬之音的道曲竟是完全被盖了下去。
尽管三人显见此前并未约好,但曲调却仿佛排演过千百遍似的,自始至终相合完美,待到一曲终了,堂上竟是静寂许久方才掌声雷动。此时此刻,岐王这才懒洋洋地说道:“果然好曲子,宋哥好箫,薛弟好琵琶,嗯……笛子自然更好!”
话音刚落,席上一人便抚掌赞道:“一曲余音绕梁,世间绝无仅有,确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如此好曲子,难道不该在座诸位赋诗以赞?”
发现提出此议的柳惜明顾盼自得,杜士仪情知此人早有预备胸有成竹,当下忍不住哂然一笑。然而下一刻,他就只听玉真公主声音慵懒地说道:“刚刚贺寿的诗赋已经够多了,再说今日是为贵妃阿娘祝寿,宋哥和薛哥这曲子再妙,也胜不过上下所有人一番心意,贵妃阿娘你说是也不是?”
见豆卢贵妃面色怅惘,显然还沉浸在李隆基亲自微服前来吹笛贺寿的激荡之中,玉真公主见满堂宾客多数都在悄悄思量沉吟,她便又笑看着窦十郎杜士仪王维张简那一席问道:“窦十郎可是精通音律之人,觉得适才我那道曲如何?”
道曲如何倒是没注意,可这演奏阵容恐怕是全天下绝无仅有!
窦十郎暗自腹诽,面上却笑容可掬:“自然是精绝全场,无人能及!”
玉真公主却犹自看向剩下三人:“你们三个呢?”
即便没有崔小胖子此前的暗示,见宁王薛王尽皆合音,王维哪里还不明白外间玄虚,当即不慌不忙地答道:“空灵清婉,不可多得。尤其是笛箫琵琶这一番合奏,便仿佛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使这一首道曲更显出尘意境。”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岐王几乎想都不想便抚掌大赞道,“好,只可惜道曲不用羯鼓,否则大家便能另饱一番耳福!”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暗示了,张简就是再懵懂,此刻也少不得字斟句酌地答道:“学生耳拙,只觉平生能聆听此曲,此生无憾了。”
见玉真公主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杜士仪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咬牙切齿的柳惜明,这才含笑说道:“贵主垂询,着实不敢当精通音律四个字。某学琵琶不过三年,见识浅薄,闻听刚刚那道曲,只有一个感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好一个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眼力耳力都不错!”
随着这一个如同洪钟的声音,只见一个魁梧大汉大步进了正堂来。尽管满座诸王贵主贵介子弟,他却目不斜视,径直到了豆卢贵妃座前七八步远处,这才单膝跪下,双手捧上了一个锦匣道:“辅国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检校内外闲厩兼知监牧使,特进霍国公王毛仲,贺贵妃千秋寿辰!”
这长长的一串头衔一时让四座皆静。尤其与其近在咫尺的杜士仪,此刻端详着那壮硕的身材体魄,不禁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名不虚传。
待豆卢贵妃连唤免礼,王毛仲站起身时,这身高七尺的魁梧大汉环视全场时的那种睥睨神采,一时仿佛连诸王都被比了下去。而他不经意地扫过杜士仪和王维四人,目光又犹如利箭一般环视诸席宾客,旋即方才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家几个小子为了贵妃寿辰,也预备了剑舞一曲,请贵妃赏鉴!外间那高台太远,便让他们在堂上一演如何?”
☆、126。第126章寒光撩人
王毛仲本犯官之后,早年没为官奴,然则如今这些年,早已经没有人敢在其面前提及这一点。须知他不但自己官高爵显,且二妻并嫡皆为国夫人,膝下四子,最小的不过七岁,如今却已经赐五品官衔。此时此刻,见其四子在长子王守贞的带领下从容登堂,席上虽则有人嗡嗡议论,但大多小一辈的年轻人都不敢直视王毛仲那犀利的目光。尤其是崔小胖子更是心虚,低着头一面在心里暗暗祈祷,一面忍不住偷眼瞥看杜士仪,却发现其在王毛仲眼皮子底下依旧安之若素。
这杜十九怎么这么大胆子?
眼见得王家四子行礼之后齐齐掣出腰中宝剑,最年长的王守贞固然目光炯炯,虽则最小的孩童亦是有板有眼,杜士仪不禁暗幸自己几人登堂之际,公孙大娘师徒已经退下,否则岳五娘那年纪越大越爆的脾气万一爆发,恐怕非同小可。他就这么一分神,恰只见王守贞一声轻叱,兄弟四人便持剑起舞。
尽管他们年纪不一,高矮各异,但剑势却异常协调,因正堂中央的空地有限,剑锋之上森然寒气常常便仿佛从席上诸宾客面前数寸远处擦过,即使大多数人都尚能镇定自若,但也有少数胆小的一时面色煞白。而王毛仲也不入座,只恭恭敬敬侍立在岐王下首,然那眼神之中却透露出了自信满满的桀骜。尤其是当年纪幼小的三郎和四郎于空中一个错位相击后稳稳落地时,他的脸上立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虎父犬子……王家没有那样的窝囊废!他要让人看看,天子所赐官职,自家儿郎配得上!
这一番剑舞和此前公孙大娘师徒所舞大不相同,那种如同奔雷闪电一般的剑势很少出现,但只有森然法度,进退之间尤可见往昔下的苦功夫,尤其此刻并未配乐行歌,一番默舞自然更显沉着。然则到了剑势最烈处,适才人们所听到过的笛声一时再次响起,这一回,四席宾客人人侧目惊叹,就连心中本有些微微纳闷的豆卢贵妃,也一时为之动容。
居然是天子吹笛为其壮色,如此宠信,满朝独有!
而杜士仪亦是眼神一凝,然而,此刻但只见王守贞外其余三子收剑而立,居中的王守贞却已经是独自起舞,不多时便可见周身上下一团银光。倘若不是他此前在嵩山期间曾经数登少林寺拜访公冶绝,剑术虽不得登堂入室,却也已经略窥堂奥,他便要被这仿佛水泼不进一般的严密剑势给唬住了。
几个呼吸之间,就在他眼看其剑势随着那外头的笛声渐渐迟缓,仿佛也要收势而立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那王守贞的目光陡然往他看了过来,继而一个旋身之下,竟是脚下一个踉跄,身形偏离原本的轨道,一时人剑相合往他这边疾射了过来。
面对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堂上众人一时连惊呼都几乎忘记了,豆卢贵妃亦是为之色变。而看着那仿佛迎面而来的森然剑势,想到自己在崔家也曾经遭遇过如此一幕,杜士仪不禁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冷笑,刚刚反手扣上那一枚铜胆的手最终放下了。
在这等高朋满座的时候暴起伤人,就算是仗着父亲王毛仲深受天子宠信,王守贞也决计不敢!
眼见那一剑擦面而过,仿佛挑落了自己鬓角的几根头发,杜士仪反而举起面前食案上的瓷盅,镇定自若地一饮而尽,待到王守贞疾退数步还剑再舞,最后方才收势带着三个弟弟拜倒称寿,四座一时再也忍不住了,到处都是哗然议论,他方才举杯笑道:“王郎君身若游电,剑似流星,着实是让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只是这一剑似乎偏了吧?”
对于长子突然间来这么突兀的一下,王毛仲亦是又纳闷又恼怒,此刻杜士仪既然以盛赞搭了个台阶,他见豆卢贵妃已是微微不豫,便自然而然顺势下坡道:“犬子一时失手,让贵妃见笑了。”
尽管对于王守贞的举动颇为恼怒,但豆卢贵妃年届六十的人了,却也不愿意平白无故与势头正盛的王毛仲结怨,微微一笑便点头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霍国公有如此武勇的儿郎,正可谓后继有人。来人,赐酒!”
刚刚那一幕过后,王家四子自然不会继续留在豆卢家,豆卢贵妃这赐酒无疑正合心意。待到王守贞带头领赐一饮而尽,王毛仲自然立时告退。待到这父子五人匆忙离开,岐王便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果然好威势,好霸道,刚刚要是再错那么一二分,杜十九郎掉的恐怕就不是一两根头发丝而已。杜十九郎,莫非你得罪过王大郎不成?”
见四座宾客中,不少没有看清刚刚那一幕的闻听此言尽皆喧然大哗,一时无数道目光都在打量自己,杜士仪便摇了摇头道:“我和王大将军素昧平生,和王大郎更是直到今夜方才第一次得见,得罪二字,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倘若适才王大郎不是失手,那便是一时兴起试我胆量,真正所为何事,我就不明白了。”
玉真公主不禁眉头一挑道:“从未见过?”
“不错!”
这莫名的小插曲虽让宾客们一时议论纷纷,然则当玉真公主扶着豆卢贵妃暂时离席,人们也就放松了许多,觥筹交错说些趣闻轶事,而杜士仪面对窦十郎和醉意醺然的岐王连番追问,回答得始终滴水不漏,直到宋王实在瞧不下去面上赤红酒话连篇的岐王,让从者上来将其搀扶下去,窦十郎亦是被相熟的人请走,他的耳畔这才暂时得了清净。
对王维言语了一声之后,他便悄悄退席而走,到了堂前下了阶梯,他站着吹了一小会儿的风,就只听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杜十九郎,既到京城,缘何去见窦十郎,却不来见我?”
“原来是姜四郎。”杜士仪转身一看,便笑着拱了拱手道,“实在是我甫一到长安,不过去千宝阁想看看热闹,就被窦十郎给死活拽去了窦宅,一时整整十天不见天日,休说去登门拜会,就连我自己暂居平康坊的妹妹,都暂时顾不上了。”
“你拿着那样价值连城的逻沙檀琵琶跑去千宝阁,窦十郎能放过你才怪!”姜度嘿然笑了一声,随即便抱手而立,“话说回来,这会儿圣人当是微服去给豆卢贵妃贺寿了,柳家子煞费苦心预备了好诗,却根本没法拿出来显摆,不知道这会儿该怎么心里恼火!倒是你,什么时候又惹上王家老大了?”
“我真的是今夜第一次见他。”杜士仪微微一笑,见姜度不信,他便懒懒说道,“就和我从来都没惹过那柳惜明一样。有些人天生胸襟狭隘喜欢记仇,我有什么办法?倒是姜四郎身上的伤,不知可是痊愈了?”
想到自己在杜士仪手中吃过的苦头,姜度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然而,想到当初送回姜宅请来大夫的时候,那几个大夫全都说当时应急处置及时,不会留下大碍,他这一年多将养下来,已经完全没事了,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柳惜明去年京兆府解试折戟而归,今年恐怕势在必得。我阻他一年,出了一口恶气就完了,杜十九郎,要是今年你能不让他占了上风,回头你金榜题名等着守选的时候,我就帮你一个忙,就这么说定了!”
眼见得姜度丢下这一句话便扬长而去,杜士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关中柳氏根深蒂固,即便姜皎元勋之后又是天子宠臣,姜度去年能够让柳惜明连京兆府解送这一关都过不去,想来不但竭尽全力,说不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这会儿才来撺掇他。
如今四月的天气,入夜仍然颇有凉意,他因刚刚在堂上人多燥热,又喝了些酒,这会儿不免一面轻轻以袖扇风,一面思量,突然,他依稀觉得背后仿若有人,不禁一个闪身横移开了两步。
“哟,杜郎君倒是挺警惕的。”
笑吟吟露出身形的正是岳五娘。见杜士仪习惯性地往她背后看了一眼,她便没好气地说道:“别瞧了,师傅不在。师傅如今可是圣人钦点的乐营将,梨园弟子想要拜入门下的不知凡几,怎也不可能轻易来见你,被人瞧见可了不得。”
“你师傅不能,难不成你便出入自由?”
“那是自然。”面对杜士仪的反诘,岳五娘傲然说道,“我只是想瞧瞧皇宫是什么样子,如今既然见着了,自然没打算留在宫里!圣人召的是名声赫赫的师傅,我这技艺不如的可以随时走人,师傅都已经对圣人禀明了。更何况,今日我随师傅拜见豆卢贵妃的时候,那些人的嘴脸你是没瞧见,仿佛打算把我生吞活剥似的!与其回头谁开口向圣人要人,还不如我自己走了干净!”
说到这里,她才目光闪闪地看着杜士仪说道:“所以,这会儿我是来向你道个别的。本来还想对王郎君也一块说一声告辞,可他既然没出来,那便请杜郎君代致离别谢意吧!”
见岳五娘微微屈膝行礼,随即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杜士仪微微一愣,随即立时问道:“那冯家三姊妹呢?”
岳五娘倏然回头,俏脸上却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知道杜郎君必然怜香惜玉,人我已经替你送到平康坊崔宅去了!这可和我无关,是师傅的吩咐,康老他们也会一并出宫,康老琵琶极其精湛,想来杜郎君是用得着他的……好啦,我走了,后会有期!”
☆、127。第127章情到浓时情转薄
别室之中,眼见得头戴幞头,身穿白色圆领衫的李隆基朝自己大步迎了过来,旋即竟是深深弯腰施礼,豆卢贵妃顿时眼圈通红。
她事睿宗李旦很早,当年李旦第一次登基时,四妃之中便以她为首,名分尚在那时还是窦德妃的昭成皇后之前,而后李旦身边的妻妾频遭毒手,只是一介宫人的岐王生母柳氏亦是死于非命,唯有她最终活了下来。只不过,在那种含屈忍辱活着的期间,她和同样苟活的李旦生出隔阂渐行渐远,因而当中宗李显登基的时候,她便授意伯父上表,接了她出内,从此别宅另居,只空有一个贵妃封号而已。
丈夫是早就没有了,可终究她养育过的孩子,还记着那时候的情分。
“三郎,微服出内是何等大事,若有万一如何是好?”
见豆卢贵妃口中如此说,双手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不肯放,李隆基自是笑道:“如今太平盛世,外头尚有王毛仲和力士思勖二人在,没什么可以担心的。贵妃阿娘去岁年底病了的时候,我还不是来看过,更何况今年寿辰?只可惜不能当面拜寿,就连吹笛也只能隐身幕后不得现身。”
“阿兄还说,宋哥和薛哥一个吹箫,一个奏琵琶,大家早已心照不宣,这和当面拜寿又有什么区别?”玉真公主在旁边凑趣地说了一句,见豆卢贵妃也不禁莞尔,随即有些嗔怪地在李隆基搀扶下回座,她方才又笑道,“所以正是杜十九郎那两句诗形容最是绝妙。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这等妙曲,除却天上宫阙有,民间哪里听得着?”
“元元你这张嘴越来越不饶人了。”李隆基面色一板,见玉真公主一笑便悄悄退了出去,他方才在豆卢贵妃身侧坐下,轻声说道,“薛弟亦是有意将王贤妃接出,私宅赡养,倘若贵妃阿娘愿意,不妨让岐弟……”
“不用,我在这儿一住就是十余年,豆卢家的晚辈时常探视,精心奉养,我若是搬出去,他们这十几年孝顺岂不是要被外人说三道四?”豆卢贵妃心中清楚,伯父豆卢钦望过世之后,豆卢家没有什么出挑的人才,尽管自己和豆卢家的子侄并非住在一块,可看情分,天子总会照拂豆卢家一二,因此说完又摇了摇头,“四郎已经年长,家中妻妾齐全,原本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我搬过去给他们多个长辈,岂不是让人不安?你们都记得我,我就很高兴了。”
豆卢贵妃既然这么说,李隆基自然不会再强求,陪着这位当年在最艰辛的时刻护着他们这些母亲被杀的儿女,度过了那最苦难时光的养母说了许久的话。眼见人渐渐有些倦意,他便劝说其暂且在别室歇息片刻,直到人已经沉沉睡去,他方才放轻了脚步出了屋子,却见玉真公主正在廊下出神。
“元元。”
“阿兄?”
玉真公主见李隆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知道豆卢贵妃已经睡着了。示意外头守着的两个婢女入内服侍,她便陪伴兄长一路往外走。此时此刻,因知道天子微服亲临,豆卢宅中的家奴侍婢早已都得了吩咐不许擅自外出,这一路之上半个人都没有,只有霍清和高力士杨思勖不远不近地跟随这兄妹二人。走了好一阵子,李隆基方才仿佛闲话家常似的开口说道:“九郎方故不久,十五郎尚在襁褓,幼而丰秀,朕打算晋封武婕妤为惠妃。”
知道李隆基如此说便是心意已决,玉真公主便微微笑道:“宫中的事情,阿兄自做主便是,想来阿嫂素来雍容大度,必然不至于驳了。”
“阿王如今不比从前。”李隆基仿佛是字斟句酌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旋即淡淡地说道,“她太要强了。”
知道兄长后宫宠妃众多,而王皇后却共过患难,在这种问题上,玉真公主不便多言,正打算岔开这话题,却突然只见王毛仲脚下匆匆跑了过来。
“陛下。”王毛仲罕有地用了这个极其正式的称呼,随即顿了一顿整理了一下心情,这才低声说道,“开府仪同三司祁国公……薨了!”
在豆卢贵妃寿辰的这一天,自己的岳父却突然薨逝,李隆基顿时满面震惊。岳父王仁皎虽非出自太原王琅琊王这样的著姓,然则当年却与他同甘苦共患难,最落魄的时候,是其倾家相助方才得以渡过难关,诛韦后时,又是其暗中资助甲胄兵器。尽管如今他和王皇后情分渐渐疏薄,可对于这位老岳父却一直尊崇优容。此时此刻,他几乎想都不想便回头对玉真公主说道:“你与贵妃阿娘说一声,我有急事先去了。祁国公之事先不要提,以免她徒生哀伤。”
“我知道了,阿兄快去吧!”
倘若没有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王毛仲不免要思量如何解释此前长子剑舞失手,可此刻天子根本不会顾得上这个,他也就乐得略过此节。然而,待到陪侍李隆基匆匆赶到了永宁坊东门之北那座廊院万千满是富贵气象的祁国公宅时,就只听内中已经哭声一片。陪侍马侧的他本以为天子会入内,谁知道李隆基驻马许久,最终只是垂下眼睑说道:“毛仲,你去看看,然后进宫报我。力士,思勖,回宫!”
当年他册封次子李瑛为太子时,王皇后便和他闹过一场,这些年更每每道是父兄未有实职,然后便把昔年情分拿出来哭诉!他如今贵为天子,那些落魄情状早已经过去了!一死万事空,服孝的她想来也该消停一阵子了!
眼看高力士杨思勖率一众内侍及万骑护持天子拨马折返,王毛仲不禁蹙眉思量了好一会儿,心中大是费解。直到长子王守贞拨马来到他身侧唤了一声阿爷,他这才惊觉了过来,却是冷冷问道:“今日你是怎么回事?”
王守贞不想父亲不急着去办天子交待的事情,反而质问起了自己,而且还是当着三个弟弟的面,他顿时有几分狼狈。他本想虚词搪塞过去,可看到父亲就这么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方才咬咬牙答道:“之前在东都安国寺时,我正巧和公孙大娘毗邻而居精舍,入夜寺中小沙弥和我的从者发生了冲突,硬是诬我从者图谋不轨,最终人被安国寺崇照法师逐出,事情不了了之。我一从者拾得他遗落的菩提子手串,后来查知是崔氏家庙之物。后来再找那小和尚,人早已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只听说杜十九郎与其有些关联,而且和公孙大娘过从甚密,所以想给他一个教训……”
啪——
当那个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断了自己的解释时,王守贞顿时垂下头再不敢做声。这时候,王毛仲方才冷冷说道:“他一介白身人,你要教训他有的是其他办法,今日那等场合不能抑制一时之气,险些触怒豆卢贵妃不算,更何况圣人在场,莽夫!回去之后给我闭门思过,公廨的事情我自会给你请假!”
“阿爷!”
“以大欺小,也不怕丢了王家的脸!”王毛仲冷冷丢下一句话,这才招手示意剩余三子过来。待吩咐他们随同王守贞一块回去,眼见人渐渐远了,他方才叫来了随行的一个军官,“肖乐,去打听打听那杜十九郎,身世来历交往的人,都给我查清楚!”
既然有了过节,便得先探清底细,免得麻烦更大!
尽管王同皎的死讯,李隆基授意瞒着豆卢贵妃,但各家消息渠道即便速度不一样,可都先后将讯息送到了今日前来参加寿宴的主人们耳中。就连杜士仪,也从匆匆赶来的崔氏从者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豆卢家的人却也知趣,只道是豆卢贵妃已经疲乏,今日饮宴到此为止,一时宾客自然渐渐散去。而杜士仪出正堂时,却只见崔小胖子正在那焦急地站在阶梯下,赫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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