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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6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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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杜士仪要真的想动手,奉天子回长安平乱的时候骤下杀手,这位天子还能安坐于此?
因此,裴宽努力平复了一下惊骇欲绝的心情,高声说道:“陛下慎言,否则徒教忠臣良将寒心!”
“忠臣良将寒心?怎么没人觉得朕是否寒心!”
李隆基自己也遽然提高了声音。他死死瞪着裴宽,最后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裴卿能够守住长安,靠的是杜家人之助,能够当上相国,靠的同样是杜家人力捧,故而方才出此言,不是吗?不过,朕很宽大,不计较这些,但是,所有有意于东宫的宗室,你们全都给朕听好了!”
下头众多的皇子皇孙,往日也难得面见君父一面,这会儿参差不齐站在那里,焦急等待着东宫人选的出炉,可谁曾想李隆基突如其来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这么一番彻底撕破脸,不啻于要和杜士仪决裂的话!杜士仪可不是那些昂首就戮的愚忠之人,这一撕破脸,可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了!
大殿之外值守的宦官和禁卫们,此时此刻听到里头的声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露出茫然,抑或是呆滞的表情。张良娣身为懿肃太子妃,今天顾不得被人窥破会是什么结果,硬是换了一套宦官的衣衫,带着李静忠使通了门路到这里来打探,可却不想李隆基竟是这样“刚烈”。听到李隆基接下来的话是对那些宗室说的,她忍不住使劲用尖锐的指甲掐了掐掌心,这才恨恨骂了一句。
“老贼之前派李係去幽州传旨,他是故意的!他就没想让人活着回来!”
李静忠登时悚然而惊,心里仍不禁抱着万中无一的侥幸。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里头传来了李隆基的声音。
“南阳王李係自从启程去幽州,入河北道之后便杳无音信,如今生死不知!如若河北道此前战事正酣,也许是路上阻断了,可如今前方只剩下范阳、渔阳和密云三郡,他这一行人的行踪却至今不明,分明是前头有人暗害宗室血脉!你们身为李唐宗室,匡扶社稷是你们的天职,仪王李璲,如今皇子诸王之中,你最年长,朕意立你为东宫,命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想你身为贤王,应该足够担负此责!”
仪王李璲身为十二皇子,确实是如今活着的皇子当中最年长的一个,前次十六王宅和百孙院大抄检中,他也是主事的诸王之一,但要说贤王,那当然是笑话。从前天子带了杜士仪驾幸十六王宅,他这个最年长的皇子却没有那个荣幸引来君父,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胜算实在是很低。现如今,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大的馅饼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他是既晕且眩,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不但是太子,而且还挂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
他下意识地伏跪于地,正要叩谢君父一番,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愤怒的声音:“治乱立贤王,治世立嫡长,从前睿宗皇帝立东宫的时候,姚崇宋璟就曾经这样谏劝过,阿爷自己还是因此登上大宝,如今立太子的时候,就忘了这一条不成!仪哥难道有功劳,难道有什么出众之处?”
丰王李珙简直是出离愤怒了,他屋宅被毁,竭力主导的大搜检之事也闹得乱七八糟成了笑话,如今太子之位却落到了其他人头上,那他成了什么?出于激愤,他几乎是口不择言,直接捅破了李隆基如何入主东宫的那一层窗户纸。有他这么一起头,登时此起彼伏全都是诸皇子闹哄哄的声音。至于旁边那些文武官员们,则是保持着诡异的寂静。而站在最前方的裴宽见宗室那边乱成一团,他不禁黯然低下了头。
而李隆基见自己的金口玉言竟然不但不曾让事情尘埃落定,而且还激起了一片反对之声,他登时气得牙齿咯吱咯吱直打架,眼前发黑脑袋发昏,仿佛随时随刻都会一头栽倒,几次想要出声,喉咙口都没法放出一丁点声音。可就在这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比里头更大的喧哗。
“捷报,捷报!”
大殿中宗室们的鼓噪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也不知道多少人扭转头往后看去。
“杜元帅已然收复范阳、渔阳、密云三郡,斩杀叛将史思明,河北全境叛军主力都已剿灭,如今业已同钦使南阳王回师长安奏捷!”
☆、1252。第1252章君臣义绝
当听到杜士仪收复河北全境回师长安了,而且还带着南阳王李係,朝堂上的群臣只是单纯的震惊,宗室们则是瞠目结舌措手不及,但对于李隆基来说,则是深深的惊恐。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用了怎样的手段,知道杜士仪被拖在河北的这段时日是最后的机会,也知道如果南阳王李係倘若有所察觉,那会是何等结果,更知道把高力士牺牲出去,自己会完完全全成为孤家寡人。可他没办法甘心,没办法认命,只希望能够最后赌一赌!
可现在这投入了所有赌注的豪赌,显然已经要输了!杜士仪从河北回归长安,沿途要经过这么多郡县,要惊动无数主司僚佐,可却没有一个人给长安这边传来讯息,又或者没有一个人能够给长安这边传来讯息,这代表什么?不是杜士仪已经有那样强有力的实力掌控局势,就是那些官员们已经背叛了他这个天子,无论哪一种可能性,全都把他往万丈深渊进一步推了一把!
仪王李璲刚刚的高兴劲已经全都变成了惊惧,他周遭三尺之内都不见半个人影。每个宗室都下意识地离他远远的,仿佛生怕沾染这位准东宫身上的霉气。尚未告宗庙祭祀天地,只是在百官跟前被宣布为东宫,可转瞬间就遭遇了这样的逆转,大唐建国至今,又或者说从古到今,何尝有太子这么倒霉的?
李隆基刚刚已经几近失语,此时此刻勉勉强强才迸出了几个字:“大逆……不道……”
然而,他的声音在这喧哗一片的大殿之中,已经只剩下他这个天子自己能够听到。这样一场胜利来得太过令人措手不及,而且大军的回师奏捷也同样来得太过意外。纵使连裴宽也无法确定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代表着什么。尽管刚刚被天子明褒实贬讽刺了一番,但在这种时候,身为左相的裴宽不得不转过身来,大声弹压这乱哄哄一片的局面。
可今日实在是来得人太多,除却殿上这些,殿外勤政务本楼广场上还有品级较低不能登殿的官员,所以他一个人的呼声就犹如大海上的一叶扁舟似的,飘摇无依,没人听从。然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大殿门口开始,人群从后往前渐渐安静了下来,到最后除却沉重的脚步声,竟是再也没有一丁点议论喧哗的声音。
那脚步声并不杂乱,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大军冲上勤政务本楼。当后方让开一条通路,前头的人终于看清楚了那个步履蹒跚的身影。
是高力士!竟然是高力士!看他双手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样子,这是受伤了?
李隆基脸上本来就失去了血色,此时此刻更是狰狞得可怕。他甚至想要告诉自己这是梦境,李係不可能还活着,就算活着也不可能跟着杜士仪回来,而高力士就更加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随着那人影越来越近,甚至越过了最前头的裴宽,距离自己不过数步远近,他终于惊慌了起来。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李隆基虚抓了两把,胡乱挥舞着手,几乎是声嘶力竭方才叫出了声音,“朕和你君臣那么多年,待你素来优厚,你就算死了也不该来找朕!”
天子竟然语无伦次说出了这样的话,下头宗室和群臣无不惊骇。而高力士终究就此止步,面色复杂地端详了天子片刻,随即一丝不苟地屈膝下拜。
见李隆基甚至连场面话都忘记说了,他又默默站起身来,用一种古井无波的语气说道:“臣奉命和韦尚书扈从南阳王前去幽州招降史思明,然则抵达之日,范阳、渔阳、密云三郡业已收复,故而无法达成上命。之后因都播怀义可汗于镇远军请见杜元帅及诸将,南阳王便带着臣和韦尚书前去,不意想臣随从之中,竟有人暴起行刺南阳王。经查问,此人供认主谋为内侍监中内常侍梁若谦。”
高力士用这样的语气将这样一桩骇人听闻之事娓娓道来,周遭宗室也好,文武也好,全都为之色变。经历过永王李璘父子的谋刺不成自尽身亡,行刺南阳王李係的人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大多数人的猜测竟是一模一样。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复杂的目光投向了御座上已经完全坐不住的那位天子。
虽说天家无父子,无亲情,可做到当今天子这样绝情绝义的,从古至今绝不多见!
李隆基用尽全力,这才挤出了寥寥数字:“高力士,你好……你好!”
“臣之罪,往小里说,是失察,往大里说,和行刺宗室郡王之人有涉,罪当死。虽然南阳王深明大义,杜元帅明察秋毫,认为臣只是被人陷害,但臣已经无地自容,就此向陛下请罪,愿免为庶民,自此永不入宫。”
随着高力士再次跪下深深磕下头去,李隆基的脸色顿时僵了。君臣那么多年,他怎么会听不出高力士的弦外之音?南阳王李係和杜士仪肯定许诺了高力士很多东西,再怎么说,也决不至于要让其背负行刺一事的责任免官为民,可高力士此时此刻却偏偏这么说了!若不是极度心灰意冷,却又不愿意落井下石在他这个大唐天子的心口捅上一刀,高力士何至于如此?
李隆基下意识地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面前这个最后的忠臣,然而,高力士却已经叩头后站起身来,又冲着他深深一揖,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面对这一幕,他终于生出了仓皇、恐慌和后悔,可手脚已经全都不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
高力士不会回来了!和他之前一怒之下逐了高力士出宫那一次不一样,这一次高力士不会再回来了!
和刚刚闹哄哄犹如集市的时候相比,此刻的大殿一丝一毫声息都没有,仿佛每个人都在屏气息声一般。实际情况也差不离,每一个人都在紧急思考这一系列消息的意义,以及自己该采取的对策,尽管也有人想要出声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可高力士刚刚的陈情以及自请隐退,却犹如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殿上方才再次传出了一个不太自信的声音。
“高力士都回来了,岂不是南阳王和杜元帅也都已经进了宫?怎的到现在还不见人?”
这样一个声音让很多蠢蠢欲动的人直接闭上了嘴。一想到这会儿殿外恐怕已经布满了大军严阵以待,即便那些平素自认为金尊玉贵的宗室们,也不禁腿肚子直打颤,大臣们也一样心中打鼓。历经这么多年的盛世奢靡,李林甫和杨国忠先后当权的大清洗,朝堂上干净而又有风骨的人几乎十不存一,即便裴宽正在收拾局面,想办法调回一些能吏,但毕竟刚刚开始做,成效有限,现如今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两条腿和膝盖全都是说弯就能弯的。
更何况,杜士仪不但真占着理,他还把南阳王李係给囫囵送回来了!
“高大将军刚刚说的那个内常侍梁若谦呢?不论如何,总得先把人押来,大家审问清楚,这也好真正查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次,斗胆发出声音的却是盛王李琦。刚刚李隆基宣布定立仪王为太子的时候,怒不可遏的并不单单只有丰王李珙,他也一样气得七窍生烟,可他终究没那么鲁莽,哪怕皇子皇孙喧哗一片,他也没吭声,可眼下他却不得不出头。无论是身为武惠妃之子,还是之前曾经和父亲李隆基有过某种默契,他都极其担心自己的将来,因此不得不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就只听扑通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陛下救命!”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在地上滚了几个跟斗,竟是鼻青脸肿,看不清头脸。刚刚盛王李琦才问了那么一句,这会儿如此一个人就出现在眼前,周遭众人谁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想到天子一而再再而三闹出这种丑闻,眼下甚至又牵连进去一个皇孙,忠义之人心里噎得慌,摇摆不定的人心思复杂,而更多的人则是心中憋屈。尤其当一个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时,更是吸引了无数目光。
“我南阳王李係虽说只是一无德无能的皇孙,可从前连阿爷身为太子都被李林甫杨国忠先后压制,我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为天下黎民做一点事情,这一次受命去幽州,也并不是甘心情愿的,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大父承诺的东宫之位,我并不在乎,大父让我解杜元帅兵权,自己为招讨元帅,我亦是诚惶诚恐,不敢窃据其位。可我一来一回尚不到一个月,怎么到了大父口中,就变成了杳无音信,疑似被人谋害?
我自从进入河北道之后,来来往往全都是大军扈从,人人都担心我有半点闪失,可到头来欲图刺杀我的,却是从长安一直跟我到镇远军的人!而且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却当着杜元帅和郭大帅等众多大将济济一堂的时候刺杀我!”
南阳王李係从被行刺的一刻到现在,肚子里也不知道郁积了多少恐慌,多少后怕,多少怨毒,此刻一股脑儿全都兜了出来。他突然大步进了大殿,随即暴起一脚将地上那个家伙给踹了一跟斗,继而便厉声问道:“当时在场的杜元帅郭大帅等诸多大将,还有数百名健卒全都是人证,内侍监搜出来的来历不明赏赐是物证,再加上这个家伙,大父可否给天下臣民,给我这个可怜的孙儿一个交待?”
“朕是君父,你身为皇孙,朕要你死,你敢不死?”
李隆基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句话,正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却只听自己身前近处传来了一个笑声。
“这么说来,陛下是承认此事确实是自己指使了?”
☆、1253。第1253章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李隆基只觉心头咯噔一下,抬头望去,却只见一个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大殿之上,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赫然闪烁着嘲弄和讽刺。君臣三十余年,他当然不会认不得这个始终光芒万丈的杜十九郎。
他曾经赞赏过杜士仪的风骨,曾经嘉赏过杜士仪的才能,也曾经欣悦过杜士仪的军功……然而,随着杜士仪功劳越来越大,尤其是发生过吉温在云州构陷不成反遭凌厉反制之后,他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制约的同时,他也默许了李林甫和杨国忠先后暗中用手段把人拉下马来,所以漠北大乱的时候,他严令朔方及河东不得出兵,眼睁睁看着那一度归入大唐国土的广袤疆域再次陷入烽烟,可到头来杜士仪安然无恙,他却狼狈得无以复加!
杜士仪只是趁着群臣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天子以及大殿门口那阵动静的时候,悄然进入了殿中。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忽略礼仪,而是本着最后一次的宗旨,向李隆基行了礼。
“开元初年,陛下以治世为己任,政治清明,故而贤臣辈出,名相云集,诸如姚宋等前辈,民间至今仍然津津乐道。然则从开元晚期开始,陛下贬斥张九龄,以莫须有之罪名杀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使李林甫杨国忠这些人长盛不衰,安禄山这等胡儿兼有三镇,横行不法,放忠良于岭南,贬良将于一隅,想来陛下是早就忘了一句名言,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想来若君不使臣以礼,臣也不必事君以忠!”
如今并不是后世专制集权到了顶峰,全民奴性的时代,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因此杜士仪这最后一句话一出,满大殿一时半会竟是没有一个人替天子出面反驳。而李隆基在这样凌厉的指斥之下,脸色几乎狰狞得要滴下血来。他强压下喉咙口涌动的那股腥甜,怒声说道:“你……大胆!”
“臣身为异姓之卿,孟子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当时漠北大乱,臣侥幸剿除黠戛斯之敌回归之后,便曾经生出隐退之意,可彼时却已经得到安禄山图谋不轨的消息,故而方才以血书劝谏,可陛下扪心自问,收到之后可曾有片刻放在心上?安贼反叛,陛下不以其罪归己,反而因为安贼打出了拥戴太子的旗号,便杀懿肃太子,殃及广平建宁二贤王,若再加上从前枉死的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刚刚受命为招讨元帅便莫名一命呜呼的荣王李琬,还有因为被人诬陷,便以巫蛊厌胜之罪而死的棣王李琰,陛下既然一直以千古名君自比,试问古今贤君,何尝有过这样对待儿孙的?”
“如太宗皇帝当年放逐废太子承乾,魏王李泰,逐而不杀,为君为父,尽显仁德,陛下一向自认为功业直追太宗,可学到的不过是太宗陛下一丁点皮毛!陛下自己便是逼上皇退居宫中,这才得以亲政,因此防儿孙犹如防贼,对贤臣良将亦是早年尚能善始善终,可渐渐则放任酷吏横行,贤良之辈少有善终,须知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如王忠嗣在河东兢兢业业,至河陇屡谏不取石堡城而不听,于是以身犯险吸引吐蕃主力,方才有石堡城一战而下,可陛下却因奸相谗言,不但将重伤之臣下狱,酷吏上刑,将其以莫名之罪贬斥小郡,安贼叛乱时不思以良将提振军心,却使人远道鸩杀!”
裴宽已经给杜士仪这番凌厉严词给震懵了,殿上文武群臣则是心头各有滋味。天子这些年所作所为,已经几近于倒行逆施,可在历经李林甫掌权的这十多年之后,敢言之臣杖杀的杖杀,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朝中剩下的大多数都是立仗马,别说在天子面前如此直言,就是在奏疏上,也没有人敢撕开这盛世外套底下最不堪入目的真相!
皇子皇孙们则是从最初的惊惧到如今的同仇敌忾,想想这些年那犹如坐牢似的日子,再想想大唐建国之后大多数宗室或在朝为官,或出居刺史的逍遥,他们中的很多人第一次对杜士仪生出了深深的认同感。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
“孔子曰,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孟子曰,贵戚之卿,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杜士仪今天破天荒引用了众多的孔孟之言,在刚刚的连番指斥之下,他方才丢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沉声说道,“如今陛下身前,有皇子十余,皇孙数百,且都正在年富力强之际,而陛下垂垂老矣,且此番当安贼之乱,不能与民共苦,不能信赖忠臣良将,不反省前事,反而屡出昏招,长此以往,朝中人,天下人,全都忍无可忍!臣今天在此提请,由五品以上官推举贤王,请陛下禅位,定立新君!至于臣,名为右相,实则领兵,此事绝不插手。”
轰——
前头那些毫不留情的痛斥只是前菜,这最后两句话却如同一场强劲的风暴,就此席卷了整个大殿。
要是往前放在两汉魏晋南北朝,权臣定立新君,这简直是司空见惯,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的事;这要是往后放到明清,大臣当到这份上,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卫道士口诛笔伐,哭天抢地,那个提出此议的人不是被唾沫星子淹死,就是被人群起而攻;哪怕是放在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宋朝,也因为宰执和士大夫的地位名义上提高,实质上降低,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唯有在大唐,敬晖等五大臣杀二张,奉中宗登基的旧事只过去了几十年,且一代代皇位变更时几乎都伴随着喋血政变,在一阵喧哗之中,这样的提议竟无人斥之为大逆不道!毕竟,杜士仪说的是禅位于贤王,又不是禅位于自己!
天子早就该退位了!
李隆基呆呆地看着完全失去控制的局面,看着文武大臣彼此交头接耳,不少人的脸上显露出或赞同或兴奋的表情,至于宗室们,则更是三三两两凑成一堆,甚至彼此勾肩搭背毫不避忌,那种嚣张的态度分明是把他当成了死人。好不容易派来了零星的反对声音,却很快被淹没在了我推举某王的鼓噪声中。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千疮百孔的身体,就这么昏倒在了御座上。
冷眼旁观的杜士仪是第一个注意到天子已经昏厥了过去的人,然而,他却没有出声,目光扫过了那些难抑激动的人们。这一个巨大的诱饵丢出去,足以教人疯狂,而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反而能够袖手作壁上观。他最后注视了一眼已经被所有人,包括那些宦官给忽略的李隆基,悄然走向了大殿最旁边的通路。然而,还不等他就此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他的袖子就被人一把拉住了。
“君礼,你掀起了这么一场大风波,自己却想走?”
不用回头,杜士仪就知道身后追来的是裴宽。他不动声色地回头抽回自己的袖子,见那些讨论正起劲的文武群臣竟是没有注意到他们这对主宰政事堂的相国,他就笑着说道:“裴兄既然不肯放过我,不若你我就此去政事堂小酌两杯?”
裴宽差点被杜士仪这轻描淡写的语气给气坏了。他眼睛一瞪,正要反唇相讥,突然记起了什么扭头望去。当他发现御座上的天子已经颓然歪倒,他登时遽然色变,随即不管不顾又一把抓住了杜士仪的手腕。
“不论陛下有多少过失,总不能任由他如此却无人理会。你我护送陛下回宫,至于其他人,让他们先回去,就算推举,也不是今日一时一刻的事!”
杜士仪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说:“好吧,我听裴兄的!”
随着裴宽拉了杜士仪急匆匆来到天子御座之前,居高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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