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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府天)-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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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担当!”

此时此刻,后帘一动,杜士仪就只见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背着手大步走了出来。然而,他的目光在其柔美俊朗的脸上反复扫了几次,却依旧觉得其人雌雄莫辩,一时不禁愣住了。

崔俭玄却没理会那么多。他一脸兴致盎然地盯着杜士仪,突然笑吟吟地说道:“去年去长安,我还听说樊川杜十九江郎才尽命悬一线,那时候就想,不过少了一个能做几首诗的神童而已,不足挂齿,没想到今日相逢,却是要刮目相看!”

说完这话,他就转身对崔韪之拱了拱手道:“七叔,我向你讨个情,准了杜十九郎所请如何?反正这对七叔你又没什么坏处,捕蝗使下来也有个交待。”

自己的话都被崔俭玄给抢着说了,崔韪之只能干咳了一声,随即笑容可掬地说道:“好,既然杜十九郎有这样的决心担当,那此事我便交给你了!县署上下的差役尽归你调派!”

“多谢明公!”

眼看此事已成,杜士仪不禁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然而,他正要告辞之际,却不防那崔俭玄又开口说道:“七叔,如此大事,我也跟着去观瞻观瞻,若有什么进展或是干碍,也好随时禀报于你。杜十九郎,你可得让我瞧瞧你的真本事!”

崔韪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崔俭玄反客为主,硬是拉了杜士仪一块出去,好半晌才醒悟过来。恼火的他一捶身下坐榻,正打算唤人去把这个任性的族侄叫回来,可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崔俭玄特意从东都洛阳到登封县来,可不是为了探望他这个族叔,更不是为了到嵩山求神拜佛,而是奉了其祖母齐国太夫人杜德之命,打算去悬练峰那位赫赫有名的隐逸高士卢鸿那儿求学!不过,崔俭玄看似一表人才,却脾气古怪,平日出口就常常得罪人,更不喜读书,最讨厌吟诗作赋,眼下必然是借着杜士仪那提议趁机拖延而已!

“算了,又不是吾家儿郎,他要掺和也是他的事……”崔韪之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便让屋子中随侍的一个僮儿叫来崔圆,随即低声吩咐道,“你过几日亲自去东都永丰坊送个信。就说十一郎眼看登封飞蝗成灾,因京兆杜陵杜十九谏我捕蝗,一时意动,也跟着忙活去了!记住,其他话不要多说。”

杜士仪被崔俭玄热情地拉出门后,话也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这看上去宛若女子的少年却突然松开了手。见其懒洋洋抱着手站在一旁,不但不复起初的热络,而且满脸看好戏的架势,他也懒得去思量那许多,等崔圆进屋之后又匆匆出来,满脸堆笑地说听候差遣,他便请其把县署差役都召集了起来。然而,足足一刻钟之后,站在公堂前头的他看着面前那稀稀拉拉无精打采的七八个人,即便事前有所预计,一颗心也不禁为之一沉。

果然,一听到杜士仪竟是从县令崔韪之那儿揽下了捕蝗的事,众差役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起初为杜士仪通报的那中年差役陪着笑脸站了出来:“杜小郎君,不是我等推诿不肯尽力,实在是这事情……这事情难办啊!去年兴师动众也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捕蝗,结果最后的收成连糊口都不够,今年田间农人都索性撂开手了,到八腊庙里头祭祀祈福的倒是不少!更何况,就连朝中也有不少人说是此事伤天和,这捕蝗下的力气越大,大家都怕遭天谴啊!”

“原来是因为担心违天和,遭天谴。”顿了一顿之后,杜士仪便微笑道,“倘若因为这个,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本人京兆杜陵杜十九,原本已是大病缠身的必死之人,由舍妹带我到了这嵩山嵩阳观求医。然而,医药尚未求得,我却因为舍妹心诚,得冥君庇佑,先君托梦,因而再续寿元得见天日。我可以安安稳稳过自己舒心日子的,如今不过是为报冥君恩德,这才揽下捕蝗之事。”

见一众差役有的惊讶有的狐疑,显然不能尽信,他便含笑说道:“你们要是有谁不相信的,大可去嵩阳观拜会太冲道长求证,问问我是否不药自愈!总而言之,我既然敢揽下此事,若有天谴报应,自然由我一力承担!你们若是害怕的,明日可以不必前来,若是不怕的,从明日开始,就跟着我去田间地头!我可以在此担保各位,灭蝗之后不但无事,更有额外回报!”

站在杜士仪身后的崔俭玄原本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可听杜士仪自陈大病痊愈的经过,又听到其说一力承担天谴报应,最后甚至许之以丰厚回报,他的眼睛渐渐就瞪大了。等到眼看着杜士仪大步往县署外头走,他突然若有所思地对着旁边侍立的一个从者勾了勾手指。

等人近前,他便低声吩咐道:“你去嵩阳观打听打听,这杜十九郎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15。第15章蝗云如盖

清晨,登封县署公堂前的院子里,已经稀稀落落站了五六个差役。大唐的公署不需要日日朝朝暮暮理事,此时此刻从县令到县丞主簿县尉,多半都还在后头官廨高卧,因而他们倒不必紧赶着点卯应差。此刻时辰还早,众人自然而然就说到了昨日那位杜十九郎。

“各位想必都到嵩阳观去打探过了?”

“自然打探过,还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听说那位赫赫有名的太冲道长去草屋给人诊治的时候,这杜小郎君已经不药自愈了,可真令人不敢置信!”

“嘿,原来你们还只打听到这一丁点?”昨日给杜士仪通报的那中年差役吴九嘿然笑了一声,随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可是识得嵩阳观中一个杂役,他却对我说。那一日山雨极大,那位杜小娘子一大早就到嵩阳观前跪求,在雨中不肯走。结果,那位明明之前已经病得下不了床,连话都说不得的杜小郎君,却硬是在雨中赶到了嵩阳观前,杜小娘子惊得目瞪口呆。这不药自愈的事情,显然是真的。”

被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七嘴八舌问了起来,一时众说纷纭,但为之意动的人显见多了。不多时,当外头有人报信进来,说是昨日那位杜小郎君来了,那吴九便鼓动说道:“总而言之,他既请得明公之命,咱们不妨跟着去瞧瞧他究竟打算如何。要是他真的能办好这事情,而且真有什么丰厚的回报,咱们就尽心竭力跟着打打下手。他要是办不好,咱们回头找个借口辞了不干就是!他又不是明公本人,咱们可不怕他!”

“对对对!”

“老九说的倒是理儿!”

当客房中原本正翘足高卧的崔俭玄听到美婢报知杜士仪已经到了县署的时候,他先是一愣,随即一骨碌坐了起来。他不比那些差役都是地头蛇,但清河崔氏以及赵国公之子的招牌异常好用,他让人从嵩阳观中打探到的消息远比那些差役更多。嵩阳观毕竟是提倡清静无为的道观,得知杜士仪竟一口承揽下了捕蝗之事,观中上下颇有非议,除却不药自愈的事情,对于此子都不愿多提。但他还是打探得知,那位赫赫有名的道门宗师司马承祯,竟是对其仿佛另眼看待。

“管他是真神童还是假神童,只要有热闹可看,又有借口晚些去悬练峰求学,那就是好的!”

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他在婢女的服侍下匆匆穿戴整齐,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就带了两个从者三步并两步地赶了出去。当他来到公堂之前的时候,恰好看到杜士仪带着业已集合的七八个差役就要往外走。于是,他当即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笑眯眯地说道:“十九郎好没义气,也不想想昨日是谁帮了你,这过河拆桥,就要把我抛下了么?”

听了这话,那些差役偷瞥崔俭玄那张男女通杀的脸,即便晓得这是清河崔氏的嫡脉子弟,赵国公的儿子,可仍是不免因为刚刚那话而窃窃私语。而杜士仪不料对方如此难缠,他仍不免有些心里犯嘀咕。想到昨日他能说动那位登封令,确实也有崔俭玄帮腔的成分,他只得笑着说道:“哪里,我也是想着乡间田野道路难走,怕十一公子吃不消。”

“诶,什么十一公子,我祖母也是出自京兆杜陵,说不定你能叙上同宗同族,何必如此见外?如此,我叫你杜十九,你唤我崔十一便是!”

这崔十一郎显见甩不脱,杜士仪知道自己再疏淡也挡不住人一定要跟着,当下索性爽快地点头应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十一兄既要一起去,那事不宜迟,走吧。”

见杜士仪带着一个昆仑奴,叫上了那些差役径直往外走,崔俭玄愣了一愣,随即便大声问道:“杜十九,难不成就这么走着去?”

“要去的是城南的宋曲,就在登封县城边上不远。”

“答非所问!”

见杜士仪头也不回撂下这么一句话,崔俭玄不禁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就径直追上去。而跟在他后头的两个从者你眼看我眼,最终两人谁也不敢去谏劝脾气执拗的少主人,无奈之下也只得跟在了后头。然而,这离城不远四个字,很快就被在烈日之下的炙烤给变成了折磨。还未出城,骑马的崔俭玄就已经满头大汗,看着被那些差役簇拥在当中的杜士仪,怎么都难以相信这就是那个传言中几乎差点病死的昔日神童。

虽不曾骑马却仍健步如飞,怎么比他看着更健壮康泰?

“郎君,这日头太毒,不如我回去把马车驾了过来?”后头那从者也已经汗流浃背,一时忍不住上前低声建议道。

“没事!”崔俭玄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咬牙切齿地说道,“没道理他一个大病初愈的挺得住,我却受不得!你去,弄些浆水来,我消消渴!”

然而,当从者回城气喘吁吁买来了冰镇的浆水时,明明喉咙干咳得直冒烟的崔俭玄却已经顾不得喝东西了。此时此刻的他们已经出了城,站在通衢大道上,只见一片蝗云几乎遮天蔽日一般盘旋在一块田地上方,那巨大的噪音以及难以名状的声势,足以让他这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为之色变。他忍不住斜睨了杜士仪一眼,见其只是眯了眯眼睛,一时忍不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

“郎君,这是你要的浆水……”

“闭嘴!”

崔俭玄见从者赶了上来,他便一把抢过那个葫芦,又将其贴在了热得直发烧的脸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杜士仪,正当他以为杜士仪会直接带着差役上前灭蝗的时候,却不料人在驻足停留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对身边昆仑奴低低言语了几句,竟带着众人继续顺着大道往前走去。只有那个肤色黝黑的昆仑奴利索地脱下外衣包住了头,随即大步朝蝗云而去。看到这一幕,他终于忍不住了,三两步赶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杜士仪的袖子。

“杜十九,你不是自告奋勇带人出来灭蝗的吗?这飞蝗就在那儿,你怎的不管?”

“十一兄,我是自告奋勇带人出来灭蝗的,但谁说我是现在就要灭蝗?再说,那蝗云铺天盖地,就咱们这些人,上去有何用?”

“可你那昆仑奴怎么一个人冲进去了?”

“你是说田陌?”杜士仪看了一眼几乎湮没在了那一片蝗云之中的田陌,随即似笑非笑开口说道,“放心,他不是去蛮干,一会儿就回来了!”

尽管崔俭玄满心的狐疑不解,可是,当田陌真的满头大汗抱着刚刚脱下来的外衫回来了,眼看杜士仪没有解释的打算,他只能暂且搁下这些疑问,心里恶狠狠地盘算着等到回去之后,怎么撬开这神秘家伙的嘴。

一路行到宋曲,铺天盖地的蝗云虽再不曾见,但草木上密密麻麻的蝗虫却依旧令人触目惊心,不少田地已经满目疮痍,大多不见半个农人,偶尔有一二农人奋力扑杀蝗虫,却仍是杯水车薪,那种景象着实触目惊心。因而,看到宋曲中那些屋舍前唉声叹气的农人,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到吴九带了一个体型健硕的壮年汉子过来,四处打量这村落的他方才收回了目光。

“杜小郎君,这便是宋曲的村正宋十八。”

身为丁男的村正宋十八这一年刚过四十,他声音洪亮,此刻恭谨地叉手行礼之后,便开口说道:“听说,杜小郎君是带人来宋曲主张捕蝗的?请恕某直言,去岁蝗灾,某曾经亲率村民灭蝗,好容易才保住了些许收成。然而今岁蝗灾又起,一时之间传言颇多,上上下下都说捕蝗会遭天谴,尤其村中老一辈的都如此断言,因而无人敢动,某也一时束手无策。”

见对方说话直爽,杜士仪沉吟片刻,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宋村正,村中除却务农种地之外,可还别有其他生计?”

宋十八想也不想地答道:“北地不比江南,不宜种桑养蚕,也就是有些余力的人家养几口猪羊,抑或养一些鸡鸭而已。只不过去岁到今年飞蝗成灾,家家户户的余粮自己吃都不够,再加上草木大有损伤,如今连养猪羊的草食都已经难寻了。也就是鸡鸭勉强还能养得。如今再这么下去,今冬家家户户不止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保不准还要饿死人!”

“原来如此。”

杜士仪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就转身冲着田陌招了招手,等到其上得前来,他接过其手中那件外衫,信手往地上一抖,就只见众多死蝗簌簌落地。一时间,就站在杜士仪旁边的崔俭玄吓得本能地往后跳了一步,随即才气急败坏地叫道:“杜十九,你让那昆仑奴抓那许多蝗虫作甚!”

蹲下拈了一只蝗虫站起身来,杜士仪却扫了一眼崔俭玄,随即就看着满脸疑惑的宋十八说道:“这蝗虫是害农,若不是人人上阵,纵使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折腾一整天也未必能驱灭多少。但飞蝗此物,并不是真的有百害而无一利。”

☆、16。第16章一盘好菜

宋曲村口,此时此刻正搭起了一口土灶。在这种炎热的季节,灶下的干柴熊熊燃烧,上头已经被烧得滚热的那一口大锅原本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可如今四周围却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全都是人。眼看着猪膘熬出了油来,渣滓被一一捞出,继而又烧得滚热,即便在这炎热的天气站在锅前分外难熬,可村民们却都不肯后退。

在所有村民的围观之中,杜士仪对田陌使了个眼色,见其将那洗干净去翅去腿的一萝蝗虫全都丢入了锅中,一时那噼噼啪啪的声音在锅中响起,他便亲自上前拿着一把木质锅铲,在其中用力翻搅着。须臾,锅中便飘出了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几个旁边围观孩童渐渐都露出了垂涎欲滴的表情。

油炸过后,眼看那一把把盐和桔皮葱姜之类的调味料撒入锅中,纵使再迟钝的围观百姓,也都领会到杜士仪要干什么。正因为知道,不少妇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深深的惊骇,而男人们则是面色各异,有些胆大的使劲抽动着鼻子嗅那香气,显见有些心动。于是,当第一盆蝗虫从那口大锅中盛出,而杜士仪伸出筷子,泰然自若地夹了一只送入口中的时候,胆小的女童抑或妇人之中,不少都发出了难以抑制的抽气声。

“果然好味,不逊山珍!”杜士仪嚼着这显见调味还算成功的蝗虫,见四周虽有心有余悸的人,但也有跃跃欲试的人,他便含笑说道,“谁人敢尝这香酥蝗虫,赏钱二十文!”

这一声赏顿时打动了本就动心的人。顷刻之间,一条大汉便排开人群挤了出来,随即大声问道:“这位小郎君可说话算话?”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那大汉想都不想地接过杜士仪递过来的陶盘,却没有用什么筷子,而是丝毫不嫌腌臜地直接用手抄起几只蝗虫塞入口中,随即竟是眼睛一亮,“确实好味!某当年在别地因蝗灾荒年,也曾经不得已食过干蝗,滋味不及此远矣!”

“干蝗若是调味,滋味还更胜今日这临时炮制之物!无论是腌制也好,烤制也罢,如此炸了炒了,全都是一盘好菜!”

杜士仪笑着命田陌数出二十文钱赏了这大汉,因见后头好几个人争先恐后要上前尝试,他却摇头说道:“这第一个有胆色的是勇士,接下来便没有赏钱了!”

他一面说一面又拿起筷子,泰然自若尝了好几只,随即一股脑儿塞到田陌手中,见这好奇的昆仑奴和此前那大汉一样,也忍不住用手撮了数只放入嘴中,随即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那大吃大嚼了起来,他便又开口说道:“如今飞蝗蔽日,我知道各位乡亲父老不少都担心捕蝗伤天和,更不用说食用!然若是今年夏秋蝗患再肆虐下去,今冬诸位如何果腹?”

见四周一时传来了窃窃私语声,他便加重了语气说道:“荒年一旦断粮,纵使草根树叶观音土都不得不拿来果腹,这蝗虫看上去吓人,但至少比那些东西好下口些!这些蝗虫只要捕拿之后一一晒干,足可储存过冬以备粮荒。而若是不愿自己食用的,这等飞蝗却还有另一等妙用!”

杜士仪刚刚当众食蝗,而现如今他旁边的那昆仑奴田陌,三下五除二几乎把那一盘蝗虫食用殆尽,一时之间,围观百姓已经信了五六分。然而,更多的人对蝗虫那丑陋可怖的形状仍是心有余悸,因而听到另一等妙用,立时有人忍不住扬声问道:“敢问杜小郎君,是何妙用?”

“适才我问过村正,由于蝗虫为患,就连喂猪饲羊的草料如今都难得,唯有鸡鸭勉强还能养得。不过,这喂食之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即便诸位不敢吃这些飞蝗,却尽可拿去喂食猪和鸡鸭!旬日之内,鸡鸭也好,猪也罢,长势全都会比平日更好,且滋味远比平时更鲜美!”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骚动更甚。尽管仍有怀疑的,但不少为之意动的人都忍不住扯开嗓门询问了起来。杜士仪让旁边的差役敲锣示意安静,这才高声说道:“人可食者,畜自然可食,诸位可以想想,古往今来是不是这个道理。总而言之,是眼看今秋绝收,而后背井离乡逃荒,抑或在家中等死,还是先豁出去试一试,这都在各父老乡亲自己抉择!”

在四周众多喧哗声中,刚刚看着杜士仪这一番言行举动,几乎目弛神摇的崔俭玄终于回过神来。他想了想便悄悄来到杜士仪身后,正打算开口之际,却突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开口问道:“蝗子乃是神明,人食尚且不敬,更何况去喂食猪羊鸡鸭!万一苍天降下天谴,谁来承担!”

循声望去的杜士仪看到那发话的赫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显见在宋曲应该颇有些声望,他眉头一挑正要说话,冷不防身后有人抢在了他的前头发话道:“这主意是杜十九郎出的,食蝗也是他带头的,有天谴自然都降在他一个人身上!不过,他从前得天眷顾,重疾在身却不药自愈,想来老天还会继续庇佑,你们就不用操那个心了!”

这家伙究竟是帮他,还是出言嘲讽他?

杜士仪回头看了崔俭玄一眼,隐隐觉得这家伙是唯恐天下不乱,当即没好气地说道:“崔十一郎说得没错,纵有天谴,自然也该先找我!这位崔十一郎是赫赫有名的清河崔氏子弟,尔等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他!”

杜氏虽名门著姓,但在河南之地,五姓七望的名声更加深入人心。此时此刻被杜士仪这么一说,崔俭玄身上也不知道聚焦了多少目光。作为被拉下水的本人,崔俭玄一愣之下便为之气结,可他刚刚硬是多了一句嘴,一时面对那些七嘴八舌的声音,他索性板着脸再不说话,连那两个从者见势不妙挤过来小声劝他回去,他也丝毫没有理会。而他这不说话自然而然被人当成了默认,随着有人打头摩拳擦掌打算去田间捕蝗,一时间杜士仪刚进村时的那种颓废气氛无影无踪。

眼见村民们大多被说动,今天跟出来的差役们自然叹服。不用杜士仪吩咐,当即有人把那口大锅中尚未盛出来的蝗虫给全都装了盆,还有大胆的趁人不注意尝了两个,但觉鲜香可口,别有一番滋味。这些在县署应奉的人素来胆大,有人带头,其他人多有乍着胆子尝试,再加上如今时值中午饥肠辘辘,不消一会儿,那刚从锅中盛出来的香酥蝗虫,竟是被风卷残云似的消灭殆尽,就连崔俭玄也嚼了两个,一时意外地挑了挑眉。

对于众人的私下偷食,杜士仪只当做没看见。这时候,倒是起初去召集村民时,还满腹疑虑的村正宋十八快步上了前来,毕恭毕敬地说道:“杜小郎君,若是宋曲今岁蝗灾真的能平安度过,全赖你这宋曲之行!”

“是否平安度过,我却不能打包票,哪怕蝗虫不能灭尽,田间仍然绝收,但只要储干蝗过冬,至少不会有人饿死!”

杜士仪含笑答了一句,见左右差役都围了上来,理所当然一般七嘴八舌询问接下来的行程,想到众人此前还是将信将疑,他不禁微微一笑。看看天色,他瞥了一眼站在那儿的崔俭玄,却是信步走上前去。

“刚刚多亏十一兄帮忙,消解了众乡民的疑虑。如今虽则宋曲中人已勉力自救,我等再往邻近各村一一严督,如此往复,各乡各村应该都会照此行事。趁着如今蝗患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能耽误时间。所以,我有一事想要拜托十一兄。”

尽管刚刚被杜士仪反将一军,但此时此刻见对方长揖行礼面色诚恳,崔俭玄想了一想,便没好气地说道:“答应与否,你且先说了再论!”

“敢请十一兄,把登封以及四乡能买的鸭子先买来。”

宋曲村口,此时此刻正搭起了一口土灶。在这种炎热的季节,灶下的干柴熊熊燃烧,上头已经被烧得滚热的那一口大锅原本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可如今四周围却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全都是人。眼看着猪膘熬出了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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